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你觉得云哥怎么样?”匡云西已经加入大杂院的生活十天了,印秋芙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他为她运功逼毒。
她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要袒裎相对?光想就头皮发麻。
“姑爷人很好啊!”就是秦冰丫头人很过分,什么都要管,不知将他这个三朝元老总管置于何地。而更呕的是,她说的话还句句有理,现在那些年轻小憋子都以她马首是瞻,安伯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可你不觉得他堂堂一个天雷帮少帮主,什么粗活儿都自己干,还干得有模有样,很奇怪吗?”记忆中的云哥不是这么能吃苦的人。
“可是他身上穿着少帮主的衣服啊!这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有没有可能衣服是人家送他的?或者是他偷来的?”
“他干么做那些事?”
“冒充云哥。”
“那他应该去天雷帮冒充,来咱们这儿冒充做什么?”
“是啊,咱们这里又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图谋。”这些问题她都想过,也一一驳回了,可还是忍不住想找个人问问,好像这样就可以得到一些信心与勇气,去接受匡云西的运功疗毒。
“小姐,你该怀疑的不是姑爷,而是那位秦冰丫头。”安伯乘机告状。
“秦冰!听说她办事能力一流,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你不觉得她跟姑爷太亲密了!”
“会吗!”要她说,秦冰简直将匡云西吃得死死的,都快弄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了?
“就算是主仆,也不该这样同进同出、日夜不分。”
“他们是在为我找解药呢!”虽然一点成效也没有,不过那两人不放弃的态度仍令印秋芙感动。
“可他们终究是一男一女啊,好歹避避嫌,整日黏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是不成体统。不过……”优雅冷淡的语音出自秦冰那两片红润削薄的唇。“不知与背后嚼人舌根比起来,何者差一些!”
安伯一张老脸迅速胀红。“小姐,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告退了。”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跑了。
秦冰也不在意,迳自将目光转向印秋芙。“印小姐,三爷要我来问你,受伤后,你有否服用其他丹药?”
“我有药单。”印秋芙走到床边,翻开枕头,取出一叠纸张,递绐秦冰。“由上数来第八张就是。”
秦冰瞄了那叠纸张一眼,其中有帐单、下人们的卖身契、租令……等等。厚厚的一叠,亏她记得清每份资料的存放位置。
抽下夹在中间的药单后,秦冰将纸张重新归还印秋芙。“多谢印小姐。”
“不必。”印秋芙伸手接过纸张。“老人家总是多忧虑,安伯其实没恶意,你别怪他。”
“不会。”秦冰只会对匡云西凶,至于其他人,她还是很懂得礼貌的。
“我先谢过。”印秋芙福了子。
秦冰欲走的脚步顿了下,凝望印秋芙微白泛青的面容刻,心里涌上同情。她破例解释道:“我与三爷除了主仆关系外,绝无其他。”
印秋芙愣了下,原以为这聪明伶俐的丫环不屑与流言为伍,必不会开口澄清,想不到她做了。
“我知道,也相信你。”印秋芙笑道。
秦冰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素来吃软不吃硬,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回报十分,反之亦同。
印秋芙的信任让秦冰惊讶,她和善的脾气也令人心折,可惜她早已名花有主,否则让她成为西荻国三王妃,也是件美事。
总之,是匡云西没福气啦!
***
匡云西觉得自己很可怜,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动辄得咎。
“秦冰丫头,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个上午,你已经请我吃了十来颗白果子,吃得我快撑死了。”
“撑死活该。”秦冰啐他一口,想起印秋芙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他们却要骗她,秦冰的良心不安,火气也变大了。“你到底研究出解药没有?”
“你说呢?”匡云西抱着脑袋哀嚎。一点线索也没有,要他自数千,甚至上万种草药中找出解药,与大海捞针何异!
“无能。”俏丫头潇洒地走了。
“喂!”原地徒留匡云西跳脚兼懊恼。“这能怪我吗?我已经这么努力……唉哟!”他抱着肚子蹲,又痛了。
迈开脚步拼命往茅厕跑,途中遇见印秋芙。
“云哥。”她喊他。
“你好啊,芙妹。”他跑过她身边。
“你怎么了!跑这么急。”
“上茅厕。”他直言,羞红了她一张俏脸。
匡云西跑向茅厕,印秋芙呆在廊下。
半晌后,匡云西解放完成出来,看见她。
“芙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拍拍她的肩。
她吓得跳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他大掌粗鲁地为她拍背顺气。
“咳咳咳……”她差点呛死。“我好了,我好了,你别再拍了。”她背好疼。
“喔!”他呐呐收回手。“你怎会来这里!”大杂院的后院堆满了杂物,简直比迷宫还危险。失明后,她几乎不来这里,怎地今天却破了例!
“我来找你。”她说。
“找我……”他迳自猜测。“你是要问配制解药的进度吗?那……”一句话未完,他额上浮起一颗冷汗,接着又一颗,刹那间汗湿重衣。“对不起,我去一下茅厕,待会儿再告诉你。”说完,他转身跑了。
她连向他问句“还好吧”都来不及。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继续等。
片刻后,匡云西走出来。“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配制解药的进度。”她凝神听着他微喘的声音,好像很虚弱,他病了吗?
“没错,解药的进度。”他颔首说道。“我找遍城里所有大夫,向他们询问火烧山前,山上生长的药草种类,得到一些线索,正一一测试中。”
“多谢云哥费心。”不过那不是她现在关心的,此刻她挂怀的是他的身体状况。“云哥,你的肚子不舒服吗?”
“我……唔!”他抱着肚子弯下腰,又痛了,“抱歉,失陪一下。”他跑了。
留下印秋芙一个人既忧且烦。“云哥!”下意识地迫了两步,猛然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见,任何的莽撞都会害人又害已;她停步,无限懊恼。
“印泵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一名大杂院的住客经过,瞧见她,靠近问道。
“我在等云哥,”她说。
“云少爷?”妇人左右望了望。“没看见他的人啊!”
“他去茅厕了,”印秋芙顿了下,抑不住必怀问道,“请问云哥最近身子不适吗?”
“还好吧!”妇人似想到什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前些日子吃错药,吐了一整天倒是。”
“吃错药?”
“印泵娘不晓得吗?云少爷为了替你配出解药,不惜以身试药,已经吃了好几天啦!”妇人拍拍她的肩。“云少爷这般疼爱你,你真是好福气啊!”
印秋荚僵住了,甚至连妇人离去,她都没发现,
云哥为她尝药!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为何没人阻止他!为何……她一点也不知晓?
在她安逸于黑暗世界中的时候,他正默默为她付出,无论她是否察觉,他一直表达着他的关怀。
她胸口好热,在心疼、感动的同时,又有一丝窃喜,云哥毕竟是爱她的,才会为她做这么多。
她好卑鄙是不?居然为他的牺牲开心,可她控制不住。
秀拳在衣袖里悄悄地握紧,她身子轻颤如风中叶。
匡云西终于出来了,拖着几乎无力的双脚。“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继续说,有关……”
“我不想配制解药了。”她截口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呆滞,一脸白痴样。
“要你如此牺牲以换取我的康复,我的良心承受不住,请别让我无颜见人。”
他愣了下。“有人告诉你,我尝药的事啦?”
她点头。“我很愧疚。”一想到他为她弄得上吐下泻、伤神又伤身,她不忍。
“我没要你愧疚。”
“我回报不起这份恩情。”
“我也不要你回报。”
“可是……”
他扳住她的肩。“只要给我两个字就够了。”
“什么?”
“跟我说‘谢谢’,对我笑。我只想要你这样。”他说。
她瞠目结舌。“为什么?不值得。”
“你说这话才更伤我。”他放开她,叹了好长一口气。“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凡事必求回报的人。”
她怔忡,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他默默走过她身边,沉重的脚步声诉说着无奈与恼怒。
她无言垂首,感觉酸涩的眼眶正某种温热的液体所占据。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满溢的泪水滑下眼角,令她满脸泪痕。
他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
一股沉寂击中她的心。“云哥。”再也忍不住地,她追了上去。“哇!”却一脚绊到地上突起的石砖,砰一声,跌了个五体投地。
“唔!”手肘、膝盖间顿时感到一阵痛楚,她身子狠狠一颤,几乎丧失了再往前进的力气。
可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开。
踉跄的脚步继续向前迈进,一步、两步、三步……咚!她又踢到某样东西,身子失去平衡。
“啊——”尖叫声还卡在喉口,她纤细的身子已跌入一方宽广的胸膛中。
匡云西叹口气,扶她站稳脚步。“小心点。”他话一说完,立刻放开她。
她呆呆地站着,任他的气味再度远离她一寸、两寸、三寸……
不一会儿,她已经察觉不到他的温暖。
心里顿时空白一片。以前不会这样的,尤其在父母俱亡后,她学会了独立,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生一世伴着另一个人,总会有人先走、有人被留下。
而她一直是留下的那一个,独自品味着寂寞和孤独。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事实上,住在大杂院的这些日子里,她已逐渐摆月兑凡事必有人服侍的生活,颠簸却坚强地迈向新的人生。
然而自从云哥出现后,她又变得软弱了,为了他,每每乍喜还忧、且乐且惧。
她厘不清心底的刺痛是什么,但——
“不要走。”她非常清楚,她不要与他分离。
听见她的呼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瞬间,软玉温香扑进怀里。
“芙妹!”他怔忡。
“对不起,谢谢你,”印秋芙螓首埋在他胸前,泪珠儿一滴滴湿了他衣襟。
他愣了一下,唇角轻轻弯了起来,“不客气。”不知为什么,她哭得恁般伤心,他却觉得开心,好像……
对了,在他濒临西境的领地上,崇山峻岭,长年自雪冰封,想要见着一抹绿,得费上千辛万苦,
可当那细心呵护的种子发出女敕芽,青翠翠地迎风招展时,天大的辛苦也有了回报,
啊!原来他也不是多么君子的人,他还是想要报偿的——她的依赖。
***
印秋芙终于决定接受运功逼毒的治疗方法。
原以为云哥会乐于接受,毕竟,不必再日日尝试那危险至极的草药,搞得自己上吐下泻,怎么想都是件好事。
谁知,他呆滞了好几天。
真到秦冰看不过去,一巴掌扇回他的神智。“你到底在蘑菇些什么?先前印小姐怕羞,不允逼毒-事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她好不容易答应了,你又东拖西延的,是希望她毒入五脏六腑,直到无法可治吗?”
匡云西哀怨地吐了口长气,“就准芙妹怕羞,不许我害臊吗?我可也是头一回在姑娘家面前月兑光衣服耶!”
他这话一出,教所有人笑晕了好几天,
可没人相信他,
虽然天雷帮乃武林一大派,常人难窥其真容,但他们起码听过流言,知道其少帮主年少风流,生平无大志,最爱寻花问柳。
匡云西居然说他没在女子面前宽过农,谁信哪!
马大婶首先抢白他一顿。“你是没自动在姑娘家眼前月兑过衣!没关系、没关系,马大婶可以代劳,”说着,她就想去剥他衣服。
“喂!”匡云西远远跳开一大步。”不管是自动,还是被动,我从没干过那件事。”
“我说姑爷啊!你这样推三阻四的,该不会是想讨红包吧!”安伯啐他一口。
匡云西怔了下,别怪他没见识。不知花街姑娘对于初次经验的小憋子有给红包、讨个彩头的习俗,
其实他出生皇家,真想风流,随手一招,富娥舞姬蜂拥而至,还需要上青楼吗?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尔后,西荻国势日微,忧烦政务民情的时间都不够了,哪有空闲上青楼踩踏,
就这样,匡云西度过了纯洁无邪的三十余年,至今,仍旧是童子鸡一只。
男女间的甜头他没尝过,倒是练功得了不少好处,童子身让他的“少阳神功”威猛无匹,成年以来,未遇任何敌手。
他是真的单纯、非常、非常地——无知。
“原来第一次在姑娘面前宽衣有红包可拿啊!”他恍然大悟,伸出手。“那么你们谁要赏我红包呢?”
一堆人又当场笑翻了。
印秋芙酡虹着一张娇颜,险些无地自容。
“云哥,他们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当真!”他怎能跟她要虹包,他们之间又不是那种关系。
“可是……”他真的羞啊!
“你烦不烦哪?”马大婶耐性告罄,一双肥厚的大手揽腰抱住匡云西,“老头子,剥衣服啊!”她朝安伯打招呼。
“喔,来了。”两个人四手齐出,月兑起匡云西衣服。
匡云西也不是挣不月兑,只是面对一老弱、一妇孺,还真是下不了重手月兑困。再则,他本性温和,与大杂院里的人玩闹惯了,还真是板不出一张酷脸喝退来人。
最后,终于被赶鸭子上架,卸去了全身衣衫。
秦冰在发现匡云西落入那对可怕男女的魔掌后,即刻快乐地招呼印秋芙走人。
秦冰不是害羞,不敢看男子身体;也非担心印秋芙尴尬,而是料定了匡云西保不住衣衫,不如快快哄着印秋芙回房,准备好一切,让匡云西随时可以开始为她运功逼毒。
丙然,秦冰和印秋芙回房不过一刻钟,匡云西已被月兑得只剩罩衣一件,丢入房内。
小小的空间仅容三、五人站立,十足地狭窄,却因屋顶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射进光,空气流通而不显窒闷。
这是大杂院里的住客在印秋芙答应接受运功疗毒后,合众人之力搭建而成的房间房小而简陋,虽然一点也不豪华,但心意满满。
房间正中央垂挂着一袭各色碎布拼凑而成的帘幕,隔出两个空间,东边看不到西,西方亦无缘目睹东方奇景,专供匡云西与印秋芙运功逼毒用,方便他们果裎相对、又不损双方名节。
当匡云西踏入房内,印秋芙已在另一边卸去全身衣衫,由秦冰陪伴着,等待他的到来。听到房门开关声,她轻柔唤了声。“云哥。”
匡云西一时僵如木雕。
他发誓,原先他是一点遐想也没有的,毕竟运功逼毒不比一般治疗,一个不小心,丢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两条。
可听着帘幕后传来印秋芙娇软的唤声,他身子莫名热了起来。
想像她白玉般的胴体正赤果果地横陈对面,婀娜多姿、娇美动人,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剧烈得对面都听得到。
印秋芙一听,怎不知他的想法?无边幻境亦在她脑海里一幕转过一幕,不多时,她面色火红更胜天边红霓。
秦冰看看这边、又听听那边,阴沉的哼声喷出鼻端,就如天降冰水,倏地淋在两块烧红的烙铁上。
“两位若想死,请继续想像,否则,最好收敛心魔,以免走火入魔,逼毒不成反伤己身。”
匡云西和印秋芙给那一喝叫得面河邡赤,久久无法回神。
秦冰又待片刻,才长叹一声打破沈寂。“请问你们准备好要开始了吗?”她话一落,帘幕对面就传来一记碰咚声。
“云哥!”印秋芙惊喊一声。
“没事、没事,摔一跤罢了!”他模着鼻子站起来,撞得好痛。
秦冰翻了个白眼。“奇怪了,明明遮得密密实实,啥儿也看不见,你们又有什么好慌张的?”
匡云西边月兑下最后一件衣衫边说:“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想像吗?”
“不知道。”秦冰爽快回答。
“芙妹呢!”他问。
印秋芙想了一下。“世人皆怕鬼,可谁见过鬼?”
“什么?”他们在打哑谜啊!秦冰一头雾水。
匡云西却懂,真正的知心不必说得太明。
“意思是,大家都说鬼怪可怕,但有谁真正碰过鬼怪!一切不过是想像作祟。”就好比他脑海里尽转着印秋芙娇啼婉转的俏模样而心神不宁般,她本人也许不是那样,可是在他的想像中,她就是这么美。
唉!垂下这袭遮蔽用的帘幕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看不见她、她亦瞧不着他,可想像力依旧将他两人紧紧相系,激起的火花或者更胜亲眼目睹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