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中岛从手提电脑上移开目光,转看着身边笑得开心的牧羊犬。
难得的休息日,但他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完,只有带回来加班,而这时候江端却对他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是啊是啊,”江端犬露出一口白牙毫无戒心地笑,“中岛先生您的工作这么忙,对您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这才是正确的养生之道啊!”
“咦?可是……”他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星期一的时候要用的。
见他想拒绝的样子,江端犬的两只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他的样子,真的是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
“我是被上面派下来照顾您的专属医生啊!如果您不能遵守我们的医疗计划的话就会影响您的康复情况,这样我怎么交差?我的上司肯定回狠狠刮我一顿,然后毫不犹豫地解雇我!”
这不是实话,治疗不成功的话被冰川狠狠“刮”(=嘲笑)一顿是肯定的,但绝不至于解雇他,别说他是个有潜力的新人,就是个庸碌的家伙,也不会因为“高岭之花”不买他的帐而被解雇——这一点看前几位医生就知道了。
中岛当然明白这一点,江端想要骗过他,功力还差了那么一点,不过……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要拒绝这么一张可怜兮兮的脸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张脸是属于江端的时候。
“我要是被解雇了,我的父母家人肯定会很伤脑筋的……”江端还在继续他的犬科战术。
“好了,我知道了!”中岛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打断他的自怜自哀,“要去哪里?”不管怎样,不要让他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了。
“太好了!”江端犬露出一口白牙高兴地笑。那个恩田小姐果然没有骗他。当时她说“如果中岛先生不听他话就用这种方法”的时候他还很怀疑,总觉得摆这样的表情怎么就能见效,没想到真的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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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很好,两个人一起走在不算繁华的街道上,太阳暖暖地照着,既不太热,也不太冷。道路两旁的樱树都开了满枝的花,风一吹,和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温馨淡香,樱花雪顿时飞舞漫天。
丙然今天拉中岛先生一起出来是对的。虽然说这是诊疗计划的一部分,但其实江端也没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只要注意中岛的饮食和药物的规律,不需要特别的注意,不久以后就能完全控制住。可是“控制”不等于就能“治好”,胃溃疡不经手术基本上是不可能根治的,这样的话他就需要为他创造良好的条件,让他“习惯”目前的规律生活,等自己离开后,他也能将之继续下去。对于中岛先生这样的病人来说,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平时的工作总是很忙,像这样悠闲自在地散步,而不用安排日程,拼命赶时间去做事的时光,在中岛踏入社会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在他上班的第一天父亲就曾对他说,“做人的气势是最重要的”,他记住了这句话,为了保持它的精义,他变得很少笑,也几乎没有再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乐,这么多年下来,他忘记了自己最后一次开怀大笑的时间,甚至也忘记了大笑的方法,就好象,他从刚开始就根本没有那样笑过一样。
“中岛先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觉得气氛稍微有点沉闷的江端打破了寂静,突然问。
“什么?”中岛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你在说什么?”
江端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得过于唐突,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问得太奇怪了……我想说的是……您平时都是这个表情吗?”他把脸板得很平,然后努力在眉间挤出深深的沟壑,“就这样……”
江端的表情非常有趣,就好象一只幼犬非要做出一只成年犬的威严一样,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中岛脸上没有表情:“我平时就是这样的吗?”
虽然他没有皱眉,但那股压迫的气势还在,再加上完全没有表情,江端以为他真的在生气,立刻慌了手脚。
“中岛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学您!只是您平时就是那样的……”又不是他信口开河来的……
江端犬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加有趣了。中岛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来,没有能忍住的笑意化为气势磅礴的大笑,从他的胸腔中冲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端呀……”他边笑边块步向前走去,街道上的其他人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位笑得很失态的男子。江端被他笑得傻了眼,急急忙忙在他身后跟上。
“中岛先生?中岛先生!您到底在笑什么啊?中岛先生!”
中岛的速度很快,江端犬几乎“四脚”并用才好容易追上他。
“中……中……呼……中岛……先生……您跑得……呼呼……真快……”
江端一只前爪——啊,不,是一只手,紧紧地扯住中岛的衣服下摆,防止他甩掉自己,另一只手撑着膝盖,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中岛被他拽得不得不停下来,等着他。江端终于缓过起,直起身来看着中岛。
“中岛先生您……”话明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中岛脸上的笑已经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被称之为“MMV高岭之花”的中岛。
……难道,刚才那些只是产生于他自己脑中的幻象吗?
“怎么了?还想问什么?”
无论如何,中岛的表情变得比之前柔和,这是他乐见的——只是,如果能再见到刚才那个大笑的中岛先生,不知道该有多好……
“不,没有了!”江端又恢复了活力,“今天我们是出来玩的!中岛先生,您想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可问住了中岛。对他来说,“玩乐”这个词早已经是不存在的东西了,公司和家就是他重要的生活场所,除了这两样,他再不知道任何适合他去的地方,也没有时间。
见中岛久久都不回答,江端很快自己为他下了定语,“中岛先生平时工作很忙吧!除了工作需要之外也很少出门,对不对?”
中岛没有否认。
“所以啦!今天就由我带领中岛先生吧!”
江端的高昂情绪感染了中岛,他带着一抹别人无法察觉的笑容,点头。
“啊!那边公车来了!我们快去!坐它去市区很快很方便哦!”江端像小阿子一样跳起来,拉着中岛就跑。江端柔软的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中岛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纷乱。又一阵樱花雪扑拉拉地漫天卷过,沾在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柔软,而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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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先生——”江端陷于人群中,向在一边纳凉的中岛拼命挥手。
他们的第一站是电影院,之前江端听说最近有一部美国大片上映,就想和中岛一起来看看——为什么是中岛先生,而不是其他人呢?这一点江端可没有想过,他只是单纯地想和“中岛”一起而已。
“中岛先——生——”经过长时间艰苦卓绝的挣扎,江端终于举着电影票冲出人海的包围,回到了中岛身边,“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已经放了好几天了吧!怎么还是这样啊!”
被挤得满头是汗的江端抱怨着,一粒晶莹的汗珠自他的发际滚下,悄悄滑入他衬衫的脖领中。中岛看着那粒汗珠,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渴望,想要解开他的衣领,亲手把那粒碍眼的汗珠从他的皮肤上擦去……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马上将视线从江端的脖子上移开,双手也插入衣袋里。
“中岛先生?”江端疑惑地看他。
“不,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电影院里座无虚席,不过大部分都是成双成队的情侣,像中岛和江端这样两个男人一起来看的非常少。大家都很安静,只是偶尔在看到恐怖镜头的时候,会有女人们集体发出超高频的破坏音波。但这部片子在中岛来看,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大家自己吓自己,一次次的明显陷阱和出现过滥的鬼怪镜头,几分钟后他就开始觉得兴味索然。不过尽避这样,这里还是有点有趣的东西的,比如说身边这个音效制造者——
“啊——!!”
“呜呜呜……好可怕……”
影院中全体女性的高声尖叫夹杂着他身边那只胆小牧羊犬可怜的呜呜声,真是有趣极了。
小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厨房,红衣服的恶鬼回头——
“啊——!!”
这回连牧羊犬也尖声惨叫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抱住身边的中岛:“中岛先生、中岛先生、中岛先生、中岛先生……”
败可怕吗?中岛不这么觉得。被江端这么抱着,感觉奇异地好——只是,他有点挡到他了。
女鬼的镜头过去,江端犬才平静下来,蓦地发现自己抱着的居然是中岛,当即发出一声比刚才还要惨烈的大叫往后猛退,却忘记了自己是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一坐空,咣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没有惊叫声的电影院里很安静,他这巨大的两声就特别的明显,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的方向。
真是太丢人了!江端满面通红地爬起来坐回作为上,为自己的失礼小声地向周围的人赔罪。他偷眼瞄中岛,看起来中岛先生并没有生气,只是板着脸和平时一样看他。
“对……对不起……”他小声说。
中岛没有答话,伸过一只手来。
“咦?”
“握住我的手,会比较不害怕吧。”他低声说。
“啊……是!”江端微笑。
体贴入微的中岛先生……很帅哟!江端伸出手,与之交握。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端再也没有被吓得尖叫过。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中岛先生的手吸引了过去,电影里演了什么,他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中岛的手形有着男性的力度之美,只是触着就感觉得到,温柔的手心,坚硬的手部肌肉,常握笔的部分有一层厚厚的茧,骨节很大,但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慢慢地抚模着,在江端的脑中闪现过去的,就是一双充满美感的、匀称的手。
中岛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江端正握着他,轻轻摩擦。这种行为也算是挑逗的一种,难道他不明白吗?即使对方是同性,这样也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可这时候的江端脑中是一片黑屏,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平时看到的中岛的手和在脑中绘出的手在黑暗中交替显现,他为比较两者的不同而继续无意识地抚模,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表达一种什么意思。
曾经向中岛示过爱的女性很多,她们想要的是他的什么他明白得很,所以很多都会拒绝,但她们之中也不乏大胆的,甚至那种一到独处空间就直接扑上来的火焰女子也有,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像江端这样直接地挑起他的“兴致”。他也回握住江端的手,不动声色地接受他。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电影已在不知何时结束,开始打出字幕,灯光大亮,人们都站起来,纷纷朝外走去。中岛和江端也站了起来,手却依然交握着,谁也没有放开。
江端的个子很大,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明显,他自己看来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一点也不在意地在人群中左顾右盼。走出电影院,人潮四散而去,江端舒展了一体,中岛以为他要放开,但他没有,反而捉得更紧了。
“还是外面好啊!真舒服——咦?”忽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低头在中岛耳边悄悄地问,“中岛先生,那边那位女性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中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突地僵住。
“恩田……”人群中的堇没有梳平时上班时那种古板的发型,把自然俏丽的半长短发都放了下来,也没有戴眼镜。她正跟身边一个脸板得比平时的中岛还要平,看起来极度严肃的男子讲话。他们两个的表情很奇怪,堇带着一脸奇怪的笑,似乎在说服男子,男子则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
“……新城……”
“什么?”江端很吃惊,“那个是恩田小姐!?真差点没认出来!原来她那么漂亮!”
中岛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刚才您还说……新城?新城是谁?中岛先生的朋友吗?”江端兴致勃勃地又问。
“我的副手……”也就是副分社长,在MMV中也是很有前途的新生代,为人就跟他那张脸一样,又冷又硬又不好说话,因而被大家称之为“中岛二号机”。不过中岛和新城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外号。
“啊,这样啊!那么,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咦?”
“恩田小姐!”江端高声地叫。
堇扭头看见他,便也挥了挥手,但当她目光一转,发现他身边的中岛时,立刻露出了一脸“糟糕!”的表情。
中岛并不想过去,但他的牧羊犬却是兴致很高,拉着他很快穿过人群,挤到了那两个人旁边。
“恩田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真巧……”堇微笑着,不过那表情很不自在,好象随时都在想要逃跑。
那个叫新城的人脸色还是很难看,直到看见中岛在旁边才稍微好了点。
江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很高兴地和堇攀谈:“你们也是来看电影的吗?”
“嗯!败好看啊,哈哈哈哈……”堇边说边观察中岛的表情,眼神飘忽忽的,“江端你和中岛先生……也是来看电影的吗?”
“是呀!”江端很爽朗地笑,“把我吓坏了哪!罢才只想买票,也忘记问片名,结果……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堇打着哈哈,眼光溜上溜下,最后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
新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唇边扯出了一抹讽刺的淡淡笑容。
江端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也低头看,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和中岛先生还握着的,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想马上抽回来,但中岛还是紧握着,不许他放开。
“恩田……”中岛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要再吓新城了,鬼屋之类的也不要再去,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你要是吓得他明天去不了,我就处分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堇垂下眼睛,说。
这回轮到新城的脸涨得通红,他发了好一阵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中岛……你……!”
他没说完,很快转身,气急败坏地离去,堇隐忍着笑意向他们道个歉,叫着新城的名字,也快步离去。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江端看着他们的背影,问。
“爱恶作剧的下属和不幸上司之间的关系。”中岛回答。
江端一脸的困惑:“啊?那算什么……?”
“走吧。”不等他说完,中岛也转身离去。
“好,可是,中岛先生,我们这样好象不太好吧,中岛先生……”
人满为患的闹市区中,毫不起眼地走着两个拉着手的男子,其中那个较威严男子的表情始终很板硬,而他身后的男子则挂了一脸难为情的表情,这是一对有些奇怪的搭配,却让人感觉到非常地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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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想去,但两个人还是游逛到了天擦黑才慢慢地走回家去。
再次走回到那条开满樱花的道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黑色的幕布衬着樱花飞舞,像梦一样的漂亮。如果说白天的樱是位轻盈美妙的少女的话,那么夜晚的樱就是一位沉静的浓妆妇人,同样微风卷过,同样樱花飘落,夜晚的樱就是比日间的樱多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中岛和江端的手仍然沉默地互相交握着,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完全没有放开过。江端很庆幸他们今天穿的都是风衣,并肩走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手的位置,否则明天早上他们就可以上报纸的头条了。
“今天……很高兴。”这次是中岛先打破沉默,说。
“没有关系,这是我该做的!”
又是那句话,之前听的时候中岛并没有特别的感触,但这一次,在这时候,却让中岛感觉到了一点莫名的烦躁。
江端觉得自己的手被逐渐握紧了,中岛的手劲很大,甚至让他有点痛,他停下脚步,愕然地看向中岛。
“……因为,你是医生?”中岛淡淡地问。
“什么?”
“你对所有的病人一视同仁?”
江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那样不对吗?”
“不,很对。”中岛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冷酷。”
啊!?什么意思?“中岛先生?中岛先生!”
中岛放开了他的手,双手插入衣袋中独自在前面走。在他放开的霎时间,江端觉得自己的心里和手中一起被抽走了什么,空空的,他反射性地想捉回它,但扑空了。
“中岛先生!您生气了吗?”江端小跑步追上他。
“我没有生气,”中岛不露声色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认为我生气了。”
“因为……”江端的话顿住——
因为,您放开了我的手。
如果说出来的话,中岛先生一定会认为他很奇怪的。中岛先生的手很安全,很有力,他很喜欢那种触感,但——果然还是很奇怪吧!他也将自己的双手插入衣袋中,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
笔直的道路与相似的树木缓慢地在身边移动,从前面,慢慢地退到身后去,这样同样的情景,会让人有种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的感觉,再加上虚幻景色般的落樱,更有种妖异的感觉。
敝不得那么多鬼故事里,鬼怪都是伴着樱花出现的……刚才一直握着中岛的手所以江端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一放开,空落落的心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樱树下的尸体……樱中女鬼……吸血妖怪……今天的电影……
江端把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心中不断惨叫着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这条路太长了。中岛叹口气,早知道该坐车的,像这样暧昧的气氛不能持续太久,这样真的会出问题……
前面有个路口,从那里斜穿过去的话直接就该到了,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他回过头:“江端,我们从那条路走吧,可以近一点……江端?!”
江端犬的脸色很不好看,耳朵紧贴在脑袋上,尾巴卷着,前爪——不,双手紧缩在衣袋中,就好象全身都恨不能都卷进去一样。
他失笑:“你怎么了?”
江端犬呜咽:“好恐怖……”
听到这话的中岛真想不顾形象地大笑三声:“恐怖?你是医生吧?还会害怕那种东西?”
“那是两回事!”江端犬委屈地大叫,“医生就不能怕了吗!我就是害怕不行吗!我又不是法医!为什么不能害怕!而且晚上的街道就是很可怕啊——”
“嘘——”中岛忍住笑,做出噤声的手势,“不要太大声了,不然吵醒这里亡灵的话麻烦的还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大型宠物犬就已经惨叫着猛扑了上来。
“哇啊啊啊啊啊~~~~~~~~中岛先生您不要再说啦!我不要啊~~~~~~~~~!!”
懊重……被这么大型号的牧羊犬拥抱的确很有趣,中岛想,不过实在太重了……他模模江端柔软的毛发,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你真的信吗!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的!”不过他的话好象没有太大的作用,江端犬还是在发抖,“这条路看来太远了,我们不如从前面那里过去吧,那样比较近。”
“嗯……”江端犬悲哀地含着满眼的泪,点头同意。
中岛握住他一只爪——不,是握住他一只手,往捷径上走去。
其实那条路他也只是“知道”而已,买那栋房子的时候周围的地形上都有标明,不过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开车进出,所以从来没有亲自走过。在公路上看这边时,都被大量的树木掩映着,看不到里面,直到走进来,才发现这里竟然非常幽静。
小径很幽深,两边是树木和深密的灌木丛,按理说这里应该比刚才的樱花道还要可怕,但奇怪的是,江端却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是因为握着他的手吗?
江端偷看那个带着他默不做声地走的人,心中充满疑惑。
“中岛先生……”他刚想开口叫他,突然,一声细微的申吟穿入了他的耳膜,江端犬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拉着中岛的手也不由得握紧了。那申吟声……
“青……?”
“嘘——”
江端注意听着,然后,又是一阵申吟,好象比刚才那声更凄惨,跟电影里、电视里的那些“那个”简直没有两样……江端犬的毛炸了。
“中中中中中……中岛先生……”难道真的是那个……!!
中岛安抚地拍拍他,侧耳听了一下,那申吟声好象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当下充满了懊恼。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晚上的公园=情侣的天堂,这是一个铁的定律,而距离那种岁月已经很远的中岛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听见“声音”才恍然想起。可身边的江端犬还是一脸非常惊怕的样子,看来他还没有明白过来。
决不能等他“明白”过来!中岛暗下决心,他握紧江端的手,拉着他大步奔跑起来。
“咦?中岛先生?出什么事了?中岛先……”
一对大概是约会完的情人从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丝毫不在意身边跑过的两位男子,自顾自的继续他们甜蜜的拥吻。
原来是……江端的脸红得就如同煮过般,加大步伐跟上前面的中岛先生。
再跑一会儿,穿国公园内部的时候,更多的情侣大大方方地在长椅上,树下,路灯旁拥抱接吻,两个人重重的皮鞋声噼里啪啦跑过去,连一个抬头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跑过“雷区”,中岛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江端喘着气,不好意思地笑,“我都忘记了……”
中岛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一出公园,立刻放开了江端的手。
“中岛先生?”中岛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中岛先生!”
中岛还是没有回头。
“您生气了吗?中岛先生!”
仍然没有回应。
“中岛先生!!”江端用尽全身力气大叫。
中岛终于回过头来,平板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有没有发怒。
“中岛先生……”江端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中岛说,转身又走。
江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可是您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您在生气!”
“我说了我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中岛忽然觉得站在路中间和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大型犬吵架实在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便挣月兑了江端的手,又快步走去。
“随便你怎么说,回家吧。”
“中岛先生!”江端犬哀鸣。
中岛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个突然的重量就从后面扑到了他身上,他险些当即被压倒在地上。
“江端!”他大叫。
江端从后面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中。
“江端你干什么!”真是重死了!被大型犬这样抱着的他根本一步也走不动。
“中岛先生……”
江端的气息吹进他的脖子里,非常热。在这么气候宜人的春季,他几乎大汗淋漓。
“江端你……”
“中岛先生……好恐怖哦……”江端犬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要抛弃我……”
几十年来第一次,中岛想捂住眼睛悲叹。为什么上天在给这个人这么大个子的同时又给了他一个那么小的胆子……
“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压住我!拉我的手好了。”
“不要。”
“嗯?”
江端还是抱着他,没有动弹。
“江端?”
“您到底在生气什么?”
“我没有生气。”
“您在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我就是知道!”
“我没有。”
“您有!”
“没有。”
“有!”
“没……”又像刚才一样被绕进去了……“总之我没有,放开我,江端。”
“除非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放开,”
“不放!”
“你!”
“中岛先生……!”
江端觉得自己的手被往前拉了一下,肩窝处也被猛地一顶——
“哇啊!”天地大翻转。
江端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中岛站在他身边,正低头看他。
“中岛先……?”
“我大学时就是柔道三段,跆拳道、空手道也都会一点,虽然已经丢了很久,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中……”
“快起来,要快点回去了。”
“可是!”江端犬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咆哮,“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啊!我又不是夜路!”
“你刚才的行为差不多了,”中岛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说,“如果我是刑警的话,就以现行犯逮捕你!”
“哪里有那样的事!”
“总之记住,以后不要再随便对别人做那样的事了。”会有人误会……
“您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有什么问题?”
就因为你不是女的才有问题!中岛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快步离去。
“中岛先生,等我一下呀!我的脚好象扭到了!跑不动啊!”
“你平时都怎么锻炼的,我只用了三分力而已。”
“不可能!您一定是用了全力摔我!懊痛哦,中岛先生……”
雪片似的花瓣在柔风的带领下纷纷离开枝头,轻飘飘地铺在黑色的路面上,被路人踩过,碾成泥,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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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啊呀——!哇呀——!!”
“好了。”中岛拍拍手。
江端的脚果真是扭到了,回到家一看,他的脚脖子都肿得变了形状,中岛为他推拿了很久才稍微好一点。
“中岛先生……您下手好重……”江端犬抱着自己的后爪暗自垂泪。
“是吗?”中岛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多少力气,“不过你自己是医生吧,为什么连扭伤着种小事也不会?”
“我是消化科的医生!这是属于骨科范围!”
“……”为什么总觉得他好象在耍赖……
中岛走到浴室洗手:“总之,这两天要用冷水好好敷一下才行,以后如果再被人摔的话,要学会卸力……”
“再被摔!”江端惨叫,“中岛先生您还想摔我吗!”
“当然不会,”中岛经过他身边,抚模一下委屈得就差呜呜叫的大型犬,“只要你不再犯错误的话。”
“我今天犯了什么错误啊!?”
“很大的错误。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的吗?我犯了吗?什么时候?江端犬缩在沙发里,冥思苦想。
……啊,前几位医生不会也有人是被他打走的吧?中岛先生……好可怕哦……
江端贤治,29岁,犬科动物,此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无聊恐慌中,其主中岛健次加班中,未发现其犬之状况,属严重失职。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