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海潮注视着眼前这个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倔强男孩,发现他身上确实有种异于常人的冷静、高雅又强悍的气质。
难道就是这种气质让人敬畏?就连自己不是都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是这个原因吗?他打量着啸岚,立即否认了这个可能,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太可笑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怎么能改变他?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问了一个非常无礼的问题?就凭这点,我的手下可以将你扔进大海里!”他的声音平静,但不乏威慑力。
秦啸岚心头微震,她看了看站在船舷边火海狼的手下,果真见他们个个都是一副想痛扁她的样子,不由心虚,但嘴上还是强-着。“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要故意激怒你们。”
莽撞无礼的小子!濒海潮看出他眼里掠过的胆怯和心虚,知道他怕了,不由心中冷笑。“好,我会让你亲自去找出答案。”
“什么答案?”啸岚迷惑地问。
“你问题的答案。”他低沉地回答,然后不再理睬她,大声对所有人说:“未来几天我的人会有四十个留在这里,你们交换二十个人到我的船上去帮忙。”
“为什么?”又是个令他抓狂的质问从那小子口中蹦出,霍海潮面色阴沉。
“你没资格问!”
啸岚不服,正想顶撞,却被顾正堂拉住。“阿岚!”
等啸岚闭了嘴,顾正堂才对霍海潮说:“还请霍老大略作解释。”
那对阴鸷的眼睛看了眼啸岚,再望向阿旺,从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于是他冷冷地扫了其它人一眼。“你们根本没有对付骷髅王的经验和能力。”
“我们的炮火还能用,我们的炮手不比海盗差!”啸岚气势不弱地说。
她语气里公然挑衅的意味让霍海潮的眉毛猛地扬起,一道极其锐利的目光掠过他的双瞳,但一闪即灭,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而就在同时,众人眼前一晃,啸岚已经被他攫在手中,动作同样迅捷无比。
彼正堂、阿旺等人刚想动,立即被海狼号过来的人围住。
“看那里!”霍海潮用不是很强,但绝对能控制住她的力道掐着啸岚纤细的后颈,逼她面对大海。“骷髅王正瞪大双眼盼我离开,没有我的保护,万通号走不出三海-!”
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又见他抓住了啸岚,顾正堂怕脾气急躁的啸岚再开口激怒他,连忙大声说:“阿岚,霍老大说的不错,我们需要保护!”
啸岚不再吭声。她是聪明人,经霍海潮的提醒和顾正堂的暗示,她知道他们是对的。
万通号前后舵已失灵,在这茫茫大海上,如果没有有力的帮助,即便不被伺机而动的骷髅王吃掉,也会被风暴吞没,所以现在自己不能再激怒这匹恶狼。
“接受我的提议吗?”感觉到四周的反抗气氛降低,霍海潮放开啸岚,不介意她对他频频翻动的白眼,问那两个万通号的主事者。
“接受。”阿旺与顾正堂对视一眼后点头。
由于已经有超过四十名的海狼号船工在万通号上,所以剩下的就是由阿旺点出万通号的二十名船工到海狼号而已。
濒海狼冷眼看着,最后从阿旺挑出的人中叫出一个。“你留下,换阿岚!”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阿旺和顾正堂都愣住了,啸岚更是怒不可遏。
“不,我不去!”她激烈反对,也更加确定这个海盗不安好心,想报复她。她逃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跟着他过去?
“阿岚是新手,什么都不会。”阿旺和顾正堂也坚决反对。
“就是他!”霍海潮不让步。
“为什么?”啸岚跳脚问。
“因为你有太多的问题,我让你去亲自找出答案。”冷漠的眼睛波澜不兴。
“我不会去!”
“你会去!”霍海潮眯起了眼睛。“否则——”
“否则怎样?你会杀了我们,抢走所有货物?”啸岚紧张地问。
“不。”霍海潮的表情刚好与她相反,他轻松地说:“我不会杀你们,也不会抢走你们的任何东西,但是我会马上下令撤除所有缆绳,立刻离开!”
那不等于将他们送给骷髅王吗?
“你不可以这样!”秦啸岚气愤地指责他。
“不可以吗?”霍海潮淡淡地提醒她。“你忘记我是海盗了吗?在你眼里海盗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吗?”
“好吧,我去。”面对他冷硬的面孔,啸岚别无选择地下定了决心。
“阿岚……”阿旺和顾正堂欲阻止她,但她挥手安慰他们。
“没事,由这里到五屿最多不过四、五天的路。到了五屿,我就回来。”她又问面无表情的海盗:“我能下去舱里取几件衣服吗?”
濒海潮微微点头,表示可以。
等啸岚走下舷梯后,他对那两个忧心忡忡的万通号当家人说:“尽避两位对一个船工表现出来的关切让人费解,但我还是希望两位知道,贵船工到我的船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阿岚年轻,脾气不好……可他是个好孩子……”顾正堂不放心地说:“能否让我也过去?”
“不行!”霍海潮摇头。“骷髅王绝对舍不得放弃万通号和满船好货,他一定会再来,而我正是要等他上钩,你们得留在船上配合!”
“那你是想利用万通号吗?”顾正堂不满地问。
“没错,万通号是我最好的诱饵,我得用它引那王八蛋上钩!”霍海潮声音冷硬。“而且,别忘了,万通号也已经在利用海狼号了!”
“可是阿岚……”
濒海潮一挥手不耐地说:“那小子绝对是安全的,我要他过去,不过是想改变他的一些看法,并无伤害他的意图,两位大可放心。”
彼正堂沉默了。
阿旺开口问:“传说骷髅王是你的仇家,此言可真?”
“没错!”霍海潮面上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口气变得更加森冷无比。“我是为他而活着!”
就在这时,啸岚抱着包袱上来了。看到霍海潮凶狠的表情,她怔忡地看向其它两个人,但没人跟她说话。
濒海潮仅对她点了点头,指着搭在两船间的浮板示意她走了过去。
当搭在两船之间的浮板被抽掉的那一刻,霍海潮站在对面甲板上高声问:“两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彼正堂和阿旺异口同声地回答:“正是。”
“那就对了。”在一阵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悲哀的大笑声中,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内。
“起锚!”响亮的吆喝声回荡在海风中,船体轻摇,连接两船的缆绳渐渐绷直、拉紧,风帆鼓动,灰蒙蒙的天幕下,两艘双桅多帆大船跟着缓缓移动。
从踏上海狼号后,秦啸岚就没有见到火海狼,他好象消失了,迎接她的是一位长相敦厚,缺了一只胳膊的男人。
当意识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扎在腰间的空袖子看时,啸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男人倒是洒月兑,不以为忤地说:“别怕,这胳膊是叫仇家给弄断的。”
“一定很痛吧?”啸岚同情地问。
“老大用好药,好得快,不怎么痛。”
“大叔怎么称呼?”对这个老实人,啸岚颇有好感,便主动问道。
男人笑道:“长庚。小兄弟呢?”
“我加阿岚,山、风——岚。”啸岚用手指比画着名字。
“嗯,好名字。”长庚带她走下舷梯,因为梯子旁有灯,所以能看得清。
来到底舱,看到下面还有舷梯,啸岚问:“底下还有人住吗?”
“有,不过不多,只是厨子、杂工住在那里。”长庚说着,将靠里面的一道门打开。“进去吧,你就住在这里。”
啸岚进去,发现这房间比她在万通号上的房间还要大,床也宽大得多,最让她满意的是整洁,整间房子让人感觉不出是在船上,被子整齐地折叠在床脚,被钉死在地上的桌子上有张很大的地图,上面有很多线条,证明有人常看这张图。
有只木箱被固定在外墙上,上面挂着一些生活用品,像水壶、碗盘等,一盏防风灯挂在桌子上方,旁边还有两个不大的天窗,让光线由甲板下来。可以想象,在天气好的时候,这里的光线一定会很充足。
“阿岚,这里是你睡觉的地方。”长庚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嗯,我知道,这里真的太好啦!我喜欢!”她伸手模模床上的被褥,床有点硬,但是很干净。
可是,为什么有人的衣服挂在床头的架子上?
“怎么会有其它人的衣服在这里?”她用手撩起那些衣服。
“那是老大的。”
“什么?”长庚的话仿佛蜂子螫了她似地,啸岚立即缩回了手。“你说什么?火海狼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她大惊失色地问。
显然她对霍海潮的称呼让长庚不高兴了,一直温柔有礼的男人不悦地说:“如果你不愿喊他“老大”或“大哥”,那也不要用那个称呼,他是好人,不是狼!”
啸岚顿时感到不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不喜欢那个称呼……”
见他如此,长庚语气稍缓。“这不能怪你,本来就有很多人不了解他。算了,还是来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啸岚这才看到长庚指的,是位于书桌与房门之间一个嵌在墙壁里、小得类似橱柜的地方,而且没有门,连门帘都没有。
里面虽然也有床,床上有枕头棉被,但很小。床铺固定在墙上,床下是个长条形杂物箱,旁边墙壁上有不少挂钩,是给住这里的人挂衣服或其它东西用的。
“我怎么能住这里?火……哦,老、老大就住在外面,我、我怎么睡?”
长庚好奇地看着她。“你做老大随从,不住这里如何照顾他?”
“随从?”阿岚睁大了眼睛。“做他的随从?”
“难道不是吗?”长庚胡涂了,老大刚刚就是这样交代他的啊?
这怎么行?啸岚心里大呼不妥,如果做他的随从,她以后几天该怎么过?
看着刚才还很开朗的阿岚转眼间愁眉不展,长庚也不忍,想起老大的另外一个吩咐,便说:“你若不愿做老大随从,那我就带你去统舱吧。”
“统舱?那是什么地方?”啸岚抱紧包袱,心里有了新的希望,不管去哪里总比待在“狼”身边强!
可长庚的一句话,让她失望得想撞墙。
“统舱就在那头,是船工住的地方,一通大铺,大家睡在一起,人多热闹,不像这里这么孤单。”
“哦,那、那我还是住这里吧。”这里虽有“狼”,但好歹自己有一张床,到了统舱,几十个人一张床,那自己今后还能做人吗?!
“那你要做老大的随从?”
“是……”她低声回答,心里愤恨地想,听海盗故事有趣,跟海盗在一起却很可怕!
“要听老大的使唤?”
“是!”这次她瞪起了眼睛,回答得很大声,好象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你放下东西,我们先去吃饭吧。”长庚赶紧说。
长庚心里着实惊奇不已,老大竟然把这位新“随从”的反应猜得那么准,甚至连他要说的话都猜到了,就好象一切都是预先编排好的。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长庚去吃饭时,从顺着墙角摆放、卷起来的一叠叠席子被褥,啸岚知道这个吃饭的地方就是夜里船工们睡觉的“统舱”。这里白天吃饭时间大家席地而坐,不分长幼尊卑,吃一样的食物,吃饱为止,晚上船工们展开各自的被褥在这里睡觉。
今天的食物是腌猪肉和米饭,肉太咸、饭太硬,比万通号上差多了,啸岚实在没有胃口。可是看到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只得勉强吞下了一点。
“火……呃,老大和万通号的弟兄们怎么没来吃饭?”她好奇地问长庚。
“没来吗?”长庚四处观望,向厨子打听后才得知他们刚吃过,已经离开了。
“走了?”啸岚猜万通号的弟兄们,一定也吃不下这么难吃的食物。
“唉,希望明天的食物能可口一点。”随长庚离开统舱时,她在心里祈祷着。
在舱房门口,长庚告诉她,海狼号灯火管制很严,夜里不得随意点灯,舱内点灯时必须确定灯光不外泄,否则会遭到处罚。
“喔,这么严重啊!”啸岚咋舌道:“还有什么规矩?”
长庚是老实人,听她问便回答说:“还有不能在船上吵架打架,其它的跟你们没多少关系,反正几天后你们就会离开,所以知道这些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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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海潮正在顶层-望塔兼指挥所内眺望海面,这里位置高,所以很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就直接问道:“那小子安定了?”
“安定了。”长庚走过来。“老大猜的不错,可你怎么知道他的反应呢?”
濒海潮淡淡一笑,没回答。
“那小子虽然倔,但人挺机灵,也识时务。我倒觉得他跟你当初上富海号时很像。”长庚的话让霍海潮脸上出现了笑容。
“没错,正是这样我才想磨磨他。”
“就像当初汪老大对你那样?”
听了长庚的话,霍海潮沉默了,然而在心里,他知道并不是那样。
他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才认识不过几个时辰的秦氏小船工,会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虽然跟他说话时常被气得半死,可是也让他从中获得了难得的乐趣。
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这个瘦小柔弱的小船工很像当初的自己吗?他不无苦恼地自问,却无法得到答案。
此刻,他明白了,他坚持要阿岚过来,不是为了让他找出答案,而是为了让自己找出答案!
他走到舷梯边,调整着风信丝带,看看迷茫的天空说:“风向变了。”
“是吗?”长庚走过来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傍晚我察看时还是东北风。”
“不对,这是西北风。”霍海潮走回舱内察看罗盘。
长庚不再说话,他知道指挥一艘带有重兵器的远洋帆船,既要靠丰富的航海经验,更要靠过人的胆识,而霍海潮正是这样的人。
与他相识十多年,看着他由一个少不更事的莽撞少年,成为如今沉着冷静、经验丰富的船老大,长庚十分了解他的才华和能力,更钦佩他的毅力,所以正像其它跟随霍海潮多年的兄弟一样,他们无条件的服从他,尊敬他。
“搞什么鬼?”忽然,霍海潮发出咒骂。“你跟他说过灯火管制吗?”
“说了。”长庚不明就里地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到从低层船舱内露出了两点淡淡的灯火。“一定是他忘记天窗了……”
他回头安抚老大,可哪里还有老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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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走后,啸岚进了舱,在确定门已关严后,才模索着点上了灯。
辫黄的灯光下,她围着四周转了一圈,觉得这真不像是一个大海盗的卧室。在她想来,海盗船长的舱内必定是墙上挂剑,墙角立刀,船斧弓弩一样不少,再有件黑色大斗篷,就像骷髅王身上那件一样,那才能配上海盗身分。
可是这里,四壁清洁溜溜,一张大床和一张大书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桌上文房四宝一件不缺,如果不是船身不时的摇摆,她会以为走进了读书人的卧室。
看到桌上有很多书,她信手翻翻,发现大多是有关航海知识的书籍,其中有东汉丹阳太守万震着的《南州异物志》,她读过,那是讲述风帆驭风术的书;另外还有二十八星宿方位图和“牵星术”、“大汉星云图”等。
想到声名狼藉的海盗头子竟然是个爱读书的人,再看看他生活的地方,秦啸岚对他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而且他的样子虽然凶,可她并不真的怕他,特别是跟他几次交锋后,她直觉他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冷酷。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感觉,她才敢一再地反抗他吧?!
“咦,这是什么?”看到书桌角落里有一卷卷起来的纸,她好奇地站起来伸长胳膊去取,可还没碰到那卷纸,就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她赶紧缩回手,起身回头。不料尚未看清,桌上的灯就灭了,只有天窗透进的淡淡夜色让她看见眼前多了个伟岸的身影。
“你干嘛熄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大声抱怨。
濒海潮没有回答,只见他身影移动,就连天窗上的那点微光都失去了,舱内漆黑一片。
“臭海盗,听不见我问你话吗?”一向被人照顾良好,从没有受过冷落,个性直率火爆的啸岚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
啸岚还没骂完,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灭了的灯又亮了。
“你说什么?”霍海潮森然的脸正对着她,距离近得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
懊可怕,别人的呼吸不是都热热的吗?她还记得在万通号底舱里,也曾感受过他热热的呼吸,可现在他为何吐出这么冰冷的气息?
啸岚看着他,心里打着颤,想往后退,却被他的身子和桌子困住了!
但她绝不会坐在这里等死!
她猛地站起来,双掌往他胸前一推,大喝一声:“走开,别挡着我!”
原以为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推,就算不能让他四脚朝天地躺下,起码也能将他推开。没想到她的手掌仿佛碰到冷硬无比的礁石,他竟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邪门!这家伙有点邪门!”她忘了害怕,再次用手拍拍他近在眼前的胸膛,果真是冷冷的、硬硬的,不像礁石,更像护舱用的铁板。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冷冷的呼气再次喷到她的前额,将她唤醒。
“说什么?”她急忙缩回拍打他胸膛的手,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
惫好,他的手是热的,只是扣得太紧,好象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似的。
“哎呀,好痛!”她不满地抬起头,却看清了他眼里堆积的乌云,他隆起的眉宇间,正蕴藏着暴风雨前的无情闪电和万钧雷霆。
恐惧和困惑困扰着她,手上的痛楚刺激着啸岚,她用力抽手想挣月兑他的钳制,可是挣不开。
她怒火攻心地喊:“放开我!不要碰我,你听见没有?”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霍海潮平静的问,而他并不平静的目光与啸岚的视线接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立刻胶着纠缠,仿佛有道强烈的电流穿过,透过眼眸直接袭入对方的心底。
濒海潮注视着对面这双闪闪发亮的瞳仁,想象着这是一湾缀满星光的深潭。
啸岚注视着他,再也无法转开视线。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消失无踪,她的感觉里只剩下那对仿佛蕴含着世上最深沉的痛苦和无奈的眼眸。
她着迷地看着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觉得他眼中的风暴愈加惊人,并跳跃着令人心惊的光,那光有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我说错了。”她略过了他的问话,注视着那闪烁的光点喃喃地说:“你不是死鱼眼睛,是风暴的眼睛,是会燃烧的眼睛……”
而她的低喃像抽打在霍海潮身上的鞭子,将他深陷于对方那对毫不掩饰感情的明亮双瞳中的思绪切断。
濒海潮突然摔开她的手转过身去,心惊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小船工有如此惊人的感觉,更讶异他何以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像他那样,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心境。
啸岚也因他这突兀的动作而清醒过来,不由得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感觉感到不安。
她低头看着被他捏红的手,信口道:“果真是海盗,动不动就捏人下巴,抓人手……”
听到她的咒骂,霍海潮深感失望和愤怒——对他,也对自己!
这样一个如此鄙视自己的人,他居然对他付出了非同寻常的好感,甚至被他迷惑人心的双眸吸引,这岂不是对他这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大海盗的绝妙讽刺吗?!
“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压抑着揍这个无视于他的权威,无惧于他的强悍,一再激怒他、挑动他情绪的男孩一拳的冲动,他刚转过去的身子猛地转了回来,俯身向她。一臂-着书桌,另一臂-在她坐着的椅背,鼻尖对鼻尖地严厉警告她:“记住辨矩!一、做人放聪明点,别不知深浅!二、嘴巴放干净点,不许口出恶言!三、我的船上不许哭,海盗不相信眼泪!”
他突然逼近的气势迫使啸岚中断了声音仰起头,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而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浑身散发出的阳刚之气和冷冽之气将她包围了,她心里一阵哆嗦,却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厌恶。
她忍住闭起眼睛的渴望,迎接着他吃人的瞪视,想保持与他的对抗。可是在他的冷芒下,她只觉得气息不稳,就连回瞪他的眼睛也失去了该有的火力。
见她不再回嘴,霍海潮缓缓地直起身子。“天窗没挡住不可点灯!”
原来这才是他弄灭灯火的原因!啸岚醒悟,往天窗看去,见那里已放下了厚重的布帘。
她懊恼地意识到是自己有错在先,而那也正是挑起这场冲突的导火线,于是她坦率认错。“对不起,长庚叔说过的,是我只注意到门忘了窗。”
看来这小子还不是那么任性顽劣到不可救药!濒海潮心头略感欣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大床边坐下。
“我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吗?”啸岚急忙问。
她可不想跟他独自待在这里,光是感觉到他的存在,舱内的空气就似乎不够用;再面对他冰冷的眼神和魁梧的身体,她更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她急于逃离他,哪怕片刻也好。
濒海潮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她立即往门口走去。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冷颤,甲板上的风更大更冷,她这才醒悟到刚才霍海潮身子和呼吸冰冷的原因,心想他一定是待在甲板上太久了。
她有点后悔跑出来,很想转回去,可又怕碰到霍海潮在月兑衣睡觉,那样就太尴尬了。更何况今天从认识这个大海盗以来,她的心情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起伏,她需要在冷风中让心平静下来。
拉紧身上的棉背心,她走到靠船尾稍微避风的地方凭栏眺望。夜色蒙蒙,没有星月的天空仿佛与大海融为一体。甲板上十分安静,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但她知道船上每一层都有守卫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
她茫然地想着这半天来的感受。虽然自己是个好强性急的倔女子,可是并非一个莽撞行事的人,为何独独与霍海潮相处时,他的任何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挑起她的叛逆心,让她有一种想跟他作对、与他斗嘴的?而与他对视时,她为何总是心跳如擂鼓,言辞激烈,甚至行为失常呢?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恨他的,可是在恨的同时,为什么又常常被他眼睛里若隐若现的阴郁和哀伤打动,让她对他的恨意打了不少折扣呢?
唉,我为什么会同情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苦恼地想,但最后决定不管怎样,都要与他保持距离,虽然没听说过他杀人越货,但他依然是海盗,是不法之徒!是她这样的人不屑为伍的人!
有了这样的体认后,她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看向后方,那里,万通号正安静地跟随着,船上偶尔闪过一道道光亮,她知道那是灯光,在万通号上,他们不实行灯火管制。
蚌然,啸岚的眼角捕捉到一点阴影,她仔细看,好象是船又好象是岛屿的影子一闪而过,一晃眼就不见了,她想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身子冷到有点麻木了,她才回舱。
一走进黑漆漆的舱内,不擅长在黑暗中活动的她顿时迷失了方向。
最令她恼火的是东模西探中,不是脑袋被悬挂在半空中的物品碰疼,就是肩膀撞到了木箱,最后还不小心踢到了墙,脚趾传来的剧痛让她很想大声骂人!
“右转直走三步就对了。”
正当她急怒攻心时,霍海潮的声音在距她很近的前方响起。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忍住心头的挫折感,她对着黑暗翻白眼。在她听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看笑话的成分。
“信不信由你,可是别再往前走,否则就上了我的床!”
一听他说上了他的床,啸岚的面孔如同火炙,幸好这里很黑,她不用为自己突然涨红的脸而觉得过分难堪。
可是要她相信他的话?门儿都没有!
这死鱼眼睛绝对不安好心!他要我右转,我偏来个左转,不能上他的当!
于是她果断地朝左转,大步迈进。
一声巨响伴着哀鸣,她倒下了,在她身上,压着一只沉重乌黑的火铳。
因为她没走进她的“壁橱”,而是走进了霍海潮隐藏在衣架后的兵器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受伤,也没有昏迷,还听到了那个可恶的海盗无比快乐和诚实的笑声。
她发誓:他得为今天的笑声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