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人莫太太笑着说:“万亨,你来看看照片,看她多漂亮。”
周万亨为礼貌起见,接过照片,目光落在相中人上。
的确长得不错,大眼睛、高鼻梁,可是照片作不得准。
他把相片放回桌上。
莫太太细观万亨神色,“把林小姐请出来见个面可好?”
万亨不语,只是赔笑。
终于,他母亲替他作主,“就明日中午好了。”
莫太太松口气,顺手解开衬衫领子,手指移一移粗金链子,“最近颈酸。”
周太太那愉说:“金子除下来,保你百病消散。”
两个乱笑一阵,莫太太告辞。
万亨摇摇头,取饼外套,准备外出。
“记住,明日十二点。”
“明日我约了刘志伟踢足球。”
“你在说什么,”母亲生气,“刚才你明明已答应人。”
“我没说过,是你说的。”
“去看看,或许喜欢。”
“我根本不赞成盲婚。”
“你见过她,她见过你,这叫盲婚?”
万亨不作声。
“在街上胡乱看中一个,拉回家来,却叫明婚,可是这样?”
万亨看他母亲一眼。
周太太夸张地跌坐在椅子上,诉起苦来,“万新不听我话,娶洋妇,结果如何,你看得到。”
“万新是万新,我是我。”
“那马嘉烈一言不合,携子出走,万新到现在都寻不到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已经一年有多,这种教训你还不心惊肉跳?”
“洋人也一个个不同。”
“你同金发女见面,以为我不知道?”
万亨吁出一口气,“救命,早知不陪你回乡。”
周太太把脸凑近小儿子的面孔,央求道:“见个面。”
万亨笑,“许久没与老朋友踢球,是死约,不见不散。”
周太太为之气结。
万亨溜出去,刘志伟已在门外等他,笑嘻嘻,“来,我们到市区观光去。”
万亨却说:“我自市区来,情愿到海边走一走。”
万亨模着头,“海边已无人作业。”
“我也听说海水污染。”
“是呀,已无鲍鱼生长。”
万亨怅惘,小时候在海边渡过无数快乐时光,放了学,月兑光衣服,跳进水,闭气直往海底潜去,一起玩的小朋友统是潜泳好手,一路潜到岩石边挖鲍鱼,用网带上来,交给餐馆换钱。
他俩来到海边,看到黑色的海水呆滞不动。
万亨发呆。
“你三年没回塔门了吧,看,对岸填海,把这边海湾,逼成一个拗,水流不通,渐渐肮脏,有异味,现在大家都不再下水。”
从前这一片海水明明波光闪闪,尤其在夏季,滩滩浪花像是心花怒放地同孩子们招手。
“变了,”刘志伟说:“整条村的人都几乎走光年轻人不耐烦耽在此地,都设法出外寻生计。”
万亨问:“你呢,你几时过来?”
“我要侍候太婆。”
万亨夸奖地,“真是难得。”
刘志伟笑笑,“同时留意有谁会看中我们这块地万亨转过头来,”塔门,太远一点了吧。“”嘿,听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论调,我爸说,再早廿年,到了沙田已叫远走旅行,你看今天发展,“他拍打万亨的头,”你懂什么。
万亨笑看答:“是,是,地产专家。”
“要不要来看太婆。”
他们走回村落,来到刘家,看到志伟的小妹明珠正喂太婆吃粥。
那百岁老人端坐藤椅之上,衣着十分乾净,神智也相当清醒,看到万亨,有点高兴,笑着同明珠说了几句话。
明珠随即说:“太婆说你上次带来的糖好吃,还有没有。”
万亨连忙答:“有,我这就去拿。”
刘志伟说:“我跟你去。”
一到门口就问:“觉得小妹怎么样?”
万亨笑笑说:“你的小妹就是我的小妹。”
“小时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
万亨不语。
“这次回来是娶妻?”
万亨即时否认,“没有的事。”
“全村人都知道,你还在赖,对方姓林,自广州来,住佰岛,愿意嫁到英国去。”
万亨十分冷淡。
他把一盒巧克力交给刘志伟,外加一件大衣送给明珠。
第二天,他一早离家外出,好让母亲找不到他。
天雨,与刘志伟在空地上踢泥球,真痛快。
他十五岁之前不大穿鞋,赤脚到处走惯了,到了今天,月兑下束缚,仍然觉得舒畅。
刘志伟椰愉他:“今日不是你相亲的好日子吗。”
万亨叹口气,“都想嫁到外国,以为有好日子过。”
拜狠一脚踢去,连球带泥飞得老远。
正来回奔驰,不知多畅快,忽然明珠气急败坏奔来。
她一边喊一边招手:“救命,救命!”
万亨喝道:“有话慢慢说。”
明珠往回跑,“不知什么地方来的疯狗入屋,快救太婆。”
两个年经人连忙拨腿奔回屋子。
只见大厅内蹲着两只硕大的沙皮狗,瞪着藤椅上的老人,自喉头发出咆吼之声,样子挣柠。
万亨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做武器。
老人一动不动,不知吉凶。
“谁的狗?”
“新搬来的一家外国人。”
那狗看见有人逼近,警惕地站起来,蠢蠢欲动。
“环境不比从前,现在记得要关门。”
刘志伟急得想哭,“少爷,先救人后讲道埋好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沙皮狗已经扑过来,万亨自幼与狗打架,看到它似一座小山似带看腥风扑过来,还是心惊,闪避不及,只得摔出椅子,木椅撞在狗身上,狗倒地下,翻一个身,向他攻击,狗爪立刻在他身上抓出血痕,万亨大声咒骂,正想拚命,狗主人到了。
她喝止了狗,眼睛都不抬,轻描淡写地用英语说:“原来你们在这,没事吗?”
万亨自地上爬起来,心中更气,原来狗主是个中年华妇,神情冷淡,不同人说话。
只管与狗招呼。
志伟指着她,“喂,你。”
万亨踏前一步,“你们闯入别人家居来了。”
那女子显然不是佣妇,抬起头,仍然十分冷淡,“记得关上门,有事找约翰家好了。”
施施然转身离去。
万亨与志伟还想有所理论,明珠把他俩按住。
志伟连忙去看太婆。
老人无恙,也不慌,原来睡着了。
大家松出一口气,又同万亨说:“你需去看西医。”
只见万亨一身是泥,手臂上又是血丝,整个人似劫后馀生,连明珠都笑出来。
万亨气结,“今日倒楣。”
必到家,一踏进门槛,就知道霉运刚来。
母亲背他而坐,正在招呼人客,他想退出,已经太迟。
周太太站起来惊呼,“你是谁?”
真好笑,万亨只得站定,“妈,是我。”
人客正是莫太太,“万亨,你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万亨无地自容。
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朝那个方向看去。
扒,这是谁。
厅堂角比较阴暗,万亨看到一张雪白的面孔,大眼睛,高鼻梁,这正是照片中人,人比相片要好看十倍。
周太太气急败坏责备他:“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人家林小姐等了你个多小时。”
莫太太却说:“万亨,你还不去换衣服。”
一言提醒了万亨。
那少女始终不言不笑,一动不动。
她衣着朴素,惹人好感。
他决定到天井去冲乾净泥巴。
把一桶水往身上淋的时候好似觉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身后看看他,他猛然回头望,当然没有人。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客人已经走了。
他母亲狠狠骂他。
“自幼你们两兄弟只会叫我生气,一句话不听,好,别想叫我替你们带孩子,”一提到孙儿,想起失踪的大媳妇,更加心痛,“家豪今年该两岁了,竟流落在外。”百般不如意均涌上心头,落下泪来。
万亨坐在那不出声。
半晌,他轻轻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太太没精打采地答:“林秀枝。”
“是广东人?”
周太太愁容稍减,搭腔说:“出来已有一两年。”
“有多大。”
“与你同年廿一岁。”
“读过书吗?”
“这关你什么事,人家已经知难而退。”
万亨讪讪地,“怎么会答应盲婚?”
周太太更加生气,“谁答应今夜过门嫁你?你这种不孝儿活该去娶洋妇。”
万亨不知怎地只是赔笑。
门外有一把声音笑说:“别生气,还来得及,还有机会。”
莫太太回转来了。
万亨忽然觉得她是个热心的好人,连忙起身让座。
莫太太看他一眼,心有数。
“人家是越秀中学高材生,愿意到英国开始新生活,”转头同周太太说:“你在一间小店起早落夜涯足廿多年,娶了好媳妇,工夫可交给她,自己享清福,多好。”
周太太十分心动。
“有空到公园做运动,喝早茶,你不想?”
半晌周太太说:“不知人家可愿意做那样困身的工夫。”
“咦,将来家当都是他们的,为何不愿意?”
“能吃苦吗?”
“她是名孤儿,自幼在兄嫂底下讨生活。”
“身家是清白的吧。”
“看一张面孔也看得出来。”
周太太承认,“是,的确端庄秀丽。”
“那么,明天再见一次面吧。”
“她愿意?”周太太大喜过望。
“她有诚意。”
周太太十分欢喜,可是面色继而一沉,看看万亨,“你说呢。”
万亨搔搔头皮,“好,我出来。”
莫太太吁出一口气,“有缘千里来相会。”
静下来,万亨看着双手。
自小吧粗活,即便是男人,也看得出来,指节粗壮,皮再粗糙励黑,在唐人餐馆工作的他少不免时时遭到烫伤,无暇护理,手背斑驳都是疤痕。
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双斯文人的手。
他时与留学生踢球,那些大学生的手白哲一如女生,他不觉得羡慕直到今天。
因为明天要出去相亲。
他叹口气。
早知把书读好,不致于终身干粗活。
母亲送走人客,进来看见他在发呆,问道:“在想什么?”
“人家知道我家的事?”
“莫太太与她说过。”
这倒好,毋需亲口尴尴尬尬地自报身世。
“她有什么条件?”
“婚后生活一切由我们负责。”
“不用聘礼?”
“所以我很欣赏她。”
“有没有同她说过,利物浦唐人街生活清苦寂寞。”
周太太诧异,“很快会有孩子,届时忙得透不过气来,不愁寂寞。”
万亨想一想,“明日再说吧。”
“记得穿西装。”
第二天他们母子特地往市区去与林小姐见面。
那一年,满街流行鹤窝头,喇叭裤,林秀枝头发却贴耳朵剪齐,十分整洁。
她比他们先到,见了周太太连忙站起招呼斟茶。
万亨从没见过那样清丽的面孔,忍不住看了又看。
她静静坐着,专注听周太太讲话。
“在此间注册结婚,申请你过去比较容易,快要改例了,从前一结婚即可入籍,听说将来只发一个临时居留证,每半年更新一次,看你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年半之后才批准永久居留┅┅”
她仍然一声不响。
万亨本人也不大喜欢说话,觉得非常合意。
本来坚决反对的他此刻也不认为相亲是个坏主意。
“还有个多月时间,你们年轻人且看看相处得怎么样。”
莫太太朝他们使一个眼色,“且别忙回家,到处逛逛。”
万亨说:“那么,看一场电影吧。”
秀枝没有反对。
站到他身边,他才发觉她身段高挑。
他买了票子与她进场看戏,她仍然一声不响。
可是她坐在他身边,那感觉很好。
与乔哀斯或曼蒂依偎在肩上的情况完全不同。
母亲希望他们早婚,帮家吧活,安安定定过日子,不要喝酒,莫开快车,切勿与洋女鬼混。
读不上书倒是无所谓,家有现成房子可以住上一辈子,炸鱼薯条生意一向客如云来。
电影是闹剧,前后左右的观众笑得翻倒,戏必定拍得不错,可是万亨没有专心看住银幕。
秀枝分文不动。
散场后他们一直往海边走过去,肩并肩。
秀枝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他问:“你想知道利物浦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吗?”
她不置可否。
万亨自问自答:“它是一个没落港口,市容有点萧条。”
她相当留神。
“我父母很善良,你会喜欢他们。”
秀枝忽然笑了。
万亨搔着头皮,“你对嫁人这回事已完全准备好了吗?”
她转过头来。
第一次看到他,他满身血污烂泥,五官分不清,今日见他,穿戴整齐了,只见他粗眉大眼,样子倒不差,只是浑身一股土气。
大概很少走出唐人街。
被她猜对了。
周万亨并没有发觉她在打量他,自顾自说:“你可知道我家背景?”
这时,秀枝看了看手表,表示时间已经不早。
万亨猜想地想返家。
“我送你。”
他伸手截了一辆计程车,在车上,她仍然不说话,给他一张小小字条,他一看,上面写看姓名电话地址,便吩咐司机驶往该址。
然后,周万亨把字条紧紧收好。
他送她到楼上门口。
那条街道颇为肮脏,两边有小贩摊档,房子旧且暗,万亨反而放心,这样,她到了利物浦才不会失望。生活水准提高,容易适应新环境。
到了门口,她示意他回头,他颔首。
有奇怪气味的电梯隆隆降到楼下,周万亨愉快地回家。
第二天,母子俩笑嘻嘻地互相看着对方。
万亨忽然担心起来,“整天没听过她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周太太瞪他一眼,“声音不知多清脆。”
“那,为什么不开口?”
“你不同她说,她一个人怎么乱讲?”
“她知道我们家做什么生意?”
“炸鱼薯条。”
“有无同她说父亲是”“那是你爸的兴趣嗜好。可做可不做,提来作甚。”
周父在一间华人俱乐部负责设计字花谜面,自幼,万亨看他用毛笔字在红纸上写下“关公月下遇貂蝉”,“刘皇叔跃马过檀溪”,是什么意思,答案又是什么,万亨从来不知道。
历来有无人猜得中?奖金多少?都是一个谜,比字句还要神秘。
一日父亲写罢“三春既尽群芳逝”,还拾起字条欣赏一番,磋叹数声。
亲友都知道他是字花档的师爷,地位不低。
他不到小店做买贾,身上没有油腻味。
这时,周太太说:“我把照片簿给她看过,她喜欢我们住的房子,说同电影的小洋房一样,”停一停,“趁假期,接她出来走走。”
“她的底细,我们都清楚吗。”
“她是莫太太表姐的外甥女。”
“你同爸也是这样相亲结的婚?”
说到本身的经验,周太太整个人活起来,“你说有什么不好,二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万亨微笑。
也许,这是万中无一罕见的成功例子,不过,一个人总以他个人经验为准来看世事。
周太太叹口气,“当年。外国选对象的范围里,今日,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你亦心中有数。”
万亨明白母亲一片苦心。
“明天偕秀枝到什么地方去?”
“还不知道。”
“好好利用这个假期。”
第二天有太阳,他约她在码头等。
阳光真累事,强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她发觉他头发在一个礼拜前已经要洗,他皮鞋缝夹着食物渣滓,也许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薯条,从利物浦一直带过来。
她假装没看见。
可是周万亨并不介意她沉默。
她真幸运,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他俩坐在海迸的石栈上,他买一杯冰淇淋给她吃。
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
只觉得那张小巧的脸毫无瑕疵,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时,她也抬起眼来看他。
漆黑大眼珠使他觉得晕眩。
他说:“英国天气阴暗,偶然看到阳光,总是十分欢喜。”
她点点头。
他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他伸手过去想握她的手,半途停住,悄悄缩回,他手心有厚茧,那是长年提重的后果,他怕她觉得粗糙。
她忽然笑笑回答:“说什么?”
声音清脆动听,便周万亨心花怒放。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毋需刻意讨好,无论做些什么,都可以便他高兴。
他问;“你会说英语?”
“讲得不好。”
他安慰她:“到了那边,实地练习一下,很快就顺溜。”
她笑一笑。
然后,他提到了终身大事,“你不反对相亲?”
她答:“若不是介绍人,茫茫人海,不知要找到几时去。”
说得真好,分明是个有头脑的女子。
“那么,你想先注埠筢动身,还是到了那边才结婚?”
她十分肯定,“先注册。”
“不会太过仓?”
林秀枝很坚决地答:“不会。”
万亨一征,有一点点不安,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时,秀枝展开笑脸,便他疑窦全消。
她说:“一早已与你母亲说好,有了文件,方便申请我过去。”
这也是事实。
那天回家。看到莫太太在收取办包。
万亨看到别人却十分调皮,把脸凑近,挪愉道:“外镑女也收介绍费?”
莫太太尴尬,“这是我的营生。”
“生意好吗?”
“今日年轻男女都喜欢亲自挑对象。”
周太太加一句,“所以三日两头离婚。”
莫大太不动声色打理她:“找到孙儿下落没有?”
周太太立刻被打败,“什么地方去找,真心痛。”
莫太太证明了好媒人的存在价值,得意地站起来告辞。
万亨看到桌子上有一叠文件,翻阅一下,发觉是林秀枝身份证,出生文件的副本。
报名照上的她同真人一般秀丽。
周太太说:“我喜欢漂亮媳妇,多有面子,儿子娶个猪八戒,哪惫笑得出。”
大儿婚姻挫败,小儿非成功不可。
“听妈的话,准错不了。”
万亨心想,如此标致人儿,应该到处有追求者。
周太太却说:“她说自幼想到外国读书,喜欢外国生活。”
这也是一种虚荣。
“这次回来,我也觉得在外国没有白熬,在那边上了轨道,只觉这边乱糟糟,什么都贵得不得了。”
“听说经济才刚刚起飞,过一阵子还要更贵。”
“谁说的?”
“刘志伟。”
志伟听到婚讯,纳罕到极点。
“你不是最反对此事的人吗?”
万亨不语。
“什么荒谬、怪诞、无稽、骇人,都是你用的形容词,而且必要时你会离家出走,抵死不从。”
“是,”万亨承认,“我的确那样说过。”
“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咄。”
“她有股特别的气质,我喜欢她。”
“至少应该考虑先友后婚。”
万亨看看天空,双臂枕在颈后,“那样的女子,稍一迟疑。即会溜走。”
志伟更加讶异,“是吗,比你上次说的曼蒂更加可爱?”
“兄弟,利物浦曼彻斯特同伦敦加起来有十万个曼蒂李察臣。”
“你还记得她姓字就不是太坏。”
“不不,林秀枝是会令我骄傲的一个人。”
“那次你加入华人大学队大战洋人,连入三球,也很骄傲。”
万亨不知如何解释。
志伟笑了,“我很替你高兴。”
万亨把手搭在老友肩上,“希望将来在利物浦看到你。”
“我姐姐姐夫在伦敦。”
“早点来。”
他很难形容此刻心情,只得说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陪着母亲出去办金饰衣物,完全不觉得不耐烦,上门拜访对方兄嫂,耐心地解释英国天气。
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他的话,生活太有意义。
秀枝说:“多希望立刻可以飞出樊笼。”
“你必需留在原居地等候申请。”
“是,我明白,可是,我已辞职。”她有点为难。
万亨看出她有困难,“可是等钱用?”
她歉意地牵牵嘴角,“不要同你母亲说。”
“我自己有节蓄。”
她不语。
“我会照顾你。”
半晌她说:“我很感激。”
第二天,他到银行去提了一笔现款,放在信封,悄悄交给她。
那日中午,他们去登记注册。
周太太决定一切从简,到了家,才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真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秀枝穿着粉红色套装,到老屋见过周家亲友。
刘志伟过来一看,愣住了。
万亨推他一下,“怎么样?”
志伟有点担心,“她不似属于这。”
“你说什么。”
小妹明珠加一句:“好看得不像真人。”
万亨十分高舆。
“约多久可过去与你团聚?”
“手绩需办两个月左右。”
“英人做事慢吞吞。”
“这段时间,她住什么地方?”
“仍然是兄嫂家。”
刘志伟侧看头想一想,“万亨,其实你对新娘一无所知。”
万亨看看他,“当然不如我同你,自幼一起长大,什么底蕴都知道。”
“万亨,在外国久了,你脾性渐像外国人,”他停一停,“不过,将来有什么不顺心,可以怪你母亲。”
万亨笑,“真是,我怎么没想到。”
他听见母亲在一边嘀咕,“奇怪,媒人今天居然没来,她怎么可以缺席?”
当晚。他送秀枝返家。
“明天我与母亲先回去,一抵涉立刻替你办理证件。”
“是。”
“你安心在家等候。”
“我会。”
“你想我多久给你一次电话?”
“每星期六晚上七时一次已经足够,太密了!我怕家人取笑。”
“好的。”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握她的手。
他听见她说:“万亨,我想你知道,我很感激你。”
万亨有点诧异,几次三番她表示谢意,何故?“你到了我们家就知道周家其实娶了一只牛。”
她笑了。
第二天秀枝来送飞机,周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久。
万亨与她话别之际她仰起头凝视他,像是要尽力记住他的五官相貌。
在飞机上,万亨听母亲一边打呵欠一边说:“真高兴,我放下一件心事。”
必到家中,忙不迭向丈夫报告事情经过,万亨休息过后到俱乐部打桌球。
朋友都椰愉他:“急些什么,七十年代还搞回乡娶妻这套。”
桌球室龙蛇混杂,不少是大学硕士、博士生,读得实在苦闷不过,出来寻消遣。
有人说:“盲婚不知多好,省得操心。”
“世上所有婚姻其实均是盲婚,知人口面不知心,在一起走三两年叉有何了解。”
周万亨含笑不语。
“婚后还同不同我们一起玩?”
“应该没问题吧。”
“有些女人管丈夫管得很紧。”
万亨心想,我愿意被管。
“你看他笑嘻嘻,可见十分满意。”
“莫非是一见锺情。”
“太阳底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从早到夜,万亨仍然在小店忙,不过现在他兴致勃勃,有了盼望。
周父说:“他似乎心定了。”
“是,从前总是烦躁喊闷,要到伦敦去找朋友,现在收拾心情专心等秀枝前来会合,再无旁。”
“这个女孩降得住他。”
“谁说不是。”
这时,万新在旁嗤一声冷笑。
周太太不甘心,“你又泼什么冷水?”
“人来了没有,人到了才高兴未迟。”
周太太还想驳几句,万新已经站起来走开。
周父抱怨,“你不该在他面前谈别人婚姻幸福。”
“下次知道了。”
这时万亨在店招呼客人,无缘无故地与人客寒暄说笑,门铃叮一声,一位女客推门进来。
她娇声说:“春卷两件,炒饭一客。”
万亨抬起头来。
那女郎染金发,梳马尾巴,穿黑色紧身皮衣皮裤。
万亨显然与她熟稔,“还来吃饭?”
女郎在长坐下,“来看看你。”
“我还有半小时打烊。”
“结婚也不同老友说一声。”
薯条又给大份一点
“她抵涉后我介绍你认识。”
女郎哼一声,“她会说英语吗?”
“当然会,她是学生。”
女郎酸溜溜,“口气处处护着她。”
万亨只是笑。
“你看上去很开心。”
万亨搔搔头,“是,第一次感到强烈的快乐。”
女郎见他那样坦白,不禁有气,“当心接着有巨大的失落。”
万亨笑着摊摊手,“何故谊兄我,我俩在一起,也有过欢乐时光。”
她把丰满的身子探向柢抬,这时,玻璃门推开,万新进来。
他对兄弟说:“开车去海旁吹吹风。”
“我关掉炉头立刻走。”
那女郎问:“我呢?”
万新转过头来,“你回家去睡觉。”
两兄弟开车到海旁。
虽然是初夏,一件薄外套还挡不住强劲的海风。
万新有点瑟缩,他凝视深蓝色的爱尔兰海。
“我们一辈子注定要傍海而居。”
万亨说:“我喜欢海。”
硕大强健的海鹊群哑哑低旋,几乎要扑到他们面孔上来,可是乘着气流一拐弯,又飞上半空。
万新问:“她会喜欢利物浦吗。”
万亨兴致勃勃,“我会带她到巴黎度蜜月,也许在伦敦稍住。”
紫色的云一直朝岸边卷来,可能要下雨。
万新忽然问弟弟:“你可有想念老家?”
“前几年还有,最近已经忘记。”
“有人在黑池一间酒吧见到马嘉烈。”
万亨不作声。
“问她孩子在何处,她说放在托儿所寄养,生活那样艰难,自身难保,却不愿把孩子交出来。万亨不知如何安慰大哥。”
“我家生活并不好挨,马嘉烈曾叫苦连天,可惜我未加注意。”
“是。”
“也许华人女性特别吃苦耐劳,回乡娶妻这风俗也许是对的。”万亨只能说是。
“想问你借三百镑。”万亨一征,“此刻我手边没有钱。”万新看看他,“你的节蓄呢?”万亨不语。“你全数给了她?”万亨点点头。
万新苦笑,“那我只好空手到黑池去寻人了。”
万亨掏空了口袋,“拿去。”
“我只想把孩子领回来。”
“我明白。”
万新拾起一块石头,大力扔到海去,这个时候,海天均已变色,灰蓝色大浪夹着白色泡沫打上堤来,豆大雨点撒到他们身上。
“我们走吧。”
入境申请手续办得十分顺利。每个星期万亨与林秀枝通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已十分宽慰。她身边时时有人,不方便多讲,万亨并不勉强。万亨感觉到秀枝强烈渴望早日到英国。
“下星期取了文件立刻连飞机票寄给你,你马上动身,我会到伦敦加德威飞机场接你。”
秀枝吁出一口气。万亨接着说笑,“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吧。”
秀枝愣住,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说笑。”
必到家,发觉父母在开家庭会议。
“万亨,过来。”
“什么事?”
“万新在黑池找到马嘉烈。”
“那多好,谈判结果如何?”周父说:“一千镑,把孩子交回他。”
万亨立刻说:“把钱交我,我立刻送去给万新。”
周父沉默。
周太太冷笑,“她欺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榘。”
“这话怎么说?”
“今日收了钱,明日告进官去争取哀养权,一定是她蠃,届时又人财两失。”
周父吟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像煞另一张白鸽票上的谜面。
万亨霍一声站起来,“我去外边设法筹给他。”
周父说:“坐下来。”
万亨不动。
“我明早去银行提款。”
万亨放心了。
“叫她签收条,将来到了法庭也有证据。”
万亨说:“万新会感激。”
周太太叹口气,“我从来不想儿子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他好。”
万亨联络到万新,赶到黑池与他会合。
兄弟俩立刻赶去赎人。
万亨焉然发觉这个本土中下级市民渡假胜地是如此破旧不堪,沙滩是黑色的粗砂砾,根本不能赤足漫步。
懊笑的是,马嘉烈的房东竟亦是华人,她住在阁楼一间房间。
那孩子一身脏蹲在桌子底下,被一条绳子绑住,在吃薯片。
@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可是不会说话,啊啊连声,像个狼孩。
万亨一阵心酸,上去解开孩子,抱在怀中。
那幼儿已不认得亲人,挣扎哭叫。
万新喝道:“我们应当报警。”
马嘉烈冷漠地问:“钱呢。”
一口利物浦乡音,开口便知不是上等人。
万亨取出字据,“在此处签名。”
“我不签任何字据。”
“万新,我们即刻走。”
马嘉烈只得画押,口中骂:“卑贱的清人。”
万新指着她:“闭上脏嘴!”
万亨不欲多说,一手拦住扮哥,问马嘉烈:“孩子的出生证明文件呢?”
马嘉烈只得交出来,她追讨:“钱。”
万亨把钞票给她。
她松一口气。
万亨一手抱幼儿,一手拉着万新,走火似离开那间破房子。
幼儿不住惊慌地啼哭,万亨到附近药房买了用品及婴儿菜,先喂饱了,才替他清洁,月兑下衣服一看,只见他皮肤到处是芥疮,不忍卒睹。
需找相熟医生,陌生护理人员看见这等情况一定会交给警方处理。
他立刻开车回利物浦。
万新哽咽,他双目通红,“万亨,我说不尽的感激。”
万亨微笑,奇怪,每个人都感激他,而其实,他只希望对他们好。
阿子到家时已昏昏入睡。
周父连忙接过,电召医生。
周太太别说:“万亨,你做叔叔的新房且先挪出来做婴儿房吧。”
“没问题。”
万新见家人如此支持,竭力弭补他的过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医生来了,替孩子做了详细检查,说了许多话,结论是“身体无大碍,三两个月再可皮光肉滑,可是孩子心锾已受到创伤,需要小心呵护。”
周太太高兴地说:“双喜临门。”
万亨在电话中告诉秀枝:“那孩子长相很可爱,有洋女圭女圭似褐色大眼睛。”
“多大了?”
“二十个月。”
“现在由祖母照顾?”
“是,明天将送到幼儿园去学讲话。”
“总算否极泰来。”
“收到证件没有?”
“有一封挂号信,我明日去取。”
“想必是它了,十二月十日星期六的飞机,我俩很快可以见面。”
秀枝的声音低低,但十分宽慰,“是。”
周太太在龙凤大酒楼订了十桌喜酒,周父负责写请帖。
万亨过去一看,发觉红信壳混在诗句中,其中一句是“太公八十遇文王”这时,在万亨眼中,没有什么事不是令人高兴及愉快的。
小侄子周家豪迈开胖小腿走近他,他一手抄起。把他扔到半空又接着,叔侄二人哈哈大笑。
整座周宅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周母叮嘱:“一接到人马上回家来。”
万亨笑嘻嘻,我打算在伦敦玩三两天。“”天气太冷,有什么好玩,待来春再去。“他特地租了旅馆,嫌亲友家淹愤,早一日到,第二天坐立不安,索性提早抵达加德威飞机场。他手上搭着一件新买的厚大衣,预备一见秀枝就让她穿上,免她着凉。望眼欲穿,第一三七号班飞机终于抵涉,万亨兴奋地走到出口迎接。旅客一批批走出来,周万亨等了又等,伊人芳踪渺渺,他的心渐渐慌张。两个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往柜怡询问,服务员讶异地说:“飞机早已清仓。”
万亨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盘冰水,“我未婚妻本应今日抵达,她叫林秀枝。”
服务员见他不似说谎,生了同情之心,“旅客名单本属保密┅┅”
她发觉这个可怜的人双手在抖。
她低头查看,“没有,没有林秀枝。”
“这是她飞机票的复印本。”
服务员在电脑前查了半晌,抬起头,“她退了票,没有登机。”
“什么?”
“先生,你未婚妻根本没有上飞机。”
周万亨不能相信双耳。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耳边嗡嗡晌,他一个人琅烛回到酒店,天色已暗,无限欢喜变成了灰,他大惑不解,秀枝去了何处?
他拨长途电话到她家,电话接通,一把男声冷漠地说:“这没有姓林的人。”立刻挂断。
他又打到莫太太处,电话号码早已取消。
开头,周万亨怕林秀枝生了意外,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切分明经过蓄意安排。
他回到利物浦时面色十分可怕。
周父惊愕地问:“人呢?”
万亨说出过程,他语气出奇地清晰冷静。
万新听毕,惨痛地抬起头,说了两个字:“骗婚!”
周太太叫起来,“不可能。”
万亨疲倦地用手擦脸,“我想去睡一觉。”
蚌然之间,他像是老了十年。
他把自己关在新房。
布置全是新的,柚木双人大床、红色的百子图被面、金边的穿衣镜:新人却失了粽。
她骗他。
周太太敲门:“万亨,出来说话。”
万新却道:“让他静一静。”
周父铁青着脸,“我去找朋友商量一下。”
他在唐人街算是有点势力。
周太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一会儿,忽然哭出声来,“我两个儿子好命苦。”
万新不禁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男子也会命苦。
万亨累极而睡。
饼了一会儿周父回来。
周太太红着眼,“找得到人吗?”
周父摊摊手,“除非叫苏格兰场帮着找。”
“人去了何处?”
“托人查过了,她将飞机票换了早一日的一三七号班机,换句话说,早已抵涉。”
周母膛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周父顿足,“蠢人,她利用证件入境,匿藏起来,人海茫茫,我们何处去找她算账?她有了身份,可以居留,可以工作,更可领取埃利金。”
“哎呀。”周太太呆住。
万新也愕然,“真没想到这名女子如此藏奸。”
“一开头就立心骗我们,你这个笨妈竟未察觉,”周父叹口气,“那样容貌的女孩子,真的会嫁到炸鱼薯条外卖店来?你猪油檬了心,你吃屎。”
周母放声大哭。
“别吵了好不好?”
万新忽然说:“请私家侦探把她找出来讨还公道。”
周父冷笑,“那得花多少钱?”
万新气馁。
“法律上他还是周万亨的妻子。”
“正确,叫万亨立刻办离婚手续,不然被她坑死,以后再婚是重婚罪。”
周母呜咽,“是我害了万亨。”
“奇是奇在万亨这次居然会听你安排入谷。”
周母拍案而起,“我明白了,连媒人都是骗子,怪不得一下子失了踪。”
周父又叹气,“一塌糊涂。”
一家人都没有睡,第二天周母喉咙沙哑发痛,病了。
周父忙着去龙凤酒家退酒席。
周家静了下来,只馀周家豪跑来跑去踢皮球,那孩子生命力强,短短时日已恢复健康。
万新问:“损失多少?”
周太太没精打采,“财物也不要去说它了。”
万所说:“我知道万亨把这些年来的节蓄全给了她。”
“什么?”
“约有千镑左右。”
周母心痛到极点,又落下泪来,“全是我的错。”
“知人口面不知心。”
“这林秀枝真是桃花嘴脸,羯子心肠。”
“妈,你平常也挺精明,马嘉烈想问你要一条金项链你始终不肯。”
“你还提那个人作甚。”
万新呼出一口气,“偏心呢。”
周母铁青着脸,“你说什么?”
万新冷笑一声。
“刚才帮你赎回儿子,一日五餐养在家中,天天看医生,费用全归我,怎么又怪我偏心?”
周万新泄了气。
周母气得脸都黄了,“我怎么会知道两兄弟要的全是逃妻!”
周父苦苦哀求,“好了好了,别吵了,去看看万亨是正经,他关在房一天一夜不知怎么样。”
万新这才想起兄弟,上楼去拍门。
“万亨开门,你不致于自杀,快开门。”
他说的也对,只是房内无动静。
“万亨,你与她不过数面之缘,速速忘记此人,重头开始。”万新便劲敲门。
门搭一声开启,万亨站在门口。
万新闻到一阵酒气,地板上滚看空啤酒罐。
万新讪笑:“何必为一个女骗子自暴自弃。”
万亨不出声。
“幸亏走得早,我比你惨得多,现在我还得独力带大孩子。”
万亨忽然轻轻的说:“她们根本看不起我们。”
“什么?”
“你看我的劳工手,自小拣鲍鱼时已为蚝壳割伤,你再看我双脚,上好皮鞋穿三天便变形,一天站十多小时侍候人客,收拾冷饭菜汁,惹得满身油腻,谁会真心想与我过一辈子。”
他骨嘟骨嘟喝啤酒。
万新低头不语。
万亨平静地说下去:“斯文漂亮的好女孩子不是没有,学堂多的是,来买小食,谢前谢后,从来不当老华侨是次百姓,可是在街上同她们打招呼,她们往往愕然,一离开炸鱼薯条的柜抬,再也无人认得我。”
万亨平时不爱说话,今日真有感而发。
他倒在新置的双人床上。
“所以母亲要带我回乡娶亲。”
“你本可反对。”
“我一直不从。”
“可是你看见了她。”
万亨叹口气,“是。”
“她一定是个美女。”
“在乎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是一见锺情吗?”
万亨答:“是。”他泪盈于睫。
“我陪你去报警,然后单方面申请离婚。”
“不。”
“你说什么?”
“也许,她会回来。”
“这种女子,回来也不再要她。”
“我决定回去调查。”
“别浪费时间。”
“不到黄河心不死。”
“下一句是到了黄河来不及,万亨,这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你醒来即无事。”
万亨摇摇头,啤酒泡沫自他嘴角冒出来,他的痛苦不似做作,“我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万亨,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
万亨只是傻笑。
他一瞌上眼便看到那张雪白晶莹的脸,她轻轻同他说:“万亨,我感激你。”
她本来是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他会为她发奋图强,努力向上,可是她骗他,把他扔入无底深渊。
饼两日,周万亨乘飞机回去寻找逃妻。
懊友刘志伟陪着他四处奔波。
找到林秀枝兄嫂之处,门打开,面目全非,早已搬走,并无半句留言,再去找媒人莫太太,家人说她回乡探亲,不知所踪。
志伟说:“万新说得对,去报警吧。”
万亨摇摇头。
志伟说:“你这就不对了。”
“她若要与我分手,律师会联络我,我便可知她下落。”
“你真傻,这分明是累斗累,这个女人多深沉,过些日子,她拿到护照,反咬一口,告你遗弃。”
万亨想一想,低声说:“不会的,她不是豺狼虎豹。”
“你仍然迷恋她。”
“或者是。”
“万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到炸鱼薯条店去,那种工作做久了会发疯,你看他们一落班,就往赌馆跑,就是企图以疯制疯。”
“那么,到伦敦去。”
万亨摇头,“那有什么用,换汤不换药,不见天日,做得肺捞,并无善终。”
志伟知他自卑自怜到极点,不知如何劝解。
半晌他说:“荣叔衣锦还乡,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万亨听说过:“是你当兵那个表叔吗?”
“他退了役,现在曼彻斯特开了一间酒馆,叫友谊万岁。”
万亨纳罕,“他如何取得酒牌?这牌照可不会胡乱给人,更不曾发给华裔。”
“他服过五年兵役。”
“怪不得。”
“万亨,这是一条出路。”
万亨心一动,可是接着犹疑,“好男不当兵。”
志伟讪笑,“无家底无出身,只得一双手,既不甘心在唐人街孵一世,又自称好男,不肯屈就,兄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万亨发了一会呆,然后心酸地说:“这么说来,穷家子需以性命来换取出身。”
志伟笑,“你不穷,但不甘服输,就只得拚一拚。”
“志伟,你有大智慧。”
刘志伟嗤地一声笑,“不敢当不敢当,你为一个女子疯狂,才看不清这浅白的道理,快回去吧,林秀枝再也不会回来,你在英国几个大埠多走走,反而有可能碰到她。”
周万亨与好友话别。
再回到伦敦,已是隆冬,时近圣诞新年大节,下好大的雪。
万亨并不怕冷,可是不知怎地。他伺楼看身子,不想挺胸。
他没有寄仓行李,可是看到行李运送带附近站看华裔妇孺,自动过去帮忙。
年经力壮的他迅速提起大箱子,碰碰数声,扔到地下,一用力气,精神即来,周万亨乐于日行一善。
一位太太抱着婴儿说:“是那只棕色的箱子,不错,谢谢。”
到了街上,冷空气一吹,他又伤感起来。
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多谢你拨刀相助。”
万亨诧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她背着背囊,身段高佻,圆面孔,笑容甜美。
有吗,他有帮她吗?
她解释:“现时已经很少男士肯帮妇孺做事了。”
万亨不作置评,只是赔笑。
一看就知道她是学生,穿着很考究的便装,可见家境不错。
她伸出手来,“曹慧群,伦大经济系,你呢。”
周万亨忽然笑了,他们老以为人人都是大学生,不容置疑,毋需商榷。
他与她握手,“周万亨,利口福饭店。”
曹慧群先是一愣,然后笑弯了腰。
计程车来了,万亨替她拉开车门,温和地说:“顺风。”
她也扬扬手,“后会有期。”
寻妻不获,周万亨一个人找到酒馆,坐在一个黑暗角落,喝起啤酒来。
女侍替他斟酒时笑说:“圣诞快乐。”
“圣诞已届?”
“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