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跳跃,微风轻拂。
像是不曾经历过一场大雨风暴,要不是那半倾倒的屋宇及那崩落的山壁,在在证明曾经发生过的灾难,没有人会想像犹如桃花源般的丽谷会有这么重大的灾难。
幸好全谷无人伤亡,唯一命丧黄泉的就只有楚家庄派来的奸细楚天云,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众人嘴里不说,但心里都明白,楚天云虽然救了许多人,但她毕竟是楚家庄的人,如今她死了,至少除掉了一个大麻烦。
尤其是方婉菁,她心情愉悦,整天笑咪咪。此刻,她手里端着汤药,来到了阎河的房问。
那一场大水,阎河因为目睹楚天云被洪水吞噬,最后昏厥了过去,幸好有杜涛的妙手回春,让阎河在昏迷一日夜后,身体已经逐渐康复。
“阎哥哥,该吃药了。”
原本是满儿要送药过来,却让方婉菁半路拦截;她得趁机接近阎河,她一定要好好照顾阎河,让阎河心生感动。
此时屋内尚有展剑峰和阎晨。
才刚转醒的阎河拖着病体。大水过后的第三日,他的气色仍差,可是骂起人来声音依旧洪亮。
“我不喝!”阎河断然拒绝。
“阎哥哥。”方婉菁不畏阎河的坏口气,她坐到床边,撒娇地说:“你喝一口嘛,那是杜大夫特地为你煎煮的,这样你的身体才能复原,你这样我会很担心的。”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阎河对于方婉菁的柔情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我……”方婉菁仍犹豫。
“出去!”阎河低吼。
方婉菁眼角噙着泪水。“你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凶的。”
阎河在心里叹气,无言。
展剑峰劝说:“三姊,大哥人不舒服,难免口气差了点,你要多担待。”
方婉菁搁下手中的药碗,听到展剑峰这么说,心中宽慰了些。“阎哥哥,那你一定要记得吃药,我晚一点再来。”她这才梨花带雨的离去。
“大哥,何必对婉菁这么凶。”阎晨劝着。“她可是对你一片心意。”
阎河怒瞪阎晨一眼。“我只把婉菁当妹妹。”
阎晨继续劝道:“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婉菁跟着我们来到丽谷,她没有任何怨言,为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仇恨及那不堪的过去,让兄弟俩从来没有结婚生子的念头,如今,阎晨倒希望大哥能和婉菁配成一对。
阎河充耳不闻,速速转移话题。“还是没找到楚天云吗?”
“水流这么急,十成十是活不了了。”阎晨说得敷衍。
展剑峰看见阎晨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作。也只有他知道阎河和楚天云之间那股暗潮汹涌的情爱。
当展剑峰撞见他们拥吻在一起时,阎河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曾见过的柔和及专注。
阎河不解地怒问:“为什么?她身上不是也绑着绳索,我可以被救回来,为什么她就不能?”
阎晨冷冷地道:“绳索断了。”
是吗?阎河神情呆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大哥那副死样子,阎晨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他咄咄逼问:“大哥,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血海深仇?”
“我没忘!”
“你是不是喜欢上小林了?”
被阎晨这一质问,阎河脸色顿时一阵青白。“我没有!”
“你一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她;人还无法下床,急着找的也是她。她死就死了,这不是正如我们所愿吗?你为何要这样着急?”难得地,阎晨对着他最敬重的大哥咆哮。
“至少她救过你,也救过我,我们是不是该要为她……收尸。”阎河内心悲恸。
“大哥,那谁来为我们的父母收尸?你忘了吗?你难道都忘了吗?爹娘的尸体曝露荒野,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回去为他们捡骨造坟!”阎晨一向冷情的面具,在面对执迷不悟的手足时,爆发出所有的情绪。
“我没忘!我没忘!”阎河低吼。
“她是楚天云,是那个恶人之女,那个恶人是怎么折磨我们的?是怎么害死爹娘的?你难道全忘了吗?”
阎晨的句句逼问,问得阎河哑口无言。
往事历历在目,仇恨如一把利剑,时时刺痛阎河的心。他无法忘,也不能亡心,只是……
阎晨继续道:“况且,这个小林,明明已经一剑抹了脖子,却还能死而复生,她一定是被妖怪附身,否则怎么会那种怪异的功夫,还可以预测这场暴风雨。更重要的是,她只是吻了吻你,你就活了过来。我看,她不是妖魔就是鬼怪!”
“她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杜涛诊过她的脉,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会流血、会流泪,她会生病、会受伤,我不准你这样说她。”阎河极力为她辩解。
阎晨只好换个方式。“大哥,婉菁等你这么多年,她已经二十二岁了,算是个老姑娘,你是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
“我……”阎河再也没有理所当然的气势。“我只当婉菁是妹子,她是我们的妹子。”
“大哥,楚家庄与我们,将会是世世代代的仇恨,总有一天,楚天云会为了楚家庄杀了我们,把她摆在身边,无疑是与虎为邻。你是丽谷的大爷,你得为丽谷上上下下的人着想。”阎晨缓了口气,软硬兼施。
阎河重重的点头,神情既悲愤又痛苦。
阎晨继续游说:“记得小时候,娘总是说要让婉菁当你的媳妇。大哥,若不是为了报这血海深仇,你和婉菁早就成亲了,你是不是该遵照娘的遗愿把婉菁目娶进门?”
“我有什么资格娶婉菁?婉菁合该有更好的人来对待她。”阎河想起的是,楚天云渡气给她时的表情,是那样的真诚及兴奋。
“大哥,婉菁心里只有你,你要她嫁给别的男人,她会以死抗议的。”
展剑峰也劝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衷心感谢小林的救命之恩,但天意合该如此。丽谷这次受到风雨的袭击,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如果有一场喜事,是可以凝聚大家的心,请大哥慎重考虑二哥的提议。”
阎晨用力道:“大哥,你是阎家长子,阎家香火还得靠你来传承,不管你喜不喜欢婉菁,婉菁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大哥,我求你!”
阎河退无可退。他知道阎晨说的都对,他不该对楚天云有任何不该的想法,他是阎家长子,不该断了阎家的命脉!
“好,我娶婉菁!”话一出口,阎河就后悔了,可是他不得不答应。
听到阎河同意,阎晨和展剑峰同时露出欣喜笑脸。
“太好了!我立刻去筹备。”展剑峰转身走出去,就怕阎河反悔似的。
“我去跟婉菁说这个好消息。”阎晨也急着转身走出去,他得打铁趁热、一鼓作气,让生米煮成熟饭。
看着阎晨和展剑峰喜孜孜的样子,阎河的双肩重重的垂下。
阎河记得,他们四人的确过了一段很欢乐的童年岁月。
他最大,阎晨小他两岁,婉菁再小阎晨两岁,剑峰最小,现在也已经二十一岁了。
那时方大婶老是嚷着要他当女婿,他娘亲也真的把婉菁当媳妇,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一定会顺着父母之命,老早就将婉菁迎娶进门,安安分分的生几个孩子来养。
但,那是在他十二岁之前。
十二岁之后,他的天地变了;十六岁那年,他尝到家破人亡的痛,仇恨如一把利刃,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狠狠地砍进他心中,关于娶妻生子已变成遥远而不可能的奢望。
呆坐在床上的阎河,想起楚天云那正气浩然的模样,她总是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她说她是来自未来的世界,那她是不是已经回去属于她的世界了?
不管她是谁,她终究是楚天云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天云本以为自己该要一命呜呼的,或许醒来时她就会回到她所熟悉的现代、听到熟悉的语言,没想到人的身体本能还是反应了求生意志,于是,水流将她冲进一处农田,她靠着残存的力量攀爬上一处高地,然后就陷入昏迷之中。
直到夜里,她才从昏迷中被冷冽的气温冻醒;她强打起精神,走到附近的农家,最后再次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在农家的屋檐下。
她感觉到自己睡睡又醒醒,忽冷又忽热,她似乎看见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上吊着点滴,身上还连接着许多电子仪器,许多以前的事,像是电影画面般不断在她脑海里重复播放。
一下是那破旧的柴房,一下是明亮的病房;一下是学长那温柔的笑脸,一下是阎河那个霸道的吻。
她放不下,又想走;走了又想回来。她的心挂念着、扯痛着,她的人生中从来不曾难以抉择过。
阎河的坏是那么的彻彻底底、无可救药,为什么她偏偏对他悬悬念念?她在时空中飘荡来回着,就是无法这么舍下。
大概是挂念太深,不知经过了多久,她以为自己回去了,结果她听见一道慈祥的声音在她耳边嘀咕:
“受了这么严重的风寒,怎么办才好?”
“喝下去的草药怎么又吐出来?”
“没有钱看大夫,小泵娘,你可要争气点。”
“烧一直不退,会不会烧坏脑子?”
她全身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偶尔张开疲惫的双眼,看见大婶那张满布皱纹、忧心仲仲的脸。
既然回不去,那她就一定要活下去,她得要知道阎河得救了没、为何要害死楚家庄三十几条人命;她不想他再杀人,这一切的恩怨应该要做个了结。
想了很多很多,却都只是片片段段。
不知经过了多少天。
暖阳穿进窗棂,老夫妇的嗓音透过薄薄的木板传进她耳中。
大婶忧虑地道:“老头子,你看她会不会死?”
大叔叹了口气地道:“烧了这么多天,看来应该是差不多了。”
“那怎么办?”
大叔烦躁地道:“要不要想办法通知杜大夫?”
大婶显得犹豫。“老头,你确定她是小林?”
“这几天,我是越看越像,应该不会错。之前你生病,小林有跟满儿送药过来。”大叔非常肯定。
“可是我记得小林不是个小子吗?还是我老了,记忆不好?”大婶的语气充满不安。
“是呀,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后来越看越像,应该是错不了。”
“可是我听说之前小林要刺杀大爷。”大婶依旧不安。
这个村落是位于丽谷外围的农家,距离丽谷约莫半个时辰脚程,因为地处偏僻,几乎与外界隔绝,完全不知道丽谷和楚家庄之间的恩怨,更别说知道丽谷的恶名昭彰了,他们只是单纯靠天赏饭吃的农民。
因为丽谷不但从没有侵犯过这些小村落,反而有时会向这些农户购买一些鸡、鸭、蔬菜、米粮等等农作物。
有时村里有人生病,满儿会送来药草,甚至杜涛也会到此处帮忙救治重症病奔。
这些农户只知道丽谷有大爷、二爷、三小姐、四爷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爷的庐山真面目,更别说是进入过丽谷。
大叔问着:“听谁说的?”
“就上次满儿来,我问她,她的小林哥怎么没来,满儿不小心说溜嘴的。”
大叔急问:“小林为什么要刺杀大爷?”
大婶哀声叹气的道:“我也不知道。满儿后来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要是满儿有来这里,就可以确定她是不是小林,万一是,我们收留小林,她可是杀人犯,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大婶极度担忧。
“你老糊涂了吗?小林都快死了,哪还有力气杀我们。只是,如果不通知大爷,不知道大爷会不会生气?”
“听说大爷要成亲了,丽谷要办喜事了,应该没空管这件事,我们还
是想办法找满儿来吧,让她问问杜大夫。”
“要怎么找满儿?除非满儿自己来,否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进丽谷。”
楚天云心里想着:她还在丽谷吗?他们说阎河要成亲,他到底要跟谁成亲?
她病得糊里糊涂,一定是她听错了,阎河怎么可能会娶亲,他连亲吻都不懂,他心里哪有喜欢的女人。
可是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方婉菁……一定是这样的!他一定是要迎娶方婉菁那个跋扈的女人。
他怎么可以不顾她的生死!懊歹她也拚足了力气救了他一命,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要结婚娶老婆!
这里真是个烂地方!她不想再留下,她想要回去,她不要待在这个鬼
地方!
之后老夫妇的对话变得隐隐约约,她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昏睡之中。
眼前像是罩上一层雾,拨开层层云雾,她仍是看见了。
就像场梦境,有时她站在远方看着这一切,有时又贴近眼前,有时她又与那个自己融为一体,清楚地感受到心情上的喜怒哀乐。
大雪纷飞,油灯照亮一方空间。
一个小小的身影迎着白雪,努力移动小小的步伐,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有一个被大雪覆盖的少年,紧闭双目,浓眉紧蹙,脸色惨白,整个人几乎要融入雪色之中。
她清楚知道那个小女娃就是她,那少年正是年轻的阎河。
小手冷得发颤,还是推了推阎河;阎河的样貌仍带着稚气,此时罩满风霜,就像是一个濒死的老头。
小手模了模那冰冷的额头,又拍了拍他那满脸雪花的脸颊;他努力睁开原本紧闭的眼睫,眼里有着完全不隐藏的讶异。
小脸笑了,小手递出一只鸡腿;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可是还是将鸡腿给了阎河。
阎河无言,只是愣住。
然后,小脸颓丧的垂下,阎河挣扎着,最后伸出同样抖颤的手。当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时,不仅温暖了寒冷的胃,还让她得意的笑了。
她心中沉甸甸的,是欢愉,也是悲伤;她看着小小的个头硬要扶起高大的他,看着那吃力的表情,唇角却带着笑意。
两道人影互相扶持,在这深夜之中,明明该是漆黑一片,她却看见那一大一小两双足印踩在那白雪上,也烙印在她心头。
杯面迅速跳动,她接着看见一大片翠绿田野。
夕阳西下,澄黄的阳光柔和地照耀大地。
她感受到那股羞怯及燥热,心跳狂乱,她的眼神垂得极低,不敢直视前方那练剑的壮硕身躯。
前方的阎河赤果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胸膛,即使是在练剑,依旧横眉竖目,全身罩着戾气,让人退避三舍。
她不敢靠近他,从来都不敢,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直视他那锐利如刀的双眸,就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内心隐藏的秘密。若是如此,她不但无法再待在丽谷,还有可能命丧黄泉。
那股无奈、惧怕、愉悦……五味杂陈的情绪,重重压在她的心口,想叫却叫不出口,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烟雾飘来又散去。
湛蓝穹苍下,她看见阎河浑身是血,她更看到自己的无措,慌乱到几乎要把自己的心给捏碎。
众人慌张地跑来又跑去,阎晨流下男儿泪、展剑峰呆若木鸡、方婉菁哭天喊地、杜大夫眉头深锁。
她不要他有任何意外。她跪在大地之上,只祈求老天爷让他活下去,她愿意以自己的寿命来换他的性命。
她不眠不休照顾病榻上的他,看着他一日日从鬼门关回来,她的心飘呀飘也跟着舒缓,放下压在胸口的大石,直到看到他无生命危险,她才悄悄退出他眼前。
她无法亲近他,一旦亲近他,她心里就充斥着愧疚。她是奉命来杀他、是他恨透的楚家人。
为了不让楚天凤怀疑,为了能在丽谷安全的待下去,她只好将丽谷的部分行动偷偷地传出去,让楚家庄多几分防范,也让阎河不再杀更多的楚家人。
她清楚明白,阎河不死,她就得死。她不杀阎河,阎河早晚会杀了她,那她宁愿死在阎河手下,也不愿杀了阎河。
天际阴暗,狂风吹起,卷起满地落叶。
她终于听见梦里的声音,是那一脸落腮胡的中年男人,但她仍看不清那半掩的容貌。
“云小姐,丽谷的地形图绘制好了吗?凤小姐请你赶快交出来。”
落腮胡男人笑了,诡谲而奸狡,让她感到极端害怕。
“再不交出来,凤小姐说,别怪她不顾念手足之情。”
天更黑了,无星无月,显得凄凉而悲哀。
她看见自己踩着抖颤步伐,紧握手中的地形图,缓步往议事厅的方向前去。在悲哀中,她的嘴角却有着淡淡笑意。
她要自首,要向阎河坦白她是楚家庄的人;她希望可以留在丽谷之中,她希望可以看着他,就算一辈子无法跟他说上一句话,也甘愿留在这里。
抱歉、愧疚、不安、惶恐,议室厅外的她,紧握着手中的地形图,在犹豫许久之后,故意赐起脚边的小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阎河、阎晨、展剑峰同一时间冲出议事厅,她转身欲逃,才三步路,她就被阎河的人马团团围住。
阎河的暴戾之色在黑夜中张扬,她摊软在地上,放开了手中的地形图。阎河拾起地形图,愤怒地狂吼。
一把把利剑都指向倒坐在地上的她,她全身颤抖,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她想留在这里,她在这里五年了,比过去的十三年还活得有意义,这里才是她的家。
两名阎河的手下将软倒在地的她架了起来,阎河一个跨步,来到她面前。
云雾缥缈,一阵阵冷风呼呼吹来,画面一转,她突然从她身上抽离,然后她看见了置身这件事外的自己。
她看着眼前的她,那股无助与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架住她的其中一人就是那个留着一脸落腮胡的男人,她想惊呼,无奈在黑雾飘浮之中,她完全叫不出声来。
她想叫她小心点——那个和她分明有着同样面貌、同样名字的楚天云;只是,她无法、也无能为力。
这时,她看见落腮胡男人趁着阎河只专注在手上的地形图时,将一把匕首塞进她被抓在背后的右手掌里,然后以极为贴进她身侧的掩护,在她的背后推了一把。
她无法控制地往前倾倒,手中握着的匕首就这么直直地朝阎河刺了过去!她眼露惊慌,微摇着头,她甚至连阎河的衣衫都没有碰到,双手就被落腮胡男人再次反转至背后,同时夺下她手中的匕首。
喀嗤一声,她听见骨头断裂声,还有她的抽气声,一把亮晃晃的剑,同时架在她脖子上。
那个落腮胡男人为什么让她感到那样的面熟?明明看不见他的容貌,但是那样的眼神却似曾相识!她在心里惊呼,是那个抢匪!把她掐死的抢匪!
“大胆小林,是谁派你来的……”
阎晨的话还没问完,她就看见了自己原被抓在背后的双手因落腮胡男人的推动而在瞬间抹上了架在脖子上的刀。
看似自刎,其实是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剑抹过她的脖子,她双眼睁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她就像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夜色太浓,他们急于质问她,以致忽略了落腮胡男人的这个小动作。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破口大骂:“阎河!你这个大笨蛋!你没看见那个落腮胡男人吗?小林不是畏罪自刎,她是被灭口的!她喜欢你,你到底懂不懂?”
可惜她的叫骂没有声音。
风呼呼地吹,最后灌入她耳里的,是阎河那威冷的嗓音。
“泼醒他!”
当楚天云再次睁开双眼,晨曦微光中,她看见学长那双带着笑意的暖暖眼神,就像她每次冲动做错事,学长总以无比的耐心模着她的头,然后轻声说句没关系,包容着她的莽撞。
只是,她真的爱学长吗?还是倾慕多一点?学长一直是她的偶像,她跟学长在一起,总是战战兢兢,就怕自己太粗鲁会吓跑学长。
学长还好吗?学长有没有因为她不在了而想念她?她若回去了,学长是不是还会一样照顾她?
“学长。”她喊着,喉咙发痛。
“小林,你醒了吗?”温和的嗓音叫着她。
她眨动眼睫,像是拨开浓雾,稍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学长,是杜涛。在此刻,她真的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你是杜涛?”像是要确认似的,她呢喃说着。
“我是杜涛。你若醒了,就该吃药。”杜涛眉眼间难得地堆起皱褶。
“我醒了吗?”她拧眉,眼泪不自觉地一直掉。
“小林,你哪里不舒服?”杜涛拿出随身手巾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记忆回笼,拚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猛然从床上坐起。“阎河要结婚了是不是?”
“结婚?”杜涛不懂她的用词。
“成亲。他要跟方婉菁成亲了,是吗?”她吼着,以为力道十足,却是气若游丝,杜涛得贴靠极近才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看在杜涛眼里,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那口气似乎要喘不过来,好几次他都找不到她的脉搏,以为她就要死去。
他只好下了一记针,扎在她心口上,帮她提上一口气。这算是回光返照吗?身为大夫的他,也无法确定了。
昨日,他独自出谷入城采买一些治伤风的药草,因为谷中多人染上了风寒,回程经过这里时,正巧遇上心急如焚的老夫妇。
看多了生死,早该如入定的老僧;然而这一夜他却无法成眠,时时守在她床边,直到看见她眼角的泪水,还有在梦中不停的呓语。
她频频喊着阎河的名字,带着深深的眷恋,又有着浓浓的不安及愧疚。没想到她竟知道阎河要成亲的事。
“杜涛,你告诉我实话,我求你。”她握住杜涛的手腕,好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沙哑的声调,让杜涛无法再瞒她。“是的,大爷今日午时就要迎娶三小姐入门。”
这场喜事从阎河点头到成亲拜堂,只有短短五日。阎晨为怕阎河反悔,以过年前只有这个黄道吉日当藉口,若错过这个吉日,就要等到初春过后的三月天。
“那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急问,心跳得极快,几乎喘不过气来。
“辰时刚过。”
她来到这时代后才知道时辰的算法。她在心中默算,子、丑、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
辰时刚过就表示现在是巳时,再来即是午时。意思是:再过两个小时,阎河就要跟方婉菁拜堂;方婉菁那个疯女人就要变成阎河的老婆了。
“我要去见阎河,我一定要见阎河。”她眼泪直掉,那是无法克制的悲伤。
这一点都不像豪爽乐观的她,因为生病让她脆弱、因为梦里的她那股深深的遗憾。
“小林,你现在不能动,你病得很重。”杜涛劝着,眉心的皱褶再也不是无情无绪。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让我在死前见阎河最后一面。”没有杜涛的协助,以她现在虚弱的状况,根本连下床都难。
“我是大夫,你不该为难我的。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你去冒险。”
杜涛反握住伴在他手腕上的冰凉小手。
她喘了几口气,握紧杜涛有力的大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早晚都要回去的。”
“我信。你跟之前的小林虽然长相一样,但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杜涛眼里有着不舍。眼前的女人充满热情,舍身救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杜涛的相信让她振奋起精神,她努力止住掉不停的眼泪。“杜涛,你知道吗?我刚刚看见小林了,就是楚天云,而那也是我自己。她到死前都还没有让阎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须替她说出来,否则就算我回去了,也不会甘愿的。”
杜涛思量着。前几日,阎河在病榻上同样担忧着楚天云的安危,虽然逞强地表示只是想确认楚天云的死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阎河是真的很在乎楚天云。
“只是,大爷要跟三小姐成亲了,你还是别白费苦心,走这一遭又何苦呢?”杜涛本以为自己已看破七情六欲,甚至是生死,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他为她的心痛而心痛、为她的感伤而感伤。
“你放心,我快死了,我不会干扰到阎河成亲,阎河也不可能为了我而不跟方婉菁拜堂,你说是不是?”
杜涛思量着。
见杜涛犹豫,她继续道:“我只是想见阎河最后一面。我不想再抱着遗憾离开。杜涛……”她哀求着,气息越来越弱。“我是阎河的相好,他要成亲,我总得去祝福他。我还想告诉他,小林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在丽谷五年,她从没有想过要杀他的。”
在听闻阎河要成亲的当下,她活下去的动力全数崩坍,要不是那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境,她早该死去或者已经回去她该回去的地方。
杜涛没法让阎河来见她,大喜之日,他没有办法从喜筵上带着阎河这个新郎倌来;因为阎河这一来,势必会延迟拜堂的时辰,他不能在这个当口破坏方婉菁的姻缘。
他不舍她的苦苦哀求,他不该心软,但还是心软了;或许阎河真的能救她一命,他只好赌上一赌。“我带你去。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撑下去。”
“嗯,我一定会撑下去,至少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她笑了,用虚软的手背抹去眼睫上的泪珠。
杜涛先让大婶来为她穿上保暖的冬衣,接着再月兑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密密实实包裹住。
他是骑马来的,一时之间,他也无法弄到一辆马车,因此他只好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单手飞身跨上马鞍,将她紧紧护在胸前。
“小林,凡事不要强求,一切自有逃讪。”杜涛挥动缰绳,不急不躁,并没有让马儿狂奔,就怕马儿的震动让已经只剩下微弱气息的她,会一命归阴。
“嗯。”她枕在杜涛胸口,双手怀抱住杜涛腰际,眼前的风景往后倒退,她无力的只能闭上双眼。
杜涛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就跟学长一样的温文和善,之前她一直幻想,若可以和这个俊帅的古代医生谈一场跨时空恋情,就算只是短暂,也必定是永恒的记忆。
此刻,她怀抱着杜涛,却是一点遐思都没有,她满脑子只有阎河,还有那一场真实的梦境——那个前世的楚天云透过这个方式来告诉她,关于那些她来不及说出的秘密。
“杜涛,快一点。”
“不行,你负荷不了的。”
山路蜿蜒,林木蔽天。
她曾经想过丽谷之外是怎样的风景,如今她却已无心欣赏,一心只想要快点赶到阎河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森林越发幽暗,路已不是路,只是仅容一马的羊肠小径,且小径还被荒草给半掩没。
“还要多久?”她怕自己撑不下去,要不是杜涛将她搂得死紧,她早就无力乘坐在马上。
“快了。小林,你一定要撑下去。”杜涛在她耳边叮咛,稍稍加快马儿奔跑的速度。
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吸进那微薄的空气。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的意志已经昏沉,直到那敲锣打鼓的喜乐声传入耳中,才让她从昏厥中惊醒。
眼前被暴雨摧残的残破景象依旧沭目惊心,房屋半倾、田园充斥泥泞、溪河上满布大石及断木,但这些都没有眼前的大红灯笼及那刺艳的双红喜字让她来得震撅。
双眼被刺痛着,她终于相信阎河要跟方婉菁成亲的事实。
她胸口好痛!为何会这么痛?是她的痛抑或是小林的?不该这么痛的,她才和阎河相识不久,谈不上刻骨铭心的爱,可是她真的痛到无法呼吸了!
背中的娇躯缓缓放开双手,斜倒在杜涛怀中。
“小林!”杜涛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