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上保风习习,漫长的暑假结束,校园里又充满了年轻的笑声。
中午下课钟响,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教室出来,郑雨洁扯住背包,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以最快的脚步赶上前面那个修长的身影。
“陈骏达呃,对不起,陈骏达!”她紧张得喘气。
“要落实学生自治的理念”陈骏达正与人侃侃而谈,话头被她打断,俊秀的脸孔转了过来,生疏而客气地问:“请问有事吗?”
他好像不认得自己?郑雨洁已经没有退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到你刊在大学青年上面的小说,觉得嗯,你写得很有内容”
陈骏达仍保持礼貌的笑容,“那是上学期的事了,谢谢你。”
“有关你提到的存在主义,我很好奇、好奇想了解”
陈骏达太习惯接受女同学的仰慕目光,他自有一套应对方式,那就是满足她们,又不让她们太快尝到甜头,并使自己维持一个超然的白马王子形象。
“存在主义大师沙特说过,人的存在并不等于东西的存在,我存在比我是谁更重要。存在主义就是人文主义,但不是虚无主义,人必需为自己负责,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创造自己的生命。”
“啊?”你贡虾米?
“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了。”
“喔、喔拜拜。”郑雨洁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这样结束了?
微风吹拂,扬起她的半长直发,几丝刘海搔得她额头痒痒的,她伸手去拨,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听到风中传来陈骏达的声音──
“她是谁?好像很面熟?”
“她是我们经济系的啊!”跟他同行的男同学说:“连续两学期拿书卷奖,郑雨洁。”
“原来是同学。对了,刚刚讲到学生代表的事”
两个大男生渐行渐远,那些什么学生权益的美好理念消失在风中,郑雨洁的心头凉凉的;搞了老半天,陈骏达竟然不知道她是谁!
是经济系太大了?还是她太过于微不足道?
一个年级有一百多个同学,就算她也不可能个个认得,又怎能奢求那长相和内涵都极为优秀的陈骏达认识她?
自己没有显眼的外型,也没有傲人的三围,没有才艺,不具领导能力,反应慢又不会讲话,完全没有个人特色,在人才济济的学校里,她只能当阴暗墙角的一株小蘑菇。
唉!大,前开学的日子,应该是充满快乐与希望,为何她却是如此情绪低潮?!
“这位同学,这棵茶花跟你有仇吗?你扯它,它会痛耶!”身边响起一个雷声似的男生声音。
“啊!”郑雨洁这才发现自己正扯著系馆旁边的茶花,虽然还没扯下来,但已经把叶片蹂躏得支离破碎。
她慌忙收回手,转头就走,好懊恼刚刚的幼稚行为。
“喂喂!同学,你的女圭女圭掉了!”那个男生又在她身后喊叫。
她的女圭女圭?郑雨洁拉过背包,果然系在上头的KITTY猫吊饰掉了。
“还你。”两只大指头捏住狈扣,KITTY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谢谢。”她低头取了回来,塞到背包里。
这个男生壮得像一座大山,这年头大家都发育得这么好,为什么她就长得特别矮小?国中时还被男生喊做“EVERYDAY”;即使妈妈说她袖珍可爱,她还是躲在棉被里掉泪,从此对于健美高大的同学采取远距离接触政策,免得相形之下,又让自己自卑得像株小蘑菇。
她抬起头,给自己打气,大步往前走,才走了一步,就看到前面一对男女搂在一起,他们笑容甜蜜地互看对方,嘟起嘴巴,伸出舌头,亲个子邬。
扁天化日之下打啵?她心头溢上怪怪的感觉。虽说舌头舌忝舌头满恶心的,但她也会想像其中的滋味
不想了!大白天作什么春梦!她用力踩下脚步,跨出校园侧门,这里有一道不算太高的水泥门槛,她左脚向前,右脚一勾,正好踢了上去。
短腿一族的宿命发生了,碰地一声,她五体投地,趴倒在地。
喧闹的校园忽然变得安静无声,凉风吹呀吹,她的眼镜摔了出去,一时之间,前途茫茫,她很想躺在地上装死,直接让救护车送走,也不想看到大家投予同情又好笑的眼光。
“同学,你有没有受伤?”又是那个大山也似的男生。
“唔”她没有重伤昏迷,只好自动爬起来。
张奇廷打从看小女生撕叶子,就预感有事会发生,基于保护弱小的原则,他一直跟著她走,果然──嗳!要是叫他跌成这副狗吃屎的模样,他也一样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将心比心,助人为快乐之本,他大手一拉,扶好小女生,让她站好。
“谢谢。”郑雨洁低声说。
“哎,你的手擦伤了!”他好像发现新大陆,双掌用力一拍,一根食指比向她的手,叫得特别大声。
郑雨洁吓了一跳,这家伙干嘛喊这么大声?语气还这么兴奋?
她弯,拿回背包。可是眼镜呢?眼镜摔到哪儿去了?
“你的眼镜。”张奇廷递来一副歪曲的黑边细框眼镜。
“哇!镜片破了!镜架断了!”郑雨洁接了过来,忍不住哀嚎一声,她才配不到一年的六千块超薄安全镜片啊!
“同学,你还好吧?不戴眼镜看得到路吗?”
“唔?”郑雨洁抬起头来,果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壮硕身材,让她直觉身边好像来了一只大黑熊。
“同学,我带你去医务室涂个红药水还是优碘什么的,不然会感染捆菌喔。”张奇廷很热心地说。
“不用了。”
“我不是坏人啦!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先跟你自我介绍,我数学系降转经济系的,我叫张奇廷,弓长张,奇怪的奇,朝廷的廷,今年二十二,身高一八八,体重七十八,家有老妈妈,两个大姊姊,兴趣是偷懒,专长会睡觉,头脑很简单,四肢更发达!嗨,对了你是哪一系的?”大黑熊像是唱歌似地抑扬顿挫,两脚还打著拍子,只差没配乐跳起街舞来。
郑雨洁瞄了张奇廷一眼,七百度的近视里,只看到四只大手大脚比来比去,摇得她头昏眼花。她又不想认识大黑熊,他干嘛这么热心地推销自己?
这个学校什么怪人都有,她收好破碎的眼镜,转身就走。
“喂喂,这位同学──”张奇廷扯住她的背包,“我看你度数好像满深的,没眼镜不方便哦?来,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过马路。”
“我自己会走啦!”郑雨洁往前走,却是走不动。
“过马路不能急的──同学,先看左,再看右,等到没有车子再过去,这好像小学就教过了嘛。”
张奇廷不厌其烦地详加指导,微蹲,帮她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正好跟她打个照面。
郑雨洁才要看看左边,眼前十公分突然出现一张黝黑的大脸,顶著一头金光闪闪的金色头发,两道浓浓的黑眉毛,两颗黑得发亮的眼珠子,还有一排竹大嘻嘻的白牙齿,如果再把他的脸孔涂黑一点
“哇!”这是哪来的非洲大黑人啊?!
她也不管交通规则了,直接跑过马路。
“喂──同学!”张奇廷大叫一声,手脚更快,大步跨出,在郑雨洁几乎碰到一部SAAB的车头之前,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SAAB丝毫不减速,打个斜角,直直朝张奇廷和郑雨洁驶来。
“你做什么呀?!”张奇廷大吼一声,抓著郑雨洁往后倒退。
他人高马大,后退闪躲功夫毫不含糊,很快踩稳下盘,可是郑雨洁还搞不清楚状况,两脚一打结,重心不稳,整个人就往张奇廷扑下去。
“哎唷──”
张奇廷一跌到人行道,大声惨叫。哪个混蛋开车不长眼睛?被车K到很痛的耶!这种开法给他十条人命都不够!
他一股怒气上升,马上推开跌在他肚子上的郑雨洁,像颗大炮弹似地弹跳出去。
郑雨洁摔得晕头转向,在跌下的一瞬间,她感受到大黑熊身上传来的强烈震颤,直觉大黑熊发怒了,加上她视线不清,一时吓得不知所措。
“同学,你站在这里,不要怕。”张奇廷不忘先扶她站好,再气势汹汹地走向SAAB的车主。“喂!等一下,这里划红线不能停车!”
SAAB已经以漂亮的姿势切入,在马路边停好车位,下来一位西装笔挺、头发油亮的中年男士,他形色匆匆,没听到张奇廷的呼喊。
“喂喂!这位先生,请等一下。”张奇廷挡在来人身前,突然眼睛一亮,右拳拍在左掌上,语气兴奋地说:“哎呀呀!这不是常常上CALL-IN节目的曹教授吗?你在电视上骂政府,骂得很有道理,我都在旁边拍手耶!你好,我是经济系的转系生张奇廷,以后打算修你的环境经济学。”
曹国宾勉强拉出一个微笑,脚步不停,“对不起,我现在很忙。”
想走人?张奇廷跳了一步,还是挡在曹国宾前面,笑脸迎人地说:“老师,你再怎么忙,也应该把车子停在正确的位置吧?可别破坏你的良好形象。”
“我去系馆拿份资料,马上就走了!”曹国宾语气有些不耐。
“喔,拿资料?”张奇廷侧出身子,拿右手搭在眉毛前,学孙悟空似地张望一下,笑出白牙,“老师,你临时停车,怎么不打闪光灯?还有你看,这里有一条红线,要是员警杯杯看到了,会开罚单喔。”
曹国宾铁青著脸,不明白何以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学生。他举步就走,张奇廷跨了两步,张开两手,又是笑咪咪地挡在他面前。
“你做什么?我停一下子而已!”曹国宾有些恼了。
“停半下也不行。你这个停一下上运反交通规则不说,又挡住大家的路。”张奇廷跑到SAAB和后面车子之间,故意踮起脚尖,挪挪,摇摆身子,在中间挤来挤去,“你停车技术是很好啦,可是我们同学过马路可就不方便了。”
围观的学生们都笑了,这位大个子同学说唱俱佳,夸张的动作又吸引了不少也被SAAB挡住去路的同学。
张奇廷回到曹国宾面前,鞠个大躬,堆满笑容说:“老师,请你把车开走。”
曹国宾眼见围观的学生愈来愈多,脸色也愈来愈难看,“我时间宝贵,下午还要赶到竹科演讲,你不懂给人方便吗?”
“老师呀!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自己方便,我们真的很不方便。”张奇廷抱住肚子,挤眉弄眼地说:“哎唷!老师,我现在肚子痛,你给我方便,我可以马上就地方便吗?”
学生们哈哈大笑。
张奇廷也不搞笑了,直起身子说:“老师,你好歹也是公众人物,要是每个同学都学你,只求自己的一时方便,到处乱停车,我们学校还讲求秩序吗?这个国家未来还有希望吗?”
“有这么严重吗?”一位围观的同学大声问道。
张奇廷大声回应说:“这位同学问得好。来!让我问你,假设你家门口三不五时就有人违规停车,造成你出入的不方便,你愿意让他停车吗?”
“不愿意!”
“这就是了。请大家要有同理心,校门口也像是我们的家门口呃,虽然这里不是正门,但是同学进进出出的,既然划了红线,就有它的意义;红线代表公权力,也是我们必需遵守的规范,否则你停一部车,我停一部车,干脆请学校把红线抹掉算了。让一个开车的老师或同学方便,却让上千个同学不方便,你们说这样好不好?”张奇廷高举右臂向前,好像手里握著一支麦克风,等待接收群众回应。
“不好!”学生们笑嘻嘻地大声回答。
“老师,你听到了吗?”张奇廷咧开了笑容。
曹国宾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以他教授的“尊贵”身分,竟然在此受到一个金发痞子的“侮辱”,他不屑再瞎搅和下去,转身就走。
他坐回SAAB,啪地一声关起车门,急驶而去。
“不拿了?!”张奇廷跑到马路边,右手用力挥舞,左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老师!一路顺风啊!不要开太快,不然会被超速照相啊!”
围观的学生们大笑,“这家伙应该去演戏。”
有的则是摇头,“他管这么多干嘛?得罪了老师,将来被当掉就不要埋怨。”
大多数的学生则是当作看闹剧,一哄而散,顺畅地穿过马路。
张奇廷完成任务,心情愉快,拍拍手掌,给自己两下掌声,突然感觉手臂有些刺痛,抬起左臂瞧瞧,这才看到自己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怪叫一声。
“哎唷,痛死了!罢刚闪战车,跌破皮了”他想起什么似地跳了起来,大眼骨碌碌张望一下,立刻找到目标,冲到郑雨洁前面,“你要不要紧呀?一天跌了两次,一定很痛的,有没有自己呼呼、秀秀?”
“我、我”郑雨洁呆站了老半天,惊魂甫定,早就忘记跌倒的疼痛。
这只大黑熊似乎满有正义感的,可是他未免太夸张了吧?
前面突然来了一张大脸,原来是他蹲,直直瞧著她,“喂!同学,你真的不要紧吗?”他拿了手掌在她脸前比了比,“你看,有几只指头?”
“哇!别挡住我的视线啦!”郑雨洁直觉就是想拍开那只大熊掌。
“还好,我以为你吓傻了。”张奇廷拍拍自己的胸口,呼了一口气。“我们两个都受伤了,一起到医务室擦药去。”
“我没事,不用擦药。”她视线不清,只想赶快搭计程车回家。
“来啦!你没事,我可有事,反正医务室的药不用也会过期”
张奇廷又去扯郑雨洁的背包,想带她往左边走,不料她已经开步往右边走,他的力气又大,一扯之下,她左脚踢上右脚,顿时失去平衡感。
“哇啊──”她双手乱划,整个人就往前仆倒。
咦?她没有摔倒,双掌还按住一堵厚厚的墙?
她很讶异地抬起头来,看到两只亮晶晶、笑咪咪的黑眼珠。
哇吓!她跌进金发大黑熊的怀抱里了。
秋风吹来,拂过古朴斑驳的红砖墙,溜进长长的走廊,跃入敞开的木格子大窗,将那清爽的气息送进安静的大教室。
张奇廷背靠著窗户侧坐,两只长脚伸在走道上,右手搁在笔记本上,无聊地顺著老师的粉笔,画出好几道打叉叉的供给需求曲线。
他打了一个大呵欠,以手指揩去眼角的一滴泪珠,眨眨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刚好看到坐在中间前方的郑雨洁侧脸,只见她不时抬头,睁著两只圆圆的大眼认真倾听,又低头认真做笔记。
他仔细端详她,不自觉地动起笔来,这个女孩子很好画,头颅是圆的;脸蛋有点婴儿肥,算是圆的吧;胸部呃,当然也是圆的;握笔的小拳头是圆的;配了隐形眼镜的眼睛是圆的;不知不觉,他在笔记本上画了好多圆圈。
“哈哈哈──”他差点大笑出声,赶忙掩住嘴巴。
一下课,他迫不及待地拎了背包,跑到郑雨洁身边。
郑雨洁早就瞧见他的快速身影,她可以像往常一样跑开不理他,可是今天她好不容易坐在陈骏达旁边,她一定要把握机会。
“陈骏达!”施凯芸的动作更快,她喀喀踩著一双高跟凉鞋,人未到声音先到,嗲嗲地喊了一声,再有意无意地朝郑雨洁一笑。
“你等一下。”
陈骏达正在收拾笔记,往他的C中书包放进一本厚厚的“线型分析与波浪理论”,郑雨洁一瞄,那并不是个体经济学的教科书。
施凯芸趁著空档,转头笑说:“郑雨洁,你笔记写得好整齐喔,我一看全班就你最用功了。唉!都念大学了,放轻松点嘛。”
郑雨洁气闷极了,刚才施凯芸那个示威性的笑容,简直像头母老虎,耀武扬威地宣示她对陈骏达的“主权”。
她闷闷地说:“自己抄笔记,比较有印象。”
施凯芸大大摇头,“个经最无聊了,何必浪费时间来上这种无聊的课?考试前再来听听重点,拜托老师泄露一点天机就行了,反正老师也不敢当太多人,不然被学生评鉴的分数掉下来,他也完了。”
“以后考研究所,个经也是必考。”
“哎呀!我都没想那么多,要考研究所,再找一间补习班补一补,教得都比学校的老师好。”
陈骏达喝完一瓶矿泉水,放在桌上,斯文有礼地望向郑雨洁说:“等到考试,大概要向你借笔记了。说真的,如果不是你拿书卷奖,我还不太认得你呢。”
郑雨洁脸上一热,“经济系这么大,大家选课分得这么散,我、我也不太容易记得同学”
“你记得我吧?”张奇廷突然冒了出来。
郑雨洁好恼,本以为他会安分地听他们讲话,没想到他还是要插嘴。
“来来来!请签名!”张奇廷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笑嘻嘻地往桌上放下一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签了一堆名字。
“保护原始森林宣言?”施凯芸念了上头的文字,“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森林系发起的运动,就是我们要爱护林地,禁止滥垦滥伐,注重水土保持,永续发展”
张奇廷还没说完,陈骏达抬了眉毛,淡淡地说:“我签了名,那些种满槟榔树的山坡地,就能恢复森林的面貌吗?山老鼠乱砍树木的事实就会消失吗?”
这位同学真的很优秀、很有概念喔!张奇廷笑咪咪地说:“当然不会了,这只是一个宣言,要唤起同学们爱护大自然的意识。”
施凯芸本来要掏笔签名,一见到陈骏达的神情,又把笔放了回去。
“哎,我本来就很爱护大自然了。对了,陈骏达,你不如写下这个议题,投书到报纸的民意论坛,说不定还比较有影响力呢!”
陈骏达点点头,他太明白展露自我才干的方式了。
“我们去证蛏缈唇裉斓男星椤!痹偃谜馕蛔系生投以敬佩的目光吧。
丙然张奇廷睁大眼,十分惊奇地说:“哇!你们在做股票?”
施凯芸笑得很得意,“是证券社的模拟投资比赛,我和陈骏达一组的,到昨天为止,投资组合已经赚了十二PERCENT,陈骏达他爸爸说他看得这么准,还拿一笔钱给他做,叫他自己赚学费呢。”
陈骏达熟练地拿起哔哔扣查看,一面说:“大学生不能死读书,尤其我们念经济的,一定要随时掌握金融脉动,结合理论基础巴实务操作,胜过听教授讲课啊,在卖了,我预计待会儿有一波下杀行情,正好趁机进场承接,收盘前政府一定会进来护盘,拉抬指数,稳赚不赔的。”
施凯芸很兴奋地说:“赚到这支,说不定够你换一部车子了!”
陈骏达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打电话挂单,“车子慢慢来,我会先换一支PDA手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两位同学快速离去,下课后的教室空荡荡的。
“哇酷!”张奇廷不甘寂寞地大喊一声,“果然是经济系的学生,股票做得吓吓叫。郑雨洁,我们有没有什么股票投资的课?以后我也要修。”
“没有。”
郑雨洁低下头,不想理他。她本来有机会和陈骏达讲话,却被大黑熊给截断了。她实在不明白,他干嘛老喜欢缠著她?
“那要跑去管理学院修了?”张奇廷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你自己去查课程。”
“同学,别这样子嘛!”小女生总是不甩他,害他好挫折,张奇廷只好涎著笑脸,拍拍桌子引起她的注意,“那天害你又跌倒,我道过歉了,现在都过去一个月了,你还在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
“这就是了,身上的伤都好了,难道心里的创伤还没好吗?”
“你胡说什么!”郑雨洁正在收她的铅笔盒,瞪他一眼。
“哇!你换了隐形眼镜,眼睛变好大喔!来,给你看,像不像?”张奇廷摊开他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有一个背著书包上学去的小女生,以漫画手法画出圆圆的脸,点了几颗小小的雀斑,两根翘翘的辫子,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右手的圆手掌抱住一叠书,左手的圆手掌提著一个便当盒,短短的裙子,配上短袜圆鞋,还有一张往上弯成半圆形的嘴巴。
郑雨洁猛然一看,差点笑了出来,看不出大黑熊还有美术天份。
“笑了?不生气了?”张奇廷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
“你画我?”怎么很像樱桃小丸子的姊姊?
“看出来了?”张奇廷得意地拿过笔记本,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再撕下这幅画,递给了她。“送给你!”
郑雨洁没有接过去,只是没好气盯住勉强辨识出来的“张奇廷”三字,“你给我这张符干嘛?”
“这是符吗?”张奇廷拿了回去,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倒著看,突然一拍大腿,大笑道:“我老妈总是说,我的字像鬼画符一样。嗯,愈看愈像,好吧,我把你这张画像贴在寝室门口,哈!你是门神,我是画符的张天师”
“喂!你敢给我贴在寝室?!”郑雨洁胀红了脸,开玩笑──虽然是一张漫画,但岂能让他贴到男生宿舍去!
“那我贴在床头,就不会作恶梦了。”张奇廷又笑嘻嘻地说。
“张奇廷!”郑雨洁气呼呼地喊了一声。
“对不起啦!”张奇廷赶快站了起来,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郑同学,请别生气,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抱住你的,可是你都快跌倒了,我不能见死不救,请相信我,我绝对不是让你出丑,因为你要是跌了下去,一定会更丑哎呀呀,别走啊!我是诚心诚意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见了我就跑,害我总是对著空气说对不起;不然旁边都是同学,我如果跟你说对不起,人家又会问,对不起什么啊?我只好把害你跌倒的事再说一遍,这下子连不知道你跌倒的人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没义气的。”
长篇大论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哄她?还是气她?郑雨洁实在拿他没办法。
“你老是缠著我讲话,只是想说对不起?”
“是!”一头金发用力甩下。是的,他绝对是一个勇于负责的男人。
“好,我接受,那你以后不会找我了吧?”
“会啊,我还是会找你。”他总觉得小女生气嘟嘟的样子很可爱呢!如果天逃诤得她嘟起小嘴,应该很有趣吧?
郑雨洁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鸡同鸭讲,她拿了背包准备离开。
“郑雨洁,等一下嘛,要走之前先签个名。”张奇廷忙掏开背包,拿出原子笔,顺手收进桌上的空保特瓶,那是陈骏达喝完没有带走的矿泉水。
“那又不是你的瓶子。”郑雨洁不解他的举动。
“反正喝完了,我收了拿去送给一个老阿伯,他压扁集一大袋,再拿去卖给回收场。”
“他是谁?”
“路上认识的。不知道你以前在校总区有没有见过?他推了一部婴儿车,背驼得很厉害,常常翻马路边的垃圾桶,找一些可以拿去变卖的纸箱、保特瓶──”
郑雨洁并没有这个老人的印象,但她的确看过类似的老人在路上捡东西或翻垃圾,她通常是匆匆走过,从来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啊我总是以为他们神经有问题,才会找垃圾”
“啕!你要是说老阿伯神经病,他马上跟你吵架。”
“老人家没有子女吗?”郑雨洁不禁再追问。
“那是老阿伯的伤心事了。他现在自力更生,活得很起劲呢。社会局要送他钱,他会很有骨气地拒绝。我跟他说,我喝完的饮料空瓶统统拿来给你,他酷酷地说,我请你喝一杯米酒,我就跟他干一杯啦!”
郑雨洁望著这只开怀大笑的大黑熊,却是想到了可爱的维尼小熊。
“请不要看我脸上的青春痘。”张奇廷以左手捂住脸颊,猛摇头地说:“我转到经济系的机会成本太大了,晚一年毕业,要补学分,又要跟你们赶专业科目,社团活动全部停止,唉!般得火气这么大,就是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达到边际效用最大,让我的毕业证书是一张资本财,而不是用完就丢的消费财,更不是劣等财”
“好了,别嘀咕经济学了,不是要签名吗?”郑雨洁在那张“保护原始森林宣言”签下自己的名字。
“哎呀呀,差点忘了!”
张奇廷笑咪咪地以右手撑住下巴,歪著头瞧她那圆圆的鼻头。
小女生很认真签名字呢,看她一笔一划地写,好像小阿子学写字,他虽然手上没笔,但已经在脑海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很快就素描出一个可爱的圆脸小女生。
趁她不注意,他将那张从笔记本撕下来的涂鸦卷成长长的圆筒,以手指头轻轻地塞入她的背包空隙里。
“干什么?”郑雨洁瞪他一眼。
“发呆。”他维持以手支颐的慵懒姿态,嘴唇线条勾得高高的。
郑雨洁忽然发现他有青青的落腮胡渣,配上他一对浓浓的眉毛和粗线条的大脸,以及那毫不在乎的神情,竟俨然有一种浪荡江湖的游侠味道。
她心头一跳!这不就是她想像中的在她还来不及心跳加速之前,一眼瞧见那头要命的金头发,所有飞逃谳地、弹指点穴、笑傲江湖的传奇游侠全部变成梦幻泡影。
嗳,请问哪个古代大侠有一头刺蜩也似的金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