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凶兽梼机半途劫走天女仙魂的恶例一。
再有天人武罗干扰饮下忘川水、跳入忘川河的女魂,强行将其带回的恶例二。
包有凶兽饕餮妄施逆行之术,弄乱生死轮回无数次,只为了一条刀魂的恶例三。
钡事已经接二连三,再来第四次着实有些超过了。
两只凶兽不懂礼数便罢,为何前头挂上“神”字辈的,也抢着来造成地府的困扰呢?
神人如此,神兽又来参一脚,下一回呢?
拜托做事之前考虑后果,不要在大家活得好好时不懂珍惜疼爱,非得有哪方断气殒亡,才明白何谓后悔心痛。这几只家伙就是自恃自个儿有些法力,君羊聊四四整理。不像寻常人类,失去了,就只能抱憾终身,带着悔恨,冀盼来生。
简单来说,就是这几只家伙太过好命!
逼泉公堂,鸦雀无声已经很久很久了,双方都没有谁先开口,却对彼此心里想的事情一清二楚,一边想讨走一条鬼魂,一边为顾及颜面,非常不愿点头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间耗着,堂柱鬼火青磷诡谲,不时由堂外吹进的阴风呼呼狂嚣,隐约听见凄冷鬼泣以及鬼差的斥喝叫骂,成为死寂中的唯一点缀。
在场之中,只有一人坐着,难看的坐姿未曾改变过,这回更过分,脚丫子赤果见客,一样大剌剌摆上赭色大桌,不时晃个两下,一会儿是右脚在上,一会儿左脚交换过来,再晃两下。
“貔貅一生所能咬进的财富不计其数,我用九成与你交换云遥。”
金貔的声音温醇传出,音量不大,可语句间的优渥条件不因说得不够大声而稍减其威力。
没人计算过一只貔貅一辈子能咬来多少数目的财宝,而貔貅咬财能力不同,好食的财气也不一样;眼前这只,从毛色来看,他嗜金,整只闪得像块人形金雕。关于他的传言,多少有所耳闻,他拒绝仙佛招用,不愿为其看守仙界宝库,足见他的咬财能力有目共睹,而他开出了九成收获来换取一条对地府而言无关痛痒的小小幽魂,怎么想都好划算,不答应就太笨呆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用于文判身上可行,用在黄泉之主身上更是加成的有效!不因鬼儿贪财,而是鬼儿性子耿直,拿人好处,定当为人办妥事情。
“九成?”那是一笔好惊人的财富。
“对,九成,至死方休。”金貔毫不心痛。
“不……我不跟你回去!”云遥乍闻他提出的条件,原就雪白失色的脸庞更形憔悴苍茫,她不住地摇头,甚至从金貔身旁逃至文判背后。
她不要他为她牺牲,他提出了太苛刻自己的交易,不要这样……
“云遥!”金貔错失捉她的先机,只能看她缩到另一个男人身后。
“我已经、我已经死掉了,死人本来就该待在这里,不能用任何代价交换,不要……不要提出那么无理的条件……”她缥缈说着,颤抖的声音在堂内不停回荡。
她不要他为难自己。
“能见到你,我、我很开心了,我可以瞑目了,就算现在叫我去投胎,我也没有第二句话啰唆,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文判大人。我错了,我不会再逃,请您开恩,让我——”她扯着文判的袖跪下,央求他。
金貔怒目横眉,杀过来,将她自文判脚边拉回自己身畔。“不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是真的不要跟你走!金貔,你走吧,快走,你回去过你无人打扰的生活,我……”云遥泪涟涟,更多想求他离开的言语哽在喉间,难以吞吐。她怕他再不走,刚才说的话被当真怎么办?他们接受他的九成条件怎么办?
她知道他不喜欢成为任何人的咬财兽,他祟尚自由,不受谁拘束,这样的他,不能受她连累……
“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我来得这么晚,已经够气自己迟钝,若再空手而归,我绝不原谅自己!”金貔低吼着将她揽在怀里,用双臂钳着不放,宣示决心。
他炯炯目光直锁她哀哀泪颜,她哭得无助,冰冷泪水溃堤,分明是舍不得他走,分明那么想留在他身边,为何说出违心之论,骗他不愿与他一同回去——
金貔懂了,从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她的泪水中,彻底明白。
怕他吃亏?
怕他被地府的人奴役?
怕他被迫做不乐意的事?
笨蛋笨蛋笨蛋!他绝不放弃这个笨蛋!
“你只要再说一次不跟我回去这种蠢话,我就随你留在黄泉,我也不走了。”金貔言出必行。
“金貔你——”云遥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只能与他凝望,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没有争吵,回到坐在树上摘荔采桃,回到同衾而眠……回到我身边,遥儿。”金黄美丽的兽,流露哀求。
“可是这样一来你……我不要你变得不快乐……我不要你有一丝丝的委屈,我不要……”她哭着说。感觉握着她的大掌一紧,阻止她说下去,同时,也要她认真地看着他,听他娓娓倾诉。
“只要你回来,我就快乐,我就没有委屈。”
云遥失了主意,除了哭,她再也做不出其余回应。
她也想回他身边呀,日日思,夜夜想,是她离世时最大的憾念,如果它就在眼前,几乎便能填补遗憾,可是金貔他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真感人。”黑雾后方传出一阵冷笑,不若字面上所言的感动。铁石心肠惯了,对于七情六欲很是陌生和麻木,不过那亦不重要,他只在意金貔最前头说的“正经事”:“貔貅,你刚刚是说九成吗?”再做最后确认。
“嗯。”
扒呵,九成再加送他十条魂魄也值得!
“文判。”赤果脚丫子朝文判方向抖两下,文判真恨自己聪慧伶俐,竟对自家头儿这种粗鲁行径有着通盘理解,无法装傻带过。
他代替连开口多说两句都嫌懒的主子陈述其意:“你可以将她带走,不过你得与我们订下契约,防范你事后反悔不认帐。”
这么好商量?金貔本以为得与他们讨价还价,勾陈没骗他,有钱行遍天下。
“可以。”金貔自然毫无异议,而一旁蠕着唇想说话的云遥,被他以眼神制止。
这么一点点的小代价,值得,真的,我还觉得我占了便宜,毋须和地府鬼差正面对战,省时省力。他如此说道。
文判吟念一道咒,有闇黑咒光直射向金貔眉心,在肤上形成一条黑烟细蛇,它蠕动着,盘旋着,最后没入他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云遥忧心地瞅着他,怕那道咒光伤他,他轻摇头,表示无碍。
“天庭招不到的金色貔貅,没想到变成我黄泉招财兽,我觉得好乐。”黄泉之主在那片遮头遮脸的黑色烟雾后哈哈大笑。千万年来,还不曾有哪只神兽愿意降贵纡尊为地府所驱使,这下走出去都可以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哇哈哈哈哈……
“确实地府未见神兽效力过。”文判虽不若自家头儿开心,脸上笑意同样藏不住。毕竟,神兽难免高傲,自以为接近仙佛,看不起魑魅魍魉,更别提要成为黄泉咬财兽,为地府做事。这只貔貅挺懂礼数,和那几只“凶”字辈的低劣教养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既然金貔勉强算得上是地府新成员,日后相见机会将非常频繁,文判也释出同袍善意:
“云遥没有肉身能容纳魂体,再回去,只能当只孤魂野鬼,她非仙魂,不至于因为失去仙气而魂飞魄散,你比凶兽梼机幸运许多,毋须辛劳收齐四散的魂魄,更不用拿自身一魂两魄去镇其凝形。小心照顾的话,鬼寿或许比在世为人时更长久些,对你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只要注意,她进不了寺庙,得躲避门神,她照不了镜,见不得日光,晒不得暖阳——”
“她必须要能晒日光。”金貔截断文判的好心提醒,那些作鬼的禁忌,他很有意思,“她喜欢躺在草茵上,享受暖热的光芒,我要她能踏进日光下。”
云遥是荒城长大的孩子,阳光对她而言相当珍稀,一年之中能遇几回艳阳高照?荒城总是寒冷飘雪,温暖变成一种奢侈的幸福。
他见过她在金灿日光下奔跑的喜悦模样,他见过她笑得恣意,笑得炫目,笑得无忧无虑。
他不要她失去它。
他要她再步入那穿透叶梢缝洒落的点点日金,任由它们镶满她一身,只带来漂亮的缀饰,而非烈日灼身的剧痛。
文判帮他想到另种方法,“那你能试试借尸还魂,不过得去寻与她八字——”
“不,我要她与生前一模一样。”借谁的尸都不行。
“她已经不可能和她生前一模一样。”黑烟后的黄泉之主,不留情面打破金貔的幻想,嗤笑道:“人都死去六年,肉身尽隘,只存白骨一具,怎么?是打算让她附回骨骸上,以恐怖的骷髅外貌重生?”当骷髅会比当鬼魂来得好吗?回到人间反倒更惨,人见人怕,晒得着日光又如何,见不得人忌岂不更糟。
“金貔,我没关系的,只是晒不以日光,真的没关系。”云遥也加入劝说。
“不,我坚持。”
“金貔……”
“我家头儿倒是提供了另一个不错的选择。”文判突地说道。
“我不要变骷髅……”爱美是女人天性,她不能接受揽镜自照时看见一副眼窝空洞,没有鼻梁,两排牙关失去唇瓣掩遮,大剌剌露出来见人的恐怖骸鼻,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
“让一个女孩子变骷髅怎会是我认同选择呢?”文判微笑安抚她。
她在地府这些时日后尝的苦,他看进眼里,虽不至于心生极度同情——他见过更多较她悲惨的生离死别,早已麻木,在地府当差,要有一副冷硬若石的心肠,若因魂体承受委屈便忙不迭为其出气,那么黄泉里早就天翻地覆,他不同情任何一条魂体,前生受苦,来生补偿;前生犯罪,来生赎回,这等天理,他比谁都透彻——却仍乐见她得到该她的幸福。
这条痴傻的魂,在地府所做所为,他不苟同,不鼓励,更劝她该从情爱嗔痴中看破,她不听劝,宁可受生前死法折磨,这种傻乎乎的魂体,总是令他备觉棘手,以及……一点点怜惜。
“还有什么其他方法?”金貔问。
“她的骸鼻,你拾去了吧?”
“嗯。”
“用你的法术,为她重造一具躯体,以她的骨骸为底,捏其肤肉,使她魂魄得以依附,这一点小事,对你该是易如反掌。”文判道出想法,“她的肉身因你的法术而生,当你死去之时,法术自然跟着消失,那么,她亦会恢复回一具四散的骨骸,换言之,你们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比起借尸还魂,被借走的尸体所拥有的岁寿、亲人……都学是棘手的麻烦问题。”
这方法听来似乎可行。金貔认真思忖。
以法术为她再造肉身,对他轻而易举,她将也他同寿,当他失去维持法术的能力死去,不会独留她于世间,品尝被孤寂弃下的痛苦。
“但若选择这方法,后果也得先告诉你们。”文判悠然续道:“依附在法术凝造的身躯里,等同附身于一项容器之中而已,这容器,无法在她感到欢喜时哭;无法在悲伤难受时哭,它亦不再需要食物,能吃,却非绝对必要,不会分辨酸甜苦辣,不会分辨冷与热,当然,更无法孕育子嗣……”
“好。”云遥抢在金貔开口前,断然点头,不让金貔有机会再提出“不行,我要她像生前一样,能哭能笑能吃能喝”的无理要求。
她不介意再也无法哭泣流泪,她不介意再也无法吃食,她不在意冷热之于她成为毫无意义的事,只是失去那么一点点东西,却能重新回到金貔身边,她答应!她愿意!
比起金貔必须为地府效力,不再当他自在悠游的兽,咬回的财物,留一成供他食用,其余都给拱手让人,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辛苦。
金貔从她坚毅的眼神中,读出她的笃定,他知道,要完全回到以前,是永远不可能之事,这是代价,一只迟钝愚蠢的兽,终于明了何谓爱情所付出的代价。
“好。”他附和她的同意,轻颔点头。
只求能再回到彼此身边,其余的,都不重要。
白骨笼罩在金光之间,金光随着金貔的双手揉捏而缓缓变化形状。先是脸庞,他小心翼翼、异常专注,长指轻柔划过白骨,指月复上的萤光,让白骨此时看来不会那么森泠骇人,食指揩取一抹金光,补强她双颊的丰润,拇指抹平过多的部分,细细塑造她小巧挺直的鼻梁。
他毋须对照此时盘腿坐在一旁,看他为她捏塑身形的云遥,她的模样,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加深烙记忆。
她微扬的柳叶眉,她水润爱笑的唇,她软女敕迷人的耳垂,她圆弧精致的下颚,她纤细的颈子,她匀称的膀子及腰线,她可爱饱满的胸脯……
半透明的人形金芒,仍可清楚看见逐渐被包覆起来的骸鼻,金貔正在为她捏造右腿肤肉。
“金貔……”她用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背。
幸好变成鬼的她,并未无法触碰到他,这大概是因他生为神兽之故。
“嗯?”
“我可以指定某些部分修改吗?”
“我哪里做错了?”金貔起身,反覆检视这件辛苦大作,很满意呀,虽然尚未灌注法术将其定型,可半透明的容颜安然祥和,眉唇也与她生前近乎完全相似。
她凑在她耳边嘀咕,脸好红。“帮、帮我把胸部做大一点。”
金貔挑眉,“做这么大干嘛?你生前就是这模样,我捏握过,很确定。”他完全按照她的真实情况在做,分寸不减不增。
“我生前就是有遗憾嘛!”她跺脚,气他不懂女孩子的爱美心思,她好想像那些美丽的姑娘家,有对浑圆丰满的酥胸,穿起衣裳好好看,不像她,胸前虽不至于扁平,但也绝对不高耸。
“要多大?”听见她说出遗憾两字,他勉强愿意替她达成心愿。
“这么大。”她贪心比画着,“还有,脸小一点,手臂细一点,脚长一点……”
金貔嗤之以鼻,决定让它维持他印象中,拢在掌心刚刚好的小巧迷人,他喜爱那软绵绵弹性,大小无所谓,至于脸手腿,他都自觉做得完美,不改。他记得她臀上有红痣,当然不能忘记它,一头茂盛黑长发,随着他的手掌滑过,流溢而下,乌光熠亮,微微鬈翘。
不理会云遥哇哇叫的抱怨,一尊完全没失真、没造假的身躯大功告成。
“躺进去。”金貔指她的魂体。
“胸部好小……”她噘嘴,仍是被他拉过来,推躺到半透金芒的躯体里,她试图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嚷嚷:“还来得及补救一下——”快捏两团金光补上来,只要他满满一手掌的分量,她就满足了,真的……
“来不及了。”金貔策动法术,将她与半透明躯体分毫不差地交融在一块,“若会疼,咬牙忍一忍!”
倒不是疼,而是一种压迫,原先轻飘飘的身体,好似灌上沉重的铅,逼使她不断不断往下沉,更像是被埋进雪堆里,四肢无法伸展的不适应感……
她低声喊,不是痛呼,而是身体被什么卡住的惊呼。
“痛吗?”金貔口气虽淡,眉宇间的担忧却很明显。
“……不会。”她以为自己是很轻松地吐出这两字,怎知牙关不听使唤,“不会”说得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点都不标准。
“慢慢来,别心急,只是尚未习惯。”
“……手、举不……起来……”好重,头好重,手好重,浑身都好重——
“你当鬼当太久了,能呼吸吗?”
她试了试,虚弱地从鼻腔哼出一字:“嗯……”
“痛吗?”
“你、刚……问……”刚问过了啦。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忘了吗?是……太紧张的缘故吗?
她好努力好努力撑开一小条眼缝,原先,视觉很是模糊,随着魂体与躯体越来越相融,所看见的景物也越发清晰。
她看见金貔脸上充满焦急、忧心、屏息,甚至是不安。
他比她更紧张。
这是头一次,看到他流露无助,仿佛宁愿此时承受这些的人,是他。
“真的……一点都不痛,瞧……我说话越来越……清楚,是不?”云遥想使他快些安心,别怕,别担心,她努力挤出微笑,努力让口齿清晰,努力抬动十指,要用最快的速度,举起双臂,拥抱他。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还没有适应这具身躯,虽然压迫的感觉舒坦许多,但仍无法顺利使用它。
她努力着,手指开始一根一根听话地动了动;颈子由完全僵直到逐渐软化,得以小幅度转着螓首;手腕慢慢拉开与地面的距离;手肘越来越有力,可以弯曲——
她终于,伸手,抱住了他。
“金貔……”她耗尽力气,在瘫软倒下之前,金貔反手拥她入怀,手掌交叠地支撑住她,她倾靠于他身上,小口、小口呼吸着。
金貔感受她在他怀里,扎扎实实的依靠,而非魂体冰冷、轻灵,好似随时都会从指尖消散;好似只要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被朝阳给晒融了。
赤果的娇躯虽仍半虚半实,但已缓缓稳定下来,逐步回覆寻常人的健康肤色。
“我就说太小嘛……”她在他怀中埋怨,一开始感动地搂抱着她的金貔并未留神她说了什么,直到她嘀咕两次,他才扬眉觑她。
“会吗?我倒觉得恰恰懊。”大掌拢上被人嫌小的部分,轻拢慢拈,怕弄痛了它,可爱的小东西反应好诚实,立刻给予甜美回应,因他的抚弄,已然嫣红挺立,他以虎口托捧,就着两人相贴姿势,他的唇正巧抵在她发鬃,距离白玉耳壳恁近,他先是笑,才问:“你能感觉到我在做什么吗?”
“不要问这种事啦……”她哪敢回答呀?!
“我只是想知道,这具身体是否对于触碰有反应,毕竟它非血肉,说不定我抚模你,你却一点都没有感觉。”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仿佛现在他的举止只为了试验新身体好不好用。
“有感觉啦,好痒……”她的腰,正被金貔双掌滑过,那儿最怕痒,颈子也遭他伸舌舌忝舐,他的长发,搔得她直发笑。“金貔,这样好痒,不要了……我求饶可以吗?”
软女敕小手攀在他肩膀上,笑得轻颤,他并未饶过她,反倒更直接以掌扣住她的后脑勺,方便他探索她檀口芬芳。他吻着,突然像惊觉什么,忙不迭放开她,她迷蒙觑他,不解他何出此举,定睛细瞧才发现,他以指月复轻轻模着她的脑后,她霎时明白,他担心他方才托着她后脑的力道,会弄疼她坠地时的伤。
“不会痛了,已经没有伤口了,你帮我补好了,补得很漂亮,我刚刚在一旁有看到,你好小心,把破裂的头型修补妥当,几乎看不出有受过伤,谢谢你。”云遥朝他娇笑。
“不要谢我!”金貔恼怒地制止她,“是我害你的……你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你还能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如果没有遇见你……”云遥喃喃重复这一句,一回两回三回……越是呢喃,脸上笑意反而越深刻,当她再仰首时,仍残留着金貔法术金光的脸庞,闪闪发亮,外人若见她,恐怕会误以为她是一只母貅,金色的母貅,“我没有一回有过这样的念头,我好高兴能遇见你,你呢?如果没有遇见我,你的生活仍是同样的惬意自由,窝在你的貔貅洞里,不受人打扰吧?你会不会觉得……早知道就别和我扯上关系?你有没有……后悔?”
如果没有遇见你。
他未曾这样想过。
他只是想着,她遇见了他之后,他所带给她的伤害;想着她会不会宁愿认识他;想着她是否懊悔过……而他,是庆幸遇见她的,遇见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教他懂爱,教他识爱,教他得到爱情时,该要好生珍惜,有时一个冲动的误会,所带来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
金貔凝望她,见她巧笑倩兮,明明只是一抹单纯笑靥,却教人心口暖热发烫,无法从她脸一挪开视线。
“我没有后悔遇见你,应该说,我庆幸有遇见你。惬意自由的生活当然好,但有你在身旁,我一样惬意,一样自由,而且多了你分享的惬意和自由,毫不逊色于我自己向来过惯的那些。我拥有连绵的草茵,却不知道原来在上头打滚的滋味为何;我有宁静清幽的人间仙境,却不知道原来宁静的背后,也代表着死寂,不受打扰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孤伶伶一个人。”金貔娓娓说着。
没有她的日子,他体会过,六年之前,她尚未出现,他就是独自一个,那时快乐轻松,无忧无虑,心里没记挂谁,好吃好睡好悠哉,若问他一整天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些什么,他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她的日子,他体会过,六年之中,她从他生命中离去,他还是独自一个,那时开始学会思念,反刍有她在身旁的回忆,有甜蜜有若涩。她在他心里盘旋,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注视,她温驯抚模他时的柔美神情,她坠下天际之时,问他爱她与否的泫然欲泣,成为他日思夜想的一切,他恢复了她口中所谓的“惬意”、“自由”,却同样不快乐。
想着她时,胸口会痛。
记起总是背靠着背,坐在池边,仰着颈,说着话,甜甜泛笑的她与他,再望向倒映池面上的孤寂身影时,胸口会痛。
思及在谷底支离破碎的白骨,更是疼痛欲死。
他失去过她,那是一段多可怕的日子,现在想起,仍教他胆战心惊。
原来,有一种人,放进心坎里,要割舍或放弃,都是如此难受。
“但遥儿,尝过有你在身旁的滋味,我回不去孤孤单单一只貔貅的生活,我没有办法了,我忍受不了寂寞……”金貔将她揽回怀里,满足喟叹,轻喃细语:“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念你……”
一声声的“想念”,滑进云遥耳里,酸软了她的眼鼻。她感受到了,这只貔貅对她的思念,已经满溢出来,几乎足以淹没她,他抱紧她的力道,那么珍惜,那么失而复得的欢喜颤抖,那是他用嘴表达不出的激动。
“我也想你……”她流不出欣喜的眼泪,若换成以前,兴许早已泪流满面,可她不遗憾。
眼泪干涸,不代表失去快乐的本能,无法为喜悲而哭,并非失去喜悲等情绪,像此时此刻,她多开心呐,还能回到他身边,听见他唇瓣抵在耳鬓间倾诉相思,她都快飞上天去了……
先是眼神的胶着,而后变成四唇的交濡纠缠,谁先开始让这个吻变质?何须在意?彼此之间都不满足于只是亲吻,况且她原本就是一丝不挂的赤身,多么的方便……
方便让人使坏。
她与他,都太思念彼此。
她的思念,未因死亡而中断,即便入了黄泉,心心念念仍满满皆是他,就算一再尝到粉身碎骨之痛亦不愿相忘,牢牢地,守着那份未完的遗憾,反覆攀上高耸入云的山,挂念身在山之巅的他。
他的思念,与日俱增,变成折磨他的魇,提醒他如何愚蠢地犯下了错,提醒他后悔的滋味苦涩难咽,提醒他失去了幸福甜美的她。范滥成灾的相思,挣月兑理智禁锢,要他顺从心底的渴望,入黄泉、闯地府,为她任性一回,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只求换她回来,回他身边。
相思恁般伤人,尝过相思之苦过后,再重逢,能拥抱,显得弥足珍贵。
金貔吻着她的指节,因为曾让这双柔荑从掌心滑落,他会握得更牢,吻着她的眼角,因为曾让这灿亮眼眸淌下泪水,他不会再给她伤心落泪的机会,即使她再无眼泪,他亦不许。
爱人时,要付出要耐心要仔细观灿谠方的喜好,为对方着想,为对方思量,掏着心,挖着肺,得到对方一丝丝回馈便会开心飞舞,巴不得倾尽所有,再换对方给予的抹甜笑……
贝陈那席教他嗤之以鼻的“爱与被爱”论,此时竟浮现脑海,而唾弃那些话的心情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
贝陈不是在诓骗他。
这样的感情,确实存在着。
他啄吻她微扬的红唇,他要她永远保有美丽的笑靥。
倾尽所有。
“金貔……”有好久没能碰触着他,云遥动容地托捧他的面颊,瞧着他,贪婪地多看一眼又一眼。金貔璀璨的长发,流溢下她的皓腕,柔亮滑腻,教人爱不释手,轻轻一拨,炫目的光点撒开,无论见过多少回,此情此景都会令她迷醉。
他融在她新生的身体里,喟叹满足胜过欢愉,他渴求的,不是放纵享乐的飨宴,而是她重新回到他身边,就在他的怀抱间,为他艳红了小脸、娇蒙了眸光,为他泣吟沉醉,包容他,放任他,跟随他,用如糖似蜜的妖娆喂养他,以及……
爱他。
他在她耳边喘息,更深深探索她迷人的芳径,需索着她,同时,感受她对他的需索,双掌揉戏着她很嫌弃的娇小彪圆,想起她对它的不满,他沉沉笑了,她真是贪心的丫头,这么漂亮的小东西,还有何怨言?
“遥儿,它真的不会太小,我很喜欢它……”
耳鬓间的厮磨情话,教人脸红心跳,她想开口阻止他,张嘴却只是一声声的嘤咛,她无能为力地看他再度倾身贴耳,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无法招架的话——
他的唇,轻轻启合,声音好小懊小,绝对的私密,不容任何人偷偷听去,只许她一人独享。
云遥瞠目,听得好清楚好清楚,无泪的眼,仍是不争气地氤氲起来。
她颤抖捂住发出泣声的红唇,激动不已。
遥儿,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