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暗沉。
“濋老弟,恭喜、恭喜。老来得女,不容易呀。”
巨擎帮已卸任的老帮主,也是现今武林盟主南宫濋的挚友风岳擎,高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的祝贺着。
“老哥说的是,这女儿可真是我和香莲拚了老命才得来的呀。”南宫濋也举起茶杯,眉宇间难掩喜悦神情,眼眸中更是闪烁着熠熠光彩。
“香莲一切还安好吧?”风岳擎眼神闪过一抹担忧,不过眨眼间即被他巧妙地掩饰起来。
香莲出身名门世家,不仅武功造诣非凡,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当年要不是让南宫濋抢得先机,早他一步赢得佳人青睐,他又何须搥胸顿足誓言终身不娶。
唉!这一切只因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也只愿取那一瓢而饮之。
“平安,平安。”南宫濋拍着风岳擎的肩膀,执意要他为已出世三个月的女儿取蚌好名字。“只是小女满月酒的时候,遗憾未能通知到擎老哥,所以取名的事情就一直搁延下来,现在擎老哥来了,说什么也要请老哥哥帮小女取蚌名,小弟才肯放你离开。”
“当年的一句戏言,没想到濋老弟一直放在心上。”风岳擎心中甚是感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那可不是什么戏言。”南宫濋轻笑摇头。
“所以取名字的事,老哥可不能耍赖。”
“既然濋老弟如此盛意,那么老哥哥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老哥哥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依咱们两人的交情,这义父一职,我可是当定了,这点濋老弟该不会不依老哥哥我吧?”惋惜当年不能得到佳人青睐,能当她女儿的义父,他心愿已足。
“当然。小女能有机会当老哥哥的义女,这可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弟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拒绝?”南宫濋乐的哈哈大笑,爽快答应风岳擎的要求。
“那么老哥哥我可也有份礼物,要送给我这个可爱的义女。”说着,风岳擎慎重地从胸口掏出一张外表已经破旧不堪的羊皮卷,放在南宫濋的桌前。
“这……”南宫濋一看摆在眼前的是武林人士口耳相传,藏有丰富宝藏的东方国藏宝图,立即傻了眼。
“这是我送给义女的见面礼,可不是给濋老弟的,所以无论如何濋老弟都不能拒绝!”风岳擎不容他拒绝,执意要他收下。
南宫濋万万没想到,江湖人争破头想得到的藏宝图居然会在风岳擎手中,现在他居然将它送给了年仅三个月大的女儿,这礼实在太大了。
“老哥哥……”南宫濋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濋老弟是嫌这份礼太轻了?”风岳擎故意板起脸孔。
“不!”南宫濋摇着头,赶忙说道:“老哥哥爱说笑,这礼怎会轻呢,而是太重了,让小弟我收之有愧呀。”
“哼!”风岳擎不悦的冷哼一声。“谁说是给你的,我这可是要给女儿的,只是要你先暂时帮女儿收下来。”他一脸不悦的将那张江湖人视为珍宝的羊皮卷儿,像块不值钱的破布般往他身上掷了过去。
“是,是。老弟我就先代小女向老哥哥说声谢谢。”南宫濋只得伸手接下它。深知自己如果再推却的话,风岳擎恐怕就要翻脸了,于是又赶忙转移话题。“那女儿的名字?”
见南宫濋收下,风岳擎的脸色这才由愠转喜。
“我想想。”他举手示意,要他别急。
就在他们谈话的同时,刚好有个丫鬟为他们两人送上一碗冰镇银耳莲子汤。
“有了。”他突然灵机一动,大声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字了,宛转蛾眉的宛。女儿刚出生不久已长得如此慧黠、聪灵,长大后铁定是个娇柔妩媚的美人儿,就取名宛儿,南宫宛儿,不知老弟的意思如何?”
想起刚刚在后堂见到小娃儿那娇俏模样,她不仅承袭了香莲绝美的容颜,同时也遗传了南宫家特有的丹凤眼,这个集美丽于一身的小娃儿,让人忍不住地疼到心窝里去。
“南宫宛儿,好,好名字。”南宫濋连连拍手称好,向上扬起的双眉乐得往两鬓飘了去。
取懊名字后,风岳擎在南宫濋的热情招待下,又多住了好几天才离去。
而就在此时,武林中盛传的东方国宝藏一事,因有心人士的故意炒作,喧哗的更是厉害,不过对实际拥有此份藏宝图的南宫家而言,在南宫濋低调处理下,并未受到波及。
风岳擎离去后不久,南宫濋在几经思嗣瘁,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请人将此图加以修饰成仕女图的一部分刻烙在南宫宛儿背上,并为了预防府中伺候她的丫鬟,因见到她背上的图印,嘴碎的将事情传露出去,还故意将此图缀在仕女的罗花裙上,小心翼翼地掩饰起来。
因此若非宛儿信赖到足以托付终身之人,虽见此图,也不知其真正用意。
图印完成后,南宫濋为了怕事情流露出去,随即将此羊皮卷烧毁,并暗中派人将那名师傅给杀了。
因此有关藏宝图一事,江湖中虽仍喧哗未休,但因无人亲眼见过,久而久之众人也就淡忘了,几乎未闻有人再提起此事。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匆匆的十几年就这么过了。
南宫濋因年老体衰而卸下武林盟主之位,而风岳擎总会在南宫宛儿生日之时来到南宫府,送上他特地为宝贝义女蒐集的珍奇古玩。
这样的惯例在持续几年后,风岳擎竟突然失去了联络,南宫濋随即派出大批人马找寻,直到最近,找寻他下落的人才传回不幸的消息。
原来风岳擎早已死去多年,死因离奇且死样凄惨。
南宫濋震惊之余派人暗中查访,几年下来仍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南宫濋只得黯然放弃。
而南宫宛儿在岁月的洗涤下出落的更加标致,并在香莲刻意栽培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因此虽未至及笄之年,受人之托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平南宫家的大门。
然而疼女如命的南宫濋根本不急着将她许了婆家,当然此举也刚好顺了南宫宛儿的心意。
时间又匆匆过了几年,就在南宫宛儿及笄之年,关于藏宝图一事又再度喧哗起来,而且此次不知为何所有人将目标指向了当年的武林盟主南宫濋。
虽然南宫濋极力辟谣,但事情似乎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容易摆平。
表面上一切似乎渐渐趋于平缓,不过暗地里一股诡谲的气氛悄悄地笼罩了南宫家,事情就在这种凝沉的气氛下又过了半年,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月掩星藏,偶尔天际闪过一道厉光,无垠苍穹乌云密布,让原本就阒黑无光的夜空,更显诡异。
这时原本就被不寻常的气息笼罩着的南宫家,凝滞的气氛似乎更加低沉,令人几乎要因为空气的匮乏,而窒息了般。
丙不其然,一道道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南宫家墙外,他们目光炯炯地紧盯着眼前的府宅,耳边未闻任何交谈声,有的只是飒飒的风声。
蓦然,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从半空中飘然而下,一双冰冷黑阵闪爆着鬼魅的光芒,他唇角挂着一抹冷笑,令人望之生畏。
在他眼光的示意下,伫立在两旁的黑衣人纷纷跃上十尺高墙,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潜入,这一切快速的让人误以为只是一时的眼花。
就在黑衣人窜入南宫家不久,四处开始冒起阵阵浓烟,木头燃烧的焦味充斥着整个幽夜,随风摇曳的火焰就像包藏祸心的炽链蛇,正不断吐着舌信,迅速地吞噬眼前的华宅。
屋内沉睡的人们,在浓烟和烈焰的袭击下纷纷苏醒,而早已守候在门外的黑衣人持着白晃晃的钢刀,在黑夜中不断挥动着死亡的光芒。
霎时,喧哗声、叫嚷声和哀嚎声不断在四处响起。
刀光飞舞之处,只闻凄厉的哀嚎和无尽的血腥,在不断飞溅扬起中,划下一道道令人怵目惊心的红光。
摆衣人纵的火,加上被推倒的烛火,有如地狱炼火般迅速地燃烧着,妖魅的火花逐渐吞噬了南宫家,劈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同时也吞灭了由四处传来的凄厉哀嚎声。
“老爷、夫人,赶快逃命呀!”几个忠心的家仆不顾自身安危,直奔后方的主人房。
就在他们拚着命前来警告的同时,领头的黑衣人也尾随在后,他嘴角噙着冷笑,面露狰狞地扬起手中利刃,赏了他们致命的一刀。
“哈哈!这下我连找的时间都省下了。”男人抽出长剑,将最后一个倒下的仆役当成拭剑的布巾,抹去剑锋上不断滴落的鲜血。
“阁下何人?与南宫家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忍的夜弑南宫府?”南宫濋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剑尖戒慎的指着黑衣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而我跟你南宫濋也无深仇大恨,只不过你手中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宝物。”他邪恶的黑眸闪闪发光。
闻言,南宫濋脸上没有太多的讶异与惊愕。
“原来你是为了藏宝图而来。”终究还是躲不过,南宫濋心中暗暗叹息着。
“江湖传言果然不假。”那黑衣人笑得好冷,身形疾闪间已经朝南宫濋逼近。“把你手中的藏宝图交出来,或许老子我一个高兴,能留你一个全屍也说不定。”
“图我已经毁了,谁也休想再看到它。”南宫濋皱起眉头。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阿,你随便说,我就随便信?”冷哼一声,嘴角笑容更显阴森,手中长剑也舞动的更迅速。
面对黑衣人不断直扑而来的强势攻击,南宫濋一声厉喝将夫人香莲护于身后,手中利刃剑剑直刺黑衣人的心窝。
但见黑衣人不闪不躲的正面回击,只是嘴角的笑更冷,眼神也更加狰狞。
“南宫濋,你老了,使起剑来已无当年的俐落狂猛。”
几回合的对招下来,黑衣人已经抓到了南宫濋的弱点。
“老爷。”香莲见恶人武功了得,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要他想办法先逃命要紧,别尽彼着她的安危。
“你以为没有你,他就逃的了?哈哈!”黑衣人纵声狂笑,眼神中有着明显的嘲讽与杀意。“我告诉你,谁也别想逃,哈哈!”他语气狂妄且目中无人。
几番交锋,南宫濋已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今夜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去,带着宛儿从密道中逃出去,不要让南宫家就此绝后。”他欺身在妻子耳边,低声叮嘱着。
“不!”香莲泪流满面,颤声地摇着头。“一夜夫妻百日恩,老爷岂能如此狠心的要莲儿自己逃命去,要走也是老爷护着宛儿走,这儿由香莲来断后。”
香莲转身抽出墙上另一把长剑,一把推开夫婿的身子,猛然往黑衣人扑了过去。“老爷,快走,别让莲儿的牺牲不值得。”
“想死?我就成全你。”黑衣人冷嗤一声,黑眸中净是狰狞笑意。
“不!”南宫濋犹豫着。他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怎能留下妻子一人与恶人对抗。
“老爷,快走,不为宛儿,也要为了南宫家着想呀!”看到他的犹豫,香莲又再次出声催促着。
闻言,南宫濋眼中一片氤氲,香莲的心意他岂会不知,一声喟叹后他纵声狂啸。“莲儿,咱们下辈子再续夫妻缘!”
香莲回头望了他一眼,承诺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就此一言为定。”
摆衣人见南宫濋准备往后厢房逃命,一晃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想走?只怕你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命。”
“你这个恶人,休想阻我夫婿去路。”香莲眼中泛起红光,手中长剑使得更加猛捷。
摆衣人见状决定先摆平南宫夫人,他眼眸略眯成一线,一声怒暍伴随着犀利的剑法朝她猛攻而去。
临走前,南宫濋仍不忍地回头望了结发四十余年的妻子最后一眼,心知此夜一别,已再无相会之期了。
别狂炽的燃烧着,刺眼红光在黑夜中不断地舞动着邪魅的舞姿,一夕之间,百年家业焚毁殆荆
而南宫濋为了南宫的血脉传承,只能强忍着内心揪痛,在结发妻子的掩护下,冲进爱女厢房,带着早已被浓烟呛昏的南宫宛儿,逃出杀戮……
***
天苍苍,炊烟袅袅,头上掠过成群乌鸟,吵杂的鸣啼声将早晨时光点缀的热闹非凡。
“少爷,您早。”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小厮打扮的男童已经打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
炽焰回头看了他一眼,颔首回应,目光随即又转向窗底下热闹的街景。
“少爷,今儿个想不想出去走走?”苦儿将刚拧懊的热毛巾递到他面前。
说起他这个主子,平日话少的可怜,若不是他曾开口跟他讲过话,他还真要误以为他是个哑子呢。
“福伯呢?”炽焰将手中的毛巾递还给他。
苦儿和刚刚他口中的福伯,是炽焰此次奉旨下凡巡查时,在路上所搭救的一对父子。
当时,他们一家三口在返家省亲的途中,遇到山贼,身上钱财全被洗劫一空,一家三口没了钱回不了家乡,只能住在破庙里,平时靠乞讨维生。
但天不从人愿,偏偏在这时候宝贝儿子苦儿又不幸感染了风寒,没有钱请大夫来为苦儿医病的福伯,眼看着爱子就要命丧异乡,夫妻两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碰上了为躲避一场西北雨,而走进破庙的炽焰。眼看黎民百姓病困潦倒,炽焰焉有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的道理,他想也不想的便拿出木星子——木宛儿给他用来强身补气的仙丹,塞进苦儿嘴里。
这颗仙丹不仅救回了苦儿的一条命,同时也让一向体质孱弱的苦儿强壮起来,为了报答炽焰的恩情,福伯一家三口决定跟着他,一辈子为奴为仆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炽焰百般推诿,最后在拗不过的情况下,也只有接受了他们的盛情美意,不过自始至终,他从没把他们当成仆役,而是当成一家人看待。
“爹到马厩喂马,娘在准备早餐。”苦儿又将毛巾拧了一次,重新递到他手中。
苞随他这么久,苦儿和他爹娘早已将他的习惯模清楚了,洗脸的水要温,脸要擦两次,还有他饮食清淡,不喜油腻……
所以他们虽投宿在客栈里,他的三餐可都是福婶亲手为他准备的,为此福婶还老心疼的嘀咕着:真不知少爷在未遇到他们之前是怎么过的,一定吃了不少苦。
埃伯一家人已经从报恩,演变成现在将他当成一家人看待,他又何尝不清楚,只不过一向寡言的他,并不善抄用言辞表达心中的悸动。
“告诉福婶别麻烦了,我想出去走走。”
“少爷要出去?”苦儿将毛巾挂好,将外袍拿给他。
“嗯,等会儿要福婶和福伯也到市集去逛逛,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他将一袋银子交到苦儿手中,还特地叮咛着。“别省钱,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还有大夥儿也该添几件新衣裳了,这次我们会在这儿多住几天,衣服如果赶不及做好,告诉裁衣的师傅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炽焰面冷心热,虽然话不多,不过对他们的关照可一点也没少过。
“谢谢少爷。”苦儿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眼眶中泛着泪光。
“男儿别动不动就落泪,会让人笑话的。”炽焰虽然头也没回,可是苦儿的反应他清楚得很。
唉!埃伯这家子的感情就是太充沛了,常常让他不知该如何接招。
“是的。”苦儿赶忙拭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接着说:“可不可以请少爷稍等一下,我将银子拿给……”
他话尚未说完,炽焰已经开口打断他,“不用了,我就在这附近逛逛,累了我自己会回客栈。”
他不等苦儿有所回应,即翩然离去。
他虽然对凡界的风俗习惯不甚清楚,但也还不至于愚昧的像白痴一样,尤其他不喜欢福伯一家子一副小心翼翼、穷紧张的模样,这会让他觉得有强大的压迫感和拘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