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没想到给派去贵州查案。”薛齐叹了一声。
油灯明晃晃的,照亮了摊满床铺上的衣物,有全套官服行头、袍子、常服、家居衣裤、袜子、帕子、枕巾、床巾……
琬玉一件件检视,确定干净,亦无需缝补之处,再一件件仔细折迭好,收进大箱笼。
觑他一眼,他歪在椅上,以手支颐,颓废阑珊,那长吁短叹的模样还真像是在外头让人欺负了,回家来找娘哭诉,却又拿力气大的野孩子没办法,只能哎哎怨叹。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那么刻意有礼,而是越来越自在随兴,她很高兴有这样的改变,可是--
懊不容易夫妻感情加温了,玮儿病愈了,外面的纷扰也告一段落了,他才得了空,上头竟然就派他到几千里外的贵州,这一来回,又得多少时日见不上面?
她心情何尝不失落?但比起他离家远行,她这点忧烦不足为道。
“你在刑部,不是每年都得出外查案?”她尽量语气轻松。
“是这样没错。但我属山西司,今天突然调我贵州司,明天就要出去查案,事先没征询或是告知一声,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唉,摆明了给我一个教训啊。”薛齐还是神态苦恼。
“后悔了?”
“不后悔。只是想到离开你们……”
“不后悔就好。既然你点上了墨,就画出一幅山水吧。”
“啊!”薛齐蓦地站起,眸光灿然。
他点上了墨,大笔一挥,早已画就一幅豪情山水,里头天广地阔,山高水长,三两知己,乘扁舟,饮清酒,遨游其中,光风霁月,心安理得,纵使经过急流窄谷,但知高山之后,必有大江明月,那又何足惧哉?
“琬玉!”他大步向前,紧紧按住了她的肩头。
“做什么呀。”她紧张地望了门外,怕孩子们突然跑进来,忙轻推他道:“我在帮老爷整理行李,那边坐着。”
他只好乖乖去坐在床尾边,看她继续折迭衣物。
她是点醒了他,可他现在还困在不见天日的峡谷里,不免又唠叨了。
“王武信的案子结束后,我三度求见太师,他却是不见。我奏折对事不对人,只是以刑律说明审案流程的问题,更不是要跟太师作对。”
“大家可不这么想。”
那阵子,卢府转来了父亲的信,叫她劝薛齐收手,没必要去蹚浑水;也只是将信收起来,什么也没说。
爹并不了解这个女婿;原以为他个性内敛,成日埋首硬梆梆的律令,不擅应酬而已;要是知道他骨子里有一副侠义正直的心肠,不畏权势,行所当行,恐怕也不会将她嫁给他了。
懊庆幸哪!
她又道:“你是翟太师的人,却去帮了陈党,这一来只怕让大家“另眼相看”,或许太师他老人家爱惜你,目的就是要你离开京城,暂时避避风头,等你回来,大家也忘了。”
薛齐也曾想到这方面,心里便好过些;但他明白,这次调动还是有很重的惩罚警告意味。也许下次再“犯”,就是直接贬他到穷乡僻壤了。
“好!就当作是去贵州走走,就算我不去,也会派其它人去。”
“想开就好。”
“这样吧。”他想了下。“我写封信,明天离京前递给太师,有空见面最好,没空也不管了,一定得跟他谢个罪。”
“咦?”
“我是有原则,但有时还是得学着低头。”他苦笑道“不然啊,就像郑恕,他颈子太硬,知府改判他的案子,他也不先去问问原委,就跑去吵架、丢判文,给人家抓到把柄弹劾,就给贬成了县丞。”
“郑大人只好忍下来?”
“不忍也得忍。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很清高,但也要有本钱,他妻儿还得靠他一份薪饷。”
琬玉了解了,就是一份艰苦差事,既要坚持原则,又要懂得转圜。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父亲那般滑溜弯腰,但也不能像郑恕、王武信碰得满头是血,他尽量取中道而行,多多少少也是顾虑到这个家吧。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他一发起牢骚,就是没完没了。“我以为进士及第,从此施展抱负,哪知当官不容易,动辄得咎,什么翟党、陈党,他们自去结党,我什么党都不是,我自立门户,自成薛氏一党。”
“哈。”她笑了出来。“那你得登高一呼,集结徒众了。”
夫妻相知日深,她也日渐看到他率性的一面,这是她初初到来时难以想象的;或许,他们两人都在渐渐显露彼此最原始无伪的本性吧。
可他们却要分离了,她再怎么强自镇定,还是不免黯然神伤。
手上拿着他两只长布袜,卷呀卷,折呀折,就不知能否将她的心意藏了进去?
别光跳动,房间陷入了沉默。薛齐原先还在凝视她的笑靥,但怎么看着看着,她的笑却淡了、黯了?是光线不够明亮吗?还是他的谈话太过沉重,让她不快了?
“对不起,我讲些不中听的话,给妳听牢骚了。”
“老爷讲,我听。”她抬起脸,仍是笑意柔美。
他的心热了。只要他讲,她总是听的。他不觉挪动身体,往床头坐近了些,想要更加亲近她。
“怎将袜子卷得像团麻花似地?”他笑着指了她手里的一团。
“啊!”她赶忙摊开袜子,拿手铺平,整整齐齐折好。
“我这趟出门,家里多劳妳了。”
“老爷别担心。”她真的不愿他出门还要担忧家事,又补充道“周嬷嬷很尽责?阿金夫妻也很能干,更别说那个很会管我的春香了。”
“呵。”
“我还在想,应该让玮儿和怯邬读书识字了,三字经、千字文、诗词歌赋我还应付得来,我可以教他们吗?”
“当然好了,可别让自己太辛苦。”
“不会的。”她拿过身边一只布袋。“老爷出外更辛苦,你得注意饮食起居,那边天气热,怕有瘴气,我给你备了药袋,里头有几味常用的清胃散、止痢丸、消炎粉、金创膏……哎,能不用上是最好了。”
“琬玉。”他按住了那双忙碌的手。
“啊……”她的心怦怦跳起来了。什么时候他已经贴近她身边,两人几无一丝缝隙了呢。
他的手缓缓滑移,绕过了她的腰,将她圈进他的怀里。
而她,只能僵着上身,微微仰着脸,以一种极度亲密的姿势看他。
让他这样目不转睛看着,她很是害臊,想要低下头,可她还是愿意顺着自己的感觉,朝他羞涩一笑,伸出双手搂抱他,让自己更加贴紧他温暖的胸膛。
他长长地喟噫一声,热气袭来,她随即坠进他深黝的瞳眸里,同时也承受了他重重压印的亲吻。
依然是像上次密密吮吻,可今晚他的唇有如着了火,不住地来回烫灼她的唇瓣,烧得她难以自持,只能紧闭着眼,更加用力抱紧了他。
他的吻像是野火烧不尽,轰然爆燃,继续烧向她的脸颊、她的颈项,她耐不住,也以唇瓣摩挲他的脸,无言地表达出她强烈的渴望。
他的吻立刻回到她的芳唇,溜进她微张喘气的嘴里,舌尖轻探寻觅,挑动起她羞怯蛰伏的丁香小舌,缠卷着,舌忝舐着,很柔,很轻,小小方寸里,无庸言语,他正在以最最温柔的亲吻诉说出他对她的情意。
她的心迷醉了,身也摊软了,感觉他的手在她周身游动,她放软身躯,任他抚模。本是夫妻,就该圆房,更何况如今已是情生意动,水到渠成了。
可是呀,她好怕这么一圆房,在未来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她只能强忍极度的思念,一遍遍回味今夜的种种:他的亲吻、他的、他暖和的拥抱和深入……哎呀呀,都还没上床,她怎就想那么多了呢。
懊舍不得他即将出门远行。她这样想着,便又往他怀里蹭去。他的受到挤压,不由得粗重地喘息一声,柔情密吻转为狂躁吸吮,好似就要吸尽她的气息,而手掌不住地抚弄着,已然滑进了她的衣襟……
“哗哈哈!”
窗外长廊传来孩子的笑声和趴跶趴跶的飞奔跑步声。
玮儿和怯邬先跑进来,第一眼看到坐在床上抱在一起的爹娘;随后进来的是提着裙子追赶的春香,她看到的是急忙分开嘴巴的老爷夫人;最后面是抱着珣儿的周嬷嬷,就见老爷匆促起身,故意转头看墙壁,而床边坐的夫人则是慌张低头,抓来衣服乱折。
“出去出去!”春香发现撞坏了小姐的好事,脸蛋一红,忙扯了两个少爷,便要倒退出门。“大少爷、二少爷,我们出去。”
“都进来了,作啥出去?”琬玉瞋她一眼,清清喉咙,拉开嗓音:“睡觉时候到了。”
“哎哎,对不起啦,太早进来了。”周嬷嬷满脸歉疚。
“嗯,晚了,是该睡了。”薛齐很快结束“面壁思过”,神色一正,整整衣袍,若无其事地道:“我出去了。”
“爹!娘!你们抱抱,”怯邬开心地冲过去。“我也要抱抱!”
“好,爹抱。”薛齐笑着抱起怯邬,看了一眼低头的琬玉,仍是止不住满腔柔情,实在很不情愿马上出去,又在床尾坐了下来。
“爹,你要出门?”玮儿走过来,偎在他的腿边问。
“是的。”他将玮儿搂抱过来,拍拍他的肩头。“爹不在,玮儿当大哥,要听娘的话,帮娘带弟弟妹妹,不要让娘操心,知道吗?”
“知道。”
“爹明天回来吗?”怯邬不太懂爹要去哪里。
“爹要很多个明天才会回来。”薛齐将怯邬放在床上,又抱起玮儿坐在身边,再向周嬷嬷伸手。“来,珣儿。”
腿上坐着珣儿,身边坐着怯邬和玮儿,他大手一揽,将他们全部拥在怀里,一时之间,既感幸福欣慰,又觉难分难舍。
“你们都是爹的乖孩儿,爹会想你们,写信给你们。”
琬玉在旁见了,莫名其妙鼻酸起来。他怎么搞得这么悲情呀。
“你们跟爹香香,说晚安了。”她试图让气氛愉快些。
“好!”怯邬一骨碌跳了起来,率先亲上爹的脸颊。
“爹也香怯邬。”薛齐亲完怯邬,再将两脚乱踢的珣儿举起来,往她小脸蛋亲了一记,珣儿哇哇乱笑,小嘴凑上爹的大脸乱亲一通。
玮儿很难为情,他香娘习惯了,从来没香过爹,但他还是很“勇敢”地站起来,伸长脖子往爹亲去,然后赶快跑到床角躲起来。
“哈哈!”薛齐大笑,有感而发道:“妻儿为伴,相亲相爱,诚乃人生快意事啊。”
“娘,换妳香了。”怯邬数了数人头,瞧向了娘。
“香什么?”
“娘不香,爹来香吧。”薛齐倒是反应快速,横过身子,就往她仍是红晕不褪的脸蛋啄了一下。
“哇吓!”琬玉瞪大了眼,他他他……,竟然就在孩子面前亲她?!
“哇哈!”怯邬在床上蹦蹦跳,用力拍手,他还是第一次见爹香娘呢,玮儿也是惊喜地睁大了一双黑眸,爬到床边,大胆瞧爹娘的神情;珣儿哇哇乱笑,跟着二哥蹦了两下,随即趴到大哥身上要骑马。
春香和周嬷嬷早就退到不碍眼的地方,彼此抓着袖子,吃吃偷笑。
“去去去!”琬玉赶人了,推走大老爷。“不是还要忙吗?”
“对了,我该去写信,还得收拾出门的文具和书本。”
薛齐再拉拉她的手,模模她烫热的晕红脸颊,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你们三个娃,床上躺好。”琬玉胀着一张红脸发威了。“周嬷嬷,妳过来看着;春香,去叫家保过来搬老爷的箱笼,我、我……”
“小姐,妳去哪呀?”春香笑得贼兮兮的。“去书房陪老爷?”
“我又不读书,去书房作啥?我去厨房啦。”
明日老爷出门,虽说晚上皆有驿站可吃可住,但还是得带上几块烙饼点心,路上肚子饿了,可以解解馋,她可得去瞧瞧阿金嫂做好了没呢。
***
夏日天热,夜里,春香在地上铺了凉竹席,让琬玉带孩子坐着玩。
玮儿和怯邬乖乖盘腿坐好,珣儿倚在娘亲怀抱,好奇地伸手抓信封。
“娘念爹写的信了。”琬玉抽出信纸,打开展平。
爱妻琬玉妆次。她凝目在“爱妻”两字上,这信她已反复看了多次,但每次就是停在爱妻琬玉这四字上,同时心头就会甜滋滋的。
嗯,这句话就不必念了。
“离家三日,沿河南行,途中所见,水道舟楫往来,商帆云集,足见南北经济交通繁荣,货畅其流,显我朝盛世富庶……”
她才念几旬,舌头就打结了,抬起头来,见到两张呆楞的小脸。
“娘啊,妳念啥?听不懂。”怯邬睁大眼。
“爹有学问。”玮儿是很想认同爹,可是……“我小,不懂。”
“不懂不懂。”珣儿正在学话,最爱当应声虫,听到什么就喊什么。
“好,娘重新念了。”琬玉也觉得好笑,明明是写给她的家书,却得先扯上经世济民之道,他还以为在写策论,需要起承转合呀。
“爹他说啊,”她换了浅显的讲法。“他坐了船往南边去,这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很多,将咱京城的货物运到南方去,又将南方的米呀茶呀往北边送,玮儿怯邬珣儿就有香甜的江南稻米可吃了。”
讲完运河上的事,又说到他在驿站听到小虫夜鸣,继而想起寒窗挑灯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雄心壮志,顺道抒发了这回南行查案的抱负。
春香趴在床上擦床板,笑个不停;周嬷嬷帮忙收冬被,换夏日薄被,听得一脸胡涂,只能直摇头,不断地说老爷好有学问。
“小姐呀,还没念完?”春香跳下床,蹲在席子上边笑。
“来了来了。”琬玉决定跳过一段他和地方官员谈论律令的文字,直接来到最后。“爹这边问玮儿怯邬有没有乖乖跟娘学识字。”
“有有!”怯邬立刻道“我会写天地人,日月星。”
“我背三字经,可我不会全部默写。”玮儿低了头。
“玮儿会背就很厉害了,写字不急,慢慢学。”琬玉微笑鼓励他。
当她教玮儿时,颇为惊讶他的聪明颖悟,这应该是传承他爹会念书的天赋;至于怯邬,也不知是年纪小惫没开窍,抑或是他爹的资质……
她立刻压下突如其来的念头,那是她再也不会去想的人。
“娘还要教你们念文章、背诗词,等爹回来了,你们再背给爹听。”
“好,我要用功。”玮儿认真答应。
“珣儿都不用学呀?”怯邬拨了拨珣儿扎得高高的小辫子,嘟了嘴。“她成日玩女圭女圭,笑呵呵就好?”
“珣儿先学会讲话吧。”琬玉笑道“珣儿,喊爹。”
“呆呆!”珣儿一听到爹,直觉就站了起来,往门边看去,以为那边会走进来爹,大手将她抱得高高的,再将她搂进热热的怀抱,亲她一下。
可是那边空空的、暗暗的,她找不到爹,好失望,小嘴就瘪了,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含泪大眼,好委屈地瞧向娘亲。“呜呜……”
“傻珣儿,爹不在家呀。”琬玉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觉眼眶微酸,将她抱到怀里。“娘在这见,娘疼珣儿,我们一起等爹回家。”
“捏捏。”珣儿撒娇地腻进娘的胸前。
“是爹爹,娘娘啦!”怯邬仍逗弄她的小辫子,教她说话。
珣儿年幼不知愁,转眼便破涕为笑,笑呵呵地转过身,咿呀呀伸长手,也要去抓二哥的头发,怯邬一个打滚,才不让她抓。
“二咯!”竟不给她抓,她转为扑向旁边端坐的大哥,比手划脚,咿咿唷唷向他“告状”,“大咯、大咯”叫个不停。
“你们玩吧!”琬玉笑着将珣儿放到竹席上,让他们三兄妹去玩,她自个儿拿了信,坐到旁边椅子,又一字字读了起来。
周嬷嬷过来留心孩子,春香仍蹲在旁边,将视线转向看信的小姐。
小姐还在笑呢,笑得好像吃了蜜,眼里都汪出糖水来了,也不知道昨天接了这封信以来,小姐看过几百遍了。
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从没看过小姐笑得这么好看过……嗯,或许有的,那是说定江家婚事后,小姐老是羞答答的,看着花儿便傻傻地笑了。后来嫁进江家,一开始也是笑的,可是,好快,小姐便不笑了……
啪!她猛然打自己一个巴掌。现在小姐这么幸福,变得这么漂亮,她还想那些什么酸臭旧事?!
“春香,做什么打自己嘴巴?”琬玉听到声响,疑惑地看她。
“有蚊子啦。”春香故意抓抓脸。
“消暑的凉粉糕来喽!”阿金嫂进房,端来了一盘点心和茶水。
“阿金嫂。”琬玉顺便嘱咐道:“木工明天来,妳多买些菜,帮他们准备午饭。”
“娘,啥是木工呀?”怯邬永远有问不完的问题。
“木工会钉桌子、钉床板、钉门窗……”琬玉讲不出来,笑道:“这样吧,明天他们来了,娘再带你们去瞧,看他们怎么帮玮儿和怯邬做出一间好大好大的房间来。”
“哇!”玮儿欣喜地睁大黑眸。
“大少爷,二少爷。”周嬷嬷笑道:“你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和娘睡在一起,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爹也这样说。”玮儿照实转述。
琬玉微窘,她就是打算趁薛齐出门期间,重新布置几个房间,一来孩子大了,是该独立,二来也好让他能回到主房睡觉。
可怎就合了他的心意呀。
“是啊是啊。”阿金嫂也附和道:“两位少爷再缠着娘睡的话,这样老爷夫人是要怎么再生小少爷、小小姐嘛。”
“夜里有我照顾小姐,夫人您放二百个心。”周嬷嬷笑咪咪地。
“我得找出喜被,晒足日头,随时要用喽。”春香也在笑。
“妳们再碎嘴,就赶妳们出去。”琬玉故意摆了脸色,可浮上两颊的红云怎么样也无法掩饰她的心思。
“该出去的是夫人啦。”阿金嫂更是大胆地回道:“我这就去书房给您点上灯,等您写了信,明儿一早阿金就能送上驿房,赶着往南边的驿马车,送去给老爷了。”
她一说完,又和周嬷嬷春香挤眼睛、扯袖子,三个女人笑成一团。
“好了啦,仔细看着孩子吃糕。”琬玉摆出主母的威严,站起身道“我去书房。春香,有什么话要我转知家保?”
“哪有什么话。”春香神情变得忸怩。“叫他服侍好老爷便是。”
“好,我请老爷跟他说,春香不想跟他说话。”
“小姐呀!”春香恼得跺了脚。
“好,那我写,春香想家保,帮家保酚诂衣,等他回来。”
春香红了脸,坐到席子上,捂起耳朵不想听,珣儿跑过来,想塞一块糕给她吃,照样学了人家说话。“春香,想想,香家保!”
“哇,想家保,变成香家保了。”阿金嫂取笑道:“要办喜事喽。”
春香谁也不理,干脆盖头盖脸,将一张红脸藏进了膝盖弯里。
琬玉笑容满面,心情愉快地离开房间,往书房而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拿出信,一再地反复细看。
必信的内容,她已经想齐全了,大抵就是报告家里情况,请他安心。
虽然她很想他,可她才不会写在信上,那多露骨、多肉麻呀!
可是……,她望向信里最后三行,那是她方才没念出来的。
夜深露重,吾妻安否?思妻柔颜,念妻言语,纵使旅次劳苦,亦是心静自在,忘却尘俗,一枕黑甜。
她轻轻地笑了。
仰头望月,不知他行旅是否顺当?今夜到了什么地方歇宿呢?是抱书夜读,抑或与人论事,还是……,也在和她共看这轮明月?
愿明月映照她的笑颜,转递给远方的他,予他今夜一个好眠吧。
***
暑夏过去,蝉鸣终了,树上绿叶转黄,一片片凋零落地,待扫掉了满院枯叶,在时序入秋渐凉的今日,难得出了一个大好晴天,太阳晒得京城屋舍热呼呼,人心暖融融的。
薛齐回来了。
琬玉早两天便从驿站得到消息,一早就忙着。厨房那儿要阿金嫂煮出一桌佳肴,孩子要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房间要春香整理干净,还有她……,该穿哪件衣衫呢?明红?粉桃?杏黄?抹困脂吗?戴耳坠子吗?眉毛该描黑些吗?头发是否乱了,还是再叫春香过来帮她重新梳理?
“小姐,妳磨蹭什么呀?”春香在房外喊她:“老爷进门了!”
“啊!”她啪地盖下首饰盒,仍是一袭家居素朴衫裙,云髻轻挽,素净脸蛋,来不及装饰自己,便匆忙奔出房门。
阿子们已候在院子,见到了爹,一时之间,竟是呆愣着。
惫是玮儿记得自己是大哥,娘教他一定要先带弟弟妹妹喊爹。
“爹。”他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啊,玮儿长高了。”薛齐微蹲,激动地拍抚小肩头。
“爹?”怯邬照样将头仰得高高的,不太认得爹了,好奇地瞅他。
“怯邬!”薛齐一手一个,将他们抱了起来,惊喜地道:“哎!你们两个变胖了,爹抱不动了。”
“哈哈!爹啊!”怯邬记起这熟悉的感觉,开心地再喊了爹。
“呵。”玮儿不好意思,眼看爹快要抱不动了,赶紧自己攀着爹的臂膀溜了下来。
珣儿本来躲在两个哥哥的后面,哥哥给抱走了,她忙躲到周嬷嬷裙后,噘着小嘴,低头捏指,完全不敢看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大人。
“小姐,老爷回来了,过来叫爹。”周嬷嬷抱起了她。
“珣儿走路很稳了!”薛齐刚才看到珣儿走动,仍是惊喜。
“老爷都出门大半年,”周嬷嬷笑道:“小姐也很会讲话了。”
“怯邬先下来,换珣儿!”薛齐抱过了珣儿,疼爱地模模她的头。
珣儿先是垂眼看地上,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抬起小脸,睫毛轻眨了下,两丸黑珍珠似的瞳眸终于定在抱她的大人脸上,大眼对小眼,相看两无言,于是,小嘴越噘越高,索性扯开嗓门,号啕大哭。
“呜呜啊!”她好怕,被奇怪的大人抱住跑不掉了,一转头看到了娘,小手便伸了过去,哇哇啼哭。“娘,娘呜呜……”
“憨珣儿,是爹啊。”琬玉赶忙奔来,抱过了珣儿,不住地拍哄她。
“娘今天给珣儿穿漂亮的小报衣裳,就是要给爹看呀,记不记得?娘说爹要回来了,珣儿跟大哥二哥都很开心,还说要唱曲儿给爹听呢。”
“爹?”珣儿再转头看去?还是那张陌生大脸,小嘴又压得扁扁的,喷出两滴泪。“呜呜!”
“是爹啦!”怯邬拉拉珣儿的脚丫子,严正告知:“珣儿,是爹。”
“娘,我跟珣儿说。”玮儿抬头看娘。
“好,大哥教珣儿认爹。”琬玉放下珣儿,让她一手一个,给两个哥哥牵到一边去“开示”。
“生分了。”她笑着拍起脸,望向好久不见的丈夫。
南方的太阳果然炎烈,他变黑了,不变的依然是那温煦的神情,以及彷佛昨夜才紧紧凝视的眸光。
虽是如此,此刻站在他前面,她也和珣儿一样觉得陌生;或许是时空相距,久违了他的存在,如今再度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身形、他的语声,竟有一种恍如梦中的疏离虚幻,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
懊说的,都在信里说了。鱼雁往返,纸笔传情,无声胜有声。
日头白花花的,她眼里也光光亮亮的朦胧一片,鼻子有些酸了。
“琬玉。”薛齐先喊了她,似压抑,又似激动,由乍见孩子的兴奋笑容转成了柔和微笑,蕴藏在眼里的笑意也化作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老爷……”怎么办,她眼泪快掉下来了。
“家里可好?”
“都很好。”
“回来了,真好。”
竟然就杵在院子里说起场面话来了。她见他衣袍蒙了灰,也瞧见了底下那双灰扑扑的靴子,忙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泪珠,再朝他绽开笑容。
“老爷,您赶路累了,要先歇会儿?还是先沐浴?”
“路上风沙大,先洗个澡吧。”
“阿金应该烧好水了,我去瞧瞧。”
她赶紧转身。久别重逢,犹胜新婚,相较初嫁薛家时的心如止水,她现在简直成了害羞无措的小媳妇,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快跑开。
来到了厨房,阿金早已照她吩咐,将烧好的热水送到房间,她在那儿已摆下他干净的衣袍,应该不用她去服侍刷洗擦背吧。
她掩袖偷笑,一回头见阿金嫂忙碌地照顾灶火,她也过去关心,这边掀了锅盖,那边揭开煮好的盖碗,然后端起一只萝卜,发起呆来。
“夫人,妳在这边……”阿金嫂不管了,冒着被轰出薛府的风险,她开始赶人。“哎,实在很碍手碍脚,我都没办法作菜了啦。”
“啊,那我……,我守着这锅炖肉,帮忙看火候。”
“早炖好了。”阿金嫂眼一转,见到门口进来了救星,忙道:“春香,拜托妳,快请夫人出去。”
“呵呵,小姐,妳不会烧菜,走了。”春香来拉她。
“我会切菜,切水果。”
“还会买菜呢!”春香笑嘻嘻地道:“等会儿吃晚饭时,我会跟老爷说,那盘清蒸黄鱼是小姐亲自上市集挑来最肥、最鲜的……”
“春香找打!”琬玉笑着捶她一下。
“小姐妳去陪老爷说话啦,等摆上饭再喊你们。”
最会发号施令的琬玉无处可去,只好到大厅坐着,外头孩子们活泼奔跑,追逐嬉笑,如今他们的爹回来了,或许,以后还会再添个弟弟妹妹,与他们一起玩耍,想到这,她又掩嘴偷偷笑了。
***
今晚的薛齐很不一样,琬玉还是觉得陌生。
已是枫红深秋,但晒了一天日头的石砖地面仍蒸腾着暖意,一家人吃过了团圆饭,齐齐来到院子闲坐。
薛齐洗去了仆仆风尘,换上舒适宽大的衣袍,也不系带,濯净的长发拭干了,随意披落,那模样就像是书里所描写的山中隐士,豪放不羁,潇洒自在,好似随时都可以登石高歌。
“暮春者,春服既成,”他倚在竹榻上,果然吟咏起来了。“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磅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呵呵!”不再怕生的珣儿爬上他的膝盖,扯着他的头发玩着。
玮儿和怯邬各自拿了小竹凳,紧挨爹坐着,仰慕地望向什么都会的爹。爹写的信有学问,很难懂,说的话也难懂。
“爹,你念什么诗?”玮儿问道。
“这不是诗,这是论语先进篇,曾点跟孔子说的话。”薛齐大略解释道:“就是说春天天气很好,便带几个大朋友和小朋友,去水边洗洗澡、吹吹风,然后大家唱着曲儿回家去。”
“哇!孔子我知道!”怯邬说出了他知道的事。“娘说他是一个有学问的老人家,考试都得念他的书。”
“孔子有学问,有学问就像爹,穿官服,去办案。”玮儿有了疑问。“为什么他要去吹风唱曲?”
“呵!”薛齐笑叹一声,拍拍两个很有求知精神的儿子。“想吹风的是曾点,不是孔子,孔子倒是很想弄套官服穿穿呢。”
镑言其志也已矣。孔子问了学生,其中三人皆有“正当”大志,唯独曾点不想治理国家,不想学宗庙祭祀,只想玩水吹风,唯愿足矣。
有学问,当了官,又如何?两千年来,玩的依然是那套权谋争斗把戏;没有手段,爬不了高位,就算孔子生在今世,也要高叹不如归去了。
他为官多年,始终持守心志,能有多少能力,便为百姓做多少事,那些什么高官权位,皆是富贵浮云,与他无关;昔有曾点歌咏而归,如今他有妻儿围坐,谈笑赏月,说不定孔夫子见了此情此景,也要羡慕他,喟然叹曰:“吾与齐也。”
他的神情,清朗;他的目光,笃定;即便晒黑了些,清瘦了些,或是正襟危坐,或是披发吟咏,琬玉发现,薛齐一点也不陌生。
这半年来,他给她写了不少信,字里行间依然可见他仍有他的理想,只是现实严峻,不管在朝廷,或是到地方,难免与他人有所拉锯;而今他回到家,洗去了半年的疲累,放松了身心,白是心驰神往那“浴磅沂、咏而归”的随兴放任境界了。
孔子虽然赞同曾点,也想去洗澡吹风,可到头来,老师学生还不是照样矻矻终日,忙着周游列国去了;而薛齐,当然了,明日照样穿起他的白鹇青袍公服,束起银花腰带,上衙门点卯去了。
这些人呀!她摇头而笑,就是有这股执着傻劲。
今夜无云,月光格外明亮,早过了中秋,穿起了棉袄,这个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地涌着暖意。
“珣儿,不怕爹了?”她走过去揉揉那个钻进爹衣服里的小人儿。
“喂妳吃饭就被收买了?”
晚饭时,所有能喂珣儿吃饭的人都故意不理她,就让她爹来喂,一匙,两匙,喂到最后,小人儿就偎到爹的怀抱里去了。
“哈哈!”薛齐笑得很开心,从衣襟里抓出小人儿。“以后得留心外头的小子,可别拿糖就哄走我们珣儿了。”
“糖不好,花儿好。”珣儿摇摇头。
“跟爹说,花儿怎么好?”薛齐笑间。
珣儿坐直身子,大眼滴溜溜一转,憨嗲嗲地唱了起来:“一朵花儿五片瓣,瓣瓣馨香入梦甜,采来藏在哥枕下,夜夜陪哥共枕眠。”
她一边唱着,一边装作手里有朵小报,一瓣一瓣采下,铺在爹的胸口上,唱完了顺势趴下,拿小脸蛋蹭了蹭,好像要睡了。
“怎地珣儿采花给爹就困了?”他疑惑地望向琬玉。“该睡了吗?”
“还没,她是在跟你撒娇。”琬玉笑道:“这三个呀,每晚不给他们在大床蹦上一会儿,还不肯睡呢。”
“爹!来我们房间玩!”怯邬迫不及待要拉爹去了。
“玩玩!”撒娇的珣儿也爬起来,扯了爹的衣襟。“爹来嘛。”
“吃饭前才拉爹去看房间,又要去?”琬玉笑道。
“这对宝兄弟有了新房间,好比神仙坐拥福地洞天了。”薛齐大笑站起,抱了珣儿,跟着已是急欲带路的小兄弟。“走!爹也去躺躺你们的大床,看好不好睡。”
“你们爷儿去睡吧!”琬玉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也不知道孩子们拖着爹,在大通铺上要如何沸腾翻滚了。他们要怎么闹,就让他们闹吧,今晚她是不会去当个赶孩子上床睡觉的娘了。
她回到房间,继续整理薛齐的箱笼衣物,有家保洗净的,她便收妥;有待洗熨的,她另外丢了篮子,一些案卷书籍,她则送去他的书房。
慢腾腾地收拾着,发现箱子底下有一只没见过的红漆木盒,她好奇地拿起来,犹豫了下,心想他都放心让她整理了,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之物,便打了开来,入目便是自己写着“薛大人齐钧启”字迹的一迭信柬。
“呀!”她慌张地扔下盒子,一张脸顿时燥红了。
那全是她写给他的信啊!他藏得这么好,就像藏他的传家宝盒似地--而她,不也将他的信件收进了她亲手缝制的绣花锦袋,妥善地藏在床头小橱里吗?
明明夜凉了,她却是浑身燥热,坐不着,站不住,便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顺手理了理帐子,再将目光放在两只并排的枕头上。
想什么呀!她用力揉揉脸颊。今晚他让孩子缠住了,应该就在那边睡了,她忙了一天,也该睡了。
来到门边,正想关门,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沉稳脚步声。
她的心骤然狂跳,双手攀住门板,竟然口干舌燥起来了……
“我可以进来吗?”薛齐披发而来,微笑出现在她面前。
“啊!”她慌地低下头。“我以为你会在那边睡。”
“孩子是缠着我一起睡。”他踏进房间,边说边瞧着这间不再有孩子女乃味、也不再是棉被枕头乱堆的整齐卧房,笑道:“他们还要我跟娘一样,说故事给他们听,我就陪他们躺着,想说刚从贵州回来,那里古称黔,便背了“黔之驴”给他们听。”
“背?”
“是啊,柳宗元的好文章,有趣又发人深省,孩子应该会喜欢听。”他表情无辜,露出不解的神色。“我才诵完,三个孩子本来还睁着六只大眼睛,一下子全睡了。”
“故事不是这么说的!”她好气又好笑。“你忘了?我写信告诉你,若要我念信给孩子听,你得写白些,写浅些,不然他们听不懂。”
“他们多念些书,就听得懂了。”
“老爷,你忘了自己也当过孩子呀。”琬玉也不叨念他了。“反正再过不久,他们兄弟就听得懂你那些之乎者也了,他俩学得很快,我教不来了,还是你来教?”
“我自己教的话,恐怕又要让你嫌我教得艰深。”他见她想抗议又不好说出口的娇嗔神色,不觉得开怀大笑。“要我教小儿文章,确实不在行;况且我白日不在,夜里时间有限,还是给他们请个夫子。我再去寻人。”
“嗯,夫子找到了就可以上课,书房早准备好了。”
薛齐很满意她为孩子准备的房间。两兄弟的房间有一大片通铺,可睡可玩,隔壁就是书房,桌椅书架都摆上了;跨过了小院落,对面是珣儿的闺房,不过年纪尚小的她仍爱黏着哥哥,现在用不上。
“妳设想周到。”他注视她,捕捉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他们兄弟的卧房很大,再塞两三个弟弟进去睡也没问题。”
“胡说什么!”她慌忙转头,她还有正经事要谈呢。“有件事得跟你说。你看春香和家保怎样?”
“哈哈!我本来奇怪呢,家保跟我拿纸笔,写了半天,吞吞吐咭要我订正错别字,我还以为他发心念书了,原来是给春香写信。”
“我觉得家保挺有心的,人又老实,春香也喜欢,老爷您说……”
“我早准备主婚了。”
“好,那我就问他们的意思,找个日子帮他们完婚。”
琬玉很高兴能为春香完成终身大事,悬着的一桩心事落了地,该说的事也说完了,然后呢?这房间似乎太安静了些……
“呃,我去瞧瞧孩子。”
“周嬷嬷在那儿,都睡下了,别去吵他们。”
“那……,嗯,”她抬了脸,又垂下,一看到他微敞的衣襟,又别过脸,觉得还是该找些事情来做。“你……,你头发乱乱的,我帮你束起来。”
“睡觉躺下了还是乱,省了这个工夫吧。”
躺下来睡觉?她又莫名地口干舌燥了。
她终于让玮儿怯邬睡在他们的房间,也让珣儿习惯周嬷嬷的照料,为的又是哪桩?不就是希冀与眼前的男人成为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老爷……”该怎么诱惑他呀。
“琬玉。”他握住她的手,笑问道:“妳什么时候才要喊我的名字?”
“啊!老爷就是老爷。”她的手热了。“我、我喊习惯了……”
“妳在信里是怎么称呼我的?”
“我……,”她脸河邡热。“写信有既定的称谓用法,跟讲话不同。”
“让我想想妳是怎么写的。”他才不管这一套,直接念了出来“夫君齐展信平安。妳说说,妳怎么唤我的?夫君?齐?”
“好啦。”她浑身都热了,在他“催逼”之下,只好道:“夫君?”
“不对。”
“相公?”
“不好。万一我们在路上走散了,妳喊一声相公,所有男人都要回头应妳。”
“你说什么啦!”这么不正经,她羞得低下头。
烛光跳动,啪地一声爆出火花,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一眼,一触及他的温煦笑意,她不好意思笑了笑,又低了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薛齐心思震荡,不再让她低头,而是伸指抬起她的下巴,以最虔敬的心情将她仔仔细细看个够。
这趟出门,路远难行,常得跋山涉水,查案又得殚精竭虑,待回到暂住的官舍或驿站,已是筋疲力尽;虽是吃住不愁,但总不比自己的家舒心,往往午夜辗转反侧,便会想着,她和孩子如何了?
想着想着,他会翻出她的信,就着月光读来,读着读着,空寂的心便丰盈了,实在了,然后是一夜好眠。
老天何其宠他,有幸娶她为妻,因她的到来,圆满了他的家,更圆满了他的人生,一想到此,他再也难抑满腔奔腾的热情。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今夜,他即将与她共奏一曲凤求凰。
“琬玉。”他心满意足地轻唤她,纵是激情如潮,却化作了他最最温柔的亲吻,以及最最温柔的言语。“我的爱妻。”
“齐……”她泪盈于睫。
“妳说,我们是不是该洞房花烛了?”他吮去她的泪,再以唇拂过她的耳,轻柔啃吻,在她耳边低语着:“我等好久了。”
“门、门关了吗?”
“哈哈!”今晚的他,真是笑得好开怀、好尽兴啊。”
掩起的房门里,吹熄了红烛,放落了绡帐,凤凰于飞,琴瑟和鸣。
门外,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