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辰年三月初九阴
数天前与义兄到荷亭镇捉鬼,遇上一名年纪虽小却本事高强的道姑,名叫岳紫烟。
经过一连串的奔波与历险,总算将荷亭镇的鬼魂全部消灭,相信荷亭镇上会很快地再度充满笑声。
义兄不愧是义兄,在中途便猜到内情不简单,早已怀疑起那名叫“小青”的姑娘才是幕后主使。
丙然,小青的外貌只是一张人皮,人皮之下才是原形,那模样……也罢,还是别写下来的好,以免日后又让我做起恶梦。
向前村长打探后,原来二十年前荷亭镇有名姑娘遭受凌辱,含恨吊死在杏花树下,村人将她的尸首就地掩埋,并将杏花树砍掉。没想到那株杏树是用来镇压一座古墓的,杏树一倒,里头的尸鬼便没了束缚,剥掉那名姑娘的外皮挂在身上,让自己能在白天走动,并唤出鬼魂骚扰荷亭镇,导致这个镇再也没人敢居住。唉,那名姑娘的遭遇,也真是可怜……
尸鬼白日化作洛阳城“百花居”里的一名姑娘,借机吸取男人的阳气,却又极聪明地不闹出人命,而我在花朝节时正巧站在小青的旁边,便成了她下一个目标,她原本打算借着诬赖我对她不轨的事,将我骗到他处,可惜被大哥阻挠:于是她在我身上用杏花香做了记号,并控制里头的姑娘演出掳人的戏码,将我们引到荷亭镇去——但是,为何尸鬼会想娶我这大男人呢?唉,莫要如义兄所说,是看上我了吧?这可真是让人困扰。
***
龙观澜才将向客栈小二借来的墨笔放下,外头便响起两记敲门声,不待他回应,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门外,一身雅致白衣的贺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观澜,你在作啥?”他凑近一看,“这是什么?”
“我在写发生的事。”龙观澜有些不好意思,将本子合上。“前些日子没有时间,今日得闲,便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都做个记录,将来也能回味。”
“想不到我这义弟心思也挺细腻的嘛!”贺靖弯高唇。“怎么,该不会是在里头写些骂我的话吧?”
“怎么可能!”龙观澜连忙摇头。“对了,大哥你深夜来访,有什么事情吗?”
“喔,这个啊……”贺靖唇畔笑容倏地加深,变得邪气无比,他一扬手中信笺,笑道:“观澜,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连皮带骨,吃干抹净……”是何意思?”
就在刚才,他接到非墨的信鸽,上头便写着这八个大字,却……词简意骇哪!
只见龙观澜微蹙起眉,沉吟道:“连皮带骨,吃干抹净……”随即脸色微变,霍地站起身。“大哥,是否是哪处又有鬼魂作祟?还是哪座山头有盗贼在做些吃人买卖等等的勾当?那咱们是否要略尽薄力,铲除他们?”
他那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模样让贺靖别过脸,“噗”的一声又开始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将这八个字拿来和这呆子说,肯定能得到不同凡响又正气凛然到令人发噱的答案哪!
龙观澜被笑得一头雾水,“大哥,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贺靖摇摇手,又闷笑一阵后方抬起头,换上正经八百的面孔。“我只是在笑,观澜你说得真是好极了。“连皮带骨、吃干抹净”的确是吃人勾当,不如就依你所言,今晚咱们便到那贼窟,将那群恶人一举歼灭,如何?”
“既然大哥已探得贼窟所在,观澜自是义不容辞!”言罢,龙观澜立刻收起本子,并拿起佩剑。
见状,贺靖又笑了。“好,咱们别带阿圆去碍手碍脚,我们去就行了。”
说着,便领着龙观澜出了商州城的客栈。
这商州城乃位于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县城,虽然不若东都与金陵的繁华,但地属要卫,又是三秦文化重地,倒也发展得颇具规模,即使入夜仍旧热闹十足。
柏靖带着龙观澜走过城中最大的石板街,到了最底处又往左一拐,拐进了一条幽黑的小小巷弄,钻过一个洞门后,竟是处灯火通明的全新世界。
只是里边每幢宅子皆是雕楼朱栏、美不胜收,红灯笼并着红彩绣球,温暖的香风轻送,龙观澜只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柏靖轻笑着,“这里是商州城内著名的九条巷、销金窟,你瞧,那些在门边招手的女子,可不就是绮史艳谭的勾魂艳鬼吗?”
“可是……”有了小青的经验,龙观澜知道鬼怪也能幻化作美女与人形的,但看着眼前盛景,他有些迟疑。“这么多鬼,只有大哥与观澜,可能打不过……”
这呆子,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另一座荷亭镇吗?看他这般反应,想必是第一回到这种地方。
思及此,贺靖唇畔透着慵懒,笑道:“也是,咱俩要大战这群恶鬼,确实力有未逮,所以今日咱们只挑其中一户,可务必要好好的、切切实实的将她们全部扫平哪!”
说罢,拉着龙观澜来到最为华丽的一栋楼前,便见大门左右挂着两幅红联,分别写着——
风花竟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
上头则批着三个大字——
春夜阁
柏靖附在龙观澜耳畔笑道:“喏,我打探过了,这里的鬼怪可是整个九条巷中最最凶猛的,正好让咱俩大展神威。”
说话间,外头那群姑娘因鲜少看见像他俩这么相貌堂堂又俊俏不凡的买春客,全部围上来撒着娇,贺靖丝毫不推却,与早已因戒备而浑身紧绷的龙观澜一同走入。
然后,在喝了几杯酒后,贺靖将春夜阁里的第二红牌推到因察觉不对劲而变得手足无措的龙观澜怀中,对那红妓眨了眨眼,自己便揽著名震商州城的第一名妓离去。
***
鸡啼、鸟叫,红日亦从山边高升而起,发泄过后的贺靖神清气爽地离开第一名妓的怀抱,在对方的娇嗔中推门走出,来到右手边的房外敲了几声门。
里头乒乓一阵,伴着几声女子的娇笑,贺靖在门外听见,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不知昨夜,他家义弟可还“杀”得尽兴?
半晌,门被打开,贺靖回过头,笑着对上龙观澜犹带红晕的脸时,唇畔笑意竟倏地一敛。
龙观澜斯文的脸在见到贺靖时,红得更加厉害。“大、大哥……你醒了……”
想不到昨晚根本不是来剿灭鬼窟的,而是、而是……想到昨晚的销魂经验,龙观澜窘到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贺靖。
“唔……”贺靖没有答话,他只是瞅着龙观澜在晨光里因为羞窘与春意而染成绯色的脸庞。
那漾着柔腻色泽的麦色肌肤衬着粉色红晕,竟显得极为诱人,教人直想在上头狠狠咬上几口。
睇着龙观澜晕红的脸庞,或许是春夜阁里魅惑的氛围使然,还是昨夜的发泄还不够尽兴,又或许是自己还没睡醒,总之,此时此刻,贺靖竟觉得初识云雨的龙观澜,远比身后的第一名妓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视线落在龙观澜因急迫而没来得及拉好的衣襟,看着微敞的结实胸膛上烙着几个牙印子,暗褐色的瞳孔一缩,贺靖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大哥?”贺靖近似痴傻的表情让龙观澜疑惑地又唤了声。“你怎么了?”
柏靖猛地回过神,自己……是怎么了?
“不,我没怎么样,咱们快点回去,要不阿圆那小子又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甩甩头,将那些绮思全甩到脑后去,但还是忍不住在龙观澜走近自己身侧时,伸出手拂过对方有些红肿的唇。“有胭脂。”
见龙观澜红着脸向自己道谢,贺靖心又一动,想起在荷亭镇的时候,自己曾为了渡阳气给龙观澜,而将自己的唇覆上对方的。那个时候龙观澜的唇,也是带着微微的电流,电得他心魂都要酥了似的。
是谁?是谁胆敢将胭脂留在这张令他着迷的唇上?恍恍惚惚想起是自己带龙观澜来春夜阁的,贺靖开始痛恨起自己。
转瞬,他又想起荷亭镇那一吻,想起龙观澜的初吻是让自己夺走的之后,他的心忍不住又雀跃了起来。
然而如同荷亭镇那回,贺靖很快便将那诡矣邙短暂的心动给抛到脑后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能为了情爱之类的事乱了脚步,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
在阿圆责备着贺靖将龙观澜带离一晚的抱怨声中,一行三人又继续往长安方向行去。
转眼又过数日,此时正逢初夏四月,树林蓊郁、夏花灿烂,穿花峡蝶、点水蜻蜓,造就一段夏日的山林风光。
山风过,不远处传来溅溅水声,阿圆便道:“少主,那里似乎有条溪,我去给您取水,好不?”
“好。”龙观澜点点头。“你也帮大哥汲一袋,对了,一个人要小心些。”
“阿圆知道。”说罢,阿圆便拿着水袋跑开了。
柏靖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该怎么说阿圆好呢?胆子小又爱哭,不像个家仆,可是对你又有几分的伶俐与愚忠。”
龙观澜微微一笑,“阿圆的父母在龙帮底下做事,可惜在他出生没多久便因水难丧命,我爹怜他稚小可怜,对他的照顾也比一般人多了些。打他十岁起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
“难怪,没吃过太多苦又跟着你,被宠坏也是理所当然。”贺靖笑叹。“你再这般顺着他,总有一日会惹祸上身。”
“阿圆性子虽活泼外向,但不会随便惹麻烦。”
又闲聊了一阵,总算阿圆在两刻钟后拿着水袋奔回,先将其中一个递给龙观澜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贺靖的水袋给他。
“刚才还做了啥事?”贺靖接过水袋,随口问道。
“才没有,我可没偷懒!”阿圆立时大声抗议。
打从一开始,他就对贺靖没啥好感。不只爱欺负他家少主,连带他这个仆人也常被讥嘲;而且贺靖还三番两次带着他家少主冒险,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他阿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谁指责你偷懒来着?”贺靖好笑地道:“你衣摆少了一截,手上又有血迹,是前头有人受伤吗?”
“为啥贺公子你就不说是我受伤?”阿圆气鼓着脸。“我家少主好歹也会先关心我。”
柏靖扬高唇,“关心别人还不如多关心我自己一些。”他没那个工夫去注意别人,他只想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
“你!”
“阿圆,该有的礼节你别忘了。”龙观澜语带责备。“说吧,你刚才在溪畔发生什么事了?”
阿圆这才悻悻然地别开脸,一对上龙观澜,又立刻露出笑容。“少主,刚才我在溪畔看见有个穿得很华丽的男人,他的马受伤了,我便把咱们的金创药分他一些,并且帮马包扎。他笨手笨脚的,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嗯,这是好事。”龙观澜嘉许地点点头。
“好心可不一定有好报。”贺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光是荒山野岭里出现华衣公子便是怪事一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走吧,刚才在山脚下听人说起这山里有盗贼出没,咱们得在天黑前离开才行。”
三人不再耽搁,又继续往前。一路上,风溜也似地吹过树梢,枝叶不停地沙沙作响;野鹿穿过草丛,野鸟从水湄畔振翅飞起,当三人来到山腰处,阿圆忽然叫道:“啊,是野兔!”
他一溜烟地跑向前,野兔受惊,仓皇跑进矮树丛里,贺靖才觉得不对劲的时候,阿圆已跟着钻入。
一时间,风仍吹着、树叶依旧摆荡着,但空气却似乎凝滞起来,更慢慢凝缩紧绷。贺靖与龙观澜脚步立即一顿,而下一刻,将这份沉凝打破的是一声尖叫——
“呀啊啊啊——”
“阿圆!”
龙观澜甫喊了声,前头便窜出数十道黑影。位于中央并高据马上的是名覆面的男子,他肩上扛着一个大布袋,阿圆的叫声便是从里头传出。
龙观澜正要抽出腰间长剑,贺靖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过去。”对方人数太多,加之皆有武功底子,他与龙观澜要取胜,根本是难如登天。
“可是阿圆被捉走了!”龙观澜要冲上前,但腕间却一麻,让他动弹不得。
“大哥,你!”
马上的男人见贺靖没有动手打算,眉梢一挑,也不攻击,只是手一招,大队人马立刻整齐迅速地消失在密林里。
“大哥你为什么阻止我救阿圆?”龙观澜在穴道被解后,转过头不解地问道。
他相信大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孰料贺靖竟只是一耸肩,“因为打不过,所以没必要为了一个下人送命。”
在他的观念里,最重要的是自己与爻楼,再来的只要无涉利益,全部不需要多费心思。
而阿圆对他来说,既不是亲友、更不是爻楼的人,既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家伙,他就更不用为他冒险。
柏靖满不在乎的表情与冷酷决绝的言词,令龙观澜诧异地瞪大眼。
意思便是……并不是大哥另有妙计,而是打算眼睁睁地看着阿圆被掳走、并且只当是个无关紧要的物品丢失不用去寻?
这未免也太过自私无情!
纵使龙观澜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动怒。“大哥,阿圆虽只是个下人,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况且他还是我龙帮的一份子。我身为龙帮少主,焉有眼睁睁看他被掳走却不搭救的道理!”
柏靖不以为然,“呆子,你的命可比阿圆贵上好几倍,这两者之间是无法比量的。”
“大哥这个说法我无法赞同,同样是人生父母养,命是没有贵贱分别的!”
“好,命没有分别,但时运就有不同了吧?你龙观澜运气好,生为龙帮少主,龙帮未来由你掌控、上上下下百来个人都看你吃饭;但阿圆呢?他活着只是在你身边陪你、伺候你,消失了也只是让你心生惆怅、生活有些不方便,但这些很快便会过去。”贺靖眉一拢,看着龙观澜不认同的模样,正色道:“你想过没有?你龙观澜一死,会牵连多少条人命、造成多大风波?你说,你和阿圆真是一样的吗?”
“就算不一样,但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圆被捉走而不做任何努力。”龙观澜别过脸,“大哥,如你所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而活的,所以更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而不救阿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言罢,龙观澜提气一纵,便循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柏靖站在原地,对龙观澜的固执哼了哼。“好,你要送死便去吧,反正龙帮是你的,干我贺靖什么事?”越想心中越有气,“说我自私?是你这呆子看不清情况吧?那些人动作迅捷一致,一看便知不是随随便便的草莽盗寇,倘使我像你这呆子一般,学啥神佛佛光普照、露水均沾的,就算有千百个龙帮都要被我断送!难得我贺靖……唉,罢了,算我贺靖前世欠你这条蠢龙的吧!”
怒色顿敛,贺靖无奈地长叹一声。原以为这回走趟江湖会是十二万分的惬意自在,怎知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多了个牵挂。
按不下心头涌升的担忧,贺靖不循龙观澜的脚步去追,转而奔至山下。
时值夏耕之际,田野间一群群牧童正牵着自家的水牛在吃草,贺靖瞧瞧地势,绕到一处山坳后头,提高声音叫道:“哇,瞧这是什么?白花花的银子啊!”
乡间的小阿子没啥心机,一听见有银子,也不觉有古怪,一个个扔下牛绳跑到贺靖所在处,凑过去要瞧个究竟。
柏靖也不客气,一指一个,全给他们点了穴道。牧童何曾瞧过这种手法,皆面露惧色,只可惜喊不出声。
瞅着目瞪口呆的牧童们半晌,贺靖忽然一叹。“唉,真的很抱歉,可是我龙观澜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所以,倘使有什么问题,你们全冲着我龙观澜来吧,我龙观澜一人做事一人担,决不推委。”
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娃儿哪知他的苦衷是啥?倒是一个个都明白了将他们定在这里的男人叫龙观澜。
嫁完祸、栽完贼,贺靖便捡来大把树枝野草,将它们捆在那些水牛的尾巴上,然后将那些牛全赶到山道旁,取出打火石一一点燃。
野草带着水气,一遇到火便冒出大量浓烟,水牛受惊,一只只撒蹄便跑,贺靖便站在牛背上左踩右踏,控制这群水牛的方向。跑了一阵,柴草一束束燃起,山寨也隐约可见。牛群感受到热度,冲得也更快了。
只见山寨前面,龙观澜已被掳走阿圆的那群人打败,被捆成一团要拉进寨里,忽然一群狂牛奔来,众人措手不及并松了绳子,霎时惨叫声与尖叫声四起,寨里冲出一名高大的男子,满面怒色地大声喝斥,并忙着将受伤的人一个个拖到旁边。
一旁,早跳到树上的贺靖立刻一个翻身,割断龙观澜身上的麻绳,在牛蹄踩来前及时救了他一条小命。
见贺靖赶来,龙观澜脸露讶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地上翻身站起,喘了几口气后,立即奔入屋内,与坐在桌边的女子过了几招并封了她的穴道后,便一把将昏厥在桌上的阿圆抱起,与贺靖趁乱离去。
***
将阿圆安置在山脚下一间废弃的小屋后,龙观澜再三检视,确定他只是睡着,这才安下一颗心。
他走出小屋,贺靖正站在一株树下,眺着远处风光。
柏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瞧,我不是说了吗?你打不过的。跑那一趟过去,你扭转了什么、获得了什么?没有,到头来还不是得要别人帮忙。”
听出贺靖话中的数落与耻笑,原以为贺靖想通才会去救他们的龙观澜脸色一沉,恚怒回道:“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今日我若不出手相救,阿圆必因我而死。纵使我存活于世,也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柏靖回过头,唇角一扬。“你为的就是让自己好过,是吗?”那么,龙观澜的自私与自己的自私,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柏靖丢出的问题让龙观澜脸色一变,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僵在原处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急怒辩驳:“我为的是阿圆!”
“但你的说辞无法说服我啊!况且,好心救人又能有什么好处,不过让我为了赶那群牛,累得浑身无力。”贺靖耸耸肩。
“好心当然会有好报!大哥你怎么……心怀侠义的你不是曾为洛阳居民除掉一害,还驱散了荷亭镇的恶鬼吗?为什么现在却说出这种话?”而他龙观澜,就是因为欣赏贺靖的侠义心肠,才和他结拜的啊!
“嘎?”贺靖掏掏耳朵,一脸疑惑。“杀蛇是因为我想吃蛇,去荷亭镇纯粹是因为好奇,杀死尸鬼是因为我讨厌被骗,我何时变得这么伟大啦?”
龙观澜一时无语,几乎气结。
原来贺靖的所作所为,出发点皆是为了自己,只不过结果皆碰巧指向“仁义”二字?
“算了,我也不想再与你讨论这些。”唇瓣重又抹上狡猾的笑。“对了,倒是我救了你,你要怎么答谢?”
龙观澜还在气头上,有不想听贺靖说话,只是别过脸不语。
见状,贺靖佯叹一声。“唉,就说好心没好报。你瞧,这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吗?流了大把汗救人出来,对方竟理都不理。唉……”
龙观澜立时涨红脸,“我没说不报答!我只是……只是在气头上,暂时还不想与大哥你说话。”
“嗯?很诚实的回答。”
他那副吊儿郎当又满不在乎的模样,让龙观澜再有多大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
“大哥,你之前究竟生活在怎样古怪的环境,怎么会有那套歪理呢?”
“当然是充满爱与关怀的环境啊。”师父与爹对自己都是放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哩!柏靖笑着一眨眼。“但是,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你,观澜,你只知道亲人爱你,所以便不敢辜负他们的期望:反过来说,他们用亲情来控制你,那算什么爱?”
“大哥,你又在说歪理了。”和贺靖在一起,当真白也会被说成黑,正也会被扭曲成歪。
“是不是歪理,由你自己去体验。”
“我……”
“不多说了。”贺靖截断龙观澜的话。“总之,我贺靖不做亏本生意。说吧,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为了赶那群牛,可是耗费掉他一半以上的力气,先前杀蛇与杀鬼都还没今天这么累,更别说今日为的还是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阿圆。所以,他定要讨点报酬才行。
龙观澜沉吟了下,“大哥你缺些什么?观澜定会尽全力去取来,如何?”
“缺东西?”眉稍微一挑,贺靖眼珠子一转。“嗯,那么,我缺你龙少主一个承诺。观澜,我便要你一个承诺,如何?”
“承诺什么?”
柏靖一耸肩,“我还没想到,日后再说吧。”
“好。”龙观澜也干脆,坚定地一颔首,“那么,观澜便许大哥一个要求,只要不违背道德伦常、不伤人命,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大哥要求,观澜定会应允。”
“行。”赚得未来龙帮少主的千金一诺,贺靖心情大好。“那么,观澜你可别忘了。”
龙观澜神色肃穆,“观澜绝对不会。”
瞧着对方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贺靖心头一动,唇畔的狡诈倏地一隐,换上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风吹树梢,在枝桠间缱绻而过,满山鸟鸣花香中,他望着那张斯文的俊脸,撇嘴一笑。阿呆,你应得这般迅速坚决,我真怕你到时候会连皮带骨的都被我吃了啊!
“那些牛也只是拖延一段时间,我们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才是。”得龙观澜许诺的贺靖将心思重又转回山中的盗匪上头。“虽然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捉阿圆,但既然要护他,就护到底吧。观澜你去将阿圆背着,咱们该赶路了。”
“嗯,”龙观澜依贺靖所言,至屋内背着阿圆出来,与贺靖一起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