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吧?先生。”
“差不多了。”男人点点头,阴鸷的眸光有若两道锐利如刀的冷芒,直直射向正在大厅左侧品着香槟的一对男女。他瞪着那对俊男美女,面色忽青忽白,终于,薄锐的嘴角弯成诡谲的弧度。
“把消息散出去。”他冷冷地吩咐身旁待命的属下,“现在!”
“是。”
“……你是说真的吗?”
“真的!听说约瑟芬一个朋友是精神科医生,跟他们的家族医生认识……”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据说从小就被送到西岸去念书。”
“特殊教育吗?”
“……怪不得从来不出席社交场跋,我就说嘛,戚氏集团的千金,怎么可能不在社交界亮相呢?”
“所以说才要未婚夫代理股权-,因为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处理。”
“戚老还敢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不怕她胡里胡涂败光吗?”
“笨!只要她老公精明就行了啊。”
“啧,要不是看在她那庞大的家产,哪个男人愿意娶这种女人?”
“可惜了楚行飞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好男人。”
“啊,还不是妄想攀裙带关系?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说得是……”
耳语在看似阔朗、其实狭隘无比的空间里迅速流传,扩散、集中、又扩散,像水波,划著令人心惊胆颤的圆弧,一圈圈向外荡漾。
耳语伴随着一道道混合著同情、鄙夷、轻蔑、怀疑的眸光逐渐流向丑闻的女主角,像水流,冰凉地包裹住她。
纵然戚艳眉再怎么不解世事,也感觉到酒会原先热烈融洽的氛围变了,像一曲被奏坏了的交响乐,原该磅礴的气势显得拙劣不堪。
空气,流转着足以令人窒息的污浊恶意。
“怎么……怎么回事?行飞,”她悄声问着身边人,“为什么大家要这样看我们?”
绑者不答话,英挺的浓眉紧聚,心机灵巧的观察力早比她先一步洞悉那些充满恶意的注视。
他是聪明的,聪明到不需要任何人提点便已猜到那些目光代表的意义,也聪明地知道他绝不能让戚艳眉领悟那可怕的意义。
“大概是好奇吧,艳眉,你也知道我们俩今晚肯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笑,一贯的闲散潇洒,看不出任何异样,“没什么的,不必介意。”
“可是……”戚艳眉犹豫地说,“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样……”
“我看差不多啊。”他转头对她温暖地笑,“你大概累了吧?我们这就回去?”
“……好。”
楚行飞托起戚艳眉的手臂,正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从容退场时,一个头发灰白、西装笔挺的男子挡住了两人的行进路线。
楚行飞瞪他,认出这名挡路男子正是戚氏集团的财务副总裁──李察.安德森。
“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就走,发生大事了!”他急急开口,语气低哑而惊慌,可楚行飞却从隐匿他眸中深处一道璀亮的利光明白他不似表面如此失措。
他是有备而来的。楚行飞迅速估量到这一点,可惜却来不及阻止单纯的戚艳眉困惑地回应他。
“发生什么事了?安德森先生。”
“有不明分子在会场造谣生事,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楚行飞迅速插口,瞪向安德森的眸光凌厉且冷酷,满蕴警告意味,“艳眉已经累了,我们正打算离开这里。”
安德森一愣,有半晌的时间慑于他凌厉逼人的气势,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他才颤声开了口,“可……可是总裁,这件事……很重要……”
“有什么事明天再向我报告。”楚行飞摆出严厉的脸色,但清柔的女声却令他蓦地一怔。
是戚艳眉,她语音固然轻柔,却执拗地表明知道真相的决心。
“安德森先生,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说大小姐有自闭症!”安德森一口气说完,选择把目光锁定在花容倏地惨白的戚艳眉身上,无论如何不敢朝她身旁的男人瞥上一眼。
“他们说我有……”
“自闭症。”他继续解释,明摆着火上加油,在戚艳眉心上的伤口再狠狠划上几刀,“也不知哪个好事分子传出来的,竟然如此造谣生事!所以我说大小姐不能这样就走,至少要澄清一下……”
她没在听。楚行飞望着戚艳眉,惊恐地察觉后者脸色完全的雪白,额上泛着细碎的汗珠,神情茫然迷惘。
她没在听,她什么也听不见,只一心一意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看着她,看着她忽然挣月兑他的臂弯,旋过身,迷惘的眸光一一扫过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跟每一张表情复杂的脸庞正面接触。
他看着她纤细的身躯开始颤抖,起先只是轻微的摇蔽,接着逐渐剧烈。
来不及了!他心脏抽紧,在心底痛责自己,来不及了!
“艳眉,你累了,我们走吧。”他走近她,试图重新托住她颤抖不已的手臂,“我们走。”
“不要……我不要走……”她喃喃,狂乱的神情显示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一阵惊慌,“走吧,艳眉,听话。”
“不要,我不要……”
“听话,艳眉,我们走……”
“我不要──”痛彻心肺的尖锐呼喊忽地拔峰而起,在会场内回旋、回旋,不停地回旋……
楚行飞听着,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有自闭症。
戚艳眉有自闭症!
敝不得她以前从不参加社交活动,怪不得戚家把她藏得那么紧。
谁愿意带那样的女儿出来丢人现眼啊?
她怎么配当戚成周的继承人,怎么配当戚氏集团的大股东?
天!楚行飞是看上这个女人哪一点?
惫不就为了钱-……
“不要、不要、不要!”全身颤抖的戚艳眉从朦胧却清晰的恶梦中乍然醒觉,她香汗淋漓,双手捂在耳畔,拚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激昂的锐喊过后,便是一阵令人闻之鼻酸的低声啜泣。
楚行飞凝睇她,心脏紧紧纠结,强烈的疼痛教他喉头无法吐逸任何言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逼出沙哑的嗓音。
“别哭,艳眉,”他哑声劝慰着坐在床上激颤不已的女人,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试着将她拥入怀里,“别哭。”
“不要碰我!”她推开他,语音难得听来倔强且冰冷。
他心一痛,“艳眉……”
“离我……离我远一点。”她颤着语声,纤细的身躯蜷缩在床角,警觉的模样仿佛防备攻击的野生动物。
他只能无奈地望她,任由她冷淡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恨我吗?艳眉。”
她不语,螓首深深垂落。
楚行飞长叹一口气,“是我的错,艳眉,我答应好好保护你的,可却……”他顿了顿,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为一句,“对不起。”
戚艳眉听了,身子一颤,咬了许久的牙关总算微微一松,“别这样。不能……不能怪你。”她语音破碎,听得出强抑着极度哀伤。
他更加觉得抱歉,“当然怪我,我拉你参加酒会,却又没能保护你不受伤害……”
“不,你不是故意的。”她截断他的话,颤声道:“都怪……都怪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自闭症患者就好了。”最后一句宛若烟云,转瞬消逸空中。
“不,艳眉,不要这么想。”他难耐焦急,再度尝试着靠近她,她却迅速移动身躯躲开。他无奈,只能深深叹息,“别这样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她默然。
楚行飞更加焦急,害怕这样的沉默表示她将自己封闭于内心世界,“别这样,艳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他一声声诱哄着,“说出来吧,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他们都……”在他焦心又急促的劝诱下,她终于轻轻启唇,语音微颤,“瞧不起我。”
“他们不是瞧不起你,他们只是……”楚行飞一顿,思索着怎样的说辞能解她的心结,“不明白而已。”
对他的解释戚艳眉只是拚命摇头,“不,你不要安慰我,不要骗我!”她手指紧抓着床单,“他们……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他们只是不了解,艳眉,你知道人们是多么愚蠢的动物,他们常常在无意间伤害他人。”
“为……为什么?”她沙哑着嗓音,半绝望地说,“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故……故事?”
“嗯,关于一个小男孩的。”
“一个小男孩的故事?”戚艳眉怔然,惊愕及迷惘令她总算扬起头来,迷蒙的美眸瞥向楚行飞。
米黄色的壁灯柔柔地圈住他俊美的脸庞,令原本就好看的他显得更加温煦迷人。而那对漂亮的蓝眸则在夜灯下泛着深蓝的微光,奇异地撩人心弦。
她怔怔地凝望着,痴了。
而他,就在她几乎是意乱情迷的凝睇下,悠然说起故事。
“很久以前,大概有二、三十年那么久吧,在爱尔兰的乡下,有一栋小小的、破旧的农舍,住着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母亲,还有一对年纪很小的兄弟,两兄弟都长得相当俊秀,都从母亲那里遗传了漂亮的五官,只是弟弟的眼睛跟母亲一样是清澈的蓝色,而哥哥却跟父亲一样有一对灰眸──”
清澈的蓝眸?他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吗?
戚艳眉朦胧地想着,朦胧地凝望着楚行飞那对迷人蓝眸。
“这个家庭之所以如此贫困,除了那几年爱尔兰的收成一直不好之外,男孩们的父亲嗜赌贪杯也是原因之一。他好赌,又爱喝酒,赚来的钱不是在牌桌上输得精光,就是买威士忌喝得烂醉。男孩们的母亲一直劝他,他却从来不听,所以为了维持家计,这个可怜的母亲只好早出晚归,到处为村子里的邻居做些杂事,洗洗衣服、清理院子、帮忙照顾小阿等等,只要赚了一点钱,她就会立刻上市场买菜或一些民生必需品,因为她如果不这么做,她的丈夫便会伸手跟她要钱……”
“好……好过分!”听到这儿,戚艳眉发现自己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忍不住要责备故事里不负责任的父亲。
“还有更过分的呢。”相对于她的激动,楚行飞依然显得冷静,他微微一扯嘴角,拉开似笑非笑的弧度,“男孩们的父亲每回喝了酒,一想起家里窘迫的经济,便忍不住怨天尤人,一时气极,便会拿起藤条或其他东西,鞭打两个小阿泄愤……”
“什么?”戚艳眉一声惊呼。
“他总是一面痛骂,一面用力鞭打,不管两个小男孩怎么哭叫、哀求,他就是不肯停手……”
“行飞,这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戚艳眉颤着嗓音,双手掩住唇。拚命想要挡住从唇间逸出的呜咽,眼眸逐渐漫开朦胧水烟,“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小阿?怎么能够?”
“因为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楚行飞哑声应着,迷蒙的眼神显示他正深坠于惨痛的过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对孩子的严重伤害,只自私地想要发泄怨怒。其实,最难受的是那个身为哥哥的小男孩,因为每一次父亲要鞭打两兄弟,他总会设法挡在弟弟身前,替他承受父亲的怒气,只是那个父亲一次打得比一次残暴,到最后哥哥再也无法护住弟弟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望着几乎是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哥哥,蓝眸小男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拧碎了,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哥哥,“你没事吧?痛不痛?你还好吗?”
“没……我没事。”灰眸男孩自喉间逼出微弱的嗓音,“快……快逃……去找妈妈……”
“不,我在这儿陪你,哥哥。”看着哥哥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以及因为极端疼痛,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眸,小男孩颤抖了,泪水一串串坠落,“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能丢下你一个……”
“快……走……”神智朦胧的哥哥几乎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弟弟,快走……”
“我不要,哥哥,我不走!”蓝眸小男孩拚命摇头,跟着忽然直起身子,蕴着浓烈恨意的眸光冷冷射向喝得烂醉的父亲,“你为什么这样打哥哥?你为什么这样打他?你……你知不知道他……快被你打死了!”
“那又怎样?他是我生的孩子,本来就随我怎么高兴处置!”
“你……太过分了!”
“该死!你以为自己是谁?做儿子的竟然敢顶撞父亲?我连你一块打!”
“不……别打!弟弟……”
“哥哥,我陪你,我陪你……”
“不要,笨蛋,快走……”
“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结果两兄弟谁也没逃过,都被父亲打得惨不忍睹。”楚行飞幽幽地说,神智从久远的过往中强自拉回,蓝眸却仍黯淡,漫着幽冷水雾。
“好……好过分,行飞……”戚艳眉嗓音哽咽,哭得无法自抑,“怎么……怎么会有这种父亲……好坏……”
“他是很过分,但那个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那个父亲之所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那两个小阿不是他亲生的,是那个人尽可夫的母亲在外头放荡的结果。这个父亲戴了绿帽,当然心理不平衡……”
“什么?!”戚艳眉无比震惊,不敢置信这样毫无同情心的恶毒言语,“他们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这样的流言,两兄弟连到了学校都不得安宁,同学们都笑他们是私生子,还经常对他们恶作剧……”
戚艳眉蓦地倒抽一口气,“太……太过分了……”她喃喃,已不晓得该再说些什么,只能含泪怔望着楚行飞。
听到这儿,她已能完完全全确定这是属于他的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就是故事中那个弟弟,那个宁愿陪着哥哥一起挨打的蓝眸小男孩。
她知道这是他的故事,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能用如此镇静的态度述说着这样令人伤心的故事?他不难过吗?忆起那样悲惨的童年,他难道没有一点点心痛?
不,他肯定是难过的,绝对是心痛的,只是他用外表的坚强伪装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所以你瞧,艳眉,人们有时就是这样,对他们不了解的事情,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常常不是同情,而是嘲弄。他们不晓得这样的谣言与耳语会如此伤害人──”楚行飞叹息,蓝眸迷蒙地凝望着她,“人类有时候真的是很残酷,也很愚蠢的。”
“行飞……”
“所以别怪你自己,不是你的错。”他柔声道,“因为你太耀眼了,即使没得自闭症,他们还是会以别的流言打击你的,懂吗?这跟你是不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没有关系。”
“我懂……行飞,我懂。”戚艳眉哽咽着,她望着他,这一刻早忘了先前自己的伤感与委屈,一心一意只想安慰眼前这个曾经重重受伤的男人。
他才是真正受伤的那个人,他才真正需要安慰!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在听着他叙述自己童年的时候,在他明明该为自己悲痛不已,却只记得温柔抚慰她的时候──她好难过呵,好想安慰他,想替他分担心底的痛苦,但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她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
“行飞、行飞,”她觉得好难过,难过到几乎无法呼吸,“我该怎么做?告诉我……该怎么做?”
“做什么?艳眉,”楚行飞靠近她,大手轻缓地抚上她因泪珠而湿润的脸颊,语音轻柔,“你想做什么?”
“告诉我……怎么分担你的痛苦?”她语音哽咽,“我想……安慰你,我……不要你那么……那么难过……”
“哦,艳眉。”楚行飞心脏蓦地一紧,望着眼前完全忘了自身痛苦,为着他的不幸而嘤嘤啜泣的女人,一股疼痛且酸涩的感觉乍然在胸膛狠狠漫开,“别这样,别哭了,我没什么的。”他低哑着嗓音,急急劝慰她,“那些事早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一点也不好。”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仍是盈盈坠落,“你还是很痛苦,你……你假装不在意,其实……还是很痛苦。”
“不,艳眉,我不痛苦,一点也不。”他只觉得心酸,只觉得自己不该软弱得让泪水在不经意间泛上眼眸,朦胧了他的视线,“宝贝,别哭,我一点也不痛苦。”
他在她耳畔呢喃着,如此沙哑,如此温柔,拚命说服她自己已不再觉得难过或痛苦。
可她不信,一点也不相信。
她知道他只是强迫自己压抑,因为她清清楚楚在他的蓝眸里看到了他的灵魂。
那是一个孤寂且痛楚的灵魂,强迫自己把悲痛的过去埋在记忆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碰触,也不容任何人抚慰。
他明明……明明很难过的啊,为什么不肯好好发泄出来?为什么要这样故作坚强不在乎?
为什么?
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
楚行飞想,将刚刚专心阅读的报纸甩到办公桌一角,英挺的眉宇紧蹙。
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一角,一面思索,一面无意识地在迷你高尔夫球道反覆推杆。
他想着刚刚在纽约时报财经版读到的新闻。纽约时报几乎用了整个版面报导昨晚戚氏集团的周年酒会,更有一则虽位于角落、却绝对仍能抓住读者注意力的新闻,委婉地暗示酒会最后匆匆落幕是因为戚氏集团的最大股东──戚艳眉忽然在会场情绪崩溃。
楚行飞收紧下颔,想着报上用的字眼
据说戚艳眉因为罹患自闭症,无法承受混乱嘈杂的公众场跋,而这也“相当程度”解释了为什么总裁与众议员的千金之前从不在社交场跋露面,同时为什么必须把自己握有的股权交给未婚夫“代理”……
老天!一思及此,楚行飞忍不住咬紧牙关。
如果连向来不偏好八卦新闻的纽约时报都报导了艳眉的自闭症,他不敢想像那些好事的小报杂志会如何渲染昨晚的事件。艳眉她……肯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幸好他今天不让她来办公室,否则万一她读到报纸……
懊死!
楚行飞暗暗诅咒,急忙甩落高尔夫球杆,匆匆来到办公桌前,拨了熟悉的电话号码。
“Elsa,小姐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睡吗?很好。那么麻烦你把今天所有的报章杂志全都丢掉好吗?……没错,绝不能让小姐有机会看到……OK,谢谢你。”
交代完毕后,楚行飞挂下话筒,脑海中的思绪继续翻腾──
乔治.戴维斯。
这个名字清清楚楚跳入他脑海,他一扯嘴角,几乎百分之百肯定散布艳眉有自闭症的消息的人是这个胸怀愤懑的戚氏集团前总裁。
知道她有自闭症的人不多,而她舅舅肯定是其中之一。
可戴维斯这样做居心为何?为了伤害艳眉?或者中伤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几乎只在脑子经过几个转折,楚行飞便决定这一切必然与蔺长风有关。
曾经拚了命也要保护他的蔺长风,现在却以伤害他为最高目标──而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他太清楚了。
“看来是我们了结彼此恩怨的时候了。”他喃喃,挺拔的身躯来到落地窗前,凝视着下方熙来攘往的纽约街头。
长风。
他在心底,默默唤着这个曾在他心头百折千回的名字。
蓝眸悄悄翻飞一丝落寞。
“你要去温哥华?”
“是的。”楚行飞点头,望着戚艳眉难掩惊慌失措的神情,心脏不禁一牵,“明天就走。”
“为什么?要去多久?”她焦急地问,泛白的容颜看来像快哭了。
“别担心,艳眉,只去几逃邙已。”他柔声安抚她,“加拿大那边有些业务等我去处理,跟主管们开个会,顶多一星期就OK了。还有,也顺道去看个朋友。”
“朋友?”戚艳眉仰头望他,黑眸闪着脆弱的光芒。
“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他低低地说,一面抬手轻抚她沁凉的颊。
事实上他要前去拜访的朋友,正是从前也曾名列龙门三剑客之一的星剑乔星宇,根据调查结果,他现在跟七岁大的儿子居住在温哥华附近的一座岛屿,还为儿子请了个家教兼保母。
那个女家庭教师并非一般人物,她可是FBI反亚裔帮派小组的成员之一。
星宇被FBI盯上了,他有责任前去警告他,同时也要劝他别再插手管他跟蔺长风之间的恩怨。
星宇,还有现在在旧金山休假的天剑墨石,他都必须亲自见他们一面,确定他们俩不会主动将自己牵扯进这桩恩怨。
龙门与神剑的事,有他来处理就够了,不需要将两个好友也扯进来。
拔况他并不清楚这一回长风想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必须赌上性命,当然更不能牵扯他们俩下水。
一切就由他自行承担吧……
“行飞,你在想什么?”迷惑且微微慌乱的嗓音拂过他耳畔,拉回他片刻迷蒙的神思。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强迫自己保持一贯的淡定,“我只是在想这回去加拿大有哪些事必须处理的。”
“是……是这样吗?”戚艳眉仿佛不太相信。
“就是这样。”他微笑加深,湛蓝的眼眸璀璨,“艳眉,你希望我带什么礼物回来吗?”
“你……你会回来?”她颤着嗓音,手指抓住他衣袖一角,凝向他的美眸寻求着保证。
“当然。”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好怕……”她沙哑地说,“你的表情好严肃……”
楚行飞心一紧。
虽然她有自闭症,却并不代表她感觉不出他的异样,甚至远比一般人敏锐几分。
她用她的心来感觉。
“我当然会回来,艳眉。”他柔柔说道,一把拉近她,轻轻拥住她纤细的肩。
“真……真的?”
“真的。”
她仰起头,“你不会不要我?”
他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昨逃讵了那么大的脸……”她凝睇他,泫然欲泣,“我怕你觉得麻烦……”
“不会的,艳眉。”他轻柔地说,性感的气息暖暖地拂过她耳畔,“我永远不会觉得你麻烦。”
“你愿意继续教我?”
他当然愿意教她,愿意尽他一切所能,只求她有一天能独立自主,即使他不在了,她也能过得很好。
他只求老天给他足够的时间教她──
“我当然愿意。”他只是淡淡的许下一句承诺,语调平稳,丝毫没泄漏内心的一丝激动。
而她,深深地、深深地望入他的蓝眸,仿佛意欲在其间寻求真实的确认。
天!
他几乎无法承受那样纯洁澄透的眸光,只能咬紧牙,希望她无法真的看透他的灵魂。
行飞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肯对她坦白?
她凝眉,穿着一袭鹅黄棉质长裙的窈窕身躯坐在起居室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
仲秋的中央公园,已有几株树木染上浅黄,秋意盎然。
她怔怔地望着,看着男女老少或在公园林荫下散步,或溜着直排轮,还有几对情侣在草地上热情地依偎。
迷蒙的眸光圈住那几对情侣。
他们一下牵手、一下拥抱、一下又难分难舍地亲吻,甚至不惜滚落草地……
戚艳眉看着,颊畔染上淡淡霞晕,心跳跟着莫名失速。
这感觉好奇怪。她抚着胸口,为什么看着人家在草地上翻滚会让她心跳失常,脸颊还有一点点发烧呢?
为什么窗上会忽然映出楚行飞俊逸漂亮的脸孔,对她浅浅地笑着,蓝眸闪着意味深长的辉芒?
那样的眼神──每回行飞只要以那样的眼神看她,她就忍不住脸热心跳。
她想起了有一次在公路上,他特地停下车亲吻她的额头,还有许多次,他为了安慰她轻柔地将她拥入怀里。
靠着他胸膛的感觉是那么安全又美好,让她忍不住要眷恋那样的滋味,而且,还渴望一再地品尝……
“哦。”一思及此,戚艳眉不禁对自己轻声惊呼,双手抚上自己既温热又仿佛沁凉的颊。
她在想什么?她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得上变态?
可她真觉得好奇怪,从前她最不喜欢与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了,现在她不仅习惯了他的碰触,甚至还渴望更进一步。
她希望他拥抱她时能更用力一些,希望自己能更贴近他的胸膛,希望他的唇不只烙印她的前额,也能落在其他地方……
天!她是个狂吗?
他才刚刚上飞机,她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戚艳眉蓦地对自己摇头,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可呼吸却就着玻璃窗长长一呵,左手无意识地开始在窗上刻画。
行飞,行飞,行飞……
她写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逐渐占领她面前的玻璃。
她不停地写,全心全意地,仿佛意欲藉着这样虔诚的动作为远方的人带去无尽的相思与祝福。
她思念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完全没察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侵入起居室,在她身后站定。
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凝立着,一动不动,严凛的脸庞注视着她在窗上不停刻画的动作。
她写得专心,他看得入神,任时间静静流逝。
终于,男人开口了,低沉平稳的嗓音划破一室静寂。“你很想念他?”
她一阵惊跳,迅速旋过螓首,眼瞳映入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孔,而当眼眸与他冷冽的灰眸交会时,她的呼吸跟着凌乱。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震惊地问,迅速别开与他交接的眸光,同时,纤细的身子跳下窗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来拜访你。”他说,语气冷静而平淡,丝毫不以她对他的排拒为意。
“你……我不想见到你。”她扬高嗓音,听得出十分慌乱。
她怕他。
他一扯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怕得好。她是该怕他。
“我是你的未婚夫,艳眉。”他平板地说,“你必须见我。”
“不!你不是……”她躲避着他的眼神,“妈妈说已经取消了……”
“只是暂缓。”他修正她的说法,“你的母亲说你还有些犹豫,要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不必……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我不要……嫁给你。”
“你确定?”
“确定。”
“因为楚行飞?”他忽然冒出一句中文。
她不觉讶异,扬起眼眸,“你会说中文?”
“当然。”他微微笑,笑意却不及眼眸,“我甚至还有个中文名字。”
“是……是吗?”
“蔺长风。”他注视她,“听过吗?”
她摇头,“没有。”
“当然,你最好没听过。”蔺长风说,蓦地自唇间迸落一阵低沉笑声。
戚艳眉听着,背脊奇特地窜过一丝冷意。她敛下眼睫,悄悄窥视这个她只见过数回,却每回都令她心惊胆颤的男人。
他身上有一股奇异的冷酷,她奇怪为什么母亲总看不出来,还认为他是个礼貌优秀的好男人。
“你很喜欢楚行飞?”他问,眸光冰冷。
她再度打了个寒颤,“我……我是喜欢他。”
“想嫁给他?”
她点头。
“你认为他会娶你?”
“他……”他从没那样说过。“我不知道。”
“他不会娶你的。”
“什么?”
“楚行飞不会娶你。”蔺长风说得斩钉截铁,语气显得十足有把握。
他凭什么这样说?
戚艳眉懊恼地咬紧牙,“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
“你了解他?”她愕然,半晌,忽然记起他们两人曾在餐厅里交谈过,只是他们使用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而她当时太紧张,也忘了询问行飞与他的关系。
他们当时使用的语言,不是英文,也不是华语,难道会是……爱尔兰语?
戚艳眉倏地睁大眼眸,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叫CharleyMayo,是爱尔兰后裔,外号“苍鹰”,因为他有一对锐利如鹰的灰眸。
币眸,爱尔兰裔,与行飞有几分相似的五官──
天啊!难道他是……莫非他竟是……
戚艳眉再也忍不住满心疑惑,冲口而出,“你是行飞的哥哥?”
币眸掠过一道锐利如刀的冷芒,“他告诉你了?”
“他……提过一些小时候的事,他告诉我他有个哥哥……”她瞪着他,嗓音消逸在空中。
天啊,她不敢相信,这个冰冷而可怕的男人竟然是行飞的哥哥!
怎么可能?
“你不必如此震惊。”他冷冷一撇嘴角。
“可是……他那么好,而你……”她忽地住口,玉手慌乱地掩住菱唇,神色仓皇。
“他是好人,而我是个坏胚子,是吧?”对她惊慌的动作他只是嘲讽地挑挑眉,“你尽避大胆直说,我承受得住。”
“不。”她脸颊嫣红,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行飞的哥哥,小时候曾经为了保护弟弟不惜替他承受父亲的严酷鞭打,这么好的哥哥怎么能算坏人?
他不是坏人!
“我不晓得行飞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替他承受父亲的痛殴!”
“他这么说?”灰眸掠过深思。
“真的!”她急急地说,望向他的明眸焦虑而慌乱,仿佛为自己对他的误会祈求谅解。
真是一个单纯到愚蠢的女孩子。
蔺长风想,嘲讽地勾勾嘴角,“他只告诉你这些?”
“嗯。”
“他没告诉你,我们现在的感情很冷淡?”
“没有。”她一脸迷惑,“为什么?你们应该是很好的兄弟啊。”
“曾经是。”他冷冷地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看来行飞并没有告诉她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
因为不想把她扯进属于他们俩的游戏吧?只可惜她已经被扯进来了,而且还会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你曾经那样误会我令我很难过,艳眉。”他忽地开口,语气仿佛哀怨。
“对……对不起,我……”
“只要表示你的歉意,艳眉,”他淡淡微笑,“我可以原谅你。”
“我该……我该怎么做?”
“让我想想……”他假装沉吟,手指轻敲着自己的下颔。
而她期盼地仰头凝望他,丝毫没注意到那对锐利如鹰的灰眸正隐蕴着苍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