一年后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骑着一匹瘦马在广大的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慢慢骑着。
一年了,都已经一年了,他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一年了,却还是找不到哈莲娜的影子。
他知道贺兰族人不喜外人,又常常随着季节的变化在黑水流域迁徙,连自己以前派去的探子花上—、两个月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自己孤身一人茫无头绪,又怎能说找到就找到?
这些天他从几个边疆的汉族商人口中听得贺兰族最近似乎要办盛大喜事,向他们订购了不少东西,于是他便偷偷躲在汉商店铺附近,然后跟踪来采买的贺兰族人,只是怎么才转个山头,他们就不见人影了?
“唉……”他叹口气,放任马匹随处在草原上游走。
饼了一会儿,他的马突然蠢蠢欲动,他也懒得管,就让马往它想走的地方去,于是马儿便载着他往更加荒凉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见流水声。
独孤胤马上振作起来,这荒原唯一的水源便是黑水,这—年来他用尽镑种方法都找不着,没想到却靠着他的马找到了?!
水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却也不敢催马快行,怕马儿被这一催便失了方向。最后,他终于被马儿带到一处水色如黑的小坝旁,仔细看,那水并不是黑色的,只是河中石头漆黑如墨,所以才会有水是黑色的错觉。
这一定就是黑水的支流了!
独孤胤高兴不已,正想夸赞马儿懂得主子心思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匹黑色的母马,它相当高大,背上有马鞍,看得出来应是马主人在这附近歇息。
独孤胤的马见到这匹漂亮的黑马更加兴奋,不顾主子的命令,自己加快脚步往黑美人那儿奔去,嘴里还不时嘶嘶直嚷。
懊样的,原来这家伙是发情了才会找到这地方来呵!
“谁?!”马还没到,一柄利箭便直向他飞来,擦过他的肩膀,划破衣裳却没有伤到肌肤。
这只是警告而已。
在边疆混了一年,独孤胤和汉商也学了一些贺兰语,他听出那人不但是贺兰族人,而且还是个女子!一时之间他也来不及分辨那是不是哈莲娜,兴匆匆地反而迎了上去——
“哈莲娜!”
树丛后却站出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相貌堂堂,满脸英气,只是身子似乎有些瘦弱,眉毛更是细得过分。
“这位兄台,”独孤胤虽然满脑子疑问,不知道那贺兰女子到哪儿去了,但他还是极有礼貌地发问,“请问你是否见到一位贺兰女子?”
那高大男子眯细了眼,突然手里又抽出一支箭,直直对着独孤胤。
“兄台?你叫谁兄台啊?”说的是带着贺兰语腔的汉语,而且是女子的声音。
“啊?”原来眼前这英俊男子是个女的?既然是女的,为什么要穿男装?独孤胤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其实这女子身上穿的是贺兰族男女皆宜的骑装,只是她的头发俐落地绑成马尾,眉宇又相当有英气,他一时之间才会错认性别。
“姑娘,对不起,”他连忙跳下马道歉,“在下一时不察,才会误认姑娘为男子。”
女子双眉挑了挑,“你要找哈莲娜?你是谁?”
独孤胤此时已经确定这女子就是贺兰族人,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过这机会,“我是她的丈夫独孤胤,我是来找逃妻的。”
“她的丈夫?你骗谁啊?她的丈夫不是已经死了吗?所以她才会回来的埃”女子满脸不信。
“啊?”这下换独孤胤的下巴掉了下来。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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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原来是雅扎木的四女儿雅丽安,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子,长大后更立志要做贺兰族的第一女武将,保卫族人安全。这日她巡视族人刚迁徙的新地时,在黑水的一条小支流旁休息了一会儿,本以为这地方隐密,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却不料被一只发情的马闯了进来,还带来了哈莲娜的“丈夫”。
原来哈莲娜回到族中后,面对族人们的质问,又看见雅扎木的女儿们个个眼露不安的神色望着她,就深怕她没结婚又跑回来,自己又嫁不出去了,于是她便扯了个谎,说是丈夫突然得急病死了,她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于是便决定回来。反正边疆和中原相隔十万八千里,加上贺兰族人本就不喜过问世事,顶多下次贺兰族人再次向天朝进贡时才会有人知道真相吧?到时候再说就好了,总之先让雅扎木的女儿们赶快嫁出去才是。
这几日雅扎木一口气嫁了四个女儿,所以族人纷纷忙着办喜事,忙得不得了,雅丽安是唯一没有嫁的女儿,在族里被长老们问东问西也问烦了,干脆跑出来巡视周围环境,耳根子清静,也免得有不知情的外人闯进来。
谤据贺兰族的习俗,嫁女儿是只有族人才能参加的大事,要是有人这时闯了进来,不但不受欢迎,若是那人惹恼了新娘家人,还很有可能被杀呢。
独孤胤详详细细对雅丽安说明了前因后果后,她还是一脸狐疑。
“你是不是对哈莲娜不好?不然她为什么要逃回来?”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哈莲娜回来后从没有说过你的坏话,而且她还……”话还没讲完,远方突然有人以贺兰语大喊。
雅丽安听了后脸色一变,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独孤胤连忙追问。
“你别过来!今日是我妹妹出嫁之日,你要是被族人发现,下场一定会很惨。”说完,还用手在脖子上一划,这是她在边境和汉商杀价时学来的手势。
但独孤胤哪肯听?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贺兰族的踪迹,又得知哈莲娜一切安好,心中的思念此时再也挡不住,只要能见到哈莲娜一面,就算要他死他也愿意,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立刻跳上马,催促着马匹也跟了上去。
那马也没让他失望,大概也是看见难得出现的黑美人居然跑了而心有不甘,追起来特别有劲,一点都不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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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马一路沿着黑水支流往上跑,越走河流越宽大,最后在一个隐密的河谷间,他终于见到了贺兰族的扎营。
“雅丽安!办英不见了!”一个族人一见到她就着急地喊着。
“红英?怎么会不见了?”
“好像是小保姆一个不注意,把红英放在一匹刚出生的小马身上,结果小马不知道跑哪去了,红英也不见了。咦?这是谁?”那人的眼光落在独孤胤身上,眼里泛起不友善与警戒的神色。
雅丽安瞪了独孤胤一眼,“你怎么还是跟来了?”
“我要找哈莲娜。”他说得理所当然。
“要找哈莲娜?你是谁?”那族人脸上警戒的神情更甚。
“他是红英的亲爹啦!”雅丽安没好气地说完,马头一转又要离去,“如果他说的话不假的话。”说完,她策马离去,丢了一句,“我也去找红英了!”
剩下两个男人愣在原地。
独孤胤傻了。
办英的亲爹?他当爹了?那红英的娘不就是哈莲娜?
“喂!等等!”他也掉转马头跟了上去。把话说清楚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只剩下一个人傻愣愣地留在原地,脸上满是马蹄践出来的沙尘。
“红英的亲爹?那不就是公主的丈夫?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喔喔喔,难道是鬼?”他突然跳了起来,不安地四处张望。
听说汉人的鬼魂在农历七月的时候会出现,他抬头看看太阳,现在好像是农历八月耶,虽然差了一个月,不过鬼要从中原来到这里大概比较花时间吧?
他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喂!”
“喝!”
独孤胤突然又掉转马头回到那人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母马在哪?”
“什么?”贺兰族人极信鬼神,这人误以为独孤胤真的是鬼魂回来找哈莲娜,吓得连话都听不清楚。
“那匹小马的母马。”独孤胤有些急,“快带它来。”
“要母马做什么?”
“去找小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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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胤骑上了那匹高大的黑色母马,也加入寻找红英的行列,但他不像其他人一边找一边喊,而是任由母马自行四处寻觅,最后母马带他来到一处相当偏僻的绿洲,清澈的泉水旁竟长满了郁郁的树林,和其他地方荒凉的景色大不相同。
母马停下了脚步,在泉水旁走了几步后,仰头嘶鸣,不久树林里也传来同样的、但声音显然稚女敕许多的嘶鸣,沙沙数声,一只黑色的幼马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背上还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娃儿。
只见那小娃儿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却是睡熟了,女敕女敕的脸颊上泛着粉红色的光泽,看起来就像初摘的桃儿一样。
这就是红英吗?他的孩子?
小马来到母马面前,独孤胤跳下马,从小马背上接过那仍在熟睡的孩儿,只见孩子细眉长目,依稀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再看看孩子的衣襟上系着一条红绳,上头绑着的不正是另外一个红玉樱桃?
办英,红英,原来就是红樱埃
胸口霎时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溢满,那幸福的感觉简直要将他淹没,他笑呵呵地抱着红英跳上母马,竟觉得此生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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惫没回到贺兰族,远远地他就见到有匹黑马朝着自己直奔过来,高大的黑马上是一抹红色的纤细身影,他心头一热,顾不及会吵醒怀里的红英,脚下一用力,也催着马匹往前疾驰。
“红英!办英!”哈莲娜的声音传来。
“哈莲娜!”
此声一出,不只哈莲娜吓了一大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连红英也被他惊醒了。
“独……独孤胤?”她扼住马缰,迟疑地问着。
“哈莲娜!炳莲娜!”声声呼唤尽是急切与数不尽的相思意,“哈莲娜!”
天啊!真的是他!真的是独孤胤!
炳莲娜的心口猛地像是有什么东西溃决了一样,激动的情绪像水一样不断冲击着她,让她几乎要稳不住身子了。
“独孤胤!”她近乎欢呼地喊了出来。
炳莲娜从马上跳了下来,急冲冲地奔向他。
独孤胤也跳下马,抱着怀里被颠来倒去的红英直往前冲。
“独孤胤!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哈莲娜不敢置信地问个不停,一面还伸出一双小手在他脸上、发上、肩上和衣服上模来模去,好像是要确定他真的是人,而不只是一抹幻影而已。
独孤胤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一把紧紧拥住眼前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想要用身体的接触来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哈莲娜……”属于草原的淡淡清香飘进他鼻里,他几乎要落泪了。
炳莲娜在他怀里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独孤胤,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你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害怕又高兴,又惊慌又不安,为什么这种奇妙的复杂心情只有在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才会有呢?
“独孤胤,你怎么留了这么多胡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红英,对了,你知不知道红英是你的孩子?我在回来的途中就发现怀了他……”
像是怕他随时会不见一样,哈莲娜把在心里堆积了一年的话一古脑倒出来。
“独孤胤,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好想你,我没骗你,我真的好想你,可是我又不敢回去。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好怕他会走,好怕他从此又会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独孤胤……”
最后终于有人不耐烦了,索性用自己的嘴封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他千里迢迢,历经风霜,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就先让他尝尝甜头再说吧!
反正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她慢慢说,不是吗?
四年前她救了他,他这条命就已经是她的了。如今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她的恩情,以后就算她想赶也赶不走他了。
在他怀里的红英早已醒了过来,这时他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他头顶上亲热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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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远的一端,族长哈萨克和妻子雅达娜看着前方相偎相依的两人。
“你说这王爷到底是人是鬼?”刚刚听了手下的报告,哈萨克狐疑地问。
“我说是人,瞧,他有影子哪!表都是没影子的。”
“既然是人,为什么哈莲娜要骗我们说他已经死了?”
“不这样说,恐怕雅扎木的女儿就嫁不出去了吧?这丫头应该是逃婚了吧!”
“逃婚?”
“你连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都不了解吗?”雅达娜睨了他一眼。
“那……现在该怎么办?”
“孩子的爹都不辞千里地找到这里来了,当然让他留下来啰,也省得哈莲娜一天到晚害相思,而且这样雅扎木的女儿们也能顺利嫁出去,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吗?那就这样吧。”虽然贵为一族之长,不过他还是习惯听老婆大人的话。
雅达娜笑了笑,开口唱起歌来。
“远方的客人啊,欢迎你到这里来。这里有黑色幽幽的水脉,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里有终年积雪的贺兰大山,还有你最心爱的姑娘。”
柏兰族人一向习惯以歌传情,以词达意,族长之妻既然都开口欢迎这位汉人王爷了,其他族人又怎会反对?
炳萨克也跟着唱了起来,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其他族人们也跟着合唱,充满喜悦的歌声缭绕在山谷间,荡出浅浅的回音飘荡在荒凉的边疆之处。
“远方的客人哟,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家人。这里有高大的贺兰黑马,还有数不尽的牛羊。这里有香浓的马女乃酒,还有采也采不尽的红枣。远方的客人啊,请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家人。和我们一起唱歌,和我们一起在月光下跳舞。”
败远很远的地方,一队骆驼商队在夜幕低垂的沙漠上走着,在骆驼背上的商人们随着骆驼的脚步摇摇蔽晃,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酒瓶。
“咦?你们有没有听到歌声?”拿着酒瓶的那人回头喊着。
绑头的人侧耳注意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
“你酒喝多啦!”他们这样回他。
那人笑了笑,也没在意,“也对,说不定是我听错了。”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很好,好到他也很想唱歌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