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怪滋味,但是理查明白自己的一双眼眸无法自大厅里那抹狂肆倨傲的身影上离开。
那人有飞扬的浓眉,诡谲的深蓝色眼瞳,似笑非笑的薄唇,完美地组合在一张立体的面容上,令他不自觉地将梦中那男子与他的身影交缠在一起,放纵这两抹身影飘飞,直到重叠在一起,才震回他的心神。
他到底是谁?
为何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像极了梦中那一对孤傲的眼眸?那狂妄而不羁的眼眸像是刺寒的春雪刺入他的心窝,震慑而令他心痛不已,甚至连不完整的灵魂也为之憾动。
“理查!”
耳边传来克里斯的唤声,令理查不得不强迫自己将视线调移,无神地落在克里斯的身上。
蓦地,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礼。
“理查,你是怎么了?”克里斯有点不解地瞅向理查。
这真是太古怪了,他从来不曾见过恁地失神的理查,不禁疑惑地望向他苍白的脸。
理查瞅了克里斯一眼,努力地强振精神。
“爵爷,是理查失礼了。”他淡淡地说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克里斯,落在他身后坐在沙发上的诡魅男人,俨如鬼魅驱使,他没有半点抗拒的能力。
是那一双眼,正在瞅着他的深蓝色眼眸令他无法自己地窥探他;那眼眸的颜色若是再深一点,便与梦中的男子一般了,不禁令他抑制着几乎无法遏止的泪水,抑制那只有深夜里才会爆现的恐惧。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像是蛰伏着什么,窜动着什么,急欲寻找一个出口,好让他可以将几欲将他淹没的悚栗与悲切一同释出。
乱了,只觉得心头一片慌乱而无法收拾,仿佛生命之中,等待的便是这般惊心动魄的悸动。
他到底是谁?
“理查,我为你介绍。”克里斯瞅了他一眼,径自坐到那位男子对面的沙发上。“这一位是苏格兰的奥里西斯公爵,是这一次为了与西班牙对战,而由苏格兰派遣与我国一同商榷议事的苏格兰第一公爵,你可不能失礼。”
理查怔愣了一会儿,旋即了解。近日来与西班牙的海上征战已到了愈演愈烈的情况,也是该正式出兵的时候了,所以看到这一位苏格兰公爵的到来,他不该感到讶矣邙失礼的。
尽避英格兰与苏格兰一直交恶,但由于伊莉莎白女王施以联婚政策,倒也已经让两国之间的关系转好,不过……
他没有国界隔阂,他有的是莫名的心悸与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认识他一般似的。
甚至在两人对眸相望之时,他可以感觉到灵魂的共鸣,像是历经千年的等待一般,令他心碎欲死。
是一种淡淡的,却又在极细微的地带里充塞着无以言喻、浓烈得化不开的私情,这一份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狠狠地揪住他的心,让他慌乱不已。
“好年轻的管事。”奥里西斯公爵蓦地开口,粗哂邙低沉的嗓音中,有着某种理查无以理解的喜悦。
他瞅着理查看,肆无忌惮而放荡不羁,令理查不得不挪开视线,试着以最基本的礼仪挽回他的失礼,可是才想开口,却发觉喉头干涩得开不了口,仿若只要一开口,满腔的痛楚便呼之欲出。
“理查?”克里斯一直等不到理查的问安,不禁拧眉回望着失常的他。
今天理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表现得如此古怪,如此地今他难解?
“欢迎奥里西斯公爵的来临。”
本来应该是非常客套、非常公式化的问安,可从理查口中说出时,不知为何却变成了最简短的话语,像是极不欢迎他的到来。理查虽然不懂心口的疼楚为何,却知道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要他别再靠近奥里西斯公爵,也别让他接近自己的身边;像一种警讯没来由地袭上他的心头,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
太迟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太迟了?
理查不懂,尽避神色自若、气定神闲,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早已经乱成一团,就连灵魂也在心底深处悲鸣哀号,像是在苛责着什么他抓不到形体的幻影,而待他欲理清、感觉自己仿佛快要握到那难懂的心思之时,他的思维却被残忍地中断。
“理查,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克里斯望着他犹然失神的俊颜,不禁斥责着他,令他失了颜面,不过,这也算是帮了理查一个忙。让他先开口斥责,总比等到嘉宾先开口骂人的好,是不?
“爵爷……”一望见克里斯佯装的怒容,不禁令理查羞赧得抬不起头。
天啊,他到底是怎么了?
自他接管克伦威尔堡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以来,他不敢说自己做得极好,但是绝对不曾如今日这般的失常,而失了克里斯的面子。
“没关系,他只是见到我,有点失了神,我一点都不会怪他的。”奥里西斯公爵意外地替理查辩解。
实际上,他是极满意理查的反应,然而,他却无法容忍克里斯对理查的怒骂,这令他感到十分不悦。
靶受到奥里西斯公爵眼中的侵略,克里斯随即打消了让理查接待的念头。“理查,这里用不着你接待了,你先去忙你的。”
克里斯明白他是个男人,一个懂得狩猎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意欲狩猎男人的男人,他怎能让俊美的理查受到这等迫害?
可是,据他所知,奥里西斯公爵在苏格兰是出了名的淡漠无情,对任何人皆一视同仁,为何他一见到理查,眼中便顿现了狩猎的血腥味?
“那可不行,我希望他可以接待我,否则……”奥里西斯公爵扯开一抹邪气的笑容,深蓝色的眼眸里有着绝对的威胁。
英格兰既然需要苏格兰的援助,那么克里斯便不能愚蠢得拒绝他的请求,否则一旦他拂袖而去,可不晓得谁才会是难堪的那一个。
克里斯一抬眼,正欲怒斥他,却又觉得他眼眸中那一抹狩猎的血腥味已不见,不禁有些纳闷,到底是不是他看走眼了。
“克里斯,让理查接待我吧,我想得到好一点的服务。”奥里西斯公爵淡淡地撇了撇嘴,“再如何懂得待客之道的仆人,又怎比得上一个管事?而且,我想他年纪轻轻便能当上克伦威尔堡的管事,想必有过人之处,才会受你的青睐,不是吗?”
他有他的用意,至少他现在还不想和克里斯撕破脸。
“这……”克里斯尚有少许的犹豫。
他太懂得理查对喜爱男人的男人,有多大的魅力,而这个男人太危险了,而且他的话中有着浓浓的命令意味,似乎一点也不容许他的抗拒,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厌恶。
“我可以的,爵爷。”而这时,理查则义无反顾地表态。
他不知道心中为何有个声音要他逃,但他向来不喜欢逃,不喜欢背对着问题,所以他决定正面迎接他。
不管他是谁,不管心底的声音,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位客人,一位远道而来、甚至对英格兰极有帮助的客人。
“可是,明天我便得先带着卡伦一同到汉普敦宫,只留你接待……”不管怎么想,他还是觉得不妥。
“爵爷请放心,理查一定会尽其所能地接待奥里西斯公爵,请爵爷尽避放心地去汉普敦宫。”
理查淡漠的表情里,也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不禁令克里斯摇头轻叹。
“好吧。”他将视线调回奥里西斯公爵的脸上。“在我起程往汉普敦宫询探陛下的旨意时,还请奥里西斯公爵在克伦威尔堡等候我的消息。”
“好。”奥里西斯公爵爽快的答应。
原本,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一趟到英格兰到底能够得到什么,因为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只不过现在不同。
他找到他寻找已久的人,这一趟路尽避遥远难行,却也变得极有意义。
???
“这儿便是克伦威尔堡招待嘉宾的地方?”奥里西斯公爵跟着理查沉稳的脚步,直接走上二楼诸多房间中的一间。
奥里西斯公爵环视了绝美的房间一眼,脚踩着柔软的长毛毯,缓缓地走向那一面七彩的毛窗,心底煞是惊诧英格兰富裕的程度。不过是个贵族的城堡,竟能有此般华丽。
“希望奥里西斯公爵会喜欢。”理查将他带领到房里,让侍仆将行李放在房内后,便打算与一干侍仆退出房间。
“等等。”
奥里西斯公爵突地开口,深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底有着一抹他才会懂的喜悦。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岂会轻易地放他再次离开他的生命?
不一样了,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这一世与上一世,全然不同,而他再也不是那一位年少轻狂的少年,反倒是一位比他年长许多、历练许多的成年人了。
“还有什么事?”理查睨了他一眼,随即挥手要一干侍仆先下去,自己单独地面对这令他无端揪心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为何能够无端掀动他心底无风无浪的海面?
“你的名字是理查?”奥里西斯公爵斜睨了他一眼,深蓝色眼眸轻轻地掠过他金色的发丝,来到那与他如出一辙的湛蓝眼眸,不禁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必定是还记得他的,否则又怎会生成这一副他曾心动过的面容?
尽避辜负了他三世,但这一世,他绝对不会让令人心痛的一切再发生,不会再放他独自飘零。
“是的。”理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湛蓝的眼眸望入那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眸,心底有着一丝窒碍的郁闷。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何自己愈是接近他,便觉得心底那一抹刻意压抑的痛楚更是狂乱而放肆地滋扰着?
“你的眼眸很美。”奥里西斯公爵淡淡地扬起一抹诡谲的笑,缓缓走向站在门边的理查。
不能再压抑自己了,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儿即在他的眼前,要他如何能够教自己的心平静?
他历尽别噬之苦、冰寒之苦,不就是为了能够与他再续前缘,否则他早已经自冥府之中逃出生天,岂能容得下自己再受那般折磨。
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他,只为了一个他……
“公爵……”无来由的,理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尽避脸上没有任何诧愕之色,但心中已然是一片波涛汹涌。
突地,他的背已然贴上墙壁,但是他仍挺直了背脊,湛蓝的眼眸无所畏惧地望着已然贴到他面前的奥里西斯公爵。他的鼻息沉重地喷拂在他的脸上,给他十足的威胁感。
蓦地,在理查尚无法反应之前,奥里西靳公爵的吻已然狂傲地落在他的唇上,舌霸气地窜入他的口中,诱惑他的感官,待他想起要反抗时,才发觉双手早已然被钳制。
既然无力反抗,理查也不打算浪费力气,只好等着他结束这个吻;然而,在狂情地逗弄之下,他非但不停止这个吻,甚至更加深、更加挑情,仿若要探入他的灵魂深处,引发他黑暗之中的孤寂一般。强烈的感觉如浪涛一波波侵袭而来令理查无法无动于衷,反倒是受到了牵引,缓缓地回应他……
“我可以准许你唤我凯伊。”凯伊-奥里西斯公爵猛地结束这个吻,粗哽地说着,深蓝的眼眸像是暗夜一般的深沉。
天,他是这般地销蚀他的神魂,再这样下去,他可没有把握可以再把持自己。
“凯伊?”理查仍有点迷醉地望着他,才突地发现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他的身子赶紧一闪,打算逃离他高大的钳制。
“你想去哪儿?”凯伊睨了他一眼,随即拉着他的手,将他不算弱小的身子强行地纳入怀中,贪婪地索求他的温暖。
“请公爵自重。”全身酸软地被拥入他的怀中,理查只能极力控制自己几欲迷失的心,冷言斥责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凯伊突地望着他,有点不能理解他的淡漠。
“我不曾到过苏格兰,所以我和公爵应该是不曾见过面的才是。”理查略扬俊脸,淡淡地说着,心中狂乱的浪潮已然被他冰冷地遏阻。
他可以从奥里西斯公爵身上感受到一股温暖,像是等待已久的温暖,像是等了妤久、好久,令他想念却又感到没来由的愤怒;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应该……
“你——”凯伊像是极惊诧一般,双眸难以置信地瞅着他。
“如果没有事,我先告退了。”理查漠然地睨了他一眼,随即不卑不亢地走出房门,再恭敬地把门关上,把一室的静寂留给门内的凯伊。
凯伊诧异不已地望着那早已关上的门板,心底乱成一团。
为何他不记得他了?
他记得他上一世的脸,记得他上一世的眼眸,记得他所许下的誓言,为何他却认不出他来了?
难道是他把他给忘了?
???
理查走出了凯伊暂居的房间,脚步显得有点踉跄,神色有点无法恍惚,像是神魂几欲蹦出体外,抽离他的身体。
懊痛苦……
愈是靠近他,便愈觉得痛苦得无以言喻。
他到底是谁?为何能够轻易地挑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感受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威胁靠近,逼迫着他卸下心房,不住地想要探索他更多,但是,一旦真正接近他,又觉得拼命想逃;想要逃出他的身旁,逃出那一双深蓝色眼眸的凝视,却又不仅自己到底为何而逃。
只为了那一双诡谲而邪魅的眼眸,他却像个傻子一般,连自己的心也为之震慑不安。
“理查?”
耳边突地传来马克错愕的呼叫声,不禁震回理查浮动的心神。
“马克?”理查瞪大湛蓝眼眸,却又突地恢复一贯的冷漠。
“你变了。”马克惊奇地望着他,绿色的眼眸像是找到了什么天大的宝物一般,熠熠发光。
“你怎会在这里?”理查避开他的眼神,眼眸比以往更是冷上几分。该死!全都是那奥里西斯的关系,令他在须臾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若不是他强行克制,只怕又回到了暗夜之中的那一个他。
“我原本便是在这里的呀!”这下子,马克更是惊诧,而后却不断地发出笑声。他不管今天是谁让理查这么失魂落魄的,不过,他是真挚地感谢那个人,让自己有幸见到理查淡淡浮动的表情。
理查抬眼望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走在厨房外的长廊,也莫怪马克会有那种古怪的反应了。
虽然气恼自己的反应,但是理查仍是紧紧地将心思与躁动的心绪全都埋到灵魂底下,绝不让人有机会窥探他极脆弱的一面。“我听爱伦说,那奥里西斯公爵似乎对你挺有意思的,执意要你接待,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这一张脸有兴趣?”
马克不知死活地提起理查最在意的事,他嘻皮笑脸的态度,不禁让理查冷冷地勾起唇角,冷漠地说:
“你若是对厨师的工作没兴趣,我倒是建议你可以把包袱收一收,带着你心爱的米娜与爱伦到城堡外去当个包打听,你觉得如何?”
理查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打算走出这令他烦闷的屋子,到外头的庭院里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你不能这么做!”听到理查毫不留情面的说法,惊得马克脸色刷白,赶忙追在他的身后。
“我能。”理查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侯爵已经到汉普敦宫去了,现在堡里所有的一切全部由我全权负责,你认为我能不能?”
其实说真的,他很明白自己是恼羞成怒,但偏又无法压下现在仍在他心头胡乱窜动的心思。
不再理睬马克夸张的嘴脸,理查睨了他一眼,随即继续跨步往前走去;他现在只想着该让自己如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