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万浣岁之外,青藤书院里的每个人都在活动著。
有人忙著洒扫前院,有人赶著伺候各据左右厢房的孙立明和李旭和梳洗、更衣,厅内小丫头忙碌不已的将饭菜,餐具备妥。
这一天的早晨,每个人都一如往常的各司其职,唯一的例外就是没听见梅书吩咐人干活,责备小丫头笨手笨脚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知道,青藤书院的总管丫头,早就换成万浣岁了。
相对于梅书的俐落,凡事都要管,逼得大家都要发疯的个性,万浣岁那种无为而治,让大家看著办的态度,才一上任就获得绝大的好评。
少了梅书在后面叨念,大家干起活来反而比平常更加起劲了。
只有万浣岁不同,她跟泰山一样稳固的坐在门槛上。
暖阳从坐在门槛上的她身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被她取名叫小喵喵的两只小报猫,朝气十足的在院子里相扑玩耍。
杯面看起来宁静、优美和……没精神。
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挂在她有点无神的眼睛上。
她双手捧著腮,一脸的失神恍惚。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眼里浮起了一层泪雾,一副楚楚可怜的哀戚模样。
忙碌的丫头小厮们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反而是屋内早餐用得津津有味的两人毫无反应。
“唉……”于是万浣岁的叹气又更大声,拉得更长,听起来更凄凉了。
等了半天,那两人依然没有前来关心过问。
她回过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更加大声,“唉……好烦恼呀!”
孙立明放下碗筷,拿过擦手巾,优雅的擦著手,“好了吗?可以出门了。”
“差不多了。”李旭和点点头,随便将餐具往桌上一放,两个小丫头立刻俐落的开始收拾。
“好烦恼、好烦恼、好烦恼呀……”
这下子,从她身边跨出长腿,正准备要出门的孙立明和李旭和不得不注意她了,因为她一手抓住了孙立明的长袍。
万浣岁是铁了心的非要得到注意不可。
孙立明一手模著下巴,一脸思索的说:“你觉得我们该理她吗?”
李旭和都还来不及回答,万浣岁已经拚命的点头,大声积极的说:“要要要,当然要!”
“理她一下好了,看她怪可怜的。”李旭和蹲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端详著,“啧啧啧,还有眼泪呢。”
“是呀、是呀,我好可怜呀……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眼泪。”她马上摆出一副全天下我最惨的哀怨表情,轻轻的啜泣著,“好惨呀!我好惨呀!”
孙立明哈的一声,忍不住笑出来,也乾脆蹲在她旁边,方便说话。
“那是赵唐山该说的话吧?他才惨,好惨。”说到这里,他跟李旭和相视一眼,纷纷哈哈大笑。
可怜的赵唐山!他一定没想到狩猎不成,反而会在上插了一支箭回家。
就算瞄著射,准头也不见得那么准!万浣岁硬是要得,对著山鸡放箭,中的却是他赵唐山的大。
他和李旭和当下决定,为了要长命百岁,绝不再带她去西山狩猎,不管她怎么吵著说她的无聊是他们造成的。
万浣岁红了眼,气愤的说:“我都已经说了,那是……”
她话都还没说完,孙立明和李旭和就异口同声的帮她接下去,“意外嘛!”
“哼,知道就好。”她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用力瞪了孙立明一眼,“不许笑了!你们看我这么烦恼的样子,应该好好的来问我怎么了才对。”
李旭和立刻接口,“我是不知道立明怎么想啦,不过我不大想问,因为昨天和大前天问了之后的后果,哈哈……还是不问为妙。”
孙立明跟著点头,“嗯,英雄所见略同。”
看到她在咳声叹气,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是觉得好笑,一点都没办法把她所谓的烦恼当真。
“喂,你们很没礼貌耶!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以为我是故意拿醋让宋大人当酒-的?”
他们又是同声说道:“不是、不是,你说了是意外嘛!”
前晚的晚宴之后,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决定,再也不参加任何有万浣岁在场的餐宴,以免吃喝到什么有损性命的东西。
说起来呀,也是他们自己心软自己笨。
看她可怜兮兮的含著泪,说她比关在地牢里的犯人还痛苦,所以才会带著她到处晃。
结果呢,似乎快乐了她,倒楣了别人。
“本来就是意外,我不是存心的。”她理直气壮的说:“而且说起来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不是你们,我压根就不用闷在这里……”
她的抱怨还没完,又被孙立明和李旭和的两只大手捂住小嘴。
“小声一点啦。”
她用力扳开两只大手一甩,骂了一声,“干么啦!想杀我灭口吗?”
真是的,也不想想那两只手有多大、多重,一起叠上来还能不把她闷死吗?
“杀你灭口?你别开玩笑了!”孙立明叫道:“我敢说除了我娘之外,你大概是全相府里最幸福的人了。”
每天吃饱了就等死,呃……应该是说又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他一丁点工作都没有让她担,只要求她嘴巴闭紧一点而已。
“乱讲!”她大声的抗议,随即哀怨的说:“我是最不幸的人耶,我有一个天大的烦恼。”她求救似的看著两个人,委屈的说:“我天天失眠。”
“失眠?”这下子,孙立明和李旭和同时傻眼,“不会吧!别开玩笑了!”
要说青藤书院,不不不整个相府里谁每天最早入睡,睡得最香甜的话,她万浣岁认了第二,绝没有人敢认第一!
她就连坐著等饭菜上桌,都可以闪神打瞌睡,他们实在想不到有谁比她更容易入眠了。
所以她会有失眠的问题?四个字,不可能啦!
“谁跟你们开玩笑啦!”她被笑得有点生气,拍胸口说道:“谁不知道我万小三能睡归能睡,可是天色一黑,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地方都能安眠。”
“是吗?”孙立明怀疑的说:“我看不出来。”
“废话!我一定得在我自己的床上,才能真正睡好!你看我在这里过了十来晚,眼圈黑了三倍!你们两个眼睛都在看哪里,一点都没注意到吗?”
除了第一天她是因为疲累和惊吓后的神经松弛,所以有睡的稍微好一点之外,其他夜晚她真的是抱著棉被,含著眼泪辗转难眠呀。
“说实话。”孙立明认真的说:“我以为你那是流行的妆扮耶。”
不信,看看他屋里的丫头们,哪一个没有故意把眼眶附近弄得黑中带紫,而且以此为美。
万浣岁瞪著他,扬了扬拳头,“你要不是位高权重,我一定扁你!”
李旭和拍拍她的肩,非常的有感慨,“我了解、我了解。”他也常常有这个念头,看样子万浣岁这丫头跟他挺合的嘛!
“好,算我怕了你。”孙立明笑著摇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想。”她露出了一个奉承而讨好的笑容,“回家搬我那张床,应该没人会反对吧?”
“别开玩笑了,叫我派人大张旗鼓去搬那张床招摇饼市?”李旭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别傻了。”
为了一个被罚到相府做工的丫头,这么大费周章,别人会怎么想?
“呵呵……”万浣岁笑咪咪的说:“不用特地派人,也不用大张旗鼓,更不用招摇饼市,我保证没人会知道。”
她一扫愁眉,快乐的站起来,而孙立明和李旭和也跟著站起来,她得踮著脚尖,才能将两只手都搭在他们肩上,然后神秘的说了。
“我有一个绝世好点子。”
孙立明露出苦笑,“奇怪,我突然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希望这次不灵呀。
噗通、噗通,一颗颗的小石子不断被投到半月池里。
水面泛起了大片的涟漪,一个接著一个,就像柳丽色毫不平静的心湖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心情不好,心头闷闷的,好像压了一块重物似的。
近午的时候,她到青藤书院去串门子,没想到丫头却说表哥一早就跟李旭和出去,而且,还带著那个丫头万浣岁。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大家都喊她万小三这个可爱又有点亲昵的小名。
她一跺脚,“讨厌,我在烦些什么嘛!”
就说表姨娘和大表姊好了,都在跟她喝过几杯茶之后,开口夸她没心机又直率。
哎呀,大家是怎么啦?那不过是个被罚做工的丫头而已,为什么进来不过十来天,却俨然像是相府的中心人物?
虽然她觉得不解,但心中隐约有想到,或许大家对万浣岁另眼相看是因为表哥和六皇子的态度。
真的很奇怪,表哥对女人一向不假辞色,而李旭和更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女人。
为什么他们跟万浣岁这么亲热?这么哥儿们?
就在不久之前,站在他们中间的明明还是自己呀,为什么毫无预警的就变啦?
难道是因为表哥失忆,变了一个人,就把对她的关心照顾都给忘了吗?
惫有李旭和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反而花时间跟万浣岁说笑,是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
柳丽色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和微微的护意。
“万小三、万小三,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小姐。”双双走近池边,稚气的脸庞写著担心。
因为她很少看到小姐这样满怀心事,似乎闷闷不乐的感觉。
“老夫人午睡应该起来了,我们回去换过衣服,要过去喽。”
柳丽色没什么精神的说:“也不用换了,就直接去吧。”
每天这个时辰,就是她和姨娘、大表姊喝喝茶、吃些点心、闲话家常或是做些女红、读些书的时间。
可是这几天,姨娘和大表姊老是在说万浣岁,听得她有些兴趣缺缺,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她是寄人篱下,哪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双双弯腰拍拍她的裙脚,“这里都弄脏了呢。”
她低头一看,还真的溅上了些黄泥,“真的-!这样不行,还是回去换吧。”
柳丽色非常的爱乾净,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或是衣服上有些脏污的。
于是双双陪著她赶紧回她的紫花海屋换衣,因为怕去晚了,所以她们特地从灌木丛里穿过去,节省时间。
“咦?什么声音呀?”走在前面的柳丽色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好像有人在说话耶。”
“在这里?”双双奇怪的说:“谁会跑来这里呀?”
于是她好奇的轻轻拨开树丛,结果看见了一个穿著鹅黄衣衫的女孩,背著她们,手里拿著东西不断的拍打地面,嘴里念念有词。
“姓万的你这狐狸精!看你到处发浪!我打断你的手、你的脚!看你怎么发骚、发浪!”
双双小声的说:“小姐,是梅书姊姊呀,她在干么?”
虽然只看见背影,但声音是不会错的。
“嘘,小声点,我们小心的出去,别惊动了她。”
柳丽色猜测自己撞见了梅书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所以不想惊动她,毕竟她在相府是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就连表姨娘都很看重她。
她会躲到这里来诅咒万浣岁,一定是已经恼到按捺不住了。
想想也是,虽然梅书没说,不过大家都知道她痴恋表哥,但也知道自己丫头的身分而不敢有所奢望。
能够照料表哥的作息,负责他的起居,对梅书而言,那是一种不能被剥夺的权力,她将感情全部寄托在这。
可是万浣岁一来,她就被调离青藤书院,她心中的怨气可想而知了。
“小姐,梅书姊姊是不是在作法呀?”双双一脸害怕的说著。
因为她平常就爱听乡野怪谈、狐鬼神怪的故事,而且非常相信有旁门左道的厉害邪术。
“没有啦,你别乱想。”柳丽色连忙告诫她,“别告诉别人知不知道?梅书她心里不舒服,让她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可是、可是……”双双有点犹豫了。
在她单纯善良的脑袋里觉得梅书这样做,真的会危害到万浣岁,所以她觉得明知道人家有危险而不去告知,相当的不安。
但是柳丽色并不认为梅书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万浣岁的举动来,她也很能明白她的心情,所以认为让她发泄并且维持她的隐私,是重要的。
“别可是了。总之你别讲出去,免得梅书难做人。”
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强势,老是说为了表哥好所以该怎么做怎么做的梅书,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了解到她的心情,而忍不住开始同情她。
因为明知道没有比翼双飞的可能,所以心甘情愿的守著丫头的本分,但是连这一点都被剥夺的时候,的确令人很难接受的。
“好吧。”双双勉强的点头,非常不安的说著。
她想梅书虽然死不承认,但一定真的真的很喜欢少爷,所以才会这么生万浣岁的气。
子夜,月亮隐进了厚云里,整座京城陷入了安详的睡意中。
只有更夫来回著报时,并提醒火烛。
这时候,打更的王老五看见了一件怪事。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前后抬著一张大床,偷偷模模又闪闪躲躲的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行走。
因为暗,所以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隐约看见似乎还有个女的在前面引路,不断轻声催促著快一点。
这下子王老五心中感到疑惑,鼻端嗅到了犯罪的气息,于是他赶紧到衙门去报案。
一听到有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天子脚下犯案,值班的官兵赶紧整装,外出逮人。
当气喘吁吁的孙立明和李旭和被一群手持火把的官兵围住时,他们同时发出怒吼。
“万小三!”
都是她的烂点子、馊主意!
什么夜黑风高、人畜安睡,正是帮她搬床的好时机,既不会被人发觉,也不容易走漏风声。
“噢,糟糕。”万浣岁瞪大眼睛,赶紧解释,“意外!”
她没想到会被吃饱撑著的官兵逮个正著。
“你当然都是意外。”李旭和对著一个想抓他的官兵吼,“放肆,你敢碰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辟兵哈哈大笑,“这人真好笑,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反倒来问我?”
孙立明苦笑了一下,“我要是你,就安静的跟他们走,还是别说出自己是谁的好。”
唉,先别说这些官小职卑的官兵根本就不认得他们是谁,就说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这脸丢得真大。
李旭和忍不住抱怨著,“都这节骨眼了,你还只顾著面子?真是不敢相信!他们现在可是要抓我们去坐牢,你以为是去大酒楼享受吗?”
万浣岁偷偷的想跷头,却被眼尖的官兵一把拎住后领提了回来,笑著说:“这丫头想自己先溜,还真没义气。”
“乱说!我才不是想自己先溜。”她生怕孙立明误会,连忙说:“我得去搬救兵,不惊动旁人的把你们弄出来呀,谁叫有人爱面子爱得要死。”
李旭和忍不住大笑,“是呀、是呀,我们左相怕形象受损,给人家知道半夜来帮你搬床还被当成窃贼,铁定颜面尽失,所以宁愿蹲一晚监牢。”
“你少来!”孙立明在他肩上一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丢脸,干么一听见万小三这个烂主意就说是好点子?”
他还不是挺在乎他这个六皇子的面子问题?
李旭和立刻辩驳,“那是因为我替你著想。”
“好啦,你们别吵了,大敌当前你们只管内讧?”万浣岁不满的说著,完全忘记她的衣领可还拎在人家手上,“快点想个办法,又不丢你们的脸,又不用坐牢,还能把床搬走的。”
对他们三个旁若无人的讨论和吵嘴,官兵们都觉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的觉得大开眼界,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呀。
李旭和一耸肩,“听起来很难,这是完人的工作,就交给立明了。”
万浣岁满怀希望的看向他,他两手一摊,“别看我,就算我是完人,也没这种本事。”
她一脸失望,“那没办法了,只能请你们两个委屈一下,喂,快点放开我,他们是孙左相和六皇子,你们敢无礼,不怕丢脑袋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众官兵笑得前俯后仰,有的还大喊肚子痛。
“笑什么笑!”她忍不住气恼,“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旭和连忙帮她状声势,“没错,她说的是真的!趁我还不想砍你们的脑袋之前,全都给我走开。”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孙立明摇头,“我不是早说了吗?”
也不能怪人家不信呀,毕竟,这实在不像孙左相和六皇子会做的事。
“好了,都别笑了。快请左相、六皇子和公主娘娘回衙门奉茶。”
万浣岁连忙解释,“我不是公主娘娘啦。”
这些人怎么这样,为什么不相信他们真的有这么尊贵的身分呀?
唉,她现在才知道,位高权重也得要人家相信,才能畅行无阻呀。
她看了孙立明一眼,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体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