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典的包裹在酒会后第三天寄到了家里,随手提了提,分量很轻。
包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有资料可以给我。
必于他所谓的人造人吗?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南凌也在场,这种鄙视应该可以更专业一些,只可惜他在休假之前还有一大堆东西需要交代,不得不在这几天回去应付那些七七八八的琐事。
找了把剪刀,沿着包裹的封口把那些塑胶纸一点点撕开——我到要看看,尉典那种满满地自信之下到底能拿出些什么。
恩?包裹里的东西让我有点愣。
不是意料之中的纸张材料或者磁盘,而且和高科技三个字完全粘不上边。
那封在塑料带里揉成一团的是……布料?看样子应该是床单……
惫有压在最底下的一件T恤……光看颜色有点旧,而且明显不怎么高级。
要分析这些,因该送棉纺厂吧……尉典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皱着眉头把那一大堆东西随手抖开。
败轻的“刷”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跟着那些布料一起铺展开来。
败久没洗的感觉,有股旧旧的味道,从头反复到尾的图案是笑得巨傻的一只龙猫。
纯棉的质地,握在手里很是柔软。
蚌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手心的地方汗汗的。
奇怪……这种幼稚的东西,却象是在哪里看过?
头有点闷,顺手在把那件T恤给抓了过来。
即使因为时间的关系沾染了尘土的痕迹,但还是可以嗅到淡淡类似于牛女乃般的甜香。胸口的地方大大的LOGO,肥胖的流氓兔撅着,插上片叶子就是一个毛绒绒的狗头。
鼻子的部分是一个黑黑的点,如果一直看着,它会恍惚着扩大,然后慢慢飘过来,变成我睡梦中常常见到的那双乌黑眼睛。
“卓越,我最喜欢这件了……是小白帮我挑的!”
“卓越我要那张床单!我要和龙猫一起睡!”
蚌如其来的黑色隧道撕开我的脑海,有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呼啸而过。
头好痛……要裂开一样……
办枫,梧桐,湖畔,风筝……
恶作剧的手舞足蹈,流不出泪水的眼睛……
一个接一个不连贯的片段将我拼命地撕扯……象是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又象在某个时刻可以完全连贯起来的一个圆。
我一手抵住额角,一手在空气中舞了舞,徒劳地想握住些什么。
床单和T恤从手中坠了下去,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我摊着双手怔怔地站在原地,努力平复着思绪中一波波的狂潮。
成堆的床单散落在地下,叠起的褶皱是无法流动的波浪,有如一滩死水,却也把某些遗失的部分堆积了起来。
我弄丢了……
有钝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慢慢涌了过来将我淹没——
我确定我是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僵在原地的姿势不知道究竟保持了多久,直到门铃的声音清脆响起,我才猛的回过神来。
所有的混乱依旧没有一个头绪,我咬了咬牙从那堆布料上迈过,上前开门。
“卓越,我的假期正式批下来了,从下周开始。然后,我买了去欧洲的机票,我们可以去那里度假……”门口一脸笑意的南凌,在我开门的一瞬间,就把两张机票放到了我的眼前。
我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完全舒展开的弧度里,是一种逃离般的轻松。
“怎么忽然想到……去欧洲?”来得太快的消息总觉得有点不真实,而且这次的决定,南凌事先居然丝毫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希腊看看雅典卫城吗?伊瑞克提翁神庙的女身柱式,爱琴海的落日,还有雅典娜的黄金盾牌……”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眼看得不到我的回应,声音忽然有些不安:“卓越,是不是这个决定太仓促让你不高兴?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机票也可以重买……”
“当然不是!”我在他腮边一吻,把机票接到了手里:“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全世界哪里都好。只是……我本以为你会乘这个假期先回家乡看看。毕竟从我们离开时算起,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了。想一想,那里的枫树差不多也该完全长大了,总是很怀念他们在深秋的时候满树红叶的样子……”
南凌的笑容片刻间变得有点发硬。
“我们先吃饭吧……”他从我身边侧过向饭桌走去,竟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却有种微妙的氛围由此荡漾开去。不约而同地沉默,除了汤匙和瓷碗偶尔相撞的声音之外,竟是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闷头喝了几头汤,还是决定打破僵局。
“基地这次怎么这么慷慨舍得放你的假?你走这一年,大部分项目估计都只能停在原地了吧。”虽然这是句大实话,我还是为自己口气中刻意谄媚地成分小小地自我唾弃了一把。
“恩……”他把筷子停下,眉目之间有显而易见的忧虑:“虽然大部分工作按照我留下的资料和计划说明不至于有太大变故,但有些实验刚刚才起步而已,连我自己都完全没有把握……看来还真的只能停在那里!”
“这其中也包括……人造人的实验课题?”
几乎是月兑口而出的句子,其中探究的意味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吧吗这么介意这个?对于南凌的工作,我向来不会太多过问的。
只因为旁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和一堆来历不明的床单T恤,就开始让我也跟着不正常了吗?
自嘲地笑了笑,眼看南凌有些嘴唇紧抿的模样,准备就此忽略掉这个问题。
“我们的行程其实可以先从意大利开始……”把眼前的汤盏推开,想先在桌上勾勒一下行程的路线,下一秒,手腕却被南凌紧紧地箍住了。
“尉典……尉典他到底还给你说了些什么!”
饼急的力道将餐桌边缘的陶瓷汤匙斜斜地震了出去,落地的时候非常清脆地“咣当”一声。
我心下一跳,反手轻轻地握住他冰凉地手指:“南凌?”
他促声呼吸着,脸颊异常地苍白,紧琐的眉头象是在思考什么为难之极的事。
“对不起,我没有要探究的意思!”绕到他身边,我搂了搂他的肩膀,想安抚一下他此刻激动的情绪,口里说着话,心里不禁也有几分自责。
冰地里面的实验项目本就是相当的机密,我虽然常常会和南凌合作,进行一些项目的后期分析和检测工作,但某些最新技术的核心内容,我也是无权过问的。只是彼此的亲昵关系之下,他并不会刻意向我隐瞒什么,而以我的个性,对那些复杂的课题也并没有太大兴趣,这样的尴尬从共事以来,真是从未发生过。
所以南凌这样的反应,的确让我吃了一惊。
我的印象中,他从来不是会如此激动的人。
包让我疑惑的是,刚才南凌失态之下的那个句子……似乎基地里的人造人实验课题也和尉典搭上了关系?
“卓越,你别瞒我!”他闭了闭眼睛,象是要从激动地情绪中镇定了下来:“我知道尉典一定跟你说了些什么,不然你不会这么……这么关心这个课题。”
就随口问了一句而已,我有很关心吗?
不知道这个课题究竟涉及了怎样的秘密,竟让南凌敏感到这个地步。
“尉典他……”不想和南凌之间为了这种事情而有什么不愉快,我耸了耸肩就准备和盘托出,才出口几个字,却忽然想起酒会上那意味深长的叮嘱:“这次的合作,我希望易先生能够替我保密……即使是对叶先生。”
只怪我当时抽风,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居然会莫名其妙地点了个头。
犹豫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方法,伸手朝墙边那堆成一团的布料指了指:“尉典好象对智能生物机械工程的课题比较感兴趣,这是他今天寄给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没说他的目的是让我参与人造人检测,现在这句我也没说谎——我的确不知道那堆东西除了让我头疼得厉害外,能对智能生物机械研究起什么作用。
南凌顺着我的指向朝那堆布料走去,表情从疑惑渐渐变为震惊。
“怎,怎么会?”他的喃喃自语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恐惧,象是见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南凌?”
“卓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扔了好不好?全部扔掉!”
“哦。”
南凌突如其来的仓皇让我也顾不上太多,蹲子想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不,卓越你不要碰!让我来!我来扔……”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抢先一步到我身前,迅速地把所有的布料抱在了怀里。
我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数的疑团折磨了我一晚上,好几次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忍住没有问出口。
南凌的个性我清楚,除非他自愿,不然一个字也逼不出口。
只是我从未想过这样的处境有一天会落在我身上,我一直都有自信我们之间无须任何秘密。
偷眼看了看他瘦削的侧脸——苍白的模样竟是再也无法内心的疲惫。
有什么东西只在片刻之间就可以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南凌,早点睡好不好?毕竟你的假期也是从下周才正式开始,明天还要早起!”迈不进他的世界,无从下手的安慰,只好劝他早些休息。
“恩……”他被我半拖着上床,满月复心事地合上了眼睛。
“做个好梦!”在他唇上一吻,我把灯拉上了。
“卓越……”
恩?
“卓越……”
谁在叫我?
空茫茫的世界里,连绵不断的声音却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你在叫我吗?”
又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这次的距离,离我很近很近。近到——我甚至可以从明亮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身影。
“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吗?”我牢牢地盯着它,不想放过其中的任何一点变化。
瞳孔的部分紧缩了一下。
没来由的紧张,让我把靠近的脚步放得小心翼翼。
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看清你!
太过专注地凝视,让它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只是漫着越来越多的温柔。
已经……差不多了!
我的双手重重地搂了过去。
“喀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撕裂在我的手中,黑色的眼睛瞬间消失了。
我把手中的东西平铺在眼前——被南凌扔掉的那件T恤旧旧的一角,傻傻的狗头在冲着我笑。
“啊……”伸手抓了个空,才骤然从梦中醒来。
神思恍惚外加口干舌燥——看来梦中那几嗓子看来也不是白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吵到了南凌。
用手朝身边探了探,居然模了个空。
恩?难道是被我的梦话吵到无法忍耐去另一间房睡了吗?
低头想了想,披衣站了起来——无论如何,我现在需要一杯水凉爽一下,无论是一身汗湿的身体,还是尚未平复的神经。
冰箱就在客厅左边靠阳台的位置,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我也懒得开灯,直接赤着脚走了过去。
冻透了的冰水一口气灌到肚子里,舒爽的感觉从脚趾一直窜到头顶。
懊了,这下可以安安稳稳地睡完后半夜了。
心满意足的把冰箱门关上,顺便轻扫了一下阳台外夜半霓红的风景。
然后我听到了有男人拼命压抑着却越来越激动的说话。
准确的说——是阳台上南凌凑在手机边讲电话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参杂着瑟缩的质问,连声音都是抖的:“他的那些东西,你明明说全都处理了,为什么还会寄过来,出现在这里?”
那些东西……我能明白南凌在指什么,可是他口中的那个“他”?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南凌半晌没有回音。
“你,你卑鄙!”很重地一阵喘息后,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个句子。
猛烈地笑声从手机的那头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连我也能听得清晰。
南凌把电话捧在手里,身子蜷坐在地上,疲倦到极点的神色,似已无能为力。
有怎么样为难的事情,要他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
彬者,我该好好和他谈谈。即使帮不上忙,也能让他知道我一直会在身边陪着他。
深吸一口气,我准备上前。
“尉典……尉典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放过他吧!我求你放了他……”再也无法伪饰坚强的句子,一串的泪水从南凌眼中崩溃般落下。
相处十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哭。
在我心中,叶南凌这样被神灵所眷顾的孩子又怎么会哭?
可此刻更让我震惊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句子。
尉典?尉典?
他们居然认识?而且熟识到足以……达成某项秘密?
“我毁了他最重要的那个人造人,我和他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尉典……我只求你把卓越留给我!你要我做的东西,我全部,全部听你的……所以我求你……尉典我求你!”
月光下的南凌,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拼命压抑着毫无声息地哭泣。
在这么温柔的夜色下看这种景象真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情。
我很惊诧我竟然也能原地站着就这样一直怔怔地看下去。
“我毁了他最重要的那个人造人……”
“我和他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南凌,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
摊开手掌,月光漫过来的影子拼不成完整的形状。
就好象刚才梦中的那块碎布重新被拽在了手中。
我想,大概是到了要去见一见尉典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