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梨开始了她的通动生涯。
原来台北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恐怖,好像到处布满了豺狼虎豹,迫不及待要一把将她吞吃入月复。
虽然她一开始着实被浑身气势像极了黑道大哥──后来她才知这陆豪杰当年的确是,只是已经金盆洗手──的租书店老板吓到,尤其是门外三不五时会有开着奔驰车的黑衣人恭恭敬敬来向他请安,但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一颗心从惊吓到无力到逐渐变得强壮不少。
而且,老板也没有像他讲的那样,把她扔到租书店里就再也不问死活了,因为她发现他偶尔会在中午的时候突然出现,很不爽地放下一个便当,只是她还来不及道谢,他又很不爽地出去了。
法拉利飙得比谁都快,她实在很担心他的车速……唉,可是就算说了,他一定也是摆张酷酷的脸,给她一个“谁要你多事”的不爽眼神。
像今天,那么忙的大老板,居然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来这里质问她为什么吃泡面。
她不敢去细思背后的意义,否则她害怕自己一颗芳心会就此全面沦陷宣告投降,爱上了一个她没资格也没权利爱上的男人。
他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凶,但是在严峻外表下的是她怎么也无法漠视的体贴和温柔。
她只是单纯,不是白痴,怎么会感受不到那冰霜下融融流动的温暖春水?可是她知道他只是同情她。
这个大男人嘴上说得那么尖酸刻薄满不在乎,可是他的心却比谁都还要软。
下午五点五十五分,戴春乐抱着客人们还的书,正要排回书架上,突然看到柜台里的陆豪杰朝她发出噗嘶噗嘶声,并拚命使眼色。
“老板,请问有什么事?”她抱着书小跑步到柜台前,必恭必敬的问。
陆老板对她真的很照顾,就像个豪爽的大哥一样。
其实她在这里真的很幸福,感受到了不同于家人的温暖和呵护。
一想到家人,她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怎么了?那个家伙又找你麻烦了吗?”陆豪杰注意到她的异样。
“谁?”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啊,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别的事。老板,你叫我有什么事吗?”“叫我陆大哥就好了,你老是老板老板这样叫,不怕叫混了吗?”陆豪杰故意模她。
她小脸一红。“不会啦。”“对了,从今天开始你只要上班到六点就可以下班了,晚上的班由我自己来,如果我真的有事再换班,OK?”“可是这样老板你会太累吧?”她讶异的看着他,有点不安地道:“而且我领那么多薪水,工作时间却缩短了快一半,这样好像不太好。”“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他挠高浓眉,随即笑吟吟道:“你都不知道,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恍然大悟,不禁替他高兴。“是那位送台铁便当给你的妙妙小姐吧?老板,真是恭喜你了。”“虽然那个台铁便当是我A来的啦,可是你说得没错,我的春天就是那位妙妙小姐。”陆豪杰笑得好不灿烂。
戴春梨喜悦地看着他,可是心底不知怎地浮起了另一张严肃的、不爱笑的英俊脸庞。
不知道哪一天,他的脸上才会有和陆老板相同的笑意灿烂?
她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将来能够令他落入爱河的那个女孩……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苦涩,她连忙抱着书转身跑回书柜区,不愿让不争气的泛红眼眶被人瞧见。
今天难得六点就下班,戴春梨索性撑着伞,散步在下着绵绵细雨的东区街头。
半天烟震笼罩住这个繁华热闹的大城市,台北真的有台北的美丽。
其实她也挺替自己高兴的,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稍微见过一些世面,将来回到梨山后,多多少少有些精采的故事可以说给村子里的小朋友听。
包括一个昔年叱咤江湖,后来却浪子回头的黑帮大哥是如何打破出身的迷思,开了一间充满书香气息的租书店,还有一个英国皇家管家击院出身的老人家,就算今年已经七+好几了,谈吐依旧优雅一如皇室贵族。
村子里那些老是爱捉蝙蝠吓女孩子的小男生实在应该好好学一学,毕竟遇到喜欢的女生就只会偷掀人家的裙子,实在不是个表达爱意的好方法。
梨山的生活,梨山的一切……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真的好想念梨山上的老平房,那一片碧绿得像花海的高丽菜田,她简陋却温馨的房间,那口每次都会冒黑烟的老灶。
阿爸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过得可好?还生她的气吗?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在电视墙前,仰头望着闪动着七彩霓光的电视墙,目光突然被吸引住了。
是梨山晨会推广农产品的广告耶!
有甜美多汁的梨山水梨,娇艳芳香的梨山苹果,还有清脆甘甜的梨山高丽菜……她眼前一片泪雾模糊了起来。
她好想马上飞回梨山看看那熟悉的山川田野,呼吸高山上特有的新鲜空气……可是台北的大家呢?
她能够说走就走,她舍得下行云老板、杜爷爷、陆老板,甚至是“风起云涌租书店”每一个亲切的客人吗?
戴春梨觉得好迷惘、好心慌!心脏好像被切成了两半,无论只住在某一边,另一边都会疼痛得无法承受。
“唉……”她叹一口气,心头一片茫然。
雨,忽然越下越大了。
书房里,雷行云伫立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黑夜沉沉,大雨纷纷。
现在都几点了?九点?还是十点?
他明明交代过豪杰,从今天起让她晚上六点就下班,免得每次都要赶最后一班上阳明山的公交车,路上既幽暗又危险,虽然她没有什么美色可言,但难保不会有歹徒因为月色昏暗看不清楚,就贸贸然对她下手。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再也按捺不住焦虑,愤然地按熄了手中的烟,大步走出书房。
是不是以为他不晓得她几点下班,故意趁这个空档溜去哪里玩乐了?
难道她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尤其现在雨下得那么大,她路又不熟,万一在哪里摔了一跤跌进山沟里,怕过了三逃诩没人发现。
他越想越是焦急心慌,飞一般街出书房、奔下楼梯,随手抓过挂在玄关处的风衣,迅速套上名牌球鞋就打开大门,跨了出去──戴春梨左手抓着湿淋淋的雨伞巴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右手则伸进背袋里正在寻找钥匙,闻声讶然地抬头。
“咦?老板。你要出去吗?怎么没拿伞?外面雨很大──”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抓了进去。
等等等……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你!”雷行云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地质问她:“跑到哪里去了?”“等一下,我先把伞收好,水滴得到处都是了。”戴春梨已经对他的怒气习以为常了,好整以暇地收起雨伞,细心地放在旁边银色的伞筒里,不忘拿起一条放在抽木鞋柜上折好的柔软厚毛巾,替他擦了擦浓密黑发上沾到的几滴雨水,柔声道:“陆老板今天让我早点下班,我去逛了一下,想到家里的水果快吃完了,就在生鲜超市停留了一会儿,买了一些苹果和水梨,都是梨山特产喔,待会儿我削给你吃。”雷行云满腔熊熊燃烧的焦虑和怒气,瞬间被她软软的声调和涩柔的举止融化得消失无纵。
虽然不甘心就这样冻谅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头乱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接过她手上沉重的袋子,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来?我还以为你失纵了。”“不会啦,从租书店回到家的这条路我很熟了。”她嫣然一笑。
从租书店回到“家”……嗯,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露出微笑。
这个说法很好,他喜欢。
“你刚刚要去哪里?”她顿了顿,小脸陡然涌现红霞。“你……是要出去找我吗?”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担心她?
他只是……“我要吃苹果。”雷行云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开口,“两颗。”他真的打算出去找她!他在担心她!
“好,苹果,两颗,我马上去削!”她傻气快乐地点头,心窝暖洋洋,甜丝丝到了极点。
懊像在作梦,可是比作梦更棒!
也许他比她所知道的还要更在意她,也许……“不要站在那边傻笑。”他忍不住粗声粗气地低吼,大手故意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先去把湿头发吹一吹,把衣服换一换,我不想待会儿你打喷嚏在我的苹果上。”已经太慢了,他现在再怎么装得很酷,都掩饰不了打从心里对她的关怀之意。
“好。”她笑得好甜好甜。
他注视着她甜美的笑靥,陡然心跳加速。
真是的,她能不能不要再这样笑?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很想──雷行云再也压抑不住,冲动地俯吻住了她的笑容。
戴春梨瞬间忘了什么苹果水梨香蕉番石榴……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可是丝毫影响不了屋内直线上升飙高的浓度呀。
他吻了她……是真的耶,不是像上次的“春梦”,这-次是铁打的事实,而且她就算被吻到头晕晕然的,死也要记住他的气息和他的味道,绝对要把这个缠绵热情的“吻”裱框在心里,-辈子不忘!
虽然那个吻结束之后,她脚都软了,他也没有说要吃苹果,而是径自转身上楼回房,留她一个人跟傻瓜一样在原地傻笑,可是这完全无损于她要满涨到爆炸的快乐。
扒呵呵……“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隔天戴春梨检查新到的漫画时,在翻阅过程中不忘一页一页占卜数算着,只是怎么数都是喜欢多过不喜欢,自己乐得跟个只老鼠一样。
陆豪杰手里捧着好兄弟阿飞派人送来的丰盛便当,喀啦喀啦咬着一块红烧大排骨,忍不住被蹲在旁边数页边碎碎念的戴春梨吸引过去。
哟,今儿个春梨妹妹心情可真好,女敕女敕的脸蛋红通通的,一副昨天晚上备受宠爱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禁往上扬,嘿嘿,看来某人是开窍了。
他还在猜,某人究竟要自我欺骗到几时,才愿意承认对春梨妹妹是有感情的呢?
“春梨妹,眼睛看过来一下!”陆豪杰索性好人做到底,左手从抽雇里抓出一本帐簿。“请你帮个忙好吗?”“是。”戴春梨自傻笑状态中惊醒,恭敬道。
“这是我们店本月的帐簿,你现在方便帮我送去阿雷公司给他吗?”他故意惋惜地看着面前的便当。“其实我本来是想自己拿去的,可是你也知道便当冷掉有多难吃。”“没关系,老板。你继续吃饭,我拿去就好了。”她赶紧接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帐簿,再看了看陆豪杰。
瞧她一脸疑惑,他笑吟吟的解释,“他公司的会计部起码百来人,不拿来用一用太可惜了,这也是节约能源的一种。你知道的,最近环保意识抬头。”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帮我送去后,下午就不用回来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客人,你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参观一下阿雷的公司,他们十楼的员工育乐室里什么东西都有,我个人推荐那一台七十年代的弹珠台,酷毙了!”“老板,谢谢你,可是这样不太好吧?”何况她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觉得今天店里的客人实在不少,每个座位都坐了人,就连落地窗前整排高脚椅都挤得满满。
身为员工怎么能在这么忙碌的时候丢下老板,自己跑去玩弹珠台?
虽然她的确有点心动……不知道员工育乐室里有没有那种大台的俄罗斯魔术方块?
她小的时候,村子里唯一一家杂货店破天荒进了两台,在机器搬进去的那一天,全村人无不轮流抱着一堆铜板排队,等着要尝尝都市流行的玩意儿。
而她,一是没钱,二是没胆,所以每次都只敢在杂货店外头张望,充满羡慕地听着包围在机器旁的群众,跟随着不规则方块的,幻降落而惊呼连连。
真糟糕,她越来越像个老人了,现在净回想一些从前的事。
卑说回来,印象中她一直就是个很闷很闷的女孩,几乎没有做过什么疯狂危险的举动。
她应该天生是一个很无趣、很沉闷的人吧,唉。
他……真的会喜欢这样的她吗?
“好,怎么不好?”陆豪杰环颇四周爱慕严春梨的男性目光,好整以暇地道:“今天苍蝇太多了,待会儿我要喷个杀虫剂,你还是退避一下比较好。”“咦?我们店里有苍蝇吗?”她惊讶地问。
应该不会呀,平常店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这阵子雨又下得那么大,苍蝇应该都被雨滴打跑了吧?
“总之。你先去帮我送帐簿吧。”他一心只想打发她出门,还不忘催促道:“快十二点了,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叫某人请吃午饭,快快快!”她登时害羞了起来,尴尬道:“老板……”“就这样决定了,再见。”他起身把她放在抽屉里的包包抓出来塞到她手上。“不送,有空再来玩啊!”“老板,真是的。我明天还是会来上班呀!”她又好气又好笑。
“记得明天再来,今天下午就不要来了。”如果那个某人和他有默契的话,就应当会了解他这位好兄弟可真是用心良苦到家了,可千万别收下帐簿就叫人家走。
等戴春梨拿着雨伞出发后,店里不少仰慕暗恋她的上班族和熟客忍不住蹭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满是哀怨。
“陆老大,你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知道春梨妹是我们苦闷生活中唯一的阳光,还叫她提早下班……”宅男一号顶着两颗黑眼圈,身上套着临出门前随便抓来的咸菜干牌T恤,穿着一条宣称有潇洒气质的烂牛仔裤,他不知死活的首先发难。
陆豪杰冷静地打量了这位宅男一眼。唔,排骨精一枚,没有必要浪,口舌和一根手指头的力气。
“不然你想怎样?”他淡淡地吐出六个字,但是浓眉一撩的杀伤力却比原子弹还可怕。
宅男虽然穴居太久了,但幸好眼睛没说窗,吓得连忙倒弹三尺,赶紧躲到十八限的热血男孩漫画区那头去。
阳光虽可贵,性命价更高啊!
另一名熟客是附近大楼里的高级主管,据说还是业界有名的TOP业务,仗着自己在日前才加值了五千块的会员租金,忍不住跳了出来。
“陆老大,听我说,如何创造更有价值的企业环境,就在于是否能培育出最顶尖的员工。而通常一家企业最迷人之处,不是外在的电梯华厦,也不是办公室内的百万装潢,而是──”TOP业务滔滔不绝的说着。
“想知道“死”字怎么写吗?”陆豪杰右手筷子没放下,单单只是握了握左手有钵大的拳头,关节啪啪作响。
TOP业务手上抱着厚厚的“如何站上金字塔”,顿时猛咽口口水,纵有天花乱坠之舌,却是再也不敢再啰唆一个字了。
其它人眼见陆豪杰浓眉越挑越高,全识相地拿着内阅的书,躲的躲,逃的逃,闪的闪。
原因无他,惹毛了陆老大除了有立时筋断骨折的危险,要是以后再也不能来这个租书人的天堂,那可真的比断三根肋骨还教人痛苦。
陆豪杰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纷纷把头埋进书里,这才继续喀啦喀啦地咬起他的红烧大排骨。
败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