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石虎胡同的豪门废宅一片凄清惨澹,杂草蔓生,门扉腐坏,随着冰凉夜风嘎嘎作响。状似废墟的宅邸深处,却有小别光摇曳,一群人影正窃窃私语。
“七哥,咱们还要在此守多久?”
“我接到咱们主子的密令了,明早他便会率人来此接应咱们,也顺便对了这宅邸,省得给恶人接收去,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居然两派人马争得你死我活。”另一人怪叫。
“方位好,穴位也好。这里若给咱们主子接收了,他自会妥善安排;若教恶人占去了,恐怕连翻天覆地的坏事都干得出来,而且
如虎添翼,无往不利。”七八名壮汉中的唯一一名妇人轻道,牵起一旁急着要小解的男孩往后头离去。
“我不太懂,听来挺玄的。”
“这么说吧,”另一人解释。“咱们主子这方,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不会以地利之便做坏事。可与主子敌对的恶人那方,行事狡
诈,而且擅长阴阳邪异之术。此地若让他们占据,施个什么妖法、做什么咒,那还了得。”
“这么厉害?”
“而且这宅邸似乎正压在某个极珍奇的地脉关键上。”这方面的事一般人也搞不清。“这地方要是给恶人下咒作妖法,法力几乎
可以穿透层层有形封锁,直抵紫禁城内。要人生、要人死、要人怕、要人疯,完全不成问题。”
众人当场哑口无语,脸色苍冷,掌心一片湿凉。
“这……不会吧?”
“妖法若真有这么厉害,万一危害到皇上,岂不动摇柄本了?”
“还不至于。因为我们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东宫太子。”这阵轻缓传入的低柔嗓音,立刻吓得所有壮汉原地蹦起,拉开备战架
式。
“什么人?!”居然能在他们毫无觉察的状况下切进此处。
“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恶人。”厅门外的身影优雅跨入。
登时众人傻眼,一时失神。
美,真是美,不是倾国倾城之美,而是似男似女、似笑非笑的俊美,异常高挑的身形包裹在厚重的层层黑衫中,神态雍容至极,
气质华贵至极。彷佛女人,缥缈如洛神出水;又彷佛男人,俊魅如玉树临风。
这恶人似乎非常习惯众人乍见之时的呆愕反应,悠悠地等他们慢慢回神。
“你……姑娘何人?”
“姑娘?”恶人微微吊起令人心悸的美眸。
是姑娘没错啊。虽然由她的装扮辨不出性别,可她额前没有剃发,举止优美,神态妖魅,不可能是男子。
“你是咱们主子所说的恶人?”
“应该是。”
“就你一人?单枪匹马地想抢下这宅邸?”
“比起你主子雇用你们这票江南名手的阵仗,是单薄了许多。”
这恶人始终垂着优美的双手,未持任何武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是他们预料中的状况,怎会突然冒出个气定神闲的仙女来?
“姑娘,我不知你是由何得知这桩密谋,如无必要,请你尽快离去。省得我们和恶人对战时──”
“别老恶人恶人地叫,称他们“四灵”岂不好听些?”
“四灵?!”这个恶名昭彰的称号,令所有人警戒地抓紧大刀。“你究竟是谁?”
“你们说呢?”恶人伫立小别堆前,渺茫凝视跃动的火光。““四灵”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占一处,盘镇东西南北
四方。猜猜看,我在哪里?”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人高声大喝,却持着双刃微微却步。
“我是谁?”恶人吐息如兰地将视线由火堆转向众人。
“你何不直接报上名来,省得我们错杀无辜!”
“我是谁?”
“七哥!”众人被逼得慌了。对方悠然自若,毫无杀气,教他们如何应对?
“你为何要逼我们跟你玩这种小阿把戏?”
“你们必须要说出我是谁。”
“为什么?”
“因为你们得搞清楚是谁送你们上黄泉路。”
恶人轻缓呢喃,优美地翻手一弹,霎时七名壮汉手中的武器全铿声落地,个个对着扎入银针的双腕痛苦大叫。
“我的手!我的手……”
有人如双手被烈火灼烧似地滚地嘶吼,有人惊瞪着已成酱黑色的掌心。
“这是这么回事?”
“你!竟然使用暗器!”
“要我来明的也可以。”恶人翩然侧身,并起五指,直直截入身旁哀号者的肚中,宛如一把利刃。
“你……你……”被手刃刺中的壮汉瞠大不信的双眼,口中冒血,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纤白的玉手当兵器,切入血肉之躯?
“我是谁?”
那名壮汉在两眼翻白之际,隐约想起江湖流传的耳语:貌如天仙,心如蛇蝎,杀人如麻──
“玉面……罗刹……”
“答对了,你可以去了。”手刃在他月复内微微一侧,立即绞断他残存的气息。
“妖女,纳命来!”一人不顾双手的乌黑灼痛,霍然一拳直上。
拳头尚未击在那张俊容上,他的喉头就被一只修长中指猛地弹破,当场毙命。
有如天人旋舞般,玉面罗刹在几个俐落优美的动作下,当场取走所有人性命。同时,四面八方落下数道黑影,半跪于地。
“传令出去,任务已经达成。”玉面罗刹高高在上的接过黑影们递来的白绢,清理鲜血淋漓的双手。
“可以清除这些尸体了吗?”黑影们等候着。
“去吧。”
霎时黑影们像饥饿的秃鹰,凶猛地抢夺尸身。玉面罗刹寂然地背过他们,走向后侧厢房,冷冷抛下一句──
“动作快些,待会“四灵”就会赶来此处布下结界。”到时他们什么好处都没得捞。
“我记得应该还有妇孺在此。”一名黑影突然转过暴突的大眼。
“我正在找。”廊外的玉面罗刹幽幽说道。
事实上,这句话正是对着廊边杂草丛中的两个颤抖身影说。
熬人与小男孩惊惧地瞪着玉面罗刹,紧紧相抱,不敢出声。玉面罗刹静静凝视他们,面无表情,猜不透是要就地斩草除根,还是
打算放生。
“怎么?”厅内黑影警觉。“找到了吗?”
“没有。”玉面罗刹一直看着他俩。“可后方草丛有穿越的痕迹,恐怕是逃走了。”
玉面罗刹与母子俩冷然对望,任这句谎言在夜色中轻柔回荡。
“我们该撤了。剩下的事,由“四灵”接手。”玉面罗刹才一转身,就为自己的谎言付出惨痛代价。
玉面罗刹缓缓回眼,望向贴在自己身后的母子,月复侧一刀,腿后一刀,母于两人竟愤恨地联手刺杀试图放他们一马的恩人──也
是仇人。
“有生血的味道,您受伤了吗?”厅内瓜分尸首的黑影们全倏地转头瞪向廊外,犹如准备猎食的猛兽。
“不,不是我的血。”玉面罗刹深沉面对悲愤交加的母子。“我没有受伤。可是,我找到那对逃月兑不及的妇孺了。”
一个清脆的颈骨断裂声,使妇人跌回草丛,扭着角度怪异的脖子瞠大眼睛,没了气息。
玉面罗刹转眼瞪视小男孩时,吓得他当场尿裤子。
“我是谁?”
“不……不知道……”小男孩惊恐地看着仍插在玉面罗刹月复侧与腿后的两把匕首。
“你必须要知道杀了你的人是谁,懂吗?”
这家伙是不死之身吗?为何身中两刀却安然无恙,还气定神闲地对他温柔说教?
“能抓住柄会逃,就该尽量逃。以后,别再为了卖弄骨气,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对了,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一把自月复侧伤口抽出的匕首,重重捅进小男孩心窝。
“我是谁?”
男孩瞪着震惊的大眼,在匕首猛然又被抽出,鲜血奔洒刹那,得到将随他一同前往冥府的答案。
“我是玉面罗刹,雍华。”
△△△
“石虎胡同的废宅被玉面罗刹攻陷,抢占住了地脉,原先镇守在废宅里的卓家班人马全数身亡。”
“啊。”大椅内俊雅修长的身影妖魅一笑。“不愧是雍华,身手果然俐落。”
“贝勒爷?”跪在椅前覆命的侍卫不禁疑惑。
他垂眼沉思,神色雍容,优美的长指轻支额旁。“带宝儿过来。”
许久,一名娇小的少女被悄悄引入黑暗的大厅中。
“贝勒爷有何吩咐?”
椅上人影悠然审视少女,满意地勾起嘴角。“有个任务要交代给你。”
少女双瞳立即闪耀兴奋光芒。
“我会……找个机会,将你安排在玉面罗刹的身旁。而你的任务,是协助他执行任务,并且好好向他学习,成为一颗像他一样出
色的棋子。”
“是!”她的振奋忽而闪过一抹疑虑。“可是玉面罗刹是谁?”
“多罗郡王府的六格格──雍华。表面上看来,是个格格,事实上却是个长年以来一直男扮女装的杀手。他身为男子的秘密,没
几个人知道。”
少女认真地瞪着大眼,记下讯息。
“他也是“四灵”目前最重要的手下大将。”
“四灵?”
“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个专门与朝廷暗中较量的神秘团体。”也该是让她明了这些秘密的时候了。“上一任的西方
“白虎”正是雍华的阿玛──多罗郡王,本以为这一代的位置会由雍华夺魁,没想到他失败了,西方“白虎”由别人继任,他只得沦
为当人手下的份。但,他仍不失为一流好手,你要多跟他看齐。”
“是。只要是您吩咐的,宝儿一定全力以赴!”
“宝儿……”贝勒爷伸手招她过来,捧住她绝艳的娇媚脸蛋摩挲,万分爱怜。“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乖乖地任温柔的大掌轻抚,热切地凝视着自己最崇敬的主子。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不给你知道这些事情,不让你接受像其他人那样的严格训练,而是想保有你的天性与特长。”
宝儿听不明白,可是她知道,主子疼她,不管做任何安排,一定都是为了她好。
“现在,该是用着你的时候了。”
“宝儿任凭贝勒爷差遣!”娇女敕的嗓音中充满活力的喜悦。
“可是,这项任务一不小心,会有生命危险。”轻柔的低喃中满是疼惜。
“宝儿不怕,宝儿已经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你明白“牺牲”的含意吗?”
宝儿给问傻了,专注地呆视主子妖异的弯弯笑眼。
“你能发誓,为了达成任务,不惜牺牲到底吗?”
“能!为达成任务,宝儿绝对乐意牺牲到底!”
“好孩子。”他满意地浅笑。“去吧,宝儿,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
“上回石虎胡同的任务办得很好,“四灵”决定派名新手做为你的搭档,并且向你学习。你要好好磨练对方,雍华。”
“是,阿玛。”
灿烂春阳斜射入偌大的华丽书斋,将房内做格格扮相的高挑身形衬得绚丽非凡。完美无瑕的秀逸粉妆,烘托着一张微有冷漠、盈
满婉约的妩媚容颜。
“占到石虎胡同的地脉后,“四灵”已经成功地布下太子咒。皇上目前正率黑龙江将军等各路大军亲征噶尔丹,命太子留守宫中
代理朝政。只要成功地掌控住太子,大势形同握在咱们“四灵”手中。”
王爷阴冷的笑容中隐约可见当年的俊逸风采。
“只可惜,“四灵”之中没有你。”王爷突然调至雍华身上的视线,充满诡异的呆凝。
雍华始终没有丝毫表情,恭敬地候在厅里,平静地等待多年来每日必得承受的教训。
“你为什么不是“四灵”?为什么会失败?嗯?”王爷轻声疑惑,掐住雍华臂旁的双掌却几乎插入血肉里。“我好失望啊,雍
华。为何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会有你这样的败笔?”
雍华深知自己没有回答的必要。
“对了,一定是你那半蛮子血统的错。你不是纯粹满人,才会在行事上有这种疏漏。”
他一迳沉默。
“都怪你娘,她为什么要是个汉人?”王爷陶醉地抚上雍华脸庞。“可是她……实在太美,令人难以抗拒啊。”
雍华茫然凝视父亲病态的笑容。
“你和你母亲真个是一模一样,为什么她不像你这般乖巧听话?”他忽从感慨中深沉一笑。“驯服你,真有种驯服了你母亲的快
感。”
对于逝去已久的母亲,雍华的亲情回忆已所剩无几。
“恨我吗,雍华?”
“不。”
““四灵”虽然已经成功布下咒法,太子身边却还是有些讨人厌的敏锐苍蝇,记得除掉它们,省得坏了我们的事。”王爷又倏地
转回严父式地训诫。“切记,要办得漂亮。”
“孩儿知道。”父亲从不问事情成不成功,只关心办得够不够俐落。
““四灵”送来的新手已在偏厅里候着,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
“是。”他专注地望着父亲,父亲却冷漠得宛如眼中根本没他这个人。“孩儿告退。”
行经精美院落的池畔,雍华凝视水面倒影。他看不到自己,只看到一张听说和母亲完全雷同的脸。这就是母亲的模样,也正是母
亲过世时的相同年龄──二十五。
母亲十九岁时被迫成为父亲宠妾,二十岁生下他,带他逃回江南,却在他五岁时过世。之后,他被父亲带回北京王府,开始过着
性别颠倒的生活,也开始了严酷的杀人技艺传授。
水中非男非女的倒影究竟是个人,还是地狱逃出来的恶鬼罗刹?
“又在孤芳自赏了吗?哼哼。”
他悠悠回眼,望向石桥上的五哥觉华。
“辛苦你啦,为了引阿玛的注意,不辞辛劳地天天扮女装。”
“是啊,折煞人了。”雍华淡漠旋身而去。
“你这身行头是不是又同阿玛敲诈来的?”阿玛管这府里各房子女们的钱,管得死死的,唯独雍华,什么都是拿最好的。“哼,
你该不会向阿玛施了什么魅术,下了什么迷魂药,才污了这么多好处吧?”
“啊,我和阿玛的奸情被你视破了?五哥真是好眼力。”
“笑什么笑,少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狐媚子骚劲儿!”雍华明明比他小,为何总能冷冷地耍着他玩?“你要上哪去?”
“去见“四灵”今儿个送来的新手。”
“你可真有人缘哪,连“四灵”都特别偏疼你。咱们雍华格格可真是魅力无边,老少咸宜,到哪都能把人迷得死去活来。”
“人长得太美,就是这点麻烦。”
觉华顿时七窍生烟,想反击,却又怕被雍华慵懒地咬回一词。正想逼雍华正眼看他时,雍华早已一脚跨入偏厅里。
“参见觉华少爷、雍华格格。”下人们立即行礼,唯独一人站得直挺挺,执著地想抓住悬在半空的宫灯流苏。
“放肆,见到了人居然不行礼!”觉华怒斥。
那小小的身影倏地转身,瞪向来人,一时令觉华与雍华微愕。
是个小丫头,令人咋舌的绝艳娇娃。她很白,白得几乎浸润出珍珠光泽,衬得苹果脸蛋分外红女敕。两只大眼直直瞪着,完全不怕
人,似有凌驾在对方之上的气势。
“雍华,这……就是要送给你的新手吗?”觉华看得结巴了。
“你是吗?”他淡漠一问。
“是,我叫宝儿。”
铿锵清灵的语调,听得人人耳根舒坦,雍华却神色犀利如常。
“为何见人不跪?”
“我为何要跪?”
雍华微眯双眸,凝视她坦率的疑惑。“你主子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要我来协助你,并向你好好学习,但没说要我下跪。”
“既然来我这里,就得听我命令。跪下回话。”
“是。”宝儿二话不说,砰地一声伏首跪地。
这礼又行得太过火,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抬起头来。”
她马上用力仰首,任雍华仔细审视她的眼瞳。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宝儿茫然。好奇怪的问题,好像她的双眼是个大窟窿。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眼珠是蓝的?”
“知道啊。”所以她从小就被收养她的主子隔离着,无法与人接触。因为她有双剔透晶灿的湛蓝大眼,两潭怎么也掩不掉的潋滟
碧波。“可是我也不明白我的眼珠为何是这种颜色。”
“你有洋人血统?”
“是,主子说过,好像有一半来自罗刹国。”
一种被人讽刺的反应袭上雍华心头。送个小杂种来给他这个大杂种做搭档,“四灵”又无聊到拿他寻开心了吗?
“你老是主子来主子去,你主子到底是谁?”觉华插嘴。
“不能问,五哥,她也不会说的。”雍华与她冷冷互视。
“为什么?”
“这是“四灵”里的规矩。”为了避免上下相互攀关系,秘密结党营私,下属之间一向互不往来,任务一终结就各自分散。
“你学了些什么基本功夫?”
“没有。”她老实得很。
雍华蹙眉。“有何专长?”
“不知道。”
雍华久久不语,垂眼凝睇。宝儿完全不察其中的犀利与阴鸷,反倒贪婪而直接地盯着他的倾城绝色猛看,活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
看花灯。
“你,真是被派来帮我的吗?”他嗓音低柔得令人胆丧。
“是。”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角色能帮我什么?”
“你可以教我,这也正是你的职责。”
“喔?”雍华弯起俊魅眼瞳,看得宝儿双眼发直。
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高挑美女真是男人扮的吗?连宝光流转之间都可以把人迷得目瞪口呆,简直比真女人还醉人。
“知道石虎胡同地脉被我攻下的事吗?”
“主子说过。”
“很好。这事虽然办得俐落,但官府还是得做做样子地查辨一番。为了转移他们的焦点,我决定拿近日混到京里来的江洋大盗们
开刀,搞些烂帐赖到他们头上,让衙门的人去跟他们玩官兵捉强盗,没空搭理石虎胡同的血案。你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跟我执行这项
工作。”
“是!”
“今晚就行动。”
宝儿兴奋得无以复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任务。她开心地被雍华领入他住的冷泉苑,以幽暗狭窄的套间小榻做她休憩之所。她非
但不惊愕这等简陋待遇,反而欢天喜地,在苑外林里跑来跑去,见什么都新奇。
“雍华格格,何必要放她到您的禁地?”雍华最亲近的中年随从三昧在内房低问。“她分明是“四灵”派来监视您的眼线,宁可
隔离也不宜接近。”
“小丫头罢了,不必多心。”他展着双臂,任妖娆侍女替他更衣。
“您近来在任务上犯的小闪失已引起“四灵”注意,搞不好他们正是派这丫头来探查您是有心犯错,还是无心之过。”
“三昧,你知道吗,你的毛病就是太过唠叨,活像个老妈子。”
三昧神色一僵。他可是和雍华一同由江南上来的资深随从,竟被嫌成老妈子。
雍华边和侍女互咬嘴唇边回应。“放心吧,宝儿很快就会在这次任务中殉职。”
“啊,原来您打算……”
““四灵”的指导原则之一,正是要俐落斩除可能的危机。这一项,拿来斩她应该够合情合理了吧?”
“是,一切都依格格安排。”三昧转望院中小小身影,神情冷硬。
宝儿毫无警觉,也全不知情,跟着雍华用膳、胡乱翻书、午后小憩。入夜后变更装扮,一身黑衣,静静等待行动的时刻来临。
“你过去都是怎么训练的?”深夜的徐行马车内,雍华检视着暗器随意轻问。
“主子不给我训练,就只让我在小院里活动。”
“养狗似的。”
“是啊,而且主子很疼我,常会送我其他动物作伴。”一提起主子,她就双眼发光。
“你多大了?”
“主子说我十六了。”
“什么时候接受豢养的?”
“不记得,打从我有印象起,就已被主子照料了。”
雍华愈听愈不对劲,这样的训练着实诡异,宝儿本身也颇有问题。看她不像白疑,动作也极灵敏,对于世俗应对却相当笨拙,连
讽刺都听不懂。
这样的白疑,死了也是件替世界少个吃闲饭的功德,只可惜了这副诱人的脸蛋和身段。
短短一个时辰内,雍华单枪匹马地悄悄洗劫三座王府,轻巧俐落地偷取几乎塞满马车空间的奇珍异宝,其中还包括了一条当今皇
太子师傅的辫子。
枯守马车内的宝儿傻眼。“为什么要偷人家的辫子?”
“以后就知道了。”他淡然吩咐下属打道回府。
宝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面,有如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宝物。他的气息好稳,完全没有方才激烈活动后应有的喘息,连体温
都仍阴沉沉的,被洗劫的王府也静悄悄,无所动静,显然根本没发现宅邸已遭人入侵。
连别人脑袋上的辫子都能无声无息地剪下来,他的身手实在了得。
“看什么?”他不悦地斜睨。
“你好厉害呀。”
“这样就能叫做厉害?你的程度就仅仅如此?”
“可是你跟故事里说的大侠一模一样,我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她的晶蓝双瞳充满着景仰与敬佩。“主子果然是最疼我的,才
将我安排到像你这样的勇士身旁学习。”
“你平日都读些什么东西?”
“主子都会念很英勇的、很侠义的、或很奇怪的故事给我听。不过现在他身体不好,不能念了。”她消沉地垂下头一会,才又巴
巴地望着他。“你会念给我听吗?”
“不会。”
她沮丧地靠回椅背上,呆看他闭目小憩的俊容良久。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我何必喜欢你?”
“我们不是搭档吗?那就应该要同心协力,互助互谅,像自家兄弟一样热忱以待呀。”
“哪来的狗屁歪理?”
“书上的侠义之士不都这样?”她天真的神色忽然防备。“你该不会是……也和其他人有一样的念头吧?”
他邪笑,微微开眼。“什么念头?”
“以为我的蓝眼珠是某种会传染的怪病。”她担心地绞起手指。“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绝不会传染,被我瞪到也不会中邪或生
病,我不是瞎子,更不会看透你的衣棠,所以你不用怕。”
“我怕什么?”又不是无知的村夫民妇。
“那你为什么都不正眼看我?是因为……我血统不纯吗?”
“我的血统也不纯。”
“你也是罗刹国的混血儿?”她兴奋地拉着他手臂。“你跟我是一国的?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和常人不同,我要如何才能像你一样
地变成黑眼瞳?”
“谁跟你一国的!”他厌恶地抽开手臂。
“可是你说──”
“我是满人和汉人的混血,没你的血统野。”看她失望的神情,他凝神沉默好一会儿。“不过我确实是个罗刹,和你意义不同的
罗刹。”
她听不懂,却笑得好开心。“那我们还是同一国的嘛。”
他懒得罗唆,闭眼装睡。
“我有预感,我会在你这里学到很多事哟。”她的双颊兴奋得红扑扑。“我没想到主子会把我派到你这样的高手身边学习,更没
想到你会是这么漂亮的人。”
他虽然高头大马,扮起女人却一点也不笨重,雍容华贵,比她还有女人味。
“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像你一样厉害又艳丽的角色?要多久才能练成?我──”
“宝儿,明后天还有任务要执行,也是你正式上场的时刻。你该担心的是这个,其他闲事暂时别罗唆。”
宝儿被这冷然不悦的低语楞住,久久才反应过来,垂下小脑袋。
“是,宝儿明白了。”
之后数夜,雍华都命宝儿将部分珠宝藏匿到江洋大盗的各个秘密聚集处,让官府分别逮到了一批批小喽喽们,逼得大头目们四处
窜逃。官府愈抓愈带劲儿,对石虎胡同的事就愈来愈不注意。
“今夜的赃物会是最后一批。”雍华在幽暗的荒郊破庙远处伫立,幽幽树影,沙沙作响,月光隐约投射在他清冷俊艳的脸上。
宝儿仰头直直望着。虽然雍华向来很少正眼看她,她却很喜欢看雍华。
“那些头头们今夜会聚在此处商议逃回江南的事宜。你先把这些金银珠宝藏到屋梁上,好让稍晚我们通知的官府来个人赃俱
获。”
“是。”
“动作要快,倘若你安置好了东西,大盗们却已渐渐在下头聚集,就往西侧厢房跑。那儿被烧得一片破败,很容易逃。若还是遭
到围攻也不打紧,官兵一会儿就到,你还是可以趁乱逃逸。”
“好。”
“去吧,我会等着,随时支援。”
当宝儿安心地带着他的承诺潜上寺庙屋梁行动时,突来的状况令她无暇注意雍华的马车已经悄然离去,完全震惊于眼前处境。
“在那里!栽赃嫁祸给咱们的人就在那里!”
梁下二三十把的火炬将破庙顿时照得通明,他们显然早潜伏在暗处,等地上门。
“把她给我抓下来。”
数道飞刀一齐射向宝儿,令她慌乱地整个人摔下地。紧急翻身而起,拚死挣月兑整群大手的攻击,冲往西厢,却在奔向残败走道之
际愕然──
没有路!蹦废已久的西厢早已被附近的沼泽淹漫,沉入外头漆黑的辽阔湖面。
“死丫头片子,看你还能往哪跑!”
一票满脸横肉的肥壮大汉围堵在前,深浅难测的无垠泥沼在后,她要怎么逃?
“老大,瞧她眼珠子,是蓝的!”
“管她蓝的黑的,陷害老子到这等地步的,别想有好日子过!”
几只大掌立刻将她牢牢箝住,众人疯狂咆哮。
“亏她还是个美人胚子,手段竟如此狠毒!”
“先让大夥好好享受、尽情泄愤个够。之后要扒皮、要卖到妓院、要断她手脚、削她鼻子、挖掉眼珠,都随你们便!”
头头一吼,众人狂呼,立即抓向宝儿衣襟。
“住手!辟府的人马上就会来,不准动我!”
全场大汉狂浪高笑之际,一颗头颅被抛进她怀中。
“你要的官差在这儿,要多少有多少!”随即一阵猛裂的撕扯声在她胸前爆开。“让爷们好好教训你一顿吧,让你知道该如何做
个女人!”
宝儿无力反抗,也忘了反抗,任人将她粗鲁地剥个精光。她脑中只想着一件事:怎么会这样?状况完全不对,雍华呢?
说会支援她的雍华在哪里?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