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戴斗笠看起来一点都不天真活泼又可爱,也压根和“专业形象”扯不上半点关系,但至少挺防晒的。
尤其夏日的骄阳那么大,像是不把人晒月兑两层皮不甘愿似的。
“来来来,进开封不可不知的名店,‘一品回春院’是您出门旅行身心灵最佳的良伴,里头有名医一十八名,包括人称当世华佗的罗一品罗神医,时时刻刻关心您的健康!”香圆热情地吆喝着,不管是进城的商队,还是拎着几串鱼要去卖鲜的老百姓,全都人手一张精美宣传单。
她自掏腰包请人印了五百张油墨清晰纸质细致的宣传单,可说是不惜重金呢。
懊不容易发了四百多张,香圆兴奋的喘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满头热汗,自言自语,。“就不信他们收到了传单不会好奇去咱药铺瞧瞧……这下子爹该对我有信心了吧?”
就在她考虑是要继续发完剩下的宣传单,还是回城里喝碗冰镇酸梅汤时,突然有几名小膘混不怀好意的晃了过来。
“啧啧啧,小美人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呀?要不要情哥哥陪陪你?”其中一个吊儿郎当的对着她嘻嘻笑。
香圆警觉地盯着他们。“不用。”
“甭客气嘛,我们这儿这么多人,你随便挑一个也好哇!”另一名壮壮的少年涎着笑脸道。
“你们想干嘛?”香圆话一问出口,登时暗骂自己笨。“啐,我当然知道你们想干嘛,可是你们要是敢对我干嘛,我保证你们……呃,以后病了没人医,伤了也无人治,还有连带你们家里的老老小小近亲远戚左右邻居不管谁要是打了个喷嚏,全开封城里里外外都不会有半个大夫肯帮你们号脉开药!”
被狠了吧!
几名小膘混面面相觑,瑟缩了下。
“不要以为我是随便说说,‘一品回春院’就是我家开的,你们随便打听一下,要是有人敢碰我一根寒毛,保管是生不如死。”香圆开始胡乱恐吓。
小膘混们面色有些惊吓,围成一圈交头接耳窃窃商量,随后像是重新鼓起了勇气,再度邪里邪气地笑了起来。
“嘿嘿,你当我们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啊?”
“对啊对啊!”
“识相的就跟情哥哥走,不然的话,哼哼!”
“是啊是啊!”
卑声刚落,壮壮的少年登时被自己人海扁了一顿。
“你猪啊?只会对啊对啊、是啊是啊,叫你来干什么的?”
香圆看得目瞪口呆,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淡红劲衫的美丽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严峻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小膘混一看到她,登时腿软。
“霞、霞影帮帮主?!”他们的表情像看到鬼一样。
“青城七鬼,上回在沛县饶你们不死,没想到你们来到开封,又想作案了吗?”美丽姑娘娥眉一撩,冷冷道。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向这名小泵娘问路,没、没有作案的意思!”青城七鬼结结巴巴的说,急忙转身争先恐后逃命。“快跑啊……”
美丽姑娘望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下回再让本姑娘遇上。包你们断手断脚。”
“哇……”香圆掩不住满心的崇拜和感激,冲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姑娘,谢谢你救了我!太厉害了,才一句话就让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你实在是当世第一的女中豪杰啊!谢谢、谢谢……”
“哪里,他们没伤害到你吧?”美丽姑娘淡淡一笑,温和地问。
“没有、没有,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我怎么样。”香圆感动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位姐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他们刚刚叫你霞飞帮帮主……”
“是霞‘影’帮帮主。”
“对对,是霞影帮帮主,没想到你年纪轻轻,长得这么漂亮,竟然还是一帮之主,怎么会这么了不起呢?”香圆艳羡敬仰得不得了。
“这没什么,只不过是江湖人士抬爱罢了。”她笑笑。
“怎么会没什么?你救了我一条小命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报答你?”香圆突然看到她身上背着包袱,“咦,你背着包袱,难道也是来开封玩的吗?”
“我到开封办点事。”美丽姑娘黑眸亮晶晶的,“姑娘,你是开封人?”
“对啊,我是土生土长开封一枝花哟,本来我爹要把我起名叫罗开花的,可是我娘嫌难听,所以还是让我跟两个哥哥一样,用药草来做名字,我叫罗香圆。”她兴奋地问;“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她迟疑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我姓贾,贾仙童。”
“哗,好美的名字哦!像仙女一样。”香圆又在那里羡慕半天。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她注视着香圆,明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嗯,既然你没事的话,那我就告辞了——”
“告什么辞?仙童姐姐,你救了我,我应该报答你的,怎么可以让你就这样告辞?”香圆眼儿陡然一亮。“对了,既然你是来开封办事的,总得有个落脚处吧?不如你就到我家里住,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的报答你。”
“这不好吧?”仙童婉转的推辞。“毕竟咱们萍水相逢,你甚至不知道我是好人坏人……”
“仙童姐,你当然是好人了,你可是霞飞帮帮主,还是我的恩公呢!”
“是霞影帮……”她有些无力的解释,可是兴奋热情过度的香圆根本没在听她说话,而是眨动着充满期盼的可爱大眼睛瞅着她。
“好不好?好不好嘛”。我爹说今世受人恩情不还,下辈子得当母鸡生蛋赔给人家,我下辈子不想当母鸡啊,仙童姐姐,你就让我报答你的恩惠吧!”
仙童被她粉女敕小脸上的央求和不断抓着她摇呀摇的小手晃得头晕,再听到她软语呢哝的声音,不自觉心软了。
“好……”只要别再继续晃下去,她什么都好。
“哇,太好了!”香圆抱着她快乐的跳着。
她也太热情太好客,太来者不拒了,是因为在幸福富足安详的环境中长大的小泵娘吧。
仙童神色有些复杂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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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香圆拉着仙童飞快奔进“一品回春院”的俊堂里,眉开眼笑地对正在挑拣药材的罗一品道:“快来见过我的恩公!”
“哦,恩公,你好。”罗一品自满箩筐晒干的当归中抬起头,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仙童一阵错愕。
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罗神医?怎么看起来呆呆的?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学人叫恩公也没察觉?
她盯着面色红润神清气爽,长须紫袍的罗一品,眼神有些疑惑,随即又微微锐利起来。
“爹,你一点都不专心。”香圆哭笑不得,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在同你说话哪。这位是我的恩公,她是霞飞帮的帮主,叫贾仙童。”
“是霞影……”唉。
“有有有,有在听。”罗一品总算神魂自天外归来,眨眨眼,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陌生姑娘。“姑娘,你好,是哪儿觉得不舒服吗?嗯,我瞧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可是眉眼神情间有一丝纠结,不是生病,是有心病……常常胸闷是不是?常常一口气突然上不来是不是?啊,心情不好就容易肝郁,肝郁就……”
仙童往后退了一步,警戒地望着他。
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会知道她这么多?
“爹,人家不是来看病的。”香圆插嘴道,“她是我的恩公,刚刚救了我的。”
“救了你?!”罗一品霎时忘了望闻观切这回事,激动地上前握住仙童的手,“谢谢你,谢谢、谢谢……”
如果不是仙童心中有事,她差点就被他们父女俩一模一样的动作给逗笑了出来。
“呃,其实也没什么,你不用客气。”她小心谨慎地将手自他温暖的掌心里拔出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场面中。
“爹,我今儿在城郊遇到几个小膘混,他们想调戏我,可是仙童姐姐一出现大喝一声,他们就全吓跑了呢!”香圆眼神充满崇拜的望着她。
仙童觉得自己的双颊一热,“只不过是几个曾经被我狠狠教训一顿的恶人罢了,幸好他们还没来得及对香圆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罗一品听到这儿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啊!恩公,多亏你及时出现救了小女,这样的大恩大德,我该怎样报答你呢?香圆,你跟恩公磕头了没有?”
“啊,忘了。”香圆搔搔头,尴尬地笑着。“对喔,我现在马上磕!”
“不用行此大礼,真的没什么的。”仙童破天荒的有一丝手足无措。
“恩公,你觉得不自在吗?”罗一品天真地问。
“呃,对。”废话,谁会觉得自在啊?
“既然恩公这么说,那么就免去磕头,可是恩公你一定要住下来,让我们全家
有好好报答你的机会。”罗一品又再度握住她的手,上下摇蔽着。“拜托。”
“那就……叨扰了。”她再度努力把手抽出来。
就这样,仙童“莫名其妙”的在“一品回春院”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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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童被奉为上宾的住在药圃畔的一栋临水小楼中,碧波绿水竹影摇曳的美景宛若不似人间。
原本罗一品还派了个随身伺候她的丫头,是她威胁说要走人,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丫头叫了回去。
她喜欢清静的生活,尤其她打算要办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多个人在旁边碍事。
是的,仙童千里迢迢前来开封,就是为了某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握紧拳头,坚决的告诫自己,“我一定不能松懈,我一定要谨慎,我一定不能心软,我一定要——”
“你踩到我的人参了。”一个低沉浑厚却无恶意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对不起!”她下意识急忙缩回脚,继续对自己打气,“尤其一定不能忘了我是为了什么目——喝——你是谁?”
仙童总算惊觉面前杵了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心底警戒的锣鼓咚咚狂响,她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瞪着他。
渊泞岳峙、器宇轩昂,浑身肌肉垒实,平静的脸色,莫测高深的眼神……百分之百不是保镖就是打手。
“我是被你踩到的那株人参的主人。”苍术蹲,不舍的轻轻扶起被踩扁的、翠绿叶子,上头娇艳欲滴的人参果也变得垂头丧气。
“对不起。”她有些愧疚,讷讷的道歉,可是当视线落在那株“人参”上后,、突然一阵心火上涌。“你耍我啊?这根又不是人参!”
不要以为她不认识人参的长相就可以胡乱唬弄人,这根东西又白又粗又长又壮,哪是什么鬼人参?明明就是白萝卜!
他微微责难的瞥了她一眼。“姑娘,知耻近乎勇,人做错事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做错事还不认错。”
“谁做错事了?谁又不认错了?讲话给我小心点啊!”她警告的盯着他。“还有,这明明是萝卜,不是人参。”
“有的时候,眼见未必为真。”他温和地道。
“什么真不真的,它明明就是根萝卜!”
“人们总是太执着于眼睛所瞧见的,却忘了真正去用心体会。”他低喟。
她怒瞪着他,“你是故意胡言乱语把我搞得头晕脑胀吗?你居心何在?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苍术注视着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红尘痴儿啊。”
“你在说谁?”她因为弄下清楚面前的人而躁郁了起来。“什么痴不痴的,说点中原话好吗?”
“一切都足孽缘呀。”他叹了一口气,徒手将那株人参挎掘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沉重的参身,“参兄,你我缘分已尽,这里地气已然不属于你,就让我为你敞完这最后一件事吧。”
仙童张口结舌的瞪着他。
她懂了!原来“一品回春院”里除了帮人治病外,也关了得失心疯的人。
“你……这种情形已经很久了吗?”她眼底闪过一丝同情,小心地问道。
可怜哪,瞧他一身气质,挺拔昂藏,没想到原来是个疯子。
“什么情形?”他转过头,一脸茫然,手上还捧着那条巨无霸人参。
她不禁呛咳了声。要命,还真是人参?!
……高大疯子手持巨型人参,他该不会接下来想对她怎样吧?
仙童二话不说立刻退离得他远远的,两手圈放在嘴边喊道;“很——高——兴——认——识!你,谢谢再联络!”
苍术诧异地望着她慌慌张张离去的身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不是见鬼了?
“我长得有这么丑吗?”他疑惑地模了模脸庞。
惫是妹妹说得对,他着实晒太多日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模样清丽、气质孤傲的女子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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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童跑得气喘如牛,好不容易逃回百合小楼里。
必上门,拴紧门闩,她心儿怦怦狂跳,戒备地自花窗张望出去,不见那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太怪异了,这一切都太怪异了。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言行举止,甚至连人参都长得特奇怪!
不过……他为什么会疯了呢?他看起来就是个意志坚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男人,完全不像是会神经兮兮对人参讲话的疯子。
唉,其实他也怪可怜的,想来也是和她一样,有段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一品回春院’果然不是个寻常的医馆,卧虎藏龙危机重重,我得分外当心才行。”她喃喃自语,走到花几边坐下,动手斟了杯茶。
正要喝,鼻端却嗅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气息袭来,刹那间仿佛沁透心脾,她觉得积郁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气,出奇的有一丝丝松弛……
仙童像烫着手般急急把茶杯放下,连喝都不敢喝。
这是什么茶?里头到底加了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让她没来由的冒出这种奇怪的感觉?
“笨蛋!怎么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她低声暗骂自己,懊恼的自腰间取出一只小布包,抽出一根银针。“刚刚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被毒疯的,然后被迫留在这里种田种菜做牛做马……”
将银针放进碧绿的茶水里半晌,她微颤着手取出银针仔细端视。
没变黑,就跟这三天来所有送来的饭菜一样,没毒。
她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松口气。
但是就算银针检查不出茶水里有毒,她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无色无味无臭的药,是会让人比死还痛苦的。
看刚刚那个疯子就知道了。
仙童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把银针随手搁在桌上。虽然口渴饥饿令她很想抓过杯子大大灌一口清凉,但她还是不敢,将整壶茶提到窗边,全数倒进荷花池里,就跟这些天来的饭菜一样。
唉,再这样下去,甭说任务难以完成,恐怕她自个儿就先得找大夫治脑神筋衰弱症,以及胃溃疡了。
懊死,真是天杀的饿啊,
她脚步有一丝虚浮的走到床边,包袱就藏在床底下,她弯下腰模了半天,总算把包袱拉了出来,解开布巾取出一块硬邦邦的干粮。
几天来,嘴里啃的尽是这些淡得出鸟来的干粮,眼睁睁看着大鱼大肉从眼前过去,然后全数便宜了荷花池里的鱼呀虾呀的。
这样的折磨究竟到要几时才能得以结束呢?
但远比身体上的饥饿更要折腾人的,就是每当她望入香圆那双天真热情,充满信任的大眼睛时,她良心寸寸纠结凌迟的痛楚。
她真是痛恨自己正在做的事,更痛恨自己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