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发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嘴唇,这大概是他在外人面前最失控的样子了。说着“不要有期待”这样坚忍的话的老男人,不知怎么让徐衍心口猛然跳了两下。
徐衍正在脸红心跳,颜可却已经低着头从他身边走开了,没什么要跟他多对话的意愿。
徐衍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也是耍弄过对方的烂人之一,应该早被列入“无期待值”的范围内了,顿时有点讪讪的,而后忍不住又生起闷气来了。
他很想向颜可证明一下他不是坏人,想要颜可用感激或者欣赏的眼神看他。最起码,看他跟看别人的眼神,好歹得有点不同吧。
在录音室里的时候徐衍还在想这件事,正要录的歌是颜可作的那首。大概是心情浮躁的缘故,试唱了几遍仍然感觉不对,几个地方换气有点急,生硬了些。分段唱录,合轨之后也仍然达不到他想要的水准。
折腾来折腾去,突然意识到,虽然这个作出来是单人演唱的曲子,但事实上更适合两个人唱也说不定。
越琢磨越觉得是这样,徐衍边休息边喝水,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转头就对制作人招手:“叫颜可进来,我要他来对唱。”
制作人有点傻眼,“这、这个,虽然说无论用谁,都影响不到销量,但是让女歌手来配合比较好吧?一定要男的,也有好几个打算推出的新人,你可以考虑看看……”
徐衍皱着眉,不耐烦地,“我只要颜可。”
颜可被拉过来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等弄清楚是徐衍一时兴起,要给他一个开口唱歌的机会,他整个人都僵了。
“自己写的歌,应该很熟吧,先试唱一遍看看。”
颜可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茫然失措站在主录音室里了,手指都不太灵活了,耳机还是徐衍帮他才戴上的,全身都微微颤抖。
“开始吧。”
颜可张了张嘴,没有丝毫准备的他显然极其紧张。即使刚刚让他“热嗓”过了,一开口,声音仍然放不开,嗓子都显得干。
控制室里的录音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徐衍尚且在耐心听着,其他人也不敢先出声。
颜可不停深呼吸,脸色通红地努力调整。渐渐地,那种僵直的紧张情绪似乎被其他东西压过去了,声音变得清晰自然了许多。
他唱得很费力,额头青筋都微微突出来,但并不是力不从心的费力,而是把所有感情和能量都耗费掉的那种投入。
仍然算不得完美,可是从他声音里清晰浮现出来的孤单感觉,让录音室里的气压都降下去了,悲哀也成了种力量似地,徐衍听得心口微微发抖,背上有些寒毛倒竖。
颜可的演唱技巧自然赢不了徐衍,但他好像比徐衍更加懂得一些东西,那是用时间和挫折换来的。
等他唱完最后一个音,把嘴巴闭上,露出忐忑的神情,徐衍看着他,“好了,现在正式点来一遍吧。”
颜可露出一个紧张又受宠若惊的笑容,把耳机取下又戴上,又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谨慎地,生怕出任何纰漏似地。
徐衍目不转睛望着他,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变得好看起来了。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但现在眼珠乌黑发亮,深得能把人吸进去一般,脸上也有了光采,脸色没那么灰暗了,连颜色黯淡的嘴唇似乎都鲜艳了一些。
徐衍有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没有化妆修饰,却也可以一下子鲜活生动这么多,心里暗暗地纳闷。
不过让徐衍高兴的是,这个短时间内好看了很多的男人(那种瞬间美貌的效果犹如灰姑娘的南瓜车一般,只维持了几个小时),在录音结束以后特地拉住他,对他说:“谢谢你。”
男人的表情是真心诚意的,显然很感激他。
虽然关于之前那次羞辱,道歉的话徐衍仍然说不出口,但颜可因为这次的感恩,已经完全原谅他了。
堡作结束,大家收拾着东西,颜可走近他身边,有点局促地再次道了谢:“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徐衍心里动了一下,“也好,等下到你家去,你做给我吃?”
颜可有些讶异,“这个……你不必替我省钱的。”他虽然节俭,但待人并不吝啬。
“没关系,我想吃家常菜。”
吃什么无所谓,徐衍是想趁机去他家里看看。
颜可连他家刮胡刀是什么牌子、浴巾是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他却连颜可住什么样的房子都不知道,了解程度几乎为零,突然觉得很吃亏。
真正到了颜可住的地方,不出他所料,这男人住的公寓楼看起来老旧又阴暗。沿着楼梯走上来,墙上不甚美观地贴着七七八八的广告纸,零散的还有些小阿子的涂鸦和意义不明的电话号码。
但开了两道门进去,徐衍跟着颜可一脚踏入,顿时有点吃惊。房子外部简陋破旧,但里面却很像一个创作人的工作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必要的器材设备都添置了,连隔音吸音都以DIY的方式下了大功夫。
颜可努力赚钱,节俭得连瓶水都舍不得买,原来钱大多是花在这些东西上面。
但纵使他如此拼命,梦想跟现实的距离还是非常遥远,想到这么残酷的一点,徐衍不禁有些同情他了。
颜可见他一直盯着那些器材看,不太好意思,便窘迫地微笑了一下,“那个,只是……自己的兴趣。”
颜可把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菜提进厨房里,徐衍边跟着往里走,边四处打量。除了音乐器材之外,家具倒也都简单,没什么摆设。墙上有些画框,权当是装饰,那张扬的画面很是吸引眼球,但不像是颜可会欣赏的风格,凑近过去看,每个上面都有落款,夸张得看不出是什么字,显然是同一个人画的。
茶几上也没有花瓶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相框,木头框架的颜色陈旧,却干净得发亮,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
徐衍好奇地歪着头看了看,又拿起来仔细端详。
照片上左边的人应该是颜可,青春勃发,面容相当清秀俊朗,眼睛乌溜溜的,脸颊的线条甚至都能看得出那种粉女敕的感觉,跟现在差得有点多,仅仅轮廓还在,让他忍不住要感慨一个人怎么可以老得这么快。
右边则是陌生的面孔,那人比照片上的颜可高一些,肤色暗一点,眉眼非常地英俊,也非常嚣张。
“那是我和我弟弟。”
徐衍抬头,看颜可正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刚洗过的洋葱,向他解释:“十几年前的,跟现在很不一样吧。我自己看着都快认不出来了。”
“嗯……”
“你吃洋葱吗?吃的话我就拿它炒个蛋。”
“好啊。”
徐衍放下相框,跟着进了厨房。厨房也收拾得很干净,两个储物架子像是自己钉上去的,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碗筷、油盐酱醋和大蒜、葱头之类的东西,如此生活气息,跟徐衍素来习惯的世界有点微妙的错开感。
“客厅里那些画也是你弟弟画的吗?”
“是啊,”颜可很赞赏,“签名那么草,你也看得出来。”
“画得不错。”
“是啊,颜文很有天赋,”颜可熟练地打了四颗鸡蛋,他好像并不避讳提起死去的弟弟,至今说起来,仍然是一位自豪着的哥哥的口气,“他从小就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比我强太多了。”
“哦。”
“我本来以为他想当画家的,不然也会去读个博士什么的,他书念得那么好,我要是那时候能赚钱,就想供他一直一直读下去,弄不好他也会变成科学家,他以前的理想是当数学家,连做高年级的数学卷子都是一百分……”
徐衍听他忘情地讲一个陌生人的事,还津津乐道,突然有些不舒服,便打断他:“那你小时候的理想呢?”
颜可犹豫了一下,闭上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老实地,声音里有些羞愧的意味,“当最厉害的歌手……”
“那现在呢?”
颜可又不吭声了,继续熟练地卖力搅动鸡蛋,然后去剥洋葱。
“现在呢?”徐衍紧追不舍。他不喜欢这个男人对他有所隐瞒的感觉。
“现在啊……”话到嘴边,颜可似乎还是犹豫了,挺难为情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的理想就跟这个一样,长大一点,就会少掉一层,”颜可一层层地剥着洋葱,“一开始是这么大这么大的,几年以后就只剩下这些,再过几年,剩下这些……到最后……”他顿了一下,不说话了,剥到了洋葱中心,被呛得掉眼泪。
看颜可咳嗽着,抹掉被洋葱刺激出来的眼泪,一边不太好意思地笑。徐衍不知怎么的就很想亲他。
菜很快就烧好了,碗碟不精致,但很干净,即使边上磕破了一点,或者颜色月兑落,摆在一起,看起来也算舒服。
颜可是很仔细的人,虽然一个人过日子,境遇也潦倒,却还是在最大限度里好好生活。
徐衍尝了一口,是普通材料加上熟练技巧所能烧得出来的,质朴的美味。
“嗯,好吃。”
颜可被夸奖就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而后帮徐衍夹菜。
徐衍无法控制地,一直盯着他的嘴唇看。颜可的嘴唇薄薄的,软软的,颜色偏淡,大多时间都闭着,偶尔微微张开的时候,露出一点白而小的牙齿。
弄得徐衍忍不住满脑子都是下流的念头。
败想把男人压倒,堵住嘴唇,而后舌头探进去,把那两排小心翼翼张合着的牙齿撬开,到深处粗暴地肆虐一番。
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些想法激得全身发热,徐衍也觉得很郁闷,今天又不是月圆之夜,他干嘛突然狼性大发如此饥渴啊。
徐衍内心沸腾,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强作镇定,赖着不肯走,吃完晚饭还要吃水果,吃完水果又要吃点心。
颜可本来以为这位骄纵的大少爷,在这种地方坐不了一会儿就该急着走了,见他似乎挺愿意待着,倒有些受宠若惊。现成的点心是没有的,就动手给徐衍包汤圆。
徐衍靠在厨房门框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边端详他清秀的侧脸,还有忙碌着的、沾了一层白色粉末的手指。那些手指磨出一些茧,有点粗糙,但仍然修长得很好看。
颜可现在有点年纪了,人又显得憔悴。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太重要了,而他整日都疲乏,全身灰蒙蒙的,根本显不出光彩来。
其实细看之下,尽避五官算不上完美,但放在一起让人看着就很舒服,是很温和俊秀的长相。
颜可平日脸色苍白又黯淡,徐衍要等凑这么近了,才察觉他皮肤其实干净光洁,也很白晰,比起那些总为化妆品做广告的艺人们卸妆以后的样子,反而还好不少。
当年公司会签他,看来也不是没道理。
苞思乱想着,徐衍连吃汤圆的时候都走神,不知不觉都算不清自己究竟吃了几个,连颜可的分量都被他吃下去了。
大胃王的某人有点尴尬,但仍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去,便拿过一把吉他,信手弹了两下。这吉他保养得很不错,多年前的款式,当时应该是比较昂贵的东西,不知道颜可是花了多少积蓄才买下的。
“弹一段给我听听?”
颜可忙连连摆手,为难地笑,“我弹得不好。这以前是我弟弟用的,他是很好的吉他手……”
其实颜可的水平不差,但在徐衍面前就太班门弄斧了。徐衍被称为“神技”,虽然多少有媒体吹捧的成分,无论如何技巧也是相当出色的了。
徐衍轻松地就用简单的蓝调音阶弹出堪称完美的SOLO,颜可端坐在一边听着,露出些许羡慕的表情。徐衍感觉得到他赞赏的眼光,胸口不知怎么地一热,更加大秀他自傲的光速指法,弹得更快,简直在挑战自己的最高速度。
徐衍边卖弄技巧,边分神用眼角余光去看颜可的表情,颜可果然非常认真地在听,张大了眼睛,他的眼珠漆黑发亮,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还真让人心头一动。
徐衍立刻手滑,弹错了一个音。
“……”
不知道颜可听出来没有,徐衍顿时有些脸红,咳嗽一声,匆匆收尾,把吉他放下来,转移话题:“那个,你还有以前的照片吗?我想看。”
颜可虽然还是不爱多说话,但今天明显心情非常地好,对徐衍的招待也很热情,所以尽避有所犹豫,还是转身从柜子里搬出一本相册。
相册和屋子里许多东西一样,都很旧,也都保存得很好。翻开来,里面不少照片都有十年以上历史了,难免发黄,那时摄影技术也不如今日,不过照片上的人很赏心悦目,多年前新鲜粉女敕的少年,那是徐衍最爱的类型,看得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可惜颜可单人的照片比较少,大多是合照,最多的是他弟弟的,各种各样姿势,随意自然,举手投足都是隐隐的嚣张,跟颜可恰懊全然相反。
徐衍看了好几张,渐渐觉得这个叫颜文的死去的男人,真的正如颜可说的那样,跟他很像。
并非面貌相似,但长相、气势与他都是同一种类型,就连在颜可身边那种不屑一顾的轻蔑神态都很雷同。
徐衍忍不住开口:“你弟弟,跟我还挺像的嘛。”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颜可挺高兴地笑了。他嘴唇颜色偏淡,但形状很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一边很浅的酒窝。
那么一个俏皮的东西,在他那神情沧桑的脸上,原本多少会不合适。但他开怀的笑容本来就不多,偶尔真的快活地那么一笑,略微可爱的表情倒一点都不会突兀。
徐衍觉得心脏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一瞬间差点控制不住把男人扑倒在沙发上,一把撕开衣服的冲动。
惫好今天穿的长裤比较宽松,痞痞的颓废风格。下半身有反应,弯着腰也不会太明显,不然当着颜可的面支起帐篷,那他以后还怎么-得起来。
不过再这样下去,连瞎子也看得出他高涨了,徐衍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起来,迅速背对着颜可,“我先回去了!”
“咦?”
颜可还来不及礼貌地送客,就只能茫然地看着徐衍,像被鬼追杀一般夺门而出的背影了。
*
徐衍很苦恼,最近总被那种奇怪的想法纠缠,走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想象把那男人剥光以后肆意侵犯的场景,还想象得十分投入,大起反应。自己竟然无聊到这种地步。
其实,发生关系是很普通的事,颜可当然也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对象。但他大少爷心高气傲,家世好,人长得帅,又受万人追捧,完全用不着去勉强谁。那些跟他有过关系的人,都是明显对他有意思,他也恰懊有兴趣,而后才一拍即合,干柴烈火。而颜可分明是个绝缘体。
没电到对方,自己就已经够没面子了,还要硬把对方按倒,露出一副精虫上脑的饿狼相,太损伤自尊心了。
他可没法说服自己去做那种掉身价的事。宁可独自默默地在深夜饥渴,也绝对不让别人知道他饥渴。
而这段时间以来,颜可跟他却非常亲近,常会把“像弟弟”这种说法挂在嘴边。
他弟弟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他这么说徐衍,虽然未必是夸奖,但肯定是一种示好和亲密。
休息时间颜可也十分愿意跟他坐在一起吃点心,气氛融洽,有时候还会把徐衍比较喜欢的点心挑出来给他吃,或者帮他切块。
面对男人这样尽弃前嫌的友好和照顾,徐衍也忍不住开始自我反省,“不好意思啊,我以前对你脾气太差了。”
“我,我其实,”颜可听到他道歉,立刻涨红了脸,非常愧疚地坦白,“有的时候,也会报复你。”
“嗯嗯,比如说?”
“我,我往你杯子里吐过口水。”颜可连耳朵都红了,羞愧到极点的表情。
徐衍丝毫不觉得恶心,反而忍不住肉麻兮兮地想,你多吐一点才好呢!颜可因为歉意而发红的脸,看在他眼里都觉得挑逗,很想堵住男人的嘴唇,把他压倒在身下。
这样年长的男人的滋味,光想象就让人全身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