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真正称得上司徒剑兰弱点的人,非司徒百合莫属。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妹子,唯一的家人,也是他兄代父母双职辛苦带大的“女儿”,若司徒百合有闪失,他总是会舍不得这个自己拉拔成人的宝贝妹妹。
可是这个心头上的一块肉竟然失踪了!
司徒百合平时最爱去的“红杏坊”——专司出租各书肆出版烫手书册的书铺子、司徒百合嘴馋时一定要去品尝好几碗的街角豆腐脑铺、司徒百合偷懒时最喜欢窝着午寝的树上小屋、司徒百合盗抄书籍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的书房,处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老管家匆匆来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找不到百合?!”
老管家脸上挂着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百合从不曾彻夜不归,司徒剑兰订下家规——当然是仅用来限制司徒百合的——头一项就是不允许晚膳时分她还没踏进家门口,那是要挨罚的。
“兰爷……有没有可能是曲无漪派人来掳走小姐?呜。”忠心耿耿老管家涕泪纵横,他满脑子演绎出太多太多司徒百合失踪的可能性,一个一个删去,最后得到最大的绑架罪犯——曲无漪。谁叫他是眼下和司徒家结怨最深、有最大理由伤害司徒家任何一个人、最可能采取激烈手段的家伙!
“不可能是曲爷,曲爷不会用这种方式。”一戒也立即反驳老管家的猜测。她虽称不上多熟知曲无漪,但对他的行事风格并不陌生,对待敌手,他向来偏好乾净俐落的解决方式,像这种绑个姑娘回府,还得供她吃住、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凌虐蹂躏她的麻烦事,曲无漪不会采用。
不知是司徒百合失踪的消息让人乱了方寸,抑或是一戒挺身为曲无漪洗月兑嫌疑的笃定,司徒剑兰脸上神情紧紧绷凝着,他睨着一戒,耳里断断续续仍听到她替曲无漪说着的好话——虽然一戒只是反覆澄清曲无漪不会用如此麻烦的手段,司徒百合失踪应另有缘故,然而听在司徒剑兰耳朵,那字字句句全成了刺耳的针。
“除了曲无漪。不做第二人想!”是赌气,也是迁怒,司徒剑兰根本不再听一戒的解释,更不想听她在那边吠曲无漪的好!
“对!一定是曲无漪!”老管家与主人一鼻孔出气。
一戒看着那名似曾相识、非常眼熟的老管家,此时也没心情去回想她是否曾在哪儿见过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司徒剑兰别丧失理智。
她不是想替曲无漪做任何辩解,只是担心司徒剑兰被愤怒冲昏,做下错误的决定——
不过,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成真了。
“既然曲无漪不客气了,我也不陪他再迂回拖延,他想格杀勿论,我就给他格杀勿论!”司徒剑兰脸色阴霾。
“兰哥!”一戒急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你信我这一次,不会是曲爷做的,你朝他那边去,只会延误找百合的时机,弄个不好,引来曲爷的反击,反而雪上加霜、背月复受敌。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回百合,跟曲爷的恩恩怨怨先搁在一旁吧!”硬要将两事混为一谈,不单单百合的安危无法确保,又惹上曲爷,真的没完没了。
“你为什么要替曲无漪说话?!”司徒剑兰很火大。
“我没有为曲爷说话,是怕你找错方向,白忙一场。”她认真道,“当初曲爷派我来,那时他压根不知道是你司徒家盗了他的书,我一直留在你这儿没回去,曲爷仍该是不清楚司徒家的存在,你想,他为什么会带走百合?再说,你以为曲爷是那种做事情静悄悄,什么也不张扬的人吗?不,他就算要绑人,也是大刺刺踹开府门,非得让全府邸的人都跑出来迎接他。”或是让众人抖着四肢百骸抱迎他的出现。
“你的意思是……曲无漪知道有盗印商,却不知道盗印商是何人?”见她点头,他又有疑问,“那你又是如何找上门的?”他还以为曲无漪是模透他的底,才展开行动。
“记得那只纸鸟吗?”
“那时撞向我胸口,然后燃烧起来的那团书皮?”
一戒点头,“曲爷身边有名秘术师,他擅画,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名文弱画师,实际上,他深藏不露。他拿了你们盗印的书皮,在上头画了咒,我也是由它的带领,才找到你。所以对曲爷而言,你司徒剑兰的存在仍只停留在一片空白,他没有兴致想要明白是谁盗了他的书、阻碍了他的商利,他所在乎的,只是拈除你,如此而已。”所以绑走司徒百合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还不如当下扭断她的脖子来得快意。
“好,就算百合失踪与他无关,也不代表他完全月兑罪,毕竟我家百合未与人结怨,又洁身自爱,没道理一声不吭就跑得不见踪影。”他最近也没骂过她,最多只是少花时间去关心她,将心思全搁在一戒身上,难道她是因此愤而离家吗?不可能,那丫头多能自得其乐,才不在乎他这个大哥理不理睬她。
“有没有可能她新交了坏朋友?”
“我比较担心她被人拐去卖。”毕竟百合生得还不错,漂漂亮亮的小美人胚一枚。
“有没有哪家富豪大爷看上她,又屡屡提亲不成,才使手段绑走她?”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提到结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司徒剑兰沉吟道。
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猛然记起这个?!
“什么事?”
“百合确实有跟人结过怨,而且是很深很深的怨仇。”
“百合那样的小泵娘,会与人有深仇大恨?”司徒百合看来像是连只蚂蚁都没胆踩死的胆小表,她甚至不信她会和人吵架,更遑论深仇大恨。
“见死不救。”
“什么?”
“百合曾经遇见一名身受重伤的男人,她没有救他。”因为司徒家家训第十条,不许带阿猫阿狗回家浪费米粮,如打算当成储粮,不在此限。百合或许是担心挨他的骂,所以连人也不敢救。
“可是救兴不救,本来就是百合的权利,他要报仇也该去找害他身受重伤的人才是——”找司徒百合寻仇岂不本末倒置?
“那男人如果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怕只怕他已经将仇家一个一个解决乾净之后,才接着寻找当年没心没肺没天良的冷血小泵娘……”
“既然如此,我们要快些找回百合才行——”万一她落在那男人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是好!
“一切只是猜测,我一直认为那个男人的尸体应该被野狗叼去啃乾净了才对。百合说那时他伤得很重,只剩半口气在喘。”死人会跑回来索命?怪力乱神。
“若他没死呢?”一戒反问他。
“那就有人糟糕了。”
一戎明白司徒剑兰没说出口的担心,他虽然仅是淡淡苦笑,她却能看出他有多心慌。司徒百合行踪不明,最寝食不安的人就是他了。
第五天过去,司徒百合仍没回来,半点消息也没有,司徒剑兰几乎要将铜鸩城整个翻过来。
一戒知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人,她知道,却没跟他提,怕开口提了,司徒剑兰也不屑用。但她明白赌气不会对找人所有帮助,司徒百合的安危也不该被牺牲在可笑的坚持里。
所以她连夜赶回银鸢城,找斐知画,那名她曾向司徒剑兰提及的秘术师。
只要能请斐知画绘出司徒百合的人像图,要找出司徒百合易如反掌。
“找人?”
斐知画是个说起话来非常轻稳的人,嗓音有些沉,但不似曲无漪那般随时随地都像要开口吼人,也与司徒剑兰总是带着戏谑嗤笑的声音回异。一戒与他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但从以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他的嗓很好听。
他淡淡扬眉,反问人的口吻像在吟着诗句。
“若我没记错,曲爷是派你去杀人吧?”斐知画为一戒斟了杯淡茶,缓推到她面前。“难道你这些日子的无消无息,是因为你弄丢了上一只纸鸟,所以没找到盗书者?现下才又跑回来要我再弄只纸鸟给你?”
一戒非常不擅长说谎,如果对方不问,她还可以用沉默掩饰,可是问了,她就一定会坦白。
“我找到人了。”
“那么,是遇到麻烦?对方武功比你更强,你应付不来?”斐知画仍不急不缓问着。
“都不是……我有个朋友下落不明,我们四处都找不到人,很担心她……斐师傅,你的秘术一定有办法……”她答非所问。
“朋友?是谁?盗书者?”斐知画问得一针见血。他看似温吞,表现出来的处事态度也温吞,实际上根本是包着糖衣的毒药,心思没众人以为的单纯。
“……”一戒为难地抿着唇,开口说了就是实话,不说又像心虚默认。
“曲爷交代你要假意和盗书者交好,取得他们信任时再下手铲除他们?曲爷什么时候迷上这种费神的手段?还是——”斐知画喝茶润口,没说齐的句尾在隐喻什么,也仿佛在等她自己承认,不过一戒始终锁紧了唇。
他轻笑,续道,“你背叛了曲爷?”
“……”一戒在思索要不要欺骗斐知画。
她若说没有,斐知画也会信的吧?
“我说笑罢了,你定当不会的。日前曲爷才同我说道,你去了那么久而没下落,不知是否遇上困难,本还想派曲练去助你一臂之力。”斐知画笑着的神情让人分不清虚实。
一戒心里揪揪的,因为背叛而抬不起头,又听到曲无漪仍挂心她的安危,觉得过意不去。
“好吧,既然你说你要找人,我就帮你找人,不过需要藉你的血来画,行吗?”斐知画也没太大兴致多探问什么,他向来不太爱理睬非关于己之事,取来纸笔。
“当然行。”不要多想了!不可能两全其美的,想留在司徒剑兰身边,势必要这样……一定要这样的……
一戒以细剑在手上划开血口,让斐知画蘸着血绘制人像。
“她姓司徒,闺名百合……”一戒补充着,尽力让自己满脑子只想着司徒百合的容颜,将司徒剑兰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她见识过斐知画不少本领,虽然始终不能完全了解斐知画的异能究竟为何,但她不能让斐知画发现司徒剑兰的存在,不能让司徒剑兰暴露在危险中……
“我瞧见了。”斐知画的注意力只落在纸上,一笔一笔刺眼的血墨助他完整无误画出司徒百合的轮廓。不到片刻,画里娇美可爱的司徒百合已全然成形,斐知画以眼神询问一戒——这模样,对吗?
一戒颔首,看着斐知画将人像摺成纸鹤。
“喏,给你。”他按着纸鹤的双翼,将它交到一戒手上。“你要不要包扎一下伤口?虽然不大,但包起来比较好些。”
一戒摇头,伤处早已止血,不碍事。
“一戒,我虽然和你不相熟,这辈子也没与你说过这么多的话,论朋友,我们称不上,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一戒很认真在听,因为斐知画的表情太过严肃。
“你最好乖乖的,别有任何与曲爷为敌的傻念头,好好去办他交代之事,然后回到他身边。我可不希望……哪一天必须亲手画下你的脸,再将之撕毁。”背叛曲无漪的下场,想必她比他更清楚。
她不意外会听到斐知画这么说,但她没有回答,不允诺自己绝不背叛,也不求斐知画高抬贵手。她淡淡一笑,什么也不说,那神情仿佛回应他——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不害怕。
风尘仆仆赶去银鸢城,又风尘仆仆赶回铜鸩城,往返之间,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戒回到司徒家时,是三更时分。
她不惊讶会在自己房里看到等着她交代一整日跑哪儿去了的司徒剑兰。
司徒剑兰扬眉觊她,眉下那双深琥珀色的眼里可没有他问话时的平静泰然。
“哪儿去了?”
他喝着那杯早已冷掉的茶水,桌几旁还搁着一包冷透的肉包子,那是她最喜欢的铜鸩城名产之一,包子皮软绵香甜,内馅实在,一口咬下,皮香肉香葱白香在嘴里混合,吃过这种肉包子,都会忍不住仰头叹问:自己上半个人生吃的包子到底都算什么呀……
司徒剑兰知道她喜欢,从不吝啬为她买来。
一戒正准备拿出从斐知画那儿讨来的纸鹤,“兰哥,我拿回这只纸——”
“哪去了?!”司徒剑兰喀地重放下茶杯。
“银鸢城。”她没本事骗人,也学不来虚伪,坦白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满山遍野找百合,你马不停蹄去找百合,你锲而不舍去找百合?!你随便拿一个来诓骗我,我都会信!”
他就是知道她去银鸢城!她出城时,让老管家瞧见了,老管家见她神色有异,吃力而勉强地追了她一段路,最后确定她离去的方向只会通往一个地方,就是银鸢城!
他多此一问,只想从她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只要她说了,他会选择相信她。可是她连骗都不骗他,率言得让他不知道该生气或高兴。
“我真的是去银鸢城。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的秘术师——”一戒没有想瞒他,想全盘说清楚,只是她忽略了司徒剑兰每每谈到与曲无漪相关的词汇——管他是曲无漪住的地方,还是曲无漪走过的街道,抑或曲无漪用过膳的食馆、曲无漪逛过的店铺——他都会丧失理智!
对他而言,银鸢城等同于曲无漪,两者压根没有分别!
“我告诉过你,去银鸢城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杀曲无漪,你杀了他吗?”司徒剑兰的声音很冷。
“没有。”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为什么不?”
“因为救百合比杀他更急迫。”
“喔——救百合呀……”本来还在笑的唇立刻又抿起来,转变之快,让一戒傻眼。“救百合为何要到银鸢城?或许我该说,百合自始至终就是被曲无漪带走,即使我在铜鸩城翻天覆地也不可能寻得着她!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冷笑。
一戒交叠在身后的手心里藏着纸鹤,但她不认为现在拿出来是好时机,因为司徒剑兰只要一听到这是出自于“曲无漪”所在地银鸢城里那位也算在“曲无漪”手底下做事的斐知画,她敢发誓,司徒剑兰不会有雅量留下这只纸鹤,他一定会扯烂这只唯一能寻到司徒百合下落的玩意儿!
“百合不是曲爷带走的。”
“还在替他说话?”司徒剑兰的眸子都已经眯成一条细缝,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只有森冷凛冽。
“我是实话实说。兰哥,等明天你肯冷静听我说时,我再告诉你。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她不着痕迹咬了咬唇。没关系,等她今夜以斐知画的纸鹤找回司徒百合,如此一来不但洗月兑了司徒剑兰冤枉曲爷的罪名,也能让司徒剑兰因而放下心中石头,见爱妹回来,他应该就会冷静下来,也不会对曲爷充满敌意……可是她真的不懂,他与曲爷的深仇大恨是打哪儿来?明明是他去盗印《幽魂婬艳乐无穷》,真正有权愤怒的人是曲爷吧?他在那边争什么先呢?做贼的喊捉贼,这种行径对吗?
“为什么你每次只要听到曲爷的名字,就变得……不可理喻?”她是真的不明所以,真的不清楚,真的很好奇。
“我不可理喻?!”司徒剑兰扬声反问。
她瞅着他,他从她眸子里看到她点头如捣蒜的认同,以及他确实看到一个不可理喻的自己。
除了这四个字,他也找不到词儿来描述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叫什么——
不,或许还有一个词,就是幼稚。
他正做着最幼稚的事,听到她嘴里冒出任何与曲无漪相关的字,他就心浮气躁,讨厌听到、拒绝听到。那张漂亮可爱的小嘴里,应该只能叫出他司徒剑兰的名字!曲无漪有啥资格?!他允许吗?!当然不允许!那是他一个人独享的,不给任何人瓜分!
懊幼稚!
他到底在做什么?!
对,他只是气她偷偷跑回银鸢城,恐怕是去和曲无漪禀报什么吧!这是内奸的重大工作,不是吗?不是因为他气她和曲无漪见面或是见了面之后做了什么——要是曲无漪敢对她做什么,他一定不会跟他轻易作罢啦!
怎么又想到曲无漪就发火……
“我真的很不可理喻……”冷静之后只剩下反省,还有一丁点的自厌。
一戒轻轻拨开他额际微微凌乱的发丝。
“我知道你最近为了百合的事情忙得太累了,你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也许明天百合就回来了。”她打算今夜不眠不休,跟着纸鹤去找回司徒百合,要让司徒剑兰明早一睁开眼就收到这份喜悦大礼。
他的不可理喻,是因为百合的失踪吗?
不是。心里的声音立刻否认。
谤本无关百合,妹子的下落不明只是让他疲于奔命地找人,并不是主掌他情绪的主因。他真正介意的是……
今天好不容易拨了空,特别去买她喜欢的肉包子——她从不向他索讨什么,也不曾明白告诉过他喜欢吃这肉包子,只有在头一次尝到这包子滋味时,扇骨似的长睫眨了眨,似乎它的滋味让她不讨厌,默默啃完五大颗,吃完还吮了吮指。而他也没漏瞧她的举动,记下了。
没料到带回了包子,却满府里都寻不着她的人,任凭他四处一戒一戒的叫,她就是不出来,那时面对自己独自站在庭子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习惯随时随地能看到她。
她很安静,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无声陪着他,但是他每回见到她,她都在笑,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安心,通常他轻轻将她勾抱在自己腿上,她才会表现与淡然不同的羞涩,可是从不挣扎,与他一同分享着亲昵。
可是她不见了,和百合一样不见了,他疯狂地找她,甚至唤人找来梯子,爬上了府里最高楼的屋顶——因为他知道她轻功好,要跃上屋顶去也不是难事——但是仍寻不着她。
直到老管家急忙回来告诉他,说瞧见她往银鸢城匆匆而去,他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去了还会不会再回来……
看见她回来,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只是压抑不住肚里的酸意,无法控制去猜测她与曲无漪的会面——
所以他不可理喻的追问,不可理喻的生气,不可理喻的像个醋坛子。
这是一个想要利用她来反制曲无漪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不是。
他看着她,茫然看着她。
他真的茫然了……
却只知道他想紧紧抱住她,将她揉按在胸口,轻轻吁叹——
你回来了。
真好。
“兰哥?”一戒不解地看着埋首在她肩窝的司徒剑兰。怎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感动个半死?好怪……
“今夜,陪我。”他贴着她的颈际,吮着白女敕肌肤要求。
“不行。”她要找百合去。
“你同我赌气?气我刚刚的不可理喻?”用这个来处罚他?
明知道她不会对他生气,也从没摆过冷脸给他贴,可是万一她真生气,他还真的不知如何安抚她。她可不像一般闹脾气的姑娘,拿些首饰珠宝就能轻易打发。
“不是。”
“那么为何不行?”他的手揉滑入她的衣襟,拐她燕好的意图很明显。
“我最多只能陪着你,看你入睡,好吗?”一戒将他的手从自个儿衣衫里拉出来,轻声哄着。
“做些什么比较好睡。”尤其是将身体操累,一翻身就睡死。
“我保证你明天会更好睡。”看到司徒百合回来,悬着的心放下,高枕无忧,会睡得更好。
她替他将外褂解下,叠好搁在床边,也替他将被衾摊开,自己先月兑了布履上榻,掀着另一半的被衾,等待着他。
“一块睡却什么也不能做?”他还是有怨言,却随着她一并钻入被衾里,将她搂到身边。
他那种很委屈的咕哝语气让她想笑。她是很想允了他的求欢,却更相信比起一时的欢愉,他会更喜悦看到司徒百合平安归来。
而她,会为了他的喜悦而做任何事。
才想再出声安抚他,仰首,却看到司徒剑兰已睡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这些天寻找百合,几乎让他没有合过眼,即使放下书肆的所有工作,全心全意在司徒百合身上,有时一遍又一遍不顺遂的搜索打击远比身体上的劳动所带来的疲累更多,也难怪他一沾枕就睡况。
“真不知方才在埋怨的人是谁?看你这么倦。”一戒贴着他的心窝,说得好小声,近乎无形唇语。他眼窝淡淡的黑,是长睫的阴影,也是疲惫,她觉得胸口好沉,那阴霾画在他脸上,却压在她心上。“好好睡吧,等我替你将百合带回来。”
离开他的怀抱,一戒跃上了屋顶,明亮的圆月,淡色的月晕,照着一方微亮,她高举双手,手心里的纸鹤扭扭纸颈,动动尾,慢慢振着翅,两翼一拂,飞上夜空。
能找回司徒百合,让人意外。
全府里没有人知道司徒百合是何时何刻出现在她自个儿的床上,除了扭着脚踝,她身上没有其他外伤,手里甚至还捉着读了半册的《幽魂婬艳乐无穷》,睡得正香正好。
仆人瞧见大伙费心费力寻找的小姐竟然就躺在香闺里呼呼大睡,当下震惊一嚷,才结束了司徒家这几日的找人折腾。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被拐走?骗走?掳走?劫走?”
“呀呀……我头好痛喔……”
“这招你早膳时用过了。说!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事?!”
“头痛,记不起来,我可能丧失记忆了。”司徒百合抱着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司徒剑兰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在瞒着他某些事。
要不是看在她受惊甫归,他真想顺手再赏她一记手拐子。“你是怎么摔下山谷的?”
“就一路哎呀哎呀哎呀地滚下去的吧。”摔下山谷还能有什么方法,大概都是这种狼狈样,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摔得比别人美,滚下去前还来个天女散花什么的。
“你又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睡着睡着,就回来啦。”前几天睁开眼都是一片荒野,今天睡醒却是在自己房里,她也好感动。呜,擦眼泪顺便揉眼皮。“兰哥,人家好困……可不可以让人家睡了?你说不行也没用了,我眼皮好沉,这几逃诩没好好睡,我摔下去的那个谷坑有好多小虫子,咬得我浑身都……痒呢……如果可以……明天早上吃甜瓜好了……呼……”
司徒百合阵亡,又睡遁去了,最后头那句吃甜瓜来得莫名其妙。
司徒剑兰也不去深思她的呓语及刻意隐瞒,百合平时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可是真要拗起来不说,撬开她的嘴,她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虽然拐她吐实也非难事,但瞧她这么累,又历劫归来,他也不忙着摇醒她追问什么。
反正瞧这丫头还会装傻顶嘴,应该没啥大碍,看来只是失踪这些日子没吃好睡好……错,基本上,他认为这丫头就算滚到山谷里,还是照样好吃好睡,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司徒剑兰待在她房里陪了她好一会儿,半晌才离开。
在屋外看来等他许久的老管家一见他出来,马上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兰爷,我看到了。”
“你又看见什么了?”之前看见一戒往银鸢城去,这回又是啥?
“我看见小姐是怎么回来的。是那个女杀手背回来的!”
女杀手是老管家对一戒的惯称,他对一戒的印象不好,原因大概就出在他那回被司徒剑兰逼着去扮刺客,却惨遭一戒几乎要打断他老骨的不留情对待,还威胁要杀他,也难怪他没办法喜欢她。
“一戒?”
“我夜里起来解手,天才刚亮,灰蒙蒙的,看条黑影咻地晃过我面前,我追上去,看到黑影往小姐房去,我躲在窗外,看见女杀手正把小姐放在床上。”
“喔?”
原来如此。他醒来时,一戒已经睡在他身旁,身子微微蜷着,缩靠在他臂膀间,而当仆人发现司徒百合而欣喜大叫时,向来最伶俐、最谨慎、最该第一个拔剑跳起来的她,却是连眸缝也不睁,唇角衔着傻不隆咚的笑意。
那时他没多想,以为她睡熟了,正作着好梦,也不吵醒她,迳自下床查看情况,现在回想起来,才懂她为什么有那样的反应。
“兰爷,一定是她把小姐绑走,故意要我们大家慌手慌脚,她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老管家善尽挑拨,不,告知义务。
司徒剑兰长臂勾住老管家的脖子,把他的老耳凑到自己嘴边,“你倒是说说她把小姐绑走,又把小姐扛回来的用意是什么?拿百合来练臂力吗?老胡涂,挟怨报复不是这样做,恶意栽赃也要看情况。”眼下摆明就是一戒将人救回来,还要硬拗罪名哦?
“我、我才不是挟怨报复,也、也没恶意栽赃……兰爷,你先前不是还站在我这边……也怀疑女杀手……”被主子一责备,老管家结巴起来。
司徒剑兰放开他,长指弹了弹老管家额心,响亮清脆的叩声代表着老管家的脑子是空心的,没装半丁点聪明才智。
“我是怀疑曲无漪,不是怀疑她。”谁站他那边了?
“她就是曲无漪的人呀!”怀疑曲无漪跟怀疑女杀手有什么差别呢?!老管家口快,将一戒就是曲无漪派来的人给删减成简洁有力的句子。
“她才不是曲无漪的人,她是我的——”最后那两个字立刻冲到喉头,争先恐后吠出来。
“兰、兰爷……你的什么呀?”老管家怯怯问。应该在“我的”之后添上什么字吧?我的棋子?我的禁脔?我的人质?我的玩物?他有没有漏听哪些接在“我的”后头的词儿?
司徒剑兰瞪他一眼。去他的什么字都不用添啦!
“我的!”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