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出院那天起,大哥就一直在出差——或者说,落荒而逃。
他避着我,没有关系,时间到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那时间……自然就是我决定动手术的时候了。
在知道我决定动手术的第二天,他就抛下所有工作跑回来了。
“我以为你会逃到地老天荒去,”我坐在客厅里,对刚刚赶回家的大哥说。
“百分之多少?”他扔掉手中小小的行李,猛扑到我面前,“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多少?”
“能活着下来的机率百分之五十。但不能根治,只能暂时减轻症状。”
“那为什么还要手术!”
“为了不要死。”我说。
看着他眼中盛满了暴怒与忧虑,幸福的感觉悄悄地涌上心头。
伸出双臂,环住他宽广厚实的背,我对他送上了自己的唇。
我们就那样大刺刺地在客厅之中拥抱,接吻,用尽一生的气力,互相索求——
最后了吗?
是的。
我活过。
我真真实实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但当我死了,我的身体化做清烟与灰烬的时候,关于我的一切都将被尘封在你们的记忆深处——随着时间慢慢消亡。
爱永恒这种东西纯粹是骗人的。
爱你一万年的诺言如果不是谎言,那就是遗言。
我留下遗言,但你们还是会忘记我,所以我要留下你们一生都抹不去的伤痕——爱也许长久,但伤害永恒。
我将变成你们心里那条最深,最重的伤口,你们将永远也忘不了我!
朦胧中有杯盘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眼角的余光一闪,看见了母亲。
不知多久之后我才与大哥分开,我们一起默默地看着母亲,母亲也默默地看着我们。
饼了一会儿,母亲弯,开始拾捡地上的碎片。
“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收拾好一地狼籍,母亲淡然说。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姜是老的辣,对不对?——
HELLO!YANG!WHATAREYOUDOING?——
我在做最后的准备。
我说——
什么准备?——
万全的准备——
你在说什么?——
总之,我以后不能再和你聊天了。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再说话——
喂?——
那么,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再见——
再见——
再也不能相见——
手术的时间定在十月——丰收的季节,也是一年即将死亡的时候。
手术同意书是大哥签的——本应是母亲签的,但当她看到手术同意书上的条款——麻醉时可能出现何种意外,手术中可能出现何种意外,手术后可能……——之后便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哭得手都是抖的,无法握笔。
即将手术的那天早上,梨月来了,我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他们把互相交还的戒指拿出来为他们戴上,然后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如果我死了,你们会记得我吗?”我问。
所有的人都哭了,都要我不要胡说,手术一定能成功的。
他们之中,梨月哭得最为伤心。
一切的目的都达成了,我将在你们心中活下去——永远。
手术的时间到了,我躺平在推车上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最后看了一眼我想看的人,想记住他最后的表情,但视线很快就模糊了,热热的液体划过脸颊,被枕头吸收——
树枯死了,可树身上却会有磨菇长出来,同样性质的东西,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隐密地长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撒播恶意的孢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