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安靖王爷夫妇,韩允和段文希也回药居去了,观澜榭里,仅剩李齐和侯逃邬两人。
气氛相当凝重,两人皆沉默不语。
邦逃邬垂著头,扭绞著自己的双手,李齐则望著她的头顶,沉思著。
良久之后,他徐徐开口,“为什么?”
双手停下扭绞的动作,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美丽的瞳眸。
“逃邬,为什么不能嫁给我?”他又问了一次。
邦逃邬再度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因为……我不是人……”
“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喜欢你,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我就是喜欢你!”先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只求在有生之年伴在她身边,从不敢妄想与她白头,可如今不同了,他渴望与她相守,渴望拥她在怀里,直到永远。
“可是我……”
“或者是你在意我不是猴精?”
“不是的。”她讶异的反驳,“那些公猴哪有你好看,你如果变成公猴……”她在脑中想像他一身猴毛的模样,噗哧笑出声,冲散了凝重的气氛。
“很好笑吗?”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李齐也笑了出来,“这样呢?”他模仿猴子的模样,将她逗得捧月复大笑,笑倒在他怀里。
他拥住她,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逃邬,除非你讨厌我,否则别说不能嫁给我。”他幽幽地说。
“我当然喜欢你啊!”侯逃邬急喊。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和对其他人的喜欢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又代表什么?她不懂啊!她甚至连哭都不会。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我说了,我不是人。”
“我也说了,我不在意。”
“可是我……我不会哭,我流不出眼泪,我一定缺少了什么,所以在还没找出答案之前,我不能嫁给你。”
“不,嫁给我,让我陪著你寻找答案。”
“不行,我……”
“逃邬,我比你聪明吧?”他打断她的话。
“是啊!”她点头。这还用问吗?
“我比你聪明,要找答案一定比你快,对吧?”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我们就成亲,然后让我帮你,我们一起找出答案,不是更好吗?”
“是这样吗?”侯逃邬渐渐被他说服了。
“当然是这样,我比你聪明,我说的当然是对的。”李齐笑说。
“说……说的也是啦!”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我就告诉爹娘,请他们选蚌日子让我们成亲。”
“等等……”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抱歉,李齐,打扰你们的沟通。”韩允和段文希以及馨平公王相偕而来。
李齐看见馨平公主被划破且染著血迹的袖子,以及包裹著的手臂,立即起身,“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她豪爽的挥挥手。
“喂,你安分一点行不行,要动也动没受伤的手啊!”韩允见状不高兴的喊。
馨平公主俏皮的吐吐舌,脸上有著甜蜜,嘴里却低低抱怨著,“大惊小敝,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嘛。”
“你到底怎么受伤的?发生什么事了?”李齐关心地问。
“我找到人了,与他恶斗一场才擒住他,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不过还逊我一筹,他伤得比我还严重,现在就等著你来审问他了。”
“找到了?是谁?”他急切地间。
“杨一。”馨平公主道,旋即回身高喊,“把人押过来!”
两名守卫押著浑身是血的杨一过来,将他押跪在地上。
他表情不驯,眼神充满恨意的瞪著李齐。
“杨一,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小王爷,当然是要你的命!”杨一傲慢地说。
“为什么要我的命?”
“因为我要让李威裕尝尝我所受的痛苦!那些由他一手所造成的痛苦。”杨一愤恨的说。
“说清楚!”李齐蹙眉,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跟他爹有关。
“哼,因为李威裕杀了我儿子,所以我也要杀了他儿子抵命,不管花多久的时间,以及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替我儿子报仇!”
李齐一震,“难道六年前的事也是你做的吗?”
“哈哈,没错!就是我,只可惜那次没让你死成!”
“你真有耐性,竟然在王府里潜伏这么多年。”李齐叹道:“令郎的事,我会向我爹问清楚来龙去脉……”
“不用了。”安靖王爷突然出现,他望著跪在地上,充满恨意的杨一。“你是杨奕吧?”
“哼!”他怒哼,算是默认。
“如果你不是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就该看出真相了,杨奕。”他沉重地说,继而转向几位年轻人吩咐,“你们退下,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爹!”
“不要紧,他的武功已经被我废了。”馨平公主道:“走吧!”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侯逃邬望著杨一,再望向安靖王爷,然后望向李齐,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蹙著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李齐将她拉起,才离开。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辩解?反正我是阶下囚了,就如当年一样,你可以杀了我!”
“杨奕,当年我奉命剿灭飞龙寨,我给了你们时间解散、另谋出路,是你执迷不悟硬要和官兵对战,我自认对飞龙寨已经仁至义尽。”
“包括杀了我那年仅五岁的儿子?!”
“我没有杀他!”安靖王爷沉痛地喊。
“说谎!他是你杀的。”
“杨奕,你可曾仔细看过李齐的容貌?”
杨奕一愣,随即蹙眉,紧接著不敢置信的瞠大眼。
“不可能!”
“是的,杨奕,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不可能、不可能。”他拚命的摇头。
安靖王爷望著他,无语。
杨奕充斥著恨意的表情缓缓改变,“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你们的顽强令皇上大怒,便下了道不留活口的圣旨,当时因为我儿子病危,皇上便将这任务交由他人执行,我儿子病逝后,我才得知这消息,于是我就蒙面想赶到飞龙寨通风报信,期望多少救得几条性命,可惜我还是慢了一步,在寨外遇到带著令郎逃出的尊夫人,她请求我将令郎带定后便伤重不治,我看到令郎,想到自己刚病逝的儿子,便将他带走。”
“你把我儿子救走……”杨奕心中充满了懊悔、痛苦、自厌,他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久久才又开口,“这件事……他不知道吗?”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杨奕讶异不已,“王妃她……”
“王妃她当时受到丧子的刺激,大病一场,醒来后已经不记得儿子过世的事,把你儿子当成李齐,至于他……或许因为年纪小,也没有记忆,由于我儿子死亡的事只有我以及王妃知晓,所以在偷偷埋了我儿子后,我就将你儿子当成李齐抚养长大。”
“我竟然……竟然差点亲手杀了……我竟然……”这难以置信的真相让他痛苦不已。
“没错,杨奕,六年前,你差点就杀了自己的儿子!”
时序进入夏季,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因为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段文希在上个月便已离开王府,至于韩允,他本来就是李齐的主治大夫,所以在李齐“尚未”痊愈前,当然不能离开。
在杨一的事解决之后--虽然不知道安靖王爷是怎么解决的,不过总算解决了--李齐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装病,可以公布自己痊愈的事了。
“是这样吗?我倒认为你是想带侯逃邬出门玩一玩,才是真的。”韩允一听完他的打算,便嘲弄地说:“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免得后患无穷。”
“怎么说?”
“你痊愈之后,嫁给你的人就不用怕会守寡,全长安城的千金小姐们那么多,你想王府的门槛会不会被踏坏?”
“我已经有逃邬了。”
“话是没错,但人家可不一定会因此就打退堂鼓,而当王妃看见有这么多门当户对的对象可挑选时,你认为她不会心生动摇吗?”
李齐一顿,这的确不无可能。
矮允瞧了他的表情一眼,继续道:“最好等到你和侯逃邬的事稳定了,也就是两人成了亲,生了几只小帮子之后,你再慢慢的痊愈吧!”
“可是我想带逃邬去参加皇上的赐宴。”
“那还不简单,反正在过去,夏季是一年当中你身体状况最好的季节,不若春秋早晚温差大,也没有冬季的天寒地冻来让你三不五时的染个风寒、咳嗽,所以这时候偶尔到外头走走并不奇怪,不是吗?不过只是“偶尔”太频繁仍会令人起疑心的。”
因此,李齐只好继续装病。
这日,侯逃邬闲得发慌,独自窝在树上乘凉。
李齐痊愈之后,她能做的事就很少了,而自从王爷夫妇知道她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她就更是什么事也不用做,整天让人当成活菩萨似的供著。
王妃还特地派了个嘴巴很紧的心月复进延祥园伺候他们。
桃红姊姊手脚俐落,人又和气,听说她是专门伺候王妃的。她承认,桃红姊姊做起事来真的比她好上一百倍不止,但是她总在不经意间,瞧见桃红姊姊用不善的眼神瞧她,而当桃红姊姊发现她的视线时,就会马上变换成平常的模样。虽然就那么一刹那,但是已经足够让她知道桃红姊姊不喜欢她。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到李齐的声音:心下一喜,他忙完了吗?
想到他答应工作一结束,便要带她出去玩,她立即想从树上下来。
可接下来的声音,却让她停了动作。
那是桃红姊姊的声音,而且……还提到她的名字。
他们在谈论她?
声音愈来愈近,显示出他们正往这里走来。
这里非常僻静,所以她才会喜欢待在这里,而他们呢?
“小王爷,为什么?侯逃邬一样是丫鬟,为什么她可以,桃红就不行?桃红样样比她强,有信心能将小王爷伺候得很好。”
“桃红,感情的事与条件无关,若真要谈什么条件,就算你伺候得再好,也比不上逃邬救过我的命。”李齐无奈的说。当娘将桃红派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种情形迟早会发生。
“我知道了,原来小王爷是因为逃邬救过你,才要娶她为妻,报答她。”桃红自行做了解释,“没关系,桃红本就不奢望能成为正室,只希望小王爷收桃红为妾,桃红有信心一定会比侯逃邬更让你满意。”
“桃红,我不可能收你为妾的!”李齐断然拒绝,“我当你没提过这件事,你也别再说了,明天你就回王妃那,别再过来了。”
“小王爷!”桃红不甘心,竟扯开衣裳,抱住他。
“桃红,你干什么?!”李齐一惊。
“小王爷,你要了我吧!”她抓住他的手,朝自个儿胸口模去。
没料到她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李齐瞬问怔愕住。
当他回过神来,想推开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紧接著,一声哀嚎跟著响起。
这声音……
他惊讶的转头,看见跌在地上,一脸尴尬的侯逃邬。
想到他的手正放在桃红的胸口,李齐心下一惊,立即将她推开。
“逃邬……”
“小王爷!”桃红哀怨的唤道,又冲进他怀里紧紧的抱著他。
“放手!桃红。”他想挣月兑,可无奈桃红使尽力气,就是不放手。
“抱歉,我不是有心打扰你们的。”侯逃邬别开眼,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因为太过惊讶,她才会一时失手不小心跌下树。
“逃邬!不准离开。”李齐瞧出她的打算,立即喝斥,“随便怎样都行,赶紧想办法救我啊!”顾不得男人的尊严,现下只要别让逃邬误会他,什么窝囊事他都愿意做。
邦逃邬一愣,望向纠缠的两人。李齐是一副拚命挣扎的模样没错,可刚刚她听见他是为了报恩才要娶她又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并没有反驳啊!
“逃邬,有什么疑问,等一下我一定回答你,当务之急,就是救我。”李齐继续喊,“桃红,马上放手,我还可以不跟你计较,否则我会将你逐出王府!”
“小王爷,桃红真的爱你啊!”桃红摇著头,执著地说。
他受不了的翻著白眼。这根本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你这样抱著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该死!她这样紧缠著不放,除非他扭断她的手,否则根本挣月兑不了。
“逃邬,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都行,侠一点!”
“用那个也行?”意思是法术。
“行,只要能让她离开这里。”
“那好吧。”她纤手一扬,默念咒语,下一瞬间,桃红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李齐望了望四周,没瞧见任何影子。
她尴尬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原该不会超出这方圆百尺之内。”
“算了,不管她,明天我就告诉我娘,别让桃红过来了。”
“你真的不要她吗?”侯逃邬疑道,心中有丝酸楚。
“我不要。”李齐瞪她一眼,颇为不满。“你刚刚想见死不救,溜之大吉,对不对?”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不想打扰我们?!你应该冲上来将她从我身上拔开!”
“可是……可是我不想破坏你的好事……”
“我和她会有什么好事?!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真是令人生气!
“你生气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心里有丝畏惧。
“我是生气,你明知道我只要你,可是你,却迫不及待的要将我拱手让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存在,对我有没有一丝感情?”
邦逃邬愣愣的望著他,脸上一刹那变得惨白,紧接著才徐徐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或许我是真的没有感情吧。”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错愕,随即将她搂进怀里,焦急的说:“对不起,逃邬,把我那些话忘记,我是被桃红给吓傻了,才会说出那些蠢话,忘了它、忘了它!等一下我们出去玩。”
出去玩?
邦逃邬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去哪里玩?”
“皇上赐宴,陈列百戏,有西域传来的杂技、游戏,像牵钩、绳技、戴竿等等,很精采有趣喔!要去吗?”
“你可以去吗?”
“没问题,现在是夏天,以前,夏天是我身体状况最好的季节。”
“好!我要去,快点、快点。”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就走吧!”李齐牵著她的手,“对了,逃邬,下次若再碰上这种事,你一定要出面捍卫我的清白,懂吗?”他仍不忘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