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亭镇,一座每到夏日便会开满半湖女敕粉菡萏的美丽小镇。然而就算荷花开得再美,也无法吸引游人驻足观赏,更何况在这不合时宜的二月春日。
柏靖一行三人甫踏入荷亭镇,便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阴沉浓重的氛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更遑论笼罩在这座死寂小镇上头的黑云有多诡谲骇人。
阿圆只觉寒毛根根竖起,心生怯意,搓搓手臂。“好可怕的感觉啊,少主,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龙观澜虽也感受到这股异样,但只是摇摇头,温和地道:“阿圆,救人要紧,若你害怕,不如先回洛阳城等我。”
阿圆正要点头,一旁的贺靖挑高眉笑道:“嘿,究竟是仆人保护少主,还是少主保护仆人?多有趣的尊卑关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出他话中讽意,阿圆脸一红,大声道:“我、我又没真的要回去!”
“那么,我可有指名道姓地在说你吗?”贺靖好笑地一扬唇,径自踏上荷亭镇中央的主要道路。
一阵风过,卷起一地尘沙,脚步踩在蒙上尘灰的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空洞且骇人的死寂。
柏靖停在一栋小屋前,透过窗纸已朽的破旧窗棂往里瞧去,只见蛛网尘灰密布,屋内散落着几张瘸腿歪脚的桌椅,大部分的家具也都还在,显示主人离去时是极为匆忙的。
必过头,见龙家主仆二人也正看着自己,贺靖看看天色,朝阿圆一招手。“阿圆,你过来一下。”
罢才被嘲讽一番的阿圆老大不愿意,但想起贺靖是自家少主的结拜大哥,只得嘟着嘴踏上前。“怎么了?”
柏靖笑咪咪的,“还生着气吗?为了让你消消气,不如我和你分享一下刚才的有趣发现,如何?”
他那狡诈慵懒的笑与古怪的模样让阿圆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我……我才没兴趣呢!”
“害怕了吗?”
“才、才、才、才、才没有!”一句话硬是因为胆怯而给断成好几截。
柏靖弯起唇,探出手按住阿圆肩膀不让他退缩,并压低声音,笑容一敛。
“你知道吗?刚才我透过那扇窗,竟看见一个头发长及地、脸色透着青光的女鬼,她的舌头好长好长,眼睛整个暴凸出来,还真盯着你看,一咧嘴巴……”
“哇啊啊啊啊——”
伴随阿圆一声惨叫,贺靖手一松,小小的身影便飞也似地往巷子里边窜去,那副模样让贺靖开怀地大笑出声。
一旁的龙观澜摇摇头,无奈地道:“大哥,你莫要捉弄阿圆了。”
柏靖止住笑,猫似地一伸懒腰。“鬼怪只在夜晚活动,离开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做些什么我可是会闲到发慌的。”他凑近龙观澜,一扬眉。“还是观澜你要让我取乐?”
“大哥……”龙观澜又是一叹。
柏靖鼻子忽然抽动几下,眉间透出一丝疑惑,竟整个人埋到龙观澜颈侧,边嗅边问:“怪了,观澜你身上好香哪!”
“什么?”
柏靖的动作让龙观澜很不习惯,脖子发痒的他忙往后一退,瞥见贺靖的侧脸,却忍不住一呆。
他知晓这位结拜大哥长得好看,如今近看,更觉那五官比起一般男子要来得精细,衬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薄唇,极为魅惑人心。
没注意到龙观澜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贺靖抬起脸。“先前还没在意,怎么你竟学那些姑娘家在身上抹香粉?”似乎还是杏花的香味。
“我没有啊。”调侃的语气令龙观澜回过神,大窘地辩驳。
才要再问,忽又听见一声惨叫破空响起,两人忙回过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抹瘦小身影卷着滚滚尘沙,向他俩迅速逼近——
“轻功不错嘛。”贺靖扬扬眉。
同时,阿圆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回他俩跟前。“主、主主少主……有、有有有有鬼!”
“什么?”龙观澜一愣。
阿圆一把揪住柏靖的衣袖,惊恐道:“贺公子,真的有鬼,就跟你形容的一模一样!”
“啊?”贺靖也给弄胡涂了。
要知那不过是他编排出来捉弄阿圆的谎话罢了,还没入夜,鬼怪怎么可能出现?
才这么想着,便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抹白影倏地落入他俩眼帘,缓缓接近。
但见那白影披散着一头长发,一根猩红色的舌头露在外头,十指头尖尖下垂在白色衣袖下,身影随风摆了摆,瞬间已飘到三人面前。
龙观澜和阿圆的身子顿时一僵,贺靖也瞪大了眼。
白衣女鬼又晃了晃。“搞……”说话的同时,那截舌头应声掉在地面,“搞什么鬼嘛!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将本大仙的七星阵踩坏了不说,竟还做贼心虚地跑了!”
柏靖一定睛,却见女鬼后头拖着条淡淡的影子,唇角微扬的同时,女鬼一撩头发——散垂的黑发下,赫然是个气色红润的清秀小泵娘。
***
“因为荷亭镇闹鬼,前村长花了一笔钱请我来捉鬼,正好我想试试这个七星阵的威力,便答应了。”岳紫烟顺顺头发,“但是出门在外,凡事都得小心嘛!我想说倘使有个万一,扮成冤鬼的模样会比较容易鱼目混珠,想不到我才刚摆好七星阵,便闯进一个冒失鬼,把我的灯都给打翻,还坏了阵型。”
说着,往畏缩在龙观澜身边的阿圆一瞪,手一伸。“一盏七星灯要价二十两,加上本大仙亲自加持,价钱要再翻四倍,你踢坏两盏,要一百六十两;再来,画阵需要耗费大量力气法力,你又浪费本大仙的时间,再加上那几声惨叫吓到我了,所以总共索赔五百两。”
阿圆一听,瞪大眼怒叫:“你、你坑人啊!”
“这句话严重伤害我的专业与自尊,再加一百两。”岳紫烟嘻嘻一笑,“嗯,还有辱我峨嵋派誉,再加二百两,总共八百两。”
柏靖听了,忍不住炳哈大笑。
“你这小泵娘可真有趣。”
听见他赞美,岳紫烟只是一耸肩,指指位于巷末的七星阵,咕哝道:“若不赶快修复七星阵,等天黑就不有趣了。我是来赚钱,可不是来送命的。”
龙观澜道:“岳姑娘,阿圆弄坏七星阵的费用,龙某定会赔偿。但时间已经不早,应以修复七星阵为要,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岳紫烟搔搔头,“坏了两盏七星灯,得要找个替代的才行。我来的时候在镇西的武王庙里似乎看见几盏香油灯,你们过去替我取来吧。”
龙观澜点点头,偕同阿圆一起去了。
岳紫烟指地上,对留下来的贺靖说道:“我内力不到家,你替我将这地弄平一下。”
柏靖也不啰唆,掌风一扫,地上痕迹顿时不见,重归一片平坦;随即他翻身坐在墙头上,看着岳紫烟一手拿起柳枝,一手捏着法印,重新画起七星阵。
“对了,你来收鬼之前,可有听说些什么?”贺靖坐在墙头问。
“还能有什么?不就被鬼闹到受不了,前村长又爱惜这镇子,攒了些钱让我来收鬼,就这样。”
“这里的鬼是怎样的闹法?”
“不就是鬼吼鬼叫的,将人活活吓死、吓疯,还能怎样?”
柏靖扬高眉头,“可会将过路人掳回?”
“鬼也有鬼的地盘,荷亭镇的鬼再怎么闹,也就在这镇上,不会跑到外边去。”岳紫烟说着,突然停下动作。“对了,都还没问你们作啥来这鬼镇?”
“路上遇见有姑娘哭诉,说是朋友被一阵阴风掳到荷亭镇,便来瞧个究竟。”眺着远方阴云,贺靖模模下巴,沉吟了下。“不过,听你这么说,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了。”
“确实是怪极了。”岳紫烟听贺靖这么说,咧嘴一笑,走到一旁,打开搁置的布包并自里头翻出一柄木剑。“既然是来救人的,那可得要有东西防身,鬼怪之类的不怕一般刀剑,这柄桃木剑可是鬼王钟馗斩鬼专用,今日我们算有缘,我岳紫烟半买半送,算你一百五十两便好。”
市侩的口气让贺靖失笑出声,见远处龙观澜与阿圆已取了灯座回来,便翻身落地,一把拿过岳紫烟手上木剑。
“我买了,至于钱嘛……”他指指前头。“找我小弟付吧。”反正龙观澜都要赔给小道姑八百两了,自然不差这一百五十两。
然而,就在龙观澜与阿圆奔回时,缀于天边的暗红夕阳也已隐没在棱线处,所有的虫鸣鸟叫全在瞬间消失,就连阵阵寒风也止息了。
见状,岳紫烟一面加快手上速度,一面哇哇大叫:“惨了惨了,还没画好。喂,那啥圆的扁的,快替我点火折。”
阿圆连忙点上,但持着火折子的手却因这诡异的转变而开始发抖,惹得岳紫烟边画边骂:“喂,你这样抖啊抖的,抖得我眼都花了,要怎么画阵?”
“我、我我我也是千、千千千百个不愿意啊!”
将取来的香油灯重新点亮,置于瑶光、玉衡二处,龙观澜抬起头。“岳姑娘还没画好阵型,这该怎么办?”
柏靖道:“也不能怎么办,干脆咱们出去拖延一下时间,将鬼全引到别处,如何?”
“好极了。”岳紫烟点点头,掏出几张黄符。“这个你们拿去防身,二十两先记在刚才那笔帐上。”
龙观澜与贺靖收下黄符,立时施展轻功向外奔去。
***
当二人奔至镇中心,却见原先破旧的小镇在一瞬间变得干净起来。地上不再积着黄沙,摇摇欲坠的门窗都稳当地掩上,远处竟还有唢呐之声传来。
柏靖停下脚步。“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对劲。”龙观澜皱起眉。“听那声音好像在迎亲似的。”
正当两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前方忽然起了一阵大雾,顷刻,大雾弥漫他俩周身,雾里还可听见马蹄声;锣鼓唢呐之声也越来越近、越近越响,还隐隐有杏花香飘来。
浓雾里,远方的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像一条往他俩迅速吞噬而来的火龙。
“糟!”站错方向了。
柏靖甫唤了声糟糕,身后民宅的灯火便瞬间点亮,前方雾里冲出一批队伍,乐队、白马、喜娘、花轿,正用着摇摇蔽晃却又迅捷无比的速度朝他俩接近。
杏花的味道在转瞬间变得更为浓郁,贺靖顿感脑袋发晕,只来得及将龙观澜往旁一推,那迎亲队便往他俩中间穿越而过。
柏靖看清那群人,皆有着一张死白并透着青光的脸,尤其那个喜娘,腮畔还抹着大红胭脂,看起来诡异又好笑。
那些人像没看见他俩一般,在不远处歇下脚步,又停了一会儿,轿子复又被抬起,转入另一条巷弄。
“怪了,怎么没看见我们?”贺靖暗暗嘀咕着。
孰料,身旁的龙观澜“啊”了声,竟拔腿朝那队人追去。
“呆子,你干嘛?”
柏靖大惊,连忙追上去,却见追上花轿的龙观澜手才抓上布帘,人便像穿墙似地穿过花轿轿面,瞬间不见。
“搞什么啊?”
柏靖想也没想,便如法炮制地要冲进去,但他只穿过了花轿,人却好端端站在花轿的另一边。
“岂有此理?怎么观澜不见了我却还在这里?”聪明的脑袋一转,贺靖立时掏出那张黄符,将它随手贴在墙边,又回头一纵,这回可就顺利进入花轿里边。
只见轿子前头挂着盏小油灯,昏暗中但见一人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凤冠上覆着张喜帕,端坐在轿子里。
柏靖想也没想,顺手一掀,喜帕掉落的瞬间,他“噗”地一声大笑。
“哇哈哈哈……观澜你、你……哈哈哈……”
原来一副新娘打扮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他一步进入轿内的龙观澜。
龙观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他本以为轿子里的人是小青,打算将对方拖出的时候却反被吸进轿内变成新娘子,还没为这个变化回过神,便又看见追上来的贺靖。
他窘红脸拿下凤冠。
“大哥,你莫要再笑。”
“你这个要求我办不到……哈哈哈……”贺靖笑得眼泪都快流下了,才在龙观澜羞窘气恼的目光中慢慢止住笑声,语气仍不掩调侃:“人家姑娘都不急着嫁了,你这大男人干嘛急着上花轿?”
“我刚才瞥见轿内有影子,以为是小青姑娘,这才追上来,怎知竟变成这副德行。”
“怪了,难不成是鬼怪看上你,要掳你回去当压寨夫人?”贺靖啧啧几声,“那我是坏了人家好事了,都把你的喜帕掀了,这可得怎么办?”
“大哥——”龙观澜无奈地道:“别再绕着这件事打转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才说着,外头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像一根锥子似地,钻得人心头发麻,而摇蔽的轿身也一顿。
“一个轿子可不能装两个人,否则那些鬼会将我当成奸夫的。”贺靖当机立断,将喜帕塞给龙观澜。“观澜,我要先躲起来,等会儿再伺机救你,你自己见机行事,懂吧?”
“我明白。”
龙观澜点点头,欠身让贺靖躲到轿底的夹层后,人才坐定覆上盖头,音乐声便停止。
又一声鬼鸣传来,龙观澜掌心捏着汗,连口大气也不敢喘,自帕底瞧见有只留站长卷指甲的手臂掀开轿帘,他还未有动作,一阵阴风吹过,他顿时没了意识……
***
躲在夹层里的贺靖一直到四周都没了声响后才推开木板钻出轿子,锣鼓队、白马、喜娘什么的,全都不见鬼影,只有这顶缀着红彩的花轿停在一幢气派的大宅外头。
纵使从来到这鬼镇开始,肚子里便有满月复疑问,但贺靖还是选择飞身纵上墙头。身处高处让他瞧清楚这幢宅邸的全貌,只见大厅处灯火辉煌,身着嫁裳的龙观澜被两个女鬼扶着,正与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亲郎官在拜堂。
柏靖不禁觉得好笑,莫说鬼类有婚礼这件事了,难不成它们是瞎了眼不成,竟分不出龙观澜是男是女?不过,倘使有分桃之癖便另当别论了。只是拉着一个男人拜堂,实在太过滑稽好笑了。
又屏气瞧了一会儿,贺靖越瞧,唇畔的笑意越淡,最后脸色一变,整个抿起。龙呆子怎么这般乖顺?不对,瞧那样子,压根儿是身旁那两个女鬼在撑住他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懊看的剑眉拧起,见那群人搀着龙观澜转入内室,贺靖立时几个纵跳,来到挂着红彩的房外,待众鬼全部退去,这才翻身下地,来到窗前,将窗纸戳破个小洞。
房内,那名鬼新郎还是背对着他,但见它掀开龙观澜的盖头,将身子凑过去不知在干啥。
笨鬼,那盖头我掀过了,你再掀也不算数了——贺靖暗笑一声,眼见那只急色鬼已经开始解起龙观澜的衣带,又见龙观澜双眼呆滞毫无知觉,贺靖抓准时机,一脚踹开房门,抽出岳紫烟给的桃木剑,一把刺向鬼新郎的后背。
那只鬼机警地一旋身,贺靖手腕立时一转,木剑插中它的眼睛,恶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贺靖也不恋战,反手抽出木剑,负起昏迷的龙观澜便往逃。
漆黑的夜里,贺靖施展轻功快速往七星阵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东绕西弯的,将那群追出来的恶鬼弄得晕头转向,鬼鸣声也变得列凄厉、更愤怒了。
远处,阿圆与岳紫烟已站在阵内对他招手,贺靖深吸一口气,提气又一纵,人才落在阵内,岳紫烟立即口念灭鬼咒、手按法印,瞬间,七星阵绽出夺目的紫光,追来的恶鬼全化成一摊摊尸水,消失无踪。
“好厉害!想不到你这爱钱的小道姑还真有两下子!”一直留在原处与岳紫烟斗嘴的阿圆忍不住拍着手大赞。
“没有几下子,我敢一个人来这里吗?”岳紫烟没好气地一啐,走到贺靖身边。
只见龙观澜双目紧闭,脸无血色,嘴唇已然发黑。
阿圆一见,笑容顿敛,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少主,您怎么变成这样?这样教我如何跟帮主交代?”
“看情况是被鬼吸走几口阳气。”岳紫烟模着下巴说。
“还有救吗?”看龙观澜变成这模样,贺靖心头泛过一抹疼。
“废话,又没连元阳都一并吞了,当然还有救。”说着,她转头一瞪,“喂,你别哭了行不行?吵得本大仙头都疼了。做人下仆的还这般没担当,我看你别当小厮了,改行去当丫鬟算了。”
阿圆忙将涕泪收住,岳紫烟这才说出解救方法:“被吸走阳气,还他阳气便成,方法就这么简单。女子属阴,所以你或是那爱哭鬼其中一人,渡给他几口阳气吧。”
“怎么给?”
岳紫烟指指自己嘴巴,“子谠嘴啊,难不成他这样还能用鼻子呼吸吗?”
“我明白了。”贺靖也不啰唆,将龙观澜身子半抬起,在阿圆吃惊的瞪视下,将嘴覆在龙观澜唇上,过了几口气给他。
“如何?”他看向岳紫烟。
“还不成,得渡到他呼吸为止。”
“喔!”
救活龙观澜要紧,贺靖再度吻住龙观澜。
嘴巴碰触到的是龙观澜冰凉的唇,不比女子软滑,但触感绝佳,鼻间,彷佛还闻到了淡淡的杏花香。
柏靖平静的眼底倏地闪现两道焰光,渡气的同时忍不住用自己的舌撬开对方唇齿……
懊香,又香又甜,他家观澜的嘴真是极品,幸好没让阿圆那臭小子抢先!
才想着要更深入一点,怀中的人便发出一声低吟,贺靖一惊,连忙离开龙观澜的唇。
自己是发懵了吗?
背中的人又咳了几声,总算有了鼻息。
“喏,我就说嘛。”岳紫烟见人救醒,便径自去拾七星灯。“阿圆,你过来帮我把地面收拾一下,本大仙要换个天罡阵,保我们平安度过这一夜。”恶战可还没结束呢!
“觉得如何?”见龙观澜盘坐在地、调匀气息后,贺靖将适才诡异的心情抛诸脑后,出声问道。
“好多了。”龙观澜笑容里透着股疲惫。“多谢大哥你救观澜出来。”
柏靖一纵肩,扬眉笑道:“好歹你也是我义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没你供我取乐,我也会觉得无聊的。”
柏靖的话让龙观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能对大哥有这等用处,观澜甚感欣慰,至少比起前阵子大哥动不动便踹我入险地要好上太多了。”
意料之外的反击上贺靖难得地微张嘴巴,挑高眉头睨着一向木讷老实的家伙半晌,方回过神哈哈大笑。“好极,学得可真快,孺子可教也。”
龙观澜唇畔还是那抹淡雅的微笑,“对了,大哥可有找到小青姑娘?”
“不。”贺靖摇摇头。“说起这个,我正感奇怪,小道姑说这儿的鬼怪不会掳走外边的人,况且她早来几步,也没感受到异状……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
“大哥的意思是……”
“趁着天还没亮,我要再到外边看看。”贺靖站起身,眉间含煞。“我贺靖这辈子最讨厌受人骗耍,要让我知道这是场骗局,管他是鬼是人,我全杀了!”
见状,龙观澜也立即站起身。“我与大哥一同去。”
“你的身子……”贺靖有些迟疑。
“不碍事,况且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
“你这样子还能多几分力?别让我又扛你回来便好。”
柏靖调侃几句,正要离去,身后的岳紫烟突然出声——
“我这里有几颗七星钉,虽没那木剑好用,但防身也绰绰有余,一颗十两,买是不买?”
柏靖道:“买吧,那小道姑到有几分本事,虽然贪财了些。”
龙观澜走上前接过,“多谢岳姑娘赠宝。”
见两人走远,阿圆忍不住问:“大仙,你那制法宝的本事可不可以传我几招?”
“哼,传你作啥?多个人来抢饭碗吗?”岳紫烟冷睨他一眼,又继续画起天罡阵。
她这些伏鬼的把式可是要拿来赚钱并且诱拐良家妇女用的,教这爱哭的小子作啥?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
柏靖与龙观澜重新踏上荷亭镇的街道,恶鬼被灭去大半的镇子变得更为森冷骇人。
两人背抵着背,小心翼翼地前进,没多久,贺靖便发现了异状——
“观澜,你有没有听见哭声?”
“嗯,难不成是小青姑娘?”
“似乎在前面,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循声走去,果见不远处半颓的墙垣下,有一名青衣女子缩靠在墙边,以衣袖掩面,哭得好不伤心。
龙观澜正要上前,贺靖却伸出手阻止。
“大哥?”不快点将小青姑娘带回阵里,若遇上恶鬼便糟糕了。
柏靖摇摇头,附在龙观澜耳畔道:“等会儿一发现异状,观澜就用七星钉钉住她的手脚穴道,懂吗?”
言罢,贺靖踏前几步,柔声问道:“小青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得这般伤心?难不成……”声音陡地一厉:“是因为眼睛疼吗?”
不待对方反应,薄唇扯开一抹残酷的笑,贺靖举剑便往女子心口一刺,只见原先还娇弱无依的女子以着极快的速度往旁一闪,龙观澜依着贺靖吩咐,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将四颗七星钉射出,小青立时发出一声惨叫——
“啊——”
手足被制的她抬起脸,狰狞扭曲的脸庞上,左眼是个骇人的大窟窿。
“哼,我说了我最讨厌人诓我,就算你是鬼也一样!”贺靖冷笑一声,一剑刺向小青胸口,浓臭的腐臭气味自伤口处散开,那张艳色脸庞也开始慢慢萎缩发皱,像蚕月兑皮似地,刷地往下剥落,露出人皮底下丑陋恶心的模样——
暗红的血肉连着长着尸斑的皮肤,稀疏的毛发覆在露出头骨的头顶上,半掉在眼眶外的眼球里还有条长蛆在钻动,因疼痛而大张的嘴里也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虫子在爬着,还发出阵阵恶臭。
龙观澜瞪大眼,下一瞬便捂住嘴巴干呕起来,贺靖也嫌恶地皱起眉,屏住棒吸。
长蛆的腐尸还在扭动哀号,月兑落的人皮早已化作片片杏花瓣飞舞,贺靖又一使劲,将尸鬼连着桃木剑钉在墙上,拿过龙观澜手上剩余的七星钉又狠钉了数枚,再三确认它不会再逃月兑,这才拍拍手上灰尘。
“大功告成。”话落,天际也露出一丝曙光,沐着似乎已暌违许久的晨光,贺靖回头笑道:“观澜,别吐啦,快来看你的新郎官最后一眼啊!”
身后的尸鬼在烈阳下开始融化成一点一滴的血水,龙观澜见了,作呕得更加厉害。
“恶……大哥……求你别再说了……恶……”
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