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退下了。”
“是。”
蔺-衣如逢大赦,尽避回话回得有些意兴阑珊,然她的双眼却是熠熠发亮。
太好了!她总算是可以休息了,尽避伙食挺差不合她的口味,尽避炕床很硬让她睡得不安稳,但是现下就算要她睡地上,她也不会有第二句话的。
天晓得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站得那么久了,总觉得这双腿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说是有些麻嘛……又好像有些疼,就是难受啦!难受得让她很想要直接坐在地上歇会儿,加上她伺候这蛮横的主子一整天,今几个天气又极好,让她热出一身汗,只想赶紧回房沐浴。
现下主子开口要她退下了,她当然得要脚底抹油,动作快一些,免得他到时候后悔,又想到什么凌虐她的手段。
然而,她巧移莲步都尚未跨出珠廉,身后又传来冷冷的嗓音。
“等等!你要去哪?”
尉迟方-方月兑下靴子,见她打算离开,不由得又开口。
这女人……原以为她是个极好的奴婢,可现下他倒觉得她都不称职,没个丫环风范,仿佛只是在虚应了事罢了。
“奴婢……”她还能去哪?不就是回去-!“少爷不是要奴婢退下吗?”
天呀!她真的是又饿、又累、又渴、又流得满身汗,难受得快要吃人了,他能不能行行好,当是放她一马吧!
第一天上工,别太折磨她了。
“我是要你退到炕下,没要你离开这儿。”她不知道规矩吗?
“嗄?”要她留在这儿做什么?他该不会是意图染指她这大美人吧?“少爷,奴婢以为该是时候歇着了,奴婢也该回耳房了。”
“别说她不懂规矩,以往她伺候的主子,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然娘娘总是习惯要她退到帐外候着,从没要她在炕下等着!他不过是个身无官位的一介草民,居然这么会支使人,太没人性了!
“你怕什么?”难道他会吃人吗?
她以为他真是个辣手摧花的登徒子吗?她真以为他是打算要当皇上,在自个儿的后院中设个后宫吗?是那些恬不知耻的女人自个儿闯进他房里的,可不是他胁迫的……再者,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都不干她的事吧!
是个奴婢,就该像个奴婢的,是不?
“奴婢没怕什么。”她只是有点快要控制不了情绪罢了。
早膳是难吃到不行,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他偏要她同他一道用膳,害她食之无味,之后到了晚膳的时候,忙了一个下午,她也真饿了,想不到才到膳房扒个两口饭,他大少爷又在找她了!
他是把她当什么?以往在宫中当差也没忙到连顿饭都吃不成的,他大少爷可了不起,找到机会便拚命地支使她,现下又不让她回房,他到底是在算计她什么?别以为她真会从他,若真是逼急她,她可是再也戴不下脸上这张虚的假面具了,说不定连饷银都不要便连夜潜逃。
“没怕什么便待下。”想走?偏不让她走。
蔺-衣把厌恶尽摆在脸上,她真以为他是瞎了看不见不成?
从没一个丫环敢像她这般对他……好样的!他非要撕下她险上那张可恶的假面具不可。
“可少爷……奴婢想要……”她紧咬着牙,努力地别动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身份更是矮了人家一大截,她能不认命吗?可认不认命是另外一回事,她现下累了,身为主子的他该要体恤下人的,不是吗?况且这个时候让她回房休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他真的不放人,呜……她也不能、不敢拿他如何!
“如何?”他挑衅地笑道。
他还很想知道她能如何?瞧瞧她这一张假扮柔顺的俏颜底下是怎样的丰采,是否同他初见她第一眼时一般。
“奴婢累了,想要回房休息。”她豁出去了。
瞧他这模样,分明是同她扛上了,哼!他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哪里会懂得她们这些下人是多么地辛劳?
她不过是攒些饷银罢了,他却非得要拿回等饷银般地虐凌她这个可怜的小奴婢,极尽所能地压榨她!呜……那些饷银说不定还买不了他一套衣衫,他何需这般惨无人道?
待人好些不成吗?别老是要毁了这些慕他盛名而来的千金清白不成吗?
他若是执意不改,总有一天他定会吃到苦头,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可不是骗人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整治他……可现下……能不能麻烦要整治他的那个人赶紧出现?
她怕她会看不见那一幕,她怕尚未看到便含恨而死啊!
“休息?”他冷哼一声,极尽所能地嘲讽。“你都知晓要自称奴婢了,怎会忘了一个奴婢是没有权利同主子喊价的,主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可是自古不变的主奴关系,打从宫中出来的你,不该不知道的,不是吗?”
了得!确实是了得,打他有记忆以来,她是头一个主动同他说要回房休息的丫环,不知怎地,他老觉得心头就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服,或许他让一堆女子给哄久了,突地遇上一个不卖他面子的丫环,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
“奴婢知道……”知道归知道,做不做还是由她的,是不?
避他的!她忍,忍到他睡着之后再回房,就不信他能对她如何,如果他因此想要赶她走也无妨,领了饷银她就准备走人,再也不干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工作了。
“知道便待着。”见她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故作温驯,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倒头便躺在炕床上头。
尉迟方-要她留下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让她守在他房里,可以预防一些闲杂人等模黑闯进。
他倦了!厌倦了这等无聊的游戏,更不想在外头听见自个儿难以入耳的闲言闲语,解决之道便是彻底地阻止那些女人擅自闯进他房里,而她……在家丁不足、且家丁容易遭人收买的情况之下,她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不信她会让人收买,更不认为她会擅离职守,这便是留下她的主因。
“能不能到外头花厅候着呢?”退到无路可退,至少也要让她稍稍保护自己一下吧!要不他睡到半夜来个恶狼扑羊,她这可怜的小羊岂不是要让他吃了?
“去吧!”
他的用意只是要她留下挡人,至于她到要待在哪个地方都成,只要她别离开东水楼即可。
“奴婢告退。”
听见他少有的人话,她连忙转身便跑,真的好怕他又后悔了。
有什么办法呢?一大早他赶着她走,不到晌午又开始找她,从那时开始,便是她今儿个一整天下来的恶梦,一堆忙都忙不完的事,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活要她去做,仿佛为了要欺负她才故意找出来的活似的。
蔺-衣在花厅的桃木椅坐下,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润喉,稍缓喉咙的不舒适感,她一手撑着额,直想着要沐浴净身洗去一身的黏腻。
入夜了,较早上来得凉快许多,但是仍旧感觉全身黏黏的!
她想要净身啊!可她的主子却偏要她守在这儿,一点也不体恤她尚未沐浴,身上难受极了,他倒舒服了,像个大老爷似地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茶足饭饱之后倒头大睡。
一样是人,为何差别却是如此之大?
这蓄奴的风气要是一天不变,受苫的奴婢岂止她一人?
可她又能如何?不能啊,她连想要沐浴都不成!呜……她被凌虐得好惨、好惨,不管了!他已经睡了,如果她趁这时候到外头的人工池泊里稍稍清洗一下,他不会发现的,是不?
但若是他醒了呢?
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不是吗?
算了!拔苦想那么多?不舒服的人是她,想净身的人也是她,倘若他真是一觉醒来找不到她,继而怪罪于她,那便由着他吧!
蔺-衣打定主意,她随即大刺刺地推开花厅的大门再轻轻地掩上,头也不回地往回廊外的人工湖泊蹑手蹑脚地走去,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前脚才刚离开,后头便有一抹偷偷模模的身影潜入。
***
哎呀!太好了……
虽说这湖水是凉了些,可这时候哪还有什么热水?有水可以沐浴已经是老天的恩惠了,她还要嫌什么呢?
蔺-衣担心地梭巡着四周半晌后,狠下心来把身上的抹胸也一并褪下,缓缓地将身子蹲下,让全身都浸泡在冰凉的湖水之中,她忍不住彪身发抖,暗暗地发出几声细碎的尖叫声。
懊冰啊……然虽是很冰,却成功地浇熄了她一整天下来的燥热,让她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然而尽避泡得极为舒服,在只有月光照射的湖面上,她也只敢紧攀在湖边,就怕一个不小心愈往湖中央过去,回不来的话,那可真是槽了,就不晓得该不该张嘴喊救命了?
为免憾事发生,她还是得要适可而止,况且她也必须注意东水楼里是不是有她那主子的鬼叫声,倘若有的话,离岸边极近的她得在第一时间赶紧上岸。
对了……她方才离开他房间时,该是没将烛火给弄熄吧?怎么……
蔺-衣泡在湖水中,她偏着螓首直睇着东水楼,尉迟方-的房间,思忖着烛火怎么会熄灭了,然她没想太久,他洪亮的鬼叫声立即让她回过神来。
“蔺-衣──”东水楼内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吼声。
她愣了一会,随即攀上岸,在湖边胡乱地找着方才褪下的抹胸,找着她的襦衣、罗裙,然而还没穿好,她亲爱的主子仿若地狱的恶鬼,不悦地矗立在她的眼前。
“大少爷……”她干笑两声地虚应。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该是没有犯下什么需要让他那么生气的事,不过是沐浴罢了,犯得着那么生气吗?当然是不用的,不是吗?
蔺-衣胡乱地将襦衣微微拉拢,她搓着冰凉的掌心,努力地挤出笑来。
“谁允许你在这儿的?”尉迟方-铁青着脸,一张俊俏的脸满是愤怒。
“奴婢以为大少爷已入眠,所以……”蔺-衣说不出话了,只好再干笑两声掩饰心虚。
是,她知道她确实是不应该擅离职守,不该把主子的话没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可她一身黏腻得不舒服嘛,让她偷空净身一下,犯得着搞得好像她犯了滔天大罪地审问她吗?
大人有大量啊!像他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怎么成就大事?
“所以你就私自到这儿净身,好让那女人闯进我房里?”尉迟方-话到最后,仿似忍抑不住怒气般地质问出口。
就是要她看守着大门,孰知她守着、守着却守到湖泊来了。
她前脚刚走,那个女人后脚便跑了进来!怎么,城里的人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以为以色侍主,他便会将之纳为妾吗?那些蠢女人的爹娘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以为他色心当头,一见女人便守不住心吗?
然而最、最可恶的依旧是她,倘若她乖乖地守在花厅里的话,他就不会让人打扰,他现下该是还睡得正舒服才是。
“女人?谁?”又有人跑进他房里?
到底是那些丫环在打他的主意,还是他虚编了故事?可若是他编排的故事,事情该不会那么巧才对……那些丫环们也未免太猴急了吧!惫是大唐风气开放让这一干女子可以不顾一切地献上清白?
她一直以为只有在宫庭之中才会争奇斗艳,进了尉迟府之后,她顿时发觉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仿佛女子都可以为了锦衣华服而出卖自己,而男人更可以利用权势来欺凌女子,这事儿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是如出一辙。
“还能有谁呢?”丫环的名单上,除了她之外的丫环,有哪一个不是抱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入府的?
“太多了,倒也挺难猜的……”她喃喃自语道。
一时之间,还真是让她猜不到,不过就算真是让她猜中了又如何?又不干她的事,她更没有意思阻扰他人的美梦,不管成或不成,她都不想管也不想干涉。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他突然问道。
他的话一出口,她随即不解地抬头睐着他,却突见他的目光竟是在她身上,若要说得正确一点,或许该说他是把目光放在她的……她的衣襟散了,里头的抹胸尚未绑上绳结,狼狈之样让她不难猜想他话中的意思。
“我不是!”她立即否认,转而拉紧了襦衣,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方才净身听见你的吼声,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衫才会……”
镇静、镇静,把话说清楚不就得了!
再难听的话,她在宫中都听到耳朵快要长茧了,怎么这当头还会介意呢?可她总是不懂,为何她的身份低便注定得要受尽冷嘲暗讽却又不得反抗?
“不自称奴婢了?”他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月光偏巧映照在她白皙的胸上,让他不想瞧却也瞧得一清二楚,让他因为初见她的美态而感到心动出神,连要讥笑她的事都忘了。
“我……奴婢……”啧!她这舌头是怎么着?打结了不成?刚才分明是泡水泡得冰透心脾,怎么现在她却觉得脸颊烧烫得很,像是快要热出病来似的,连话也愈说愈不清楚了。
“给我回花厅候着,倘若要是我一叫你的名字,又让我唤不到人来的话,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我。”尉迟方-握紧了双拳,努力地收回心神,他转身走回碎石子路往东水楼去,不敢再回头见她娇媚的神态。
懊不会是方才让人挑起了,要不……他怎会突地觉得她美得教他收不回目光?
“奴婢知道了。”见他转过身离去,她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看来他也没有多生气,是不?
蔺-衣手脚俐落地为自己整装完毕,套上靴子之后才若无其事地跟上他的脚步走回东水楼,尽避她的脸依旧烧得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