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杀了他!”
“谁?”
“我应该杀了他!”
看着背着行李进门,一脸愤恨难消的封青岚,邬晓夜轻笑出声,她没停下手中勾毛衣的棒针,只是挑眉问:“等一下,让我猜猜,小武又害你被开除了?”
青岚将行李放到自己房间,不忘继续扬声骂着:“那个低级不要脸的下三滥,他上辈子一定是蟑螂,不对,是吸血虫、血蛭,被黏上就甩不掉了!”
“可他不是人在国外工作?”她记得那群男生上星期才去加拿大调查油井爆炸意外。
“谁说他人在国外就代表他不能搞鬼?”青岚一边月兑掉自己的外套,顺便换上轻松的背心,一边气冲冲的道:“制造不在场证明,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是难事,远端操控他那些猪朋狗友,更是他的拿手绝活!上回他叫人寄黑函给我们公司的老板娘,说我和老板搞婚外情,这次更过分,竟然寄信到我们公司的电子信箱,说我抛夫弃子——”
她把头从房间门口探出来,火大的对着坐在客厅里的晓夜咆哮道:“我连嫁都还没嫁过,哪来的夫和子可以抛啊?”
“光是一封电子信件,你主管就信了吗?”
她缩回房里,套上短裤,才气愤不已的走出来,继续对晓夜控诉那王八蛋的恶行。“他那封家书可写得精采了,一副浪子回头金不换,改过自新的深情丈夫泪求爱妻回家的模样,还附了一张全家福的合成照片,把我小时候的照片给弄上去,大家全说那孩子像我,教我真是头冒三条黑线,全公司所有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任我说破了嘴皮子,还是有人会苦口婆心的劝我夫妻床头吵、床尾和!那种状况我还待得下去才有鬼!”
晓夜闻言,差点噗哧再笑出声,她忍住笑,替小岚倒了杯水,劝道:“好了,你就别气了,反正最近你耿叔他们弄了艘二手船,说整修好要出海去钓鱼,你回来正好可以参加他们的首航。”
“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他们现在天天轮流往港口跑,每次回来都弄得满身油漆。”
“我去看看,马上回来。”青岚双眼发亮的跳了起来,丢下这句话就勿勿跑了出去。
看着才刚回来又跑出门的小岚,晓夜扬声提醒:“骑车小心点,渔港附近在修路。”
“知道了。”
她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
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
从她的视线看出去,湛蓝的天,蓝得没有任何一丝云彩。
空气里除了咸咸的海水味,还夹杂着有些刺鼻的柴油味和她开始逐渐习惯了的鱼腥味。
在老家的生活,向来是优闲而自在的。
没有太多的车鸣喇叭,也没有太多的喧嚣吵杂。
封青岚躺在老渔船的甲板上,眯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必到老家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天天往渔港跑,陪着他们几个老人家整修渔船,或着该说,看着他们整修。
除了一开始帮忙洗了甲板之外,她多数的时间都在甲板上发呆。
“嘿,小表,别赖在这里挡路。”老人家一号扛着两桶柴油跨过她。
“我已经不是小表了,哼。”她对他壮硕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小岚。”老人家二号跟着经过,笑着丢了两瓶东西给她,“如月要我把这拿给你,要你别再忘了擦。”
她转身接住,拿起来一看,一瓶是防晒,一瓶是晒后霜。
她吐了吐舌,乖乖把防晒乳液给擦上。
甲板下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她重新躺回甲板上,闭上眼,又打了个呵欠,感觉海水轻轻拍打着船身。
风轻轻吹着,远处有着海巡队船只进港的马达声,更远的地方,海鸟在蓝天上盘旋轻叫着,附近偶尔还会有车子经过。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才发现是老人家三号。
他不知何时上了船,在她身边摆了一瓶运动饮料。甲板上,也在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桶水和一只工具箱,他正要下船拿其他东西。
她完全没听到他移动或放东西的声音。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他们总是走路无声,但偶尔还是会被吓一跳。
她坐起身来,抓起运动饮料,打开瓶盖,喝了一口,一边看着他灵活的移动巨大的身体,从岸上扛了几块裁切好的木板上来。
岸上原本和蓝色小滨卡并排停放的银色休旅车换成了黑色的吉普车,让她知道船上的人走了一个。
啊,这些像猫一样走路无声的老人家。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晓得对他们来说,那早已经成为他们本能的一部分。
他们有许多奇怪的习惯和本能,像是走路无声、刀不离身,家里到处藏有违反枪炮弹药管制条例的武器,睡觉一定要睡靠门的地方,永远保持过人的身材和体力,或一定要有人轮流待在家里——
她知道阿姨们抗议过最后面这点,不过这是少数他们坚持且绝不退让的事项之一,特别是在几次意外之后,他们更是将此奉为圭臬,从来未曾打破过。
这些老人家虽然在某些时候强势得和恶霸没两样,但她却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对她来说,他们就像她失而复得的父亲。
说真的,她一直很庆幸大猩猩在老妈过世后,没有忘了自己答应老妈的承诺,将她领了回来。
他们从以前到现在,唯一让她不满的,就是没有处理掉韩武麒那只吸血虫。
老实说,他们觉得他很有趣。
事实上,他们把那家伙恶整她的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看。
如果她肯承认,她想他们还满喜欢他的……好吧,应该说他们非常喜欢他才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来,他们早已把他当成另一个儿子看待。
可恶。
“怎么了?”
听到这句问话,她猛然回神,看到叔叔挑着眉,才发现她刚把那句诅咒骂出来了。
“没。”她拿着运动饮料,盘腿坐到他身边,顾左右而言他的问:“这些是要做什么的?”
“柜子。”老人家三号将木板放到甲板上,跟着就开始工作起来,边开口问:“这次打算在家里待多久?”
她看着他扎实的组合那些木板,又灌了一口饮料才道:“不知道,我回来前,把履历表寄出去了,不过到现在都没接到一通面试电话。”
“你还想回北部工作?”
“嗯,那里工作机会比较多啊。”她伸手帮他压好木板,没好气的道:“况且,韩武麒那王八蛋早把我的名声搞臭了,这里的人从以前就觉得我是太妹,即使我考试成绩再好,大部分的人还是认为我是在外面混黑社会的,谁有那个胆子敢雇我?”
“耿野。”他拿起槌子,将钉子一根根牢牢钉上,边回答她。
那是很好的选择没错,小武胆子再大,也不敢找大猩猩麻烦。问题是,大猩猩实在管太多了。
“我不要,他像管家婆一样,罗哩罗唆的,而且他根本公私不分。”
“桃花?”
“不要,她已经请了三个店员了,而且假日很忙的时候,你们都会去帮忙,我去只是坐领干薪而已。”
“如月的店?”
她笑出声来,“海洋叔叔,如月姊那里根本不缺人。”
的确。
如月的店平常真的满闲的,如月和莫森甚至有时间睡午觉。
埃洋笑了笑,“抱歉。”
“没关系啦,我也不是那么急箸一定要立刻找到工作。”她笑着朝他皱了皱鼻子,耍赖说:“反正还有你们会养我嘛。”
她话声方落,就听到身后有人开了口。
“对,再不济,我还是可以想办法把你嫁出去。”耿野伸出大手揉着她的脑袋,笑着说:“就怕你这小表一点女人样都没有,要是没人要的话,我本就亏大了。”
“我才不会没人要!”她抗议的拍开他的手,仰头着恼的抗议,“臭老头,别老是揉我的头,我已经二十七了,又不是才十二!”
“什么老头,我连五十都还没满!”耿野双手擦腰,低头瞪着她道:“你喊晓夜她们就喊姊,叫我们就叫老头叔叔的,晓夜和我是夫妻,你辈分还乱叫一通,你的书都念到北极去了啊?”
“好啊,既然这样的话,”她跳起来,双手也擦在腰上,仰头用鼻子瞪他,“那我等一下回去就改口叫阿姨,晓夜姊她们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教的!”
雹野闻言,立刻咆哮着要伸手抓她,“臭小表,你敢去和我老婆乱说话——”
早料到他每回吵不过就会动手,她闪得可快了,一溜烟就翻过船舷,跳到岸上,边笑着挑衅喊道:“臭老头,我就是要说——”
“你这野丫头!”见她跑得飞快,一上岸就跳上重型机车,准备溜之大吉,他咒骂了一声,却还是不忘在船边提醒喊道:“骑车别骑太快——”
“知道啦!”
她答得顺口,机车却还是如箭一般疾驶出去。
见她在转弯处仍没放慢速度,连人带车几乎是快平贴在地上才弯过那个弯,耿野差点被她吓出心脏病来,不由得咒骂连连,“Shit!到底是谁教她那样骑车的?”
“你啊。”
“我才没有,我只教过她骑单——”他猛然转身抗辩,回头看到海洋才想起那的确是他教的,正确来说,他没有真的教过她,但他的确那样子骑过车,一句诅咒瞬间溜出了口:“该死!”
“没错。”海洋同意的点点头。
“当个好榜样真他妈的难!”他继续咒骂。
“没错。”海洋继续点头,开口补充:“当个好父亲一样很难。”
雹野看着好友,再想到家里那群小表,不禁用力点头同意。
“没错!”
*********
她是在半夜三点零八分接到那通电话的。
刺耳的电话铃声,几乎在第一响就将她给惊醒,她没给它响第二声的机会。
“喂?”
“我家老板失踪了!”
“小姐,你打错电话了,报警请打110。”
她啪地一声将电话挂了回去,然后躺回枕头上,它却在三秒后再次响起。
“喂?”她口气很差的再次接了起来。
“岚姊,是我啦!”
嗯?
她睁开眼,困顿的问:“你哪位?”
“是我啦,我我我……是是小菲,丁可菲……”
“谁?”
“小肥肥啦……”哀怨无奈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啜泣从电话那边传来。
小肥肥?昏沉的脑袋猛然惊醒,她认识叫小肥肥的只有一个,韩武麒公司里的女佣兼小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话筒里又传来颤抖紧张的声音。
“我家老板失踪了,我找不到他,大家都不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不敢相信的瞄了一下墙上显示三点零八分的钟,火大的道:“他失踪了就去报警啊,你打电话给我干嘛,我又不是他老婆!”
“可可可……可是……我我我……我不会讲俄……俄文……”
青岚听了一愣:心中忽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蹙眉再问:“打电话报警和你会不会讲俄文有什么关系?”
“呃……因为老板他……他是在俄罗斯失踪的……”
*********
“Shit!那些狗娘养的——”
这一句,是韩武麒手机断线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语音,全被一场颁然的爆炸声响给淹没了。
然后,下一秒,手机就断线了。
老实说,她真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管那家伙的死活。
但小摆人在阿拉斯加、小逼人在巴西、小白人在澳州,红眼其他能跑外头的全都在忙,根本抽不出空,留在公司里的,就只剩那个小肥肥。
偏偏她很清楚,如果她不去帮那家伙,要是被那些老人家知道,他们一定会自己跑去。
那家伙,真的是——该死的大麻烦!
所以,她只好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留了张纸条在桌上,然后在半夜偷偷模模的溜出门,一边咒骂那没用的蠢蛋,一边开车北上。
她在破晓时赶到那间破公司,那女孩一看到她,就对她露出那种小动物泪汪汪的眼睛,只差没抱着她的大腿嚎啕大哭。
幸好这只小肥肥,胆小遍胆小,脑袋却还算清楚,她人一到,小肥肥已经把韩武麒这回的业务资料全准备好,她甚至将那通电话录了音。
“老板说,为了以防万一,公司每通电话都要录音……”小肥肥一连解释,一边用力擤了下鼻涕。
办眼的电脑机房在地下室,因为对这没兴趣,她以前不曾下来过,但听过那几个男生提起,他们把大部分的钱都砸在电脑机房和一间足以媲美FBI在匡提科的检验室。所以,她实在不应该太过讶异那些男生会把这地方,弄得像拍科幻电影的场景一样。
小肥肥点击了几下滑鼠,叫出那录音档,播放了一次。
他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小肥,帮我分析我寄回去的东西,你明天早上应该就会收到,分析好后,把资料传回——”
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她们先是听到几声枪响,中间夹杂着他的咒骂,跟着就是那声爆炸巨响,然后手机就陷入断线状态。
“这通电话之后,我就联络不到他了。”可菲吸吸鼻子,“我打了电话到他住的饭店,对方也说他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去俄罗斯调查什么?”
“博物馆失火意外。”小肥肥把资料递给她,“莫斯科的博物馆举办名画展览,但上星期展场发生大火,有好几幅世界名画都烧掉了,柯斯坦保险公司委托我们调查意外的原因。”
青岚很快的翻阅了一下资料,看到他在几行字上用红笔画了线,一旁写了一个字“烧”,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又画了一个钱的符号。下面一页是他传回来要求调查的几个人名。
“他不认为画被烧掉了?”
“嗯。”小肥肥点点头说:“被烧掉的画有十三幅,因为消防队到得早,所以并没有完全烧成灰烬,本来保险公司只是怀疑失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但老板看了之后,觉得那些油画被掉包了,有人放火烧掉那些假画,以掩盖画被偷的事实。”
一般小偷不太可能会有她刚刚听到的那种火力。
这事情背后,恐怕还有更糟糕的问题存在。
青岚拧着眉,交代道:“我刚在车上打电话订了机票到日本转机。你接到快递后,尽快把东西分析出来,资料出来就打这支手机号码给我。还有,别让柯斯坦保险公司的人,知道我的存在,若有人再打电话问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四个小时后,她到了日本,透过莫森叔叔和CIA的特殊关系,拿到了俄罗斯的签证以及更详细的资料,和在莫斯科能够接头的人。
从日本再上了飞往莫斯科的飞机,她趁有空在飞机上将所有的资料全看过一遍,然后小睡了一下,才终于抵达莫斯科,但因为海关通关速度实在太慢,等她走出机场时,已经又过了三个小时。
虽然已是春夏交际的时节,这个城市依然透着些许寒凉。
她从机场叫了车,到了CIA的人给的地址,对方在确认她的身分后,没多问什么,只给了她一袋黑色行李,她打开检查了一下,确定无误后,便提着它离开了。
她要计程车开到那笨蛋住的饭店附近的一间小旅馆,她走了进去,却又从后门溜了出来。
大猩猩和海洋叔叔,向来教她不要相信那些情报人员,即使是莫森叔叔也如此,何况她压根不喜欢被人偷窥,所以她从后头的巷子里,走到另一间旅馆,确定没人跟着她,才订了一间房。
她把行李放好,洗了澡、吃了饭,将刀子绑在小腿上,手枪放在枕头下,然后躺在床上等天黑。
打从她被大猩猩领回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必须学着保护自己。
扶养她长大的三个男人,年轻时都曾是佣兵或情报人员,他们深爱妻子,也疼爱她及其他没有血缘的孩子。
但因为过往的行业,他们始终有着自己的敌人。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负担,甚至是弱点,所以她很努力的和那几个男人学防身术。
大人们也曾经反对过,但她和男孩们一起说服了他们,如果晓夜姊她们都需要学着防身,男孩们和她当然也需要。
于是,他们教了她及男孩们该怎么保护自己,从防身术,到刀法、枪法,甚至是追踪,还有如何隐藏形迹。
男人们教他们该注意什么,该小心什么,以及遇到了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做。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在武术上的过人天赋,男孩们在成年前几乎没打赢过她,即使是现在,他们也常在过招时输给她。
看着旅馆房间上方剥落的油漆,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做什么?
没错,这几年,她是曾经和叔叔们跑过几个国家,但她从没自己一个人出来过。没错,她是有一身武艺,但她未曾拿来对付过真正杀人不眨眼的罪犯……好吧,就算有几个,但那些人却不是CIA所暗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俄罗斯黑手党。
她凭什么以为她可以靠着自己单枪匹马的,就能深入虎穴,解救那个把自己陷入麻烦沼泽中的大笨蛋?
她应该告诉叔叔他们的。
那或许是比较正确的做法,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解决这一切麻烦。
她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不,那不是正确的做法。
他们已经退休了,韩武麒不是他们的麻烦,他向来就不是他们的麻烦,而是她的。
他一直都是她的超级无敌大麻烦!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找到家里来,也不会认识叔叔们,更不会因此被CIA的老鼠头子看上。
有时候,她会猜想,如果当年她没将他打倒在地上,让他在叔叔们面前丢脸,他或许就不会答应老鼠头子到美国受训。
而她,说不定早在几年前就能彻底摆月兑他了。
这样一来,事情也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也不会一路从蟑螂演化到血蛭,再进化到魔鬼沾,最后演变成用三秒胶黏在她身上,教她撕都撕不掉的一块口香糖——
他无赖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她恼怒的张开眼,忿忿的咒骂着。
“该死的笨蛋,你最好还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