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真正稱得上司徒劍蘭弱點的人,非司徒百合莫屬。
因為她是他唯一的親妹子,唯一的家人,也是他兄代父母雙職辛苦帶大的「女兒」,若司徒百合有閃失,他總是會舍不得這個自己拉拔成人的寶貝妹妹。
可是這個心頭上的一塊肉竟然失蹤了!
司徒百合平時最愛去的「紅杏坊」——專司出租各書肆出版燙手書冊的書鋪子、司徒百合嘴饞時一定要去品嘗好幾碗的街角豆腐腦鋪、司徒百合偷懶時最喜歡窩著午寢的樹上小屋、司徒百合盜抄書籍時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書房,處處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老管家匆匆來報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找不到百合?!」
老管家臉上掛著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百合從不曾徹夜不歸,司徒劍蘭訂下家規——當然是僅用來限制司徒百合的——頭一項就是不允許晚膳時分她還沒踏進家門口,那是要挨罰的。
「蘭爺……有沒有可能是曲無漪派人來擄走小姐?嗚。」忠心耿耿老管家涕淚縱橫,他滿腦子演繹出太多太多司徒百合失蹤的可能性,一個一個刪去,最後得到最大的綁架罪犯——曲無漪。誰叫他是眼下和司徒家結怨最深、有最大理由傷害司徒家任何一個人、最可能采取激烈手段的家伙!
「不可能是曲爺,曲爺不會用這種方式。」一戒也立即反駁老管家的猜測。她雖稱不上多熟知曲無漪,但對他的行事風格並不陌生,對待敵手,他向來偏好乾淨俐落的解決方式,像這種綁個姑娘回府,還得供她吃住、每隔幾個時辰就要凌虐蹂躪她的麻煩事,曲無漪不會采用。
不知是司徒百合失蹤的消息讓人亂了方寸,抑或是一戒挺身為曲無漪洗月兌嫌疑的篤定,司徒劍蘭臉上神情緊緊繃凝著,他睨著一戒,耳里斷斷續續仍听到她替曲無漪說著的好話——雖然一戒只是反覆澄清曲無漪不會用如此麻煩的手段,司徒百合失蹤應另有緣故,然而听在司徒劍蘭耳朵,那字字句句全成了刺耳的針。
「除了曲無漪。不做第二人想!」是賭氣,也是遷怒,司徒劍蘭根本不再听一戒的解釋,更不想听她在那邊吠曲無漪的好!
「對!一定是曲無漪!」老管家與主人一鼻孔出氣。
一戒看著那名似曾相識、非常眼熟的老管家,此時也沒心情去回想她是否曾在哪兒見過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司徒劍蘭別喪失理智。
她不是想替曲無漪做任何辯解,只是擔心司徒劍蘭被憤怒沖昏,做下錯誤的決定——
不過,她擔心的事情還是成真了。
「既然曲無漪不客氣了,我也不陪他再迂回拖延,他想格殺勿論,我就給他格殺勿論!」司徒劍蘭臉色陰霾。
「蘭哥!」一戒急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你信我這一次,不會是曲爺做的,你朝他那邊去,只會延誤找百合的時機,弄個不好,引來曲爺的反擊,反而雪上加霜、背月復受敵。眼下最要緊的是尋回百合,跟曲爺的恩恩怨怨先擱在一旁吧!」硬要將兩事混為一談,不單單百合的安危無法確保,又惹上曲爺,真的沒完沒了。
「你為什麼要替曲無漪說話?!」司徒劍蘭很火大。
「我沒有為曲爺說話,是怕你找錯方向,白忙一場。」她認真道,「當初曲爺派我來,那時他壓根不知道是你司徒家盜了他的書,我一直留在你這兒沒回去,曲爺仍該是不清楚司徒家的存在,你想,他為什麼會帶走百合?再說,你以為曲爺是那種做事情靜悄悄,什麼也不張揚的人嗎?不,他就算要綁人,也是大刺刺踹開府門,非得讓全府邸的人都跑出來迎接他。」或是讓眾人抖著四肢百骸抱迎他的出現。
「你的意思是……曲無漪知道有盜印商,卻不知道盜印商是何人?」見她點頭,他又有疑問,「那你又是如何找上門的?」他還以為曲無漪是模透他的底,才展開行動。
「記得那只紙鳥嗎?」
「那時撞向我胸口,然後燃燒起來的那團書皮?」
一戒點頭,「曲爺身邊有名秘術師,他擅畫,在外人看來,他只是名文弱畫師,實際上,他深藏不露。他拿了你們盜印的書皮,在上頭畫了咒,我也是由它的帶領,才找到你。所以對曲爺而言,你司徒劍蘭的存在仍只停留在一片空白,他沒有興致想要明白是誰盜了他的書、阻礙了他的商利,他所在乎的,只是拈除你,如此而已。」所以綁走司徒百合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好處,還不如當下扭斷她的脖子來得快意。
「好,就算百合失蹤與他無關,也不代表他完全月兌罪,畢竟我家百合未與人結怨,又潔身自愛,沒道理一聲不吭就跑得不見蹤影。」他最近也沒罵過她,最多只是少花時間去關心她,將心思全擱在一戒身上,難道她是因此憤而離家嗎?不可能,那丫頭多能自得其樂,才不在乎他這個大哥理不理睬她。
「有沒有可能她新交了壞朋友?」
「我比較擔心她被人拐去賣。」畢竟百合生得還不錯,漂漂亮亮的小美人胚一枚。
「有沒有哪家富豪大爺看上她,又屢屢提親不成,才使手段綁走她?」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提到結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司徒劍蘭沉吟道。
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猛然記起這個?!
「什麼事?」
「百合確實有跟人結過怨,而且是很深很深的怨仇。」
「百合那樣的小泵娘,會與人有深仇大恨?」司徒百合看來像是連只螞蟻都沒膽踩死的膽小表,她甚至不信她會和人吵架,更遑論深仇大恨。
「見死不救。」
「什麼?」
「百合曾經遇見一名身受重傷的男人,她沒有救他。」因為司徒家家訓第十條,不許帶阿貓阿狗回家浪費米糧,如打算當成儲糧,不在此限。百合或許是擔心挨他的罵,所以連人也不敢救。
「可是救興不救,本來就是百合的權利,他要報仇也該去找害他身受重傷的人才是——」找司徒百合尋仇豈不本末倒置?
「那男人如果也能像你這樣想就好。怕只怕他已經將仇家一個一個解決乾淨之後,才接著尋找當年沒心沒肺沒天良的冷血小泵娘……」
「既然如此,我們要快些找回百合才行——」萬一她落在那男人手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如何是好!
「一切只是猜測,我一直認為那個男人的尸體應該被野狗叼去啃乾淨了才對。百合說那時他傷得很重,只剩半口氣在喘。」死人會跑回來索命?怪力亂神。
「若他沒死呢?」一戒反問他。
「那就有人糟糕了。」
一戎明白司徒劍蘭沒說出口的擔心,他雖然僅是淡淡苦笑,她卻能看出他有多心慌。司徒百合行蹤不明,最寢食不安的人就是他了。
第五天過去,司徒百合仍沒回來,半點消息也沒有,司徒劍蘭幾乎要將銅鴆城整個翻過來。
一戒知道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找到人,她知道,卻沒跟他提,怕開口提了,司徒劍蘭也不屑用。但她明白賭氣不會對找人所有幫助,司徒百合的安危也不該被犧牲在可笑的堅持里。
所以她連夜趕回銀鳶城,找斐知畫,那名她曾向司徒劍蘭提及的秘術師。
只要能請斐知畫繪出司徒百合的人像圖,要找出司徒百合易如反掌。
「找人?」
斐知畫是個說起話來非常輕穩的人,嗓音有些沉,但不似曲無漪那般隨時隨地都像要開口吼人,也與司徒劍蘭總是帶著戲謔嗤笑的聲音回異。一戒與他打照面的機會並不多,但從以前開始,她就一直覺得他的嗓很好听。
他淡淡揚眉,反問人的口吻像在吟著詩句。
「若我沒記錯,曲爺是派你去殺人吧?」斐知畫為一戒斟了杯淡茶,緩推到她面前。「難道你這些日子的無消無息,是因為你弄丟了上一只紙鳥,所以沒找到盜書者?現下才又跑回來要我再弄只紙鳥給你?」
一戒非常不擅長說謊,如果對方不問,她還可以用沉默掩飾,可是問了,她就一定會坦白。
「我找到人了。」
「那麼,是遇到麻煩?對方武功比你更強,你應付不來?」斐知畫仍不急不緩問著。
「都不是……我有個朋友下落不明,我們四處都找不到人,很擔心她……斐師傅,你的秘術一定有辦法……」她答非所問。
「朋友?是誰?盜書者?」斐知畫問得一針見血。他看似溫吞,表現出來的處事態度也溫吞,實際上根本是包著糖衣的毒藥,心思沒眾人以為的單純。
「……」一戒為難地抿著唇,開口說了就是實話,不說又像心虛默認。
「曲爺交代你要假意和盜書者交好,取得他們信任時再下手鏟除他們?曲爺什麼時候迷上這種費神的手段?還是——」斐知畫喝茶潤口,沒說齊的句尾在隱喻什麼,也仿佛在等她自己承認,不過一戒始終鎖緊了唇。
他輕笑,續道,「你背叛了曲爺?」
「……」一戒在思索要不要欺騙斐知畫。
她若說沒有,斐知畫也會信的吧?
「我說笑罷了,你定當不會的。日前曲爺才同我說道,你去了那麼久而沒下落,不知是否遇上困難,本還想派曲練去助你一臂之力。」斐知畫笑著的神情讓人分不清虛實。
一戒心里揪揪的,因為背叛而抬不起頭,又听到曲無漪仍掛心她的安危,覺得過意不去。
「好吧,既然你說你要找人,我就幫你找人,不過需要藉你的血來畫,行嗎?」斐知畫也沒太大興致多探問什麼,他向來不太愛理睬非關于己之事,取來紙筆。
「當然行。」不要多想了!不可能兩全其美的,想留在司徒劍蘭身邊,勢必要這樣……一定要這樣的……
一戒以細劍在手上劃開血口,讓斐知畫蘸著血繪制人像。
「她姓司徒,閨名百合……」一戒補充著,盡力讓自己滿腦子只想著司徒百合的容顏,將司徒劍蘭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她見識過斐知畫不少本領,雖然始終不能完全了解斐知畫的異能究竟為何,但她不能讓斐知畫發現司徒劍蘭的存在,不能讓司徒劍蘭暴露在危險中……
「我瞧見了。」斐知畫的注意力只落在紙上,一筆一筆刺眼的血墨助他完整無誤畫出司徒百合的輪廓。不到片刻,畫里嬌美可愛的司徒百合已全然成形,斐知畫以眼神詢問一戒——這模樣,對嗎?
一戒頷首,看著斐知畫將人像摺成紙鶴。
「喏,給你。」他按著紙鶴的雙翼,將它交到一戒手上。「你要不要包扎一下傷口?雖然不大,但包起來比較好些。」
一戒搖頭,傷處早已止血,不礙事。
「一戒,我雖然和你不相熟,這輩子也沒與你說過這麼多的話,論朋友,我們稱不上,不過我還是想勸你一句——」
一戒很認真在听,因為斐知畫的表情太過嚴肅。
「你最好乖乖的,別有任何與曲爺為敵的傻念頭,好好去辦他交代之事,然後回到他身邊。我可不希望……哪一天必須親手畫下你的臉,再將之撕毀。」背叛曲無漪的下場,想必她比他更清楚。
她不意外會听到斐知畫這麼說,但她沒有回答,不允諾自己絕不背叛,也不求斐知畫高抬貴手。她淡淡一笑,什麼也不說,那神情仿佛回應他——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不害怕。
風塵僕僕趕去銀鳶城,又風塵僕僕趕回銅鴆城,往返之間,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一戒回到司徒家時,是三更時分。
她不驚訝會在自己房里看到等著她交代一整日跑哪兒去了的司徒劍蘭。
司徒劍蘭揚眉覬她,眉下那雙深琥珀色的眼里可沒有他問話時的平靜泰然。
「哪兒去了?」
他喝著那杯早已冷掉的茶水,桌幾旁還擱著一包冷透的肉包子,那是她最喜歡的銅鴆城名產之一,包子皮軟綿香甜,內餡實在,一口咬下,皮香肉香蔥白香在嘴里混合,吃過這種肉包子,都會忍不住仰頭嘆問︰自己上半個人生吃的包子到底都算什麼呀……
司徒劍蘭知道她喜歡,從不吝嗇為她買來。
一戒正準備拿出從斐知畫那兒討來的紙鶴,「蘭哥,我拿回這只紙——」
「哪去了?!」司徒劍蘭喀地重放下茶杯。
「銀鳶城。」她沒本事騙人,也學不來虛偽,坦白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去滿山遍野找百合,你馬不停蹄去找百合,你鍥而不舍去找百合?!你隨便拿一個來誆騙我,我都會信!」
他就是知道她去銀鳶城!她出城時,讓老管家瞧見了,老管家見她神色有異,吃力而勉強地追了她一段路,最後確定她離去的方向只會通往一個地方,就是銀鳶城!
他多此一問,只想從她口中听到不一樣的答案,只要她說了,他會選擇相信她。可是她連騙都不騙他,率言得讓他不知道該生氣或高興。
「我真的是去銀鳶城。你還記得嗎?我跟你提過的秘術師——」一戒沒有想瞞他,想全盤說清楚,只是她忽略了司徒劍蘭每每談到與曲無漪相關的詞匯——管他是曲無漪住的地方,還是曲無漪走過的街道,抑或曲無漪用過膳的食館、曲無漪逛過的店鋪——他都會喪失理智!
對他而言,銀鳶城等同于曲無漪,兩者壓根沒有分別!
「我告訴過你,去銀鳶城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殺曲無漪,你殺了他嗎?」司徒劍蘭的聲音很冷。
「沒有。」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為什麼不?」
「因為救百合比殺他更急迫。」
「喔——救百合呀……」本來還在笑的唇立刻又抿起來,轉變之快,讓一戒傻眼。「救百合為何要到銀鳶城?或許我該說,百合自始至終就是被曲無漪帶走,即使我在銅鴆城翻天覆地也不可能尋得著她!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冷笑。
一戒交疊在身後的手心里藏著紙鶴,但她不認為現在拿出來是好時機,因為司徒劍蘭只要一听到這是出自于「曲無漪」所在地銀鳶城里那位也算在「曲無漪」手底下做事的斐知畫,她敢發誓,司徒劍蘭不會有雅量留下這只紙鶴,他一定會扯爛這只唯一能尋到司徒百合下落的玩意兒!
「百合不是曲爺帶走的。」
「還在替他說話?」司徒劍蘭的眸子都已經眯成一條細縫,隱隱約約透出來的只有森冷凜冽。
「我是實話實說。蘭哥,等明天你肯冷靜听我說時,我再告訴你。現在我說什麼你都不听……」她不著痕跡咬了咬唇。沒關系,等她今夜以斐知畫的紙鶴找回司徒百合,如此一來不但洗月兌了司徒劍蘭冤枉曲爺的罪名,也能讓司徒劍蘭因而放下心中石頭,見愛妹回來,他應該就會冷靜下來,也不會對曲爺充滿敵意……可是她真的不懂,他與曲爺的深仇大恨是打哪兒來?明明是他去盜印《幽魂婬艷樂無窮》,真正有權憤怒的人是曲爺吧?他在那邊爭什麼先呢?做賊的喊捉賊,這種行徑對嗎?
「為什麼你每次只要听到曲爺的名字,就變得……不可理喻?」她是真的不明所以,真的不清楚,真的很好奇。
「我不可理喻?!」司徒劍蘭揚聲反問。
她瞅著他,他從她眸子里看到她點頭如搗蒜的認同,以及他確實看到一個不可理喻的自己。
除了這四個字,他也找不到詞兒來描述那個男人的行為舉止叫什麼——
不,或許還有一個詞,就是幼稚。
他正做著最幼稚的事,听到她嘴里冒出任何與曲無漪相關的字,他就心浮氣躁,討厭听到、拒絕听到。那張漂亮可愛的小嘴里,應該只能叫出他司徒劍蘭的名字!曲無漪有啥資格?!他允許嗎?!當然不允許!那是他一個人獨享的,不給任何人瓜分!
懊幼稚!
他到底在做什麼?!
對,他只是氣她偷偷跑回銀鳶城,恐怕是去和曲無漪稟報什麼吧!這是內奸的重大工作,不是嗎?不是因為他氣她和曲無漪見面或是見了面之後做了什麼——要是曲無漪敢對她做什麼,他一定不會跟他輕易作罷啦!
怎麼又想到曲無漪就發火……
「我真的很不可理喻……」冷靜之後只剩下反省,還有一丁點的自厭。
一戒輕輕撥開他額際微微凌亂的發絲。
「我知道你最近為了百合的事情忙得太累了,你今夜好好睡一覺,明天……也許明天百合就回來了。」她打算今夜不眠不休,跟著紙鶴去找回司徒百合,要讓司徒劍蘭明早一睜開眼就收到這份喜悅大禮。
他的不可理喻,是因為百合的失蹤嗎?
不是。心里的聲音立刻否認。
謗本無關百合,妹子的下落不明只是讓他疲于奔命地找人,並不是主掌他情緒的主因。他真正介意的是……
今天好不容易撥了空,特別去買她喜歡的肉包子——她從不向他索討什麼,也不曾明白告訴過他喜歡吃這肉包子,只有在頭一次嘗到這包子滋味時,扇骨似的長睫眨了眨,似乎它的滋味讓她不討厭,默默啃完五大顆,吃完還吮了吮指。而他也沒漏瞧她的舉動,記下了。
沒料到帶回了包子,卻滿府里都尋不著她的人,任憑他四處一戒一戒的叫,她就是不出來,那時面對自己獨自站在庭子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多習慣隨時隨地能看到她。
她很安靜,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無聲陪著他,但是他每回見到她,她都在笑,她的笑容讓他覺得安心,通常他輕輕將她勾抱在自己腿上,她才會表現與淡然不同的羞澀,可是從不掙扎,與他一同分享著親昵。
可是她不見了,和百合一樣不見了,他瘋狂地找她,甚至喚人找來梯子,爬上了府里最高樓的屋頂——因為他知道她輕功好,要躍上屋頂去也不是難事——但是仍尋不著她。
直到老管家急忙回來告訴他,說瞧見她往銀鳶城匆匆而去,他腦子里想著的,卻是她去了還會不會再回來……
看見她回來,他心里是很高興的,只是壓抑不住肚里的酸意,無法控制去猜測她與曲無漪的會面——
所以他不可理喻的追問,不可理喻的生氣,不可理喻的像個醋壇子。
這是一個想要利用她來反制曲無漪的人該有的反應嗎?
不是。
他看著她,茫然看著她。
他真的茫然了……
卻只知道他想緊緊抱住她,將她揉按在胸口,輕輕吁嘆——
你回來了。
真好。
「蘭哥?」一戒不解地看著埋首在她肩窩的司徒劍蘭。怎麼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感動個半死?好怪……
「今夜,陪我。」他貼著她的頸際,吮著白女敕肌膚要求。
「不行。」她要找百合去。
「你同我賭氣?氣我剛剛的不可理喻?」用這個來處罰他?
明知道她不會對他生氣,也從沒擺過冷臉給他貼,可是萬一她真生氣,他還真的不知如何安撫她。她可不像一般鬧脾氣的姑娘,拿些首飾珠寶就能輕易打發。
「不是。」
「那麼為何不行?」他的手揉滑入她的衣襟,拐她燕好的意圖很明顯。
「我最多只能陪著你,看你入睡,好嗎?」一戒將他的手從自個兒衣衫里拉出來,輕聲哄著。
「做些什麼比較好睡。」尤其是將身體操累,一翻身就睡死。
「我保證你明天會更好睡。」看到司徒百合回來,懸著的心放下,高枕無憂,會睡得更好。
她替他將外褂解下,疊好擱在床邊,也替他將被衾攤開,自己先月兌了布履上榻,掀著另一半的被衾,等待著他。
「一塊睡卻什麼也不能做?」他還是有怨言,卻隨著她一並鑽入被衾里,將她摟到身邊。
他那種很委屈的咕噥語氣讓她想笑。她是很想允了他的求歡,卻更相信比起一時的歡愉,他會更喜悅看到司徒百合平安歸來。
而她,會為了他的喜悅而做任何事。
才想再出聲安撫他,仰首,卻看到司徒劍蘭已睡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這些天尋找百合,幾乎讓他沒有合過眼,即使放下書肆的所有工作,全心全意在司徒百合身上,有時一遍又一遍不順遂的搜索打擊遠比身體上的勞動所帶來的疲累更多,也難怪他一沾枕就睡況。
「真不知方才在埋怨的人是誰?看你這麼倦。」一戒貼著他的心窩,說得好小聲,近乎無形唇語。他眼窩淡淡的黑,是長睫的陰影,也是疲憊,她覺得胸口好沉,那陰霾畫在他臉上,卻壓在她心上。「好好睡吧,等我替你將百合帶回來。」
離開他的懷抱,一戒躍上了屋頂,明亮的圓月,淡色的月暈,照著一方微亮,她高舉雙手,手心里的紙鶴扭扭紙頸,動動尾,慢慢振著翅,兩翼一拂,飛上夜空。
能找回司徒百合,讓人意外。
全府里沒有人知道司徒百合是何時何刻出現在她自個兒的床上,除了扭著腳踝,她身上沒有其他外傷,手里甚至還捉著讀了半冊的《幽魂婬艷樂無窮》,睡得正香正好。
僕人瞧見大伙費心費力尋找的小姐竟然就躺在香閨里呼呼大睡,當下震驚一嚷,才結束了司徒家這幾日的找人折騰。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被拐走?騙走?擄走?劫走?」
「呀呀……我頭好痛喔……」
「這招你早膳時用過了。說!這段日子發生什麼事?!」
「頭痛,記不起來,我可能喪失記憶了。」司徒百合抱著頭,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
司徒劍蘭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在瞞著他某些事。
要不是看在她受驚甫歸,他真想順手再賞她一記手拐子。「你是怎麼摔下山谷的?」
「就一路哎呀哎呀哎呀地滾下去的吧。」摔下山谷還能有什麼方法,大概都是這種狼狽樣,她不認為自己可以摔得比別人美,滾下去前還來個天女散花什麼的。
「你又怎麼回來的?」
「不知道,睡著睡著,就回來啦。」前幾天睜開眼都是一片荒野,今天睡醒卻是在自己房里,她也好感動。嗚,擦眼淚順便揉眼皮。「蘭哥,人家好困……可不可以讓人家睡了?你說不行也沒用了,我眼皮好沉,這幾逃詡沒好好睡,我摔下去的那個谷坑有好多小蟲子,咬得我渾身都……癢呢……如果可以……明天早上吃甜瓜好了……呼……」
司徒百合陣亡,又睡遁去了,最後頭那句吃甜瓜來得莫名其妙。
司徒劍蘭也不去深思她的囈語及刻意隱瞞,百合平時看起來乖乖順順的,可是真要拗起來不說,撬開她的嘴,她也不會吐露半個字。雖然拐她吐實也非難事,但瞧她這麼累,又歷劫歸來,他也不忙著搖醒她追問什麼。
反正瞧這丫頭還會裝傻頂嘴,應該沒啥大礙,看來只是失蹤這些日子沒吃好睡好……錯,基本上,他認為這丫頭就算滾到山谷里,還是照樣好吃好睡,這是她最大的優點。
司徒劍蘭待在她房里陪了她好一會兒,半晌才離開。
在屋外看來等他許久的老管家一見他出來,馬上湊到他耳邊,神秘兮兮道,「蘭爺,我看到了。」
「你又看見什麼了?」之前看見一戒往銀鳶城去,這回又是啥?
「我看見小姐是怎麼回來的。是那個女殺手背回來的!」
女殺手是老管家對一戒的慣稱,他對一戒的印象不好,原因大概就出在他那回被司徒劍蘭逼著去扮刺客,卻慘遭一戒幾乎要打斷他老骨的不留情對待,還威脅要殺他,也難怪他沒辦法喜歡她。
「一戒?」
「我夜里起來解手,天才剛亮,灰蒙蒙的,看條黑影咻地晃過我面前,我追上去,看到黑影往小姐房去,我躲在窗外,看見女殺手正把小姐放在床上。」
「喔?」
原來如此。他醒來時,一戒已經睡在他身旁,身子微微蜷著,縮靠在他臂膀間,而當僕人發現司徒百合而欣喜大叫時,向來最伶俐、最謹慎、最該第一個拔劍跳起來的她,卻是連眸縫也不睜,唇角餃著傻不隆咚的笑意。
那時他沒多想,以為她睡熟了,正作著好夢,也不吵醒她,逕自下床查看情況,現在回想起來,才懂她為什麼有那樣的反應。
「蘭爺,一定是她把小姐綁走,故意要我們大家慌手慌腳,她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老管家善盡挑撥,不,告知義務。
司徒劍蘭長臂勾住老管家的脖子,把他的老耳湊到自己嘴邊,「你倒是說說她把小姐綁走,又把小姐扛回來的用意是什麼?拿百合來練臂力嗎?老胡涂,挾怨報復不是這樣做,惡意栽贓也要看情況。」眼下擺明就是一戒將人救回來,還要硬拗罪名哦?
「我、我才不是挾怨報復,也、也沒惡意栽贓……蘭爺,你先前不是還站在我這邊……也懷疑女殺手……」被主子一責備,老管家結巴起來。
司徒劍蘭放開他,長指彈了彈老管家額心,響亮清脆的叩聲代表著老管家的腦子是空心的,沒裝半丁點聰明才智。
「我是懷疑曲無漪,不是懷疑她。」誰站他那邊了?
「她就是曲無漪的人呀!」懷疑曲無漪跟懷疑女殺手有什麼差別呢?!老管家口快,將一戒就是曲無漪派來的人給刪減成簡潔有力的句子。
「她才不是曲無漪的人,她是我的——」最後那兩個字立刻沖到喉頭,爭先恐後吠出來。
「蘭、蘭爺……你的什麼呀?」老管家怯怯問。應該在「我的」之後添上什麼字吧?我的棋子?我的禁臠?我的人質?我的玩物?他有沒有漏听哪些接在「我的」後頭的詞兒?
司徒劍蘭瞪他一眼。去他的什麼字都不用添啦!
「我的!」斷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