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觉事情有异的是小泉。
“谁叫我不小心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结果害他被困在日本,动弹不得。“奎恩你快点想办法把我弄回台湾去。”
“我才从法兰克福转机到香港,你要我怎么想办法?”
妈的咧,关奎恩这混蛋,居然挑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闲闲报复?
“我一个人殉职是不要紧,”顶多家族里少了个不肖孽徒。“但是玛云怎么办?她可是人家报复的对象。”怎么样,舍得吗?
“谁要报复她?”
“目前不清楚,但我确实探查到有人要对她不利。”
谁要对她不利?她在哪个领域有这么举足轻重的能耐,会需要人对她不利?她在家族事业中,连个发言的分量都不够,谁会这么看得起她?
芹芹吗?她就算有这个心机,也没那个本领,翅膀根本没长硬。
“关键在日本的四爷。”小泉一语点醒奎恩。“他那个人有问题,他周围的人更有问题,廖语彤会跟他扯上关系更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事情愈趋诡谲。
他到底是谁?
“玛云这几年为他买卖不少收藏品。”进出之际,价差惊人。“她低价买入别人不识货的珍品,喜欢的就留下收藏,不是很喜欢的就摆着等待时机月兑手。她那双眼睛,实在厉害。”
“那是她爷爷教得好。”
“我看四爷的功劳也不小。”只有伯乐会识出千里马。
“玛云纯粹是买着玩。”
“有些人则是纯粹买来投资。”花在投资报酬率上的心思比花在画面上的还多。“奎恩,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正是从玛云转手的艺品意外追查到一条可疑的线索。”
“逃漏税还是洗钱?”
这王八蛋,反应还真快。“我并不是说玛云在搞这些,而是有心术不正的人在偷偷搭她的顺风车。她月兑手的艺品不是不值钱,只是不合她的收藏口味而已,所以她价格不会开很高。这样一来,跟在她后面捡好货的人就尝到大甜头了。”
奎恩冷着双眸,脑中快速评估各种可能性。
“她几年前月兑手的龚贤图轴,你知道后来价格翻转多少倍吗?十六倍!当时买到手的人现在简直赚翻,涨幅飙到——”
“你现在的状况是怎样?”言归正传,他毫不被话题牵着鼻子走。
“机场有人盯,我出不了境。”
“我马上把你弄出去,桃园机场见。”
小泉因而享受一趟最高规格的通关礼遇,返抵台湾入境时,航站人员还以为是哪来的国际巨星或低调名流,格外优惠。
但小泉无暇得意,几乎是铁青着脸在机场急寻早一步抵台的奎恩。
“出事了。”
奎恩在航空贵宾室一听小泉的耳语,马上起身,直飙台北。
“我下了飞机才看见小陛传给我的简讯。”小泉一脸肃杀,面无表情。“我们似乎有个很厉害的死对头,他知道我们知道他的事了,就立刻出手。”
小泉的顺利逃离日本,显然触动到对方的敏感神经。
“奎恩,玛云有危险。”
奎恩气到差点咬碎牙根,在车子的疾速飙驰中紧急拨手机联络她。
“因为八卦杂志社的人暗暗放风声给小陛,说有一篇特稿在等。”
“等什么?”×!这个时候居然手机没电。
“等玛云的照片。”小泉再一次深深爱死了自己征信工作室里养的忠狗小陛。
“这篇特稿的内文已经定案,版面也已排好,总共四页,十三幅照片,已经有八幅传到小陛那里。照片内容是一女三男的杂交,未处理前的画面是三点全露,而且是真枪实弹的现在进行式。照片中的女子因为镜头取角的关系,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发型、体态、特征,都和玛云很像。”
奎恩一面拨打跟小泉借用的手机,一面隐隐渗出冷汗。他知道,目前分秒必争,自己心爱的小女孩正被架在断头台上。一个闪失,她就毁了。
“喂?喂!”什么烂手机!“玛云!”
“这八张照片虽然是假的,但另外五张若放进真的,玛云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小泉不寒而栗,从没碰过这么阴狠的对手。
哪里来的神秘怪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玛云,不要出门!”奎恩重喝,吓得前座司机战战兢兢。
手机另一方凄凄切切的“你在哪里”,深深揪住他的心。
“我这段日子在忙着整顿职务的分配,很多事必须亲自处理,”在世界各地疲于奔命。“所以没办法回你电话,但是你的来讯我都有收到!”
他错了。上帝啊,他知道他错了。他不该为了享受她的苦苦追寻、不该为了勒索她内心更多真实的感情,就刻意不回她的来电。
他不应该这样对她、不应该这样欺负她。他错了!
“现在只要我把整个决策模式调整进入轨道,授权专业经理人去执行,放手让他们发挥,我们就可以出国好好享受两个人的时间。”让她不再受分离的折磨、不再把自己反锁在小小世界中舌忝伤口。
他迫切地、尽可能地、掏心挖肺倾力说明,安抚她的焦急与啜泣。
可是她听不清楚。她饥渴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话语却断断续续。
“现在你的附近可能有奇怪的人出没,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很快就会回到家。你绝对不可以出门!”
“喂?奎恩?”
“你有听清楚我的话吗?!”他离疯狂,仅一线之隔。“小泉跟我马上赶到。不管什么人上门或来电,你统统不要回应!”
“特别是熟人!”小泉紧急在旁提醒。“她可能因为对方是那个四爷,就松了警戒!”
“玛云,就算是日本的四爷派人联络你,也不可以回应!这个人很危险!”
七零八落的讯息,猝地中止。奎恩气到几乎狠手拧碎它,心焦如焚。
他必须预设到最糟状况,在稿件进入制版印刷程序前予以拦截。但,希望渺茫。
“喂?我奎恩,喂?!”拜托,别再断讯,这会断了她的生机。“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对方回应,亮开一线曙光。
“我有紧急事件,你帮我拦下一篇特稿。”勉强确认杂志细节后,他转逼小泉。“特稿的标题是什么?”
小泉艰困咽喉,直望前方路向,避开奎恩的视线。
“豪门千金,日本放荡现形记。”
yinhui的字句,全面玷污她常常往返日本的踪迹。
奎恩冷彻心扉的同时,确定了另一件事:这并不是因任何利益而起的冲突,而是在报私仇:浓烈毒绝的怨恨。
他们飞驰!抢救玛云的同时,她正出门赶往父亲的公司,探查之前四爷的应侍者十九来电记录。查不到,她只好打道回府,不料遇见芹芹,不想跟她做任何接触,就匆匆躲入公司门口一辆恭候已久的计程车中。然后……
她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之后的,十分模糊。
这里是哪里?她恍惚观望,这好像是高级日本料理亭附设的和式厢房。还满正统的,店家可能本身就是日本人,不然就是找了很高明的设计师和装潢师傅。
奇怪,她为什么会飘飘然地在遐想这些?
“先拍她单独正面全果,表情要清楚,让人一眼就认出是她。”一名男子边月兑自己的衣衫边向负责摄影的解说。
“不能真的来吗?”另两名也正剥光自己的男子浪笑。
“先办完正事再说。”
“你们药下太重,她眼神看起来太呆滞。”可能会被识破她是遭人动手脚。“你们不是要她欲仙欲死的陶醉样吗?她这种状态,我看是办不到。”
那人一啧,不耐烦地掏出榻榻米上西装口袋内的一叠照片。
“这是已经定案的特稿照片。”八张铺排成一列。“你想办法把现在要拍的东西,和这些照片连成完整的系列,好像是按顺序一步步拍摄下来的。”
昂责摄影的人哇地赞叹,吹了一串口哨。
浓艳的激情照,拍得异常yinhui,显然是故意弄成偷拍的角度。
正当他们饥渴扯向玛云的时,厢房门板霍然拉开。大家还不及回头,一只花瓶便猛然横扫,击中其中一名果男的脑袋,碎片爆裂飞散。
“奎恩!”远处奔来的小泉急喝。“不要搞出人命!”
拜托,否则后续会很难收拾!
另名果男尖声哀叫,捂着被奎恩以大块碎片捅毁的,跪地蜷曲狂嚷。
“我没那么愚蠢。”奎恩阴冷自语。“不搞出人命的玩法多得是,何必宰人呢?”
一刀嗝屁,多没意思。他比较倾向帮助人痛改前非的务实作法,好使他们一生一世不忘自己笨拙的惨烈教训,从此乖乖做(废)人。
猝地一记重拳,打偏了奎恩的脑袋,血水喷溅。他还不及站稳,又被另一拳击往反方向,同时胃部被狠狠踹入,当场呕吐,单膝跪下。
小泉忙着与摄影者缠斗,夺回相机的记忆卡,无暇顾及奎恩死活。反正小泉对他早就暗暗不爽,故意让他被揍扁踹烂又何妨。这些痛殴奎恩的声响,听了多么教人深感安慰呀。
别客气,尽量揍。
太过大意……奎恩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中,小小绑悔,却不怎么积极于闪躲或防卫。或许,他是该为玛云受点处罚。他没有好好保护她,没有好好疼惜她,没有好好陪伴她,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
他对她有太多的亏欠,该打。
乱拳与重踢中,他从自己肿胀的眼缝中不时窥望被褥上安睡的小美人,似乎天下太平,好梦正酣。整个混乱污秽的俗世中,显得她所处的周遭方圆,宛如天使安居的小岛。任他们混浊奋战,她依旧宁静悠然,像伏在蓬软白呼的云朵里,慵懒自在。
他知道自己实在不太正经,在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当口,心不在焉,迳自恍惚瞥视随着她倒卧态势快蹦出的一侧丰乳。秀丽细致的罩杯根本盛不住这整团浑圆,乳晕都已挤出杯缘,撩人心思。
她左乳比较敏感,他只要一拧她左侧,她马上就会有反应,痛苦地陶醉在他指尖歹毒的滚动中。
他好想……
原本占着上风的暴烈男子,以为自己成功击垮了奎恩这富贵草包。正要收势开溜,不料竟一脚踏中奎恩暗暗蛰伏的陷阱:被一块尖锐破片刺穿了脚板,跌滚在地,哇哇大叫。
奎恩起身,一跛一跛地迈向他的睡美人,顺便重重一脚踏入那名鬼叫男子的口中,踩断牙齿和血吞。
“小懒猪,回家睡觉啰。”他懒懒地打横抱起她,覆上衣物悠悠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屋子的烂摊子。
她半昏半醒,神智迷离,不甚安稳地揉揉眼睛。“奎恩?”
“干嘛?”
“你回来啦。”奇怪……再怎么揉眼睛,还是看不清。“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把她留在冰箱里的餐点拿出来微波?
“饿。”他在豪华房车的后座压倒仰躺的娇躯,将她那一侧卡在罩杯内的吸出杯缘,供他舌忝弄。
他饿坏了。急急吮咬的同时,拨开她的裤底就让自己沉重的粗壮长驱直入,刺激到她的敏感之处。
也许是药的关系,也许是相思的关系,也许是太过寂寞的关系,她几乎是整个身体都在欢迎他,狂喜战栗,急急哆嗦。
她放声娇吟,是前所未有的稚女敕婬浪,在放荡中抽噎欢唱,享受他粗鄙至极的脏话。
她就是要这样的奎恩。
他凶暴地攻击她,毫不留情,每一次猛烈的进犯,都带来更残酷的凌辱,但就是伤不了她,反而使她成长得更可怕。
她会在两人奔驰的激越中突然娇笑起来,甜美万分,却刺激到他不容侵犯的男性尊严,愤而施展报复,引发她另一层次的哀号,淋漓酣畅。
返抵家中之后的另一番纠缠搏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有清早起床的浑身酸痛,整个人几乎报废。定睛看到奎恩地第一眼,更是吓到不知所措。
要不是他出声跟她打招呼,她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面孔浮肿、处处青紫的泡泡眼大怪兽是哪间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他莫名其妙的归来,令她头昏脑胀。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什么事?
“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一直做苦工伺候你。”他专注地盘坐沙发上打电脑,心不在焉地应和。
“你乱讲!”小脸焦红。“我才不屑要你伺候,”
他冷眼一瞟,傲慢至极,似在轻噱她的幼稚狡辩。
超讨厌奎恩这种臭屁德行的……可是她好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地反正就是很高兴,高兴到什么都懒得跟他介意。
“你这次会待比较久了吧。”都出国跑了这么多个礼拜没回家的说。
“后天还要再出去一趟,今年的视察才算告一段落。”
愉悦轻飘的好心情,顿时冷却。
“只要跑完这趟,我们就可以好好放个长假了。”
有多长?两个小时,还是两天?奎恩对时间长短的认知,根本跟她不同。她还要再这样自残似的期望失望、失望期望多少次?
是,她是调整好了心情,要接纳他的一切,学习做个成熟温柔的大人。但是她再怎么学习体谅,也遮掩不了所受的伤。为什么她要这么在乎他的来来去去?何必呢?何苦把心思全挂在他一个人身上,被他的去留撕扯得破碎不堪?
彬许她应该要学习的,是薄情。这样就不用在乎他到底会待多久、又要远去多久,对不对?这样他们就能成为成熟又和睦的模范夫妻,对不对?每次都为他的四处奔波掉泪闹情绪,他烦、她也烦,结果两人吵成一团。为什么?祸首不就是因为太多情?
薄情比较好,大家好聚也好散。
一直瞩目着电脑萤幕忙碌的奎恩,半晌后才感觉到这阵沉默的突兀。调眼望向伫立沙发旁的她,她却猝然背过身去,逃往吧台后的厨房。
“你想吃点什么吗?”过分高昂的明朗声调,反倒透露出更隐密的相反情绪。
“我刚已经去外面吃过午饭了。”习惯性地自行解决。
“喔。”
杵在冰箱前的娇小背影,一手搭在冰箱门缘上,似在发呆,又像在思考。僵持好一阵子后,才打开冰箱门,蹲子东弄西弄。
“下个月你女乃女乃要做寿,你有想要送她什么礼物吗?”
“不知道。”他静静蛰伏,远远观察着被吧台挡着的忙碌身影。“你说呢?”
“如果要问我的意见的话……”转为闷窒的细语,难以辨识是不是因为她弯身收拾的缘故。“我觉得送她珍珠项链比较好。老人家会满喜欢的,起码不容易失礼。”
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送了人家最忌讳的东西,糟蹋心意,又搞砸关系,多划不来。
“就交给你决定。”
“好啊。”窸窸窣窣的整理声,不曾停歇,仿佛这座冰箱年久失修,需要大清理。“今年女乃女乃的寿宴不会像往常那样去圆山饭店办了。”
她不知道,奎恩早已停下手上的工作,冷眼远眺她的自弹自唱。
“她最近有点感冒,爸妈觉得在家里办比较妥当,对老人家来说也比较轻省,所以可能指定饭店主厨外烩,大家一起回阳明山老家为她祝寿。”
照理说,他该为她如此认真融入夫家感到满意。但,就是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那个动不动就跟他拗脾气的小女孩到哪去了?
她的成视诋事、行政事务报告式的闲聊,令他眯起犀锐双眸。细细观察的同时,急急回溯这股不对劲的源头。她刚起床出来看到他时,并不是现在这种反应。
“最近天气变化好大,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感冒……”
当话题聊到天气时,就意味着黔驴已技穷,再也变不出花样。
冰箱前的收拾声响悄然停止,好一会都没有动静。蓦地,长发披散的小人儿才缓缓站起,却一直低垂着脸,任长发如帘地掩护住她的容颜。
整理终于告一个段落。
“我好累。”
他暗暗警戒,并不认为她只是单纯地随口埋怨。
“你自己忙,我先去洗个澡。”
她沉寂地消失在卧房门后,整间豪华居所恢复静默。静得十分做作、十分紧绷,充满淡淡的不安气味。
他认命,搁下笔记型电脑,翻下沙发踱往厨房,看她刚才到底在搞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倒垃圾而已。
这一倒,怔住了他先前的厌烦:被他抽出的隐藏式垃圾桶,装着被丢弃的完整餐点,完整到像是随时等着什么人回来取用,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除了这个,垃圾桶里还塞满了仍散发着寒气的各类食材,像是一般家庭冰箱内的日用准备。倘若有人饿了或什么的,就可取出来料理烹煮,供应家人所需。
不需要冷藏的各式香料也丢在内,生的义大利面条也支离破碎地陷在垃圾缝隙中。冷冻速食更不用说,甚至连米,都不在它该在的地方,全被倾倒归入垃圾范围里。
打开冰箱,没什么不对劲,只是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一无所有。徒留他冷藏着的红酒、一些乳酪,以及流理台架上的咖啡豆。
这本就是他原有的生活。她似乎只是把不知何时加入进来的东西,又全面撤出,还他一个自由自在的个人世界。
他懊恼地以掌一抹脸孔,深深吐息。
一时的粗心大意,他又害她缩回自己小小的防备里,再也不要敞开她的心,放任她的感情流泄到他的生命里。每一次她怯怯地、小心地尝试亲近,总以受伤收场。
他还曾嚣张谴责她根本不懂如何谈感情,结果最不会谈的,就是他自己。
奎恩,我虽然不知道你今天回不回来,可是我有买你的晚饭。
我现在有在学做饭,可是还端不上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奎恩,你几时才回家?
你在哪里?
奎恩?
娇柔而落寞的细细呼唤,塞满他手机的留言,空洞地期盼着,自言自语。
他轻轻一拳槌上吧台,结束自己的不知所措,循着卧房深处的浴室莲蓬水声,上前霍然拉开隔帘温柔谈判。
“小娃,我有事跟你说——”
站在莲蓬头下的赤果人儿被他吓得一怔,双臂本能性地惶惶遮掩,徒劳地尽可能护住自己,不明所以,局促而防备地在持续喷洒的水花中瞠眼回视。
他也被她吓得一怔,只是比她老练地藏在虚伪的稳重里。她被淋得一塌胡涂,使原本娇小的人儿更形瘦弱,畏缩地杵在水帘里。水花太密太急,连连打在她头上,滚滚滑落,分不出她脸庞流下的是不是就只有清水。
戒慎的大眼睛,在雨中又红又肿。
“什么事?”
他不解,微蹙眉头。
“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
啊,对了。他蓦地一怔,讶异于自己竟也有反应迟钝的时候。
“你先到外面等我……”不要这样直接与她面对面,给彼此保留一点私人的空间吧。“我洗好马上就出去。”
“后天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开会吧。”不必再分离了。
她没有他预期的欣喜、或深感安慰、或有任何感动,只是怯懦伫立,仍旧缩着双肩,仍旧茫然且空洞。
“怎么样,小娃?”讨好的意味甚浓。
“我有事。”
这句疏离的细语,惹动到他的警觉。“你有什么事?”
“那是……我原先就安排好的事。”
“去哪里?”
她的视线落在浴白边缘,莫名专注,像在沉迷研究它昂贵的质材成分为何。“你不用刻意把我排进你的行程里,你放心去忙你的,我会安排我自己。”
镑过各的平行生活,做一对相互尊重的优雅夫妻。
“你打算怎么安排?”原本的亲昵呢哝,忽然转为公事公办的凌厉。“我的行程对你完全透明化,连往返班机号码都可以公开,你呢?分享一下吧。”
热水淋漓,雾气蒸腾,她却感到愈冲愈冷。
“我想保留一点自己的隐私……”
“当然。”何必罗哩叭唆地事事报备。“我绝对尊重你的个人隐私,只不过我先讲明一件事:别再跟你那个四爷联系。”
她怔住,瞪他半晌,眼神愈发固执。“四爷是我很尊敬的长辈,而且他——”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为什么要敌意这么重?又为什么要刻意提到四爷?
“他是爷爷生前的好友。即使是我爷爷,他对四爷也——”
“我没在问你家跟他的历史渊源,我是问你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到什么地步?”
“我觉得够了的地步。”
娇柔的倔强,透过水帘与他的霸道对视,毫不让步。
“我不喜欢你这样怀疑我尊敬的人。”
难得她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令他心底隐隐产生某种很不舒服的什么。他知道自己不需介意,因为他很清楚玛云与那个四爷的关系,不会深过他和她的。但这不是他“需不需要”介意的问题,而是他就、是、会、介意。
八卦杂志的特稿事件,他尚在私下调查中。就算查出了什么,这整件事他也不想给她知道,全面封锁。更何况,特稿的攻击对象显然是玛云,稿件又是来自一名只以电话联系的神秘女子,这事件又可能牵扯到复杂的黑市艺术投资……
他拚了老命保护她,她不但不领情,还站在敌人那方谴责他?
他究竟算是她的什么人?
“你如果不喜欢我怀疑你的四爷,那你回到这个家做什么?”
这份冷淡刻薄,令她不敢置信。
“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到四爷?如果你是在吃醋的话,大可不必。因为——”
“我不是要你的辩解,而是要你的信任。我说了,我不希望你接触那个人,就一定有我的理由。你是要直接就坦然相信我,还是要追根究柢以后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
“我只是不明白——”
“你如果要搞明白了才肯信,你是相信那个证据了,而不是相信我。”
“可是我不能莫名其妙地就任你——”
“为什么不能?你觉得我有可能害你?我有可能完全不为你设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话中的犀利,又好像确实戳中了连她也不知道的什么。
“你先假定我有罪、我有可能图谋不轨,然后要我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你才信任我。你是这样羞辱你的丈夫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一句句逼迫她了,她哪斗得过他的精明悍霸。
“你如果不想跟我一起走,我接受。但你如果打算去见那个人,我绝不允许。”
“我有我个人的自由!”不再想连人带心,时时刻刻在凡事上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没有。”他咬牙狠狺。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她的自由已被约束在他的权柄下。
“我不要!”成为他的,太痛苦。爱上一个人受的牵绊与折磨,实在太深。“你去过你的个人生活,我不干涉你,你也别——”
罢棱的俊容隐隐抽动。他是比较喜爱勇于向他坦诚闹情绪的她,但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脾气,他忽略了自己的容忍度也非常有限。莫名的独占欲,完全容不得人挑衅。
“你既然主动回到这个家了,就该照一家之主的规则行事。”
“可是你的规则太无理——”
“不是我无理,而是你无知,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危险的环境中受多大的保护。”
“谢谢,我不需要。”她有能力照顾自己。
强烈压抑的怒焰几乎失控,但他仍极力好声好气。“玛云,我们是夫妻,就该彼此信赖,而不是彼此防备。我之所以不要你接近某个人,一定有我的理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常常离开,故意拿这事跟我杠上,但我现在的忙碌就是为了让我们之后可以有段长假——”
“这些我都听过了。谢谢你的努力,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你的——”
再一次的不被需要,爆发了他的火气。
“你敢跟我讲这种话?!”
玛云猛地被拖出浴室,惊骇万分。他的暴喝与蛮悍,吓坏了她。他要打她吗?
不,他绝不会打女性,但气到几乎要掐死她。
他重重地吻上被他摔到床褥里的玛云,报复性地狠劲吮磨。他气,气到没法发泄,就全转移到她身上去。他根本不管她有没有缝隙呼吸、根本不管她抗拒他亲近的连续小饱击。
只因为爱得太深、疼惜过切,他被她的别扭逼到疯狂。
绑天,他们又要分离,此刻的分分秒秒更形珍贵。即使极度疲累,他们也绝不放开彼此,因为知道缱绻的甜蜜,只有这一刻。这之后,一定又是无止无休的闹脾气、争吵、冷战、疏离、相互误解、彼此伤害,做一些连自己也受不了的蠢事,讲一堆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气话。
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感伤地带着这问题,来到四爷面前。
“我以为,四爷你搬走了。”所以抱着绝望走这一趟,不料他仍居原址。
“我只是不方便跟任何人联系。”倒不至于迁居。
一如以往,他坐在古朴大椅上,背着身后蓝天的阳光,只显出隐约的俊雅。
“对不起,你虽然交代过要我别再来打扰你,可是……”她局促地急急搬出沉重的登机箱,一层层小心打开严密的防护。“我在拍卖会标到了一整批收藏,想请四爷过目。”
饼目,只是个说辞。她知道四爷有深厚的书法功夫,但对瞎子而言,一切功夫全属白费。唯有金石篆刻,能让他凭着触觉享受着书法之美。偶尔也自己以刀代笔,纵横铁书。
刀法是门艺术,印石更是玩味讲究。
四爷虽然从未提及,但她自幼就观察到,四爷喜爱一个人静静琢磨此道。想要讨四爷欢心,当然得先对到他的胃口。
修长优美的手指约略抚遍绒盒中铺列的六十四方玉石印鉴,其中几方,稍稍停留,玛云就知道他中意的是哪几个。但,他竟没有取出任何一方来把玩,很是反常。
“关先生居然允许你来我这里。”他淡淡好笑,令她吃惊。
四爷知道奎恩严禁她接近他?怎么可能,这道禁令是发自他俩私下的争执中,谁会晓得?还是奎恩之前已跟谁提过?
“你应该听他的。”
她不懂他俊逸的莞尔,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
“他是你丈夫,你本来就该听他的。”
“不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四爷要当着大家的面排斥我、不要我再来找你?”
“就跟关先生的理由一样:因为危险。”
“我不相信。”她虽娇柔,却绝对坚决,不容人践踏她的景仰。“奎恩不懂你,才会有这么无礼的误会,但你不会是个危险的人。”
他无奈苦笑,疼惜她的纯真与全然信赖。“小娃,关先生是为你着想,才会要你远离我。”
“那四爷也是吗?”为了她好,才刻意公然驱离她?
“你说呢?”聪明的孩子。
“四爷不是危险的人。”她竟笃定地向本人证明。
“谢谢你。”有这份心,也够教人安慰的了。“但即使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危险,我的周遭却布满危险。”
“所以你才要用这种方法支开我?”迂回曲折地保护她?
他笑而不答,淡淡垂眸,这才自绒盒中模索出良莠不齐的整批玉石里,暗藏的极品,细细把玩。
这个小娃的眼光,实在出色。光这一方不起眼的小印,就抵过其他硕大虚浮的俗丽收藏章。她评估得不错,为了这小印,砸钱标下这一整批也值得。
“那么,四爷不是因为讨厌我才要我走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小阿子的脑袋,真是可爱。
“我以为……你比较欣赏语彤。”
“那是不同层面的问题。我是很欣赏她的上进心,但并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独特的位置。”
这份无可取代的尊重,融化了她这段时日以来承受的挫折与失落,几乎溢出眼眶。她算什么?有什么值得四爷如此看重?
“关先生对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不懂四爷这话,也不懂四爷为什么说奎恩对她的保护更深于他。她的周遭有这么危险吗?
必到台北的家中没几天,危险就真的上门。但陷入危险的不是她,而是奎恩。
他在大陆遭到绑架,勒索高价。
她在女乃女乃的生日宴会中接到这通私人电话时,当场腿软,晕跌在地。众人以为她身体不适,扶她进客房稍作休息,低调处理。
冷汗渗满她全身,寒气不断由体内散出,令她颤抖。
怎么办,要告诉家人们吗?可以在女乃女乃的寿宴上报这种事吗?合宜吗?要报警吗?她呼吸困难,脑袋一片空白,热泪狂涌,止也止不住。
怎么办?她现在完全没办法思考。
她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敢给喜气洋洋的亲朋好友们知道,歹徒也交代了不得张扬,否则直接给她好看,那她到底该怎么办?
镑种撕票的报导及遇害场面,塞爆了她小小的脑袋。她的手严重发抖,连连掉了两次手机,却仍极力在泪水泛滥的模糊视线中,拨打号码,给粉领新贵。
她的害怕、她的不知所措、她的悲痛,全倾倒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粉领新贵。她哽咽、她抽搐、她无助、她愤怒,几乎下跪、几乎崩溃。
她愿意用尽一切代价换他回来。
她为什么要在他行前跟他吵架?她为什么不肯信任他?为什么不照他所说的跟他一同前往大陆?为什么会让他遭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为什么会是他?
粉领新贵在电话中不断安慰、倾听、为她祷告,求主加添她力量面对突来的打击。
不知经过多久,她才在粉领新贵遥远的陪伴下,自恐慌与痛泣中沉淀下来,一点一滴地聚拢涣散的意识。在粉领新贵的柔声安抚与祷告中,她逐渐停下剧烈的抽搐。
“愿主赐你属它的智慧,来处理你眼前的困难。玛云,不要慌,我会一直替你祷告,你不是一个人单独面对这一切的。”
湿濡的长睫缓缓眨巴,其中的眼瞳也愈发清明,仿佛整个破碎迸散的人,正逐步整合回来。她深处的记忆和训练,在她理性的建构中浮现,层次分明。
她想起来了。
这是极其关键的教导:分辨。
赝品泛滥的浮豹世界,唯有精准的分辨,才不致下手盲目,被人唬弄。对了,她最擅长的,不就是分辨吗?四爷不也非常止自定她这双精于分辨的眼睛吗?
勒索电话的诸般细节,涌入她的记忆。她独坐、她沉思、她冷静,而后淡淡开眼。
对方要的是钱。
这不是以撕票为终极导向的绑架,因为线索所呈现的气味并非如此。有的绑架,目的只为拿钱,并不想把事情搞大。拿到钱就放人,并不特意刁难——除非她想大惊小敝地迫使歹徒出狠招。
这是她从小就在家中受的教导:分辨危机。
对方出的不是天价。虽然有点困难,但她筹得出来。真正难的,在于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办妥这事。她一旦提领这么一大笔现金,必会惊动到一些人。
“玛云,好些了吗?”一名女眷探头慰问。
“好多了。”她优雅收妥手机,回以略嫌苍白的微笑。
“那就出来吧,大家准备要拍合照了。”
“好。”
没有人察觉她的异状,也没有人质疑她的早退。她温婉得体地应对好一切细节,面面俱到,才开车下山,以惊人的平稳驶回家中,泰然自若。
有的艺品,自己虽然一眼就看中,非标到手不可,却不可急躁。要静静地、慢慢地、避免打草惊蛇,稳稳地盘旋在天空,不随便出手。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正如现在。
她的冷静,在上网发布消息时仍露出了小破绽:名画急欲月兑手,价格却太朴实。但她已经没空去竞价,也没那心思去与人磋商。开个价码,可以了,立刻搞定。
一幅幅她自己珍藏的宝贝,从没想过要开价转手的逸品,迅速流失,她却毫不觉得心痛。执着的鹰眼,紧盯着萤幕,全力聚焦在如何把奎恩平安换回来。
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筹到赎金。这份急切,连替她处理画作的仲介商都吃惊。该不会她是要逃难去也,还是这批实为赃品,正被警察追缉?
她等,只能等,濒临精神崩溃地持续等,等待歹徒进一步的来电。
以后她再也不让他”人独行。天涯海角,她一定要跟到底。她不要再跟他分离,不要再跟他吵架,不要再闹孩子脾气。她要守护他,珍惜他,尊重他,信任他。
她太在乎他,在乎到什么都不在乎了。
如果他平安回来,她一定要坦诚告诉他那三个字:她——
一阵开锁声,惊动到守在电话旁的她,惶恐万分。
谁?对方想怎样?为什么先响的不是电话?
整批现金,就搁在她脚边的旅行袋里,连拉链也没拉上。她一定要目睹现金,宛如一再确认奎恩安全的保障。
万一来人发现这袋现金,不就知道绑架事件了?
万一来人就是歹徒呢?万一是闯空门的?万一……
一千一万个万一,在铜雕大门敞开时,化为错愕。
“奎恩?”怎么会……
“干嘛?”他也被她慑住,严肃拧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身出差回来的正式打扮,显然没进公司就直接回到家来。风尘仆仆,略有疲态,此刻正不解地带上大门,与呆住的她警戒遥望。
“小娃?”怎么了?
她吓傻了好一阵子,才登时醒过来似地迟钝嗫嚅。“你不是……被绑架了吗?”
冷眸微眯,不确定她是开玩笑,还是发神经。
“我……接到电话,说你在大陆被绑架……”
他瞄到她脚边的那袋现金,才开始不敢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那不是女乃女乃生日吗?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家人帮忙?”居然笨笨地真的筹了一袋钞票。“你跟他们说,他们就会派人追查,马上揭穿骗局。”
是没错,但……
“再不然你也可以打我的手机。”他为了她,整个行程全在开机状态。
她知道,可是……
“你不会看报纸、没看过电视吗?这种诈骗手法又不是今天才开始。你天天在看,怎么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你接到电话时怎么不冷静用大脑想一想?”
“你怎么都不跟人商量”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担忧焦虑还没解除,就遭他接二连三的谴责贬为猪头。一片苦心不被体谅也就算了,好意为他设想反被他批得拘血淋头二文不值。
一直强制压抑的不安,终于爆发。
“你又是从哪调来这笔现金?还不快——”
“要你管!”
她的痛泣咆哮,怔住了他的烦躁。看她受骗,他比她还焦躁不安。她再这样单纯无知下去,他怎能安心放她一个人独处?
“我是在告诉你处理这种事情的——”
“我不要听!”
“那你究竟想怎样?”他投降了,行不行?“现在事情搞得我一团乱,你还跟我闹情绪?我一忙完就赶紧赶回台北跟你团聚,拚死拚活的结果就是得到你这种回应?”
“你要不要回来,不关我的事!”她哭到破嗓,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委屈。
“好啊,不关你的事,那你还哭什么?”
“我又不是为你哭!”
“那就别浪费眼泪。”每次都哭得他方寸大乱,手足无措,活像傻子。
“我是……”讨厌,她今生今世都讨厌这个臭奎恩!“我是在为我随便月兑手的收藏感到不值,不是因为你!”
她把自己的宝贝收藏卖了换现金?
他的领悟太慢,这一刻才明白这小人儿在做什么。错愕之中,有懊恼、有惋惜、有心疼、有惊喜,两人沉郁的关系突然明朗得不可思议,晴空万里。
她的私人收藏,必是珍品中的珍品,值得反覆玩味的天价古董。结果,她竟如此草草月兑手,是为了谁?
脚边那袋现金,是她完全豁出去、毫不犹豫的鲁莽下场。如此冲动,是为了谁?
懊好的一个聪慧人儿,被一通诈骗电话吓到魂飞魄散,乖乖听命,速速筹款。如此笨拙,又是为了谁?
“小娃。”他痴唤,把气坏的泪人儿拥入怀里。
“走开!我高兴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的鸡婆,也用不着你插手!”
他满是喜悦地缓缓收紧手臂,圈住拚命反击抗拒的玛云。她好小,小到他贴不到她埋在他怀中的脸蛋,只能倾头贴颊在她的头顶,享受她活跃的生命力,以及难堪。
“不要假惺惺地卖弄你的同情,我不稀氨!”这种完全不体会她心思的男人,不要也罢。“你去当你的聪明人,我做我的笨蛋,我不需要你为我的行为下任何评断!”
她再也不要亲近这个混蛋、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但他是平安的,他安全回来了。
“没事了,小娃。”
她崩溃地埋在他臂弯中痛哭流涕,不顾颜面地用力抱紧她立志打死再也不亲近的混蛋,为她发誓从此不再在乎的臭家伙伤心欲绝。她一直在担心,分分秒秒都在高度警戒,甘愿放弃一切换他回来。结果换回的,是一堆骂。
为这混帐劳心劳力,根本不值得,他也不配!
可是他平安回来了。
他用力拥着哭到昏天暗地的小疯子,莫名地想笑。哎,傻丫头,傻到令聪明盖世的他也没辙。怎么会傻到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呢?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还笑?!”她简直快气到跳脚,一面急急哽咽还得一面拚命呼吸,狼狈得可人。
“抱歉……”噗哧一声,他实在忍不住。果然,又把她逼到快抓狂,再也不想理这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可是他就是不放手,不放她逃回房间反锁在其中。要哭要骂没关系,但一定得在他怀里哭,一定得在他跟前骂。
“你要自闭,就只能在这里自闭。”他把小人儿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深处,毫不理会她坚决顽劣的拚死挣扎。“我们这两个傻蛋,真是天生一对。”
这种节骨眼,他还在骂人?她气到狠拳连连,在他胸前击鼓呜冤。
“我们真是完蛋了,没救了。”他开心地使劲揉拥他珍爱的小宝贝。
两人迂回闪躲了这么多个日子,到现在才明白彼此的心思。明明两人就爱得这么亲近,为何又老是吵得那么遥远?千山万水,紧紧依偎的两人才终于找到对方。
“小娃,我们逃走吧。”
她肿着哭坏的小脸呆呆仰望他的宠溺。
“我们就拿着这笔赃款,远走高飞。手机也不用带,行李也不用打点,流浪到哪里就是哪里。”
西班牙的村庄、意大利的广场、苏格兰的高地、德国的古堡、布拉格的小酒馆、不再称作列宁格勒的圣彼得堡。不要奢华,不要张扬,就让他们悄悄而清苦地逃亡各方,只因他们相爱。
“可是……这是赎款……”她抽搐提醒。
他咧开无可奈何的大大笑靥。这个小女孩,到现在还不明白歹徒诈骗的目标不是钱,而是她匆匆月兑手的极致收藏。他知道这背后必有一个精心规划的首脑,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成天浪费心思在那些王八蛋身上,却忽略这么痴心爱他的小女人,公平吗?追根究柢,会比专心陪伴她更重要吗?他何苦对恨他的人如此投入,对爱他的人却如此冷落?
“对,你那袋就是赎款,因为你绑架我了,要人也要钱。我们快逃吧。”
“可是你不是要处理公司的事……”
“别管什么公司的事。我从现在起,就只是你的男人。”不属于别的。
她的男人……小小柔荑,不敢置信地怯怯回握窜入她手心的巨掌,牵住这超乎现实的梦想。真的?她可以任意独占他?他甘愿就这样随她飘流到天涯海角吗?
当年的大男孩,为这小女孩拉下她痴痴渴望的飘空气球。如今,则把她深深爱慕的他,完全交在她手中,展开他俩浪漫的亡命生涯。
在巴黎、在伦敦、在纽约、在里斯本,他们随时随地,亲密拥吻,像热恋中的情人,相依为命。在他们所处的天空,总有不知谁调皮松手的气球,悠游自在地在高高晴空飘呀飘——
一颗心形的透明气球,其中飞舞着缤纷金肩,下方系着长长的缎带,浪漫可爱。
蓝天之中,剔透的、悠扬的,小小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