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刻,餐室里静悄悄的,就算老杜特地做了一锅红烧狮子头,还把大白菜改成戴春梨最爱吃的高丽菜,焖得又香又甜又软烂,她却边吃边觉得怎么也少了一个滋味。
真奇怪,明明就很好吃呀。
她慢慢扒着饭,却食不知味。
老杜不动声色地吃着饭,他的味蕾倒是很正常。
自从董事长秘书室打电话来,交代董事长今天晚上要开会,不会回家吃晚饭后,春梨小姐就变得怪怪的,切菜切到手指头搞到喷血不说,还胡里胡涂地把黑醋当医油倒,将一锅海带卤豆轮变成了酸溜溜惨不忍睹的黑海。虽然其它的菜在他的抢救下,应该没有出太大的问题,但是他总觉吃得有点心惊胆战……煎黄鱼好像有点太甜,蒸酿豆腐居然是苦的?
“我说少爷……”戴春梨陡然自发呆状态中惊跳了起来,小脸莫名发光。“老板回来了?吃过饭没?馈不饿?”咦?餐室里只有她和杜爷爷两个,哪还有第三人?
“……今晚应该会很晚回来。”老杜把她的举动看在眼底,故作不以为意地吃了一口红烧挪子头。
“噢。”她心虚地脸红了红,连忙低下颈扒饭。“哈哈,是啊、是啊,应该喔。”老杜肚里暗笑,脸上表情还是很冷静。
“对了,今天晚上你不如打个电话回去给你的家人,跟他们报一下平安吧。”她猛然抬头。“对喔!我都忘记要打电话给我阿爸了……”那时候实在太激动了,只留张字条说要去南部找同学就走了,也不知道阿爸有没有起疑。唉,来台北都一个多星期了,连通电话都没有打回去,阿爸一定很担心。
她真是个不孝女。
“发什么呆呢?快吃吧,菜都要凉了。”老杜提醒。
“喔,是。”她愣了一下,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歉然道:“杜爷爷,我差不多饱了,您待会儿吃完碗筷要放着给我洗哦,我先去打电话了。”老杜微微一笑,“你慢慢跟家里人聊,不打紧的。”“不行!一定要留给我洗,拜托。平常我已经太受您的照颅了,年轻人如果被老人家照顾得无微不至会折福的,而且您年纪不小了,要注意筋骨,昨天不是还腰痛吗?”“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腰痛?”“昨天下午换玄关灯泡的时候,您不是换到一半就突然变僵硬了吗?后来您的动作就很慢很慢……”她顿了下,不好意思地道:“还有。我也闻到沙隆×斯药膏的味道。”老杜晓得神情有点尴尬。
“杜爷爷,这没有什么好尴尬的。”她温柔地道,“保养身子是很重要的,今天晚上我炖的黑豆排骨汤很滋补,对骨头很好,您多喝点。”他一愣,心口不禁暖和了起来。“难怪你今天在市场坚持要买那个乌漆抹黑的黑豆。”“这是以前常挖竹笋送给我们吃的阿通伯他阿祖的独门秘方,他说很有效喔!”她难掩热切地道:“还有,春来婶也有说,花生炖猪脚也很不错,除了胶质丰富可以补充钙质和软骨组织外,同时还有很强的丰胸功能丁──”老杜又是感动又是忍不住笑了。“丰胸我想是不用了,看有没有能治脑浆凝固症的,唉,少爷很需要。”“真的吗?老板脑子有病?”戴春梨大吃一惊,不知怎地眼眶红了起来。“那怎么办?很严重吗?”一定很严重!狂牛症会让脑子海绵组织化就已经很可怕了,这个病却会让脑浆凝固化……她听说脑袋有病变的人常常会脾气突如其来的失控、暴躁,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自制。
难道是真的?老板脾气古怪性好发飙就是这个原因吗?
天啊,她真不应该,老板都生病了她还故意让他日子不好过……戴春梨惭愧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噗!”换克牌脸的老杜首度喷饭。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哈哈哈……”老杜笑到前俯后仰。“严重、严重……非、非常严重……哈哈哈……”戴春梨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老板生了病,杜爷爷还会笑成那样?就连只跟老板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的她,在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后都忍不住想哭,胸口酸痛纠扯到无注自抑……等一下,看杜爷爷笑成这样,刚刚八成是在骗她的吧?
“杜爷爷,世上没有脑浆凝固症这种病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没有!春梨小姐,你还真信哪?”老杜笑完了以后,突然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实在太单纯了!太单纯不好,在这个社会上是生存不下去的。”她一怔,心头登时滋味复杂难辨了起来。
她也知道太单纯不好,无法应付这个社会的诡谲多变,人家说的只是场面话,她却老以为人家同她热诚相待,总是要受伤了、吃亏了、跌倒了,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会错意。
聪明伶俐一点的人也许会从此变得油滑、干练、圆融,可是像她这么笨的女孩完全改变不了本性,也只能傻傻地、默默地埋头做事,把吃苦当吃补,至少她不会于心有愧,也至少不会变成一个坏也坏不成,好也好不了的四不像。
也许她还是适合住在淳朴的梨山上,在大太阳底下种菜浇水,高丽菜不会在背后放冷箭,夜里满山的虫呜听不见人们指桑骂槐窃窃私语的声浪。
瞧!她来台北一个多星期,虽然接触到的除了老板和杜爷爷,顶多是清洁公司派来的打扫人员,但她还是没办法适应这个地方。
除了豪宅太豪华,生活太战战兢兢,她还常常惹老板生气,就连想要挽救梨山家园的命运,除了试图用一片赤诚真心感动老板之外,其它的也别无良策。
“杜爷爷,我想还是梨山比较适合我吧……”她神情落寞的开口。“也许我根本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不应该未经深思就贸贸然跑来找老板的。他说得对,这不过是一件简军的商业交易,在商言商,有人要卖土地,他就有权利出钱买下来,对吧?”“呃。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回梨山。”糟了!老杜脸色大变。
戴春梨眼眶发热,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其实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摆不平自家人的事,还害老板要花一大笔冤任钱……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很生气的吧?也许他会以为我们这一家人根本就是诈骗集团,一个先出来说要卖地,等他付了订金,又冒出一个说他没有权利买地,根本就是存心要骗钱的。”肯定是这样的。也难怪老板早上会对她发火,除了她的笨手笨脚自以为是,还有绝对就是他晚上睡觉的时候越想越生气,所以一早起床才会火气那么大。
她的眼泪偷偷掉落了一颗。
老杜登时慌了起来。“春梨小姐,事情不是这样子的,你、你不要想太多啊,老杜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真的!单纯好,单纯是这世上最稀奇的珍宝,单纯的人应该要列入国宝级动物,跟那个樱花钩吻鲑一样──”她想笑,可是更想哭。“杜爷爷,谢谢您,可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她的存在,只是徒增人家的不自在,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白吃白住呢?
如果真想改变什么,应该回去找妈妈说个清楚才对吧?
“杜爷爷,谢谢您这些天来的照顾,我会永远记在心底,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她幡然醒悟,毅然决然地道:“我这就去整理行李!”“什么?!等等,不是这样子的──”老杜差点急出心脏病,连忙追了上去。
惨了,要是少爷回来知道春梨小姐走了,还是被他无心的几句话给“弄”走的,他就算多年苦劳外加“年老色衰”,也挡不住少爷那汹涌可怕的怒气啊!
而且春梨小姐要是走了,少爷又会变回那个冷冰冰、死板板的人型印钞机,这样他老杜可怎么对得起天上的老爷呀?
因为怎么劝都劝不退戴春梨想回梨山“终老一生”的心意,所以老杜最后只能使出终极绝招──他掏出那一大串钥匙,毫不费力地挑出了那间小客房的金色钥匙,喀啦一声,就把人锁在房问里。
“春梨小姐,失礼了,可是我不能在少爷回来前让你离开。”他尽忠职守地在门外喊道。
扛着行李,包包和水壶挂了一身的戴春梨整个人傻眼了,不敢相信老杜竟然会把她锁起来。
“杜爷爷。您别跟我玩了,我是一定得回家的呀!”她开窍得太晚了,现在才想到买不买地除了操之在雷行云手上外,问题的疲结还是在说什么都要卖地的妈妈身上。
要是她在这头好不容易拚死说服了老板放弃买地,放弃控告他们蓄意诈欺和讨还违约金,结果妈妈在那头又找到另外-个买主要买她家的地……最重要的是,老实又容易心软的阿爸手上那颗土地共同持有人的印章,绝对不能同意借妈妈盖,不然的话就算她跑断了腿,磕破了头也挽救不了高丽菜田的命运!
她越想越心急,真想直接用飞的飞回梨山,早妈妈一步把阿爸的印章收起来,偏偏杜爷爷在这时候还把她锁住。
“春梨小姐,你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说吧。”老杜是吃了秤跎铁了心了。
“杜爷爷,快帮我开门,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赶回梨山啊!”她拚命捶门大喊。
“我什么都听不见。”老杜充耳不闻,索性又装老人痴呆,自顾自地走下楼去了。
“杜爷爷?杜爷爷?”天啊!她都快急昏了。
可是门外静悄悄,显然老人家已经脚底抹油溜了。
戴春梨颓然地坐在大床上,身上水壶和包包撞成一团,她的心也沉重地直直撞入胃底。
怎么办?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她笨、迟钝,怎么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呢?她在知道是妈妈要卖地的时候,就该转身卫回梨山去找妈妈,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才对呀!
戴春梨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只是在这之前──她倏地站了起来,跑到床头柜边抓起了电话,按下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阿爸,是我……” 深夜,雷行云开门走入客厅时,发现屋内有种奇异的静悄悄。
太静了,就跟-个多星期前那样死寂沉沉,静到他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平常邢个鸡婆的丫头都会坐在沙发上等他下班回家,满脸陪笑地奉上一杯热腾腾的人参茶,然后再被他嫌弃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喝什么人参茶?给我一杯咖啡!”突然间,他胸口有种灼热离当的感觉。
“我真的像透了混球。”他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他对女人通常是采取尊重和疏远的态度,为什么对她偏偏走了样?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对自己存有幻想吧。
傍予一个对她并没有感情的女孩过多的遐想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之一,他不愿意因为她住在家里,就让她误以为可以像言情小说或好莱坞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从此近水楼台先得月,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果他爱她,或许会疯狂的做出一些他平时不屑一做的浪漫举止;如果他爱她,或许他会不顾年龄、观念、教育水平和彼此家庭背景的遥远差距,就只为了能够得到她,拥有她,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
但是他并不爱她。
“该死的!”为什么他都分析得这庆透彻清楚,心里还是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呢?
一定是尘封已久的良心偶然苏醒作祟的关系。
雷行云松开领带,动了动紧绷的肩嘲肌肉,正打算回房洗个澡好好抒解一下连续工作了十三个小时的疲惫,没想到才上了楼,就听到客房隔着门板传来的轻轻啜泣声。
他的心猛然一震。
压抑的、细微的,不敢让人厅见的低低饮泣……是她?!
她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谁欺负她了?还是……生病了?受伤了?痛到忍不住哭出来了?
雷行云的心脏跳得一下快过一下,握起拳头猛烈地捶起了她的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春梨,快开门!天杀的,我警告你最好快打开门,否则我就──”啜泣声瞬间消失了,可是代之而起的是更浓重的哽咽鼻音。
“我……我打不开……”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怕又凄惨。“老板……对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她的人生失败得一塌胡涂,大家都在生她的气,无论她怎么做,也永远讨好不了任何一个人。
“可恶!打不开是什么意思?”他大吼,在没有听到她一丝声息,显然又被他的吼声吓到,他狠狠低咒了自己一声,勉强压抑住心急如焚,低声问:“我的意思是,门为什么打不开?卡住了吗?”“被锁住了……”可是真正教戴春梨痛哭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和阿爸通电话的内容。
可恶的单纯,该死的单纯,单纯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事了就是阿爸的老实和单纯,面对妈妈的苦苦哀求终于心软了,他说他会考虑签同意书,考虑把印章借给妈妈盖在土地买,文件上……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过得不好。
怎么会不好?她不是已经嫁给一个开超级市场的商人了吗?妈妈几时过得不好?戴春梨记得去年冬天在山下的邮局遇见妈妈的时候,妈妈穿金戴银,还炫耀丈夫每个月都给五万块任她花用。
为什么她还不知足,不,愿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包令她心痛难过的是,阿爸为什么要任由自己被妈妈榨干?要是家没了,高丽菜田没了,以后阿爸就再也没有任何精神支柱,甚至连谋生的工具都没了。
她忍不住巴阿爸争论,最后却换来阿爸沉痛的一句:“她是你的妈妈啊,阿爸对你真失望……”想到这儿,戴春梨再也禁不住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她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门被撞了开来,重重撞上墙壁,而雷行云英俊却凶狠的脸庞陡然在她面前放大,他一把抓住了她,焦灼的黑眸急急端详她全身上下。
“你哪里受伤?是不是有小偷闯进来?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除了把你反锁在房里,有没有动手伤害你?”他喉咙一阵紧缩,眸光燃烧着惊恐的怒火。
“我没有啊……”她呆住了,一时间忘了哭。“小偷在哪里?”“不是小偷把你锁在房里的吗?”他一颗高高吊到嘴边的心脏总算跳回了原位,不禁有些狼狈尴尬地低吼:“那你哭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泪,终于开口。“是杜爷爷把我锁起来,因为我要回梨山。”他的心脏登时漏跳一拍,脸色铁青起来。“谁准你回梨山的?”戴春梨怔怔地看着他,陡然又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是啊,连他也这么讨厌她脸色难看到骇人的雷行云登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你……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已经坠入绝望的谷底,眼前尽是一片黑暗,模不着边也看不见出口。
她的家,她的高丽菜田,她单纯安全的人生从此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从前了!
戴春梨多日来紧绷害怕忧伤的神经瞬间彻底崩溃,想起冷硬得无法动摇的他,还有贪婪自私的母亲,以及爱惨了前妻,宁愿为了她出卖祖产的父亲……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却将她放在石磨中央,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辗碾。
她心碎愁苦到了极点,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泉涌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个人颤抖成一团。
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强烈的恐慌紧紧掐住了他的五脏六腑,雷行云黑眸难掩焦灼,大手却轻轻地将她哭到颤抖的身子纳入怀里,语气温柔得像害怕吓着了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吓到你了,是不是?”在他怀里她哭到几乎无法换气,无力再去思考,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世界已经在眼前粉碎,孤立无援,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生她的气……“乖,别哭、别哭。”他笨拙而心痛地抱着她轻轻摇蔽着,用体温温暖她冰冷的心。“如果是我吓到你了,我跟你道歉,还是加薪……加三倍。不!加十倍!”他温暖的体温包裹着她,她被搂在他强壮结实的怀里,耳畔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沉稳的声浪如抚慰灵魂的鼓声,奇异地缓和了她的悲伤。
戴春梨颤抖得几乎抽搐的全身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哭泣渐渐停止了,红肿酸涩的双眼紧闭着,可是在他怀里呼吸着他醇厚的男性气息,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任感。
明明他是她心上最大的负担和压力,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感觉到他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呢?
方才的痛哭已经掏空了她的力气,戴春梨脑中一片空白,她希望自己永还可以维持这种状态,这样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必面对了。
雷行云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等待她的发抖渐渐平复,她的抽噎不再那样剧烈。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她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其实很讨厌我妈妈。”她闷闷地说了这一句后,随后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催她,只是专注地倾听着,手臂微微紧了紧,无言地支持着她。
戴春梨很感激他没有开口追问,因为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向一个外人吐露心里的秘密。
不知怎地,她在这一刻却非常依赖他,她相信他不会耻笑她……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他温暖得几近幸福的拥抱,他把宽阔厚实的胸瞠借给了她。
“我妈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的开口。“很漂亮、很美艳,当年梨山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好看,所以当她颇意嫁给我那个老实的爸爸时,全村人有眼镜跌到没眼镜,大家都觉得一定是我阿爸放符水给我妈妈喝了。”雷行云有点想笑,可是拜多年来面无表情的习惯,从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经轻拨开她被冷汗浸湿了的刘海。
“你看过“仲夏夜之梦”吗?”她突然问。
“莎士比亚名剧。”他点点头,心里有一丝惊异。
惫以为她的学识不高,没想到她居然接触过莎士比亚的文学。
戴春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可能会气得再度大哭一场。
“在“仲夏夜之梦”里,每个胡里胡涂爱上错误对象的人,都是遭到顽皮的精灵恶作剧。”她苦笑一声。“所以爱情是什么?不过就是在错误的时间误以为爱上对的人,等到魔法解除了,才突然被自己跟对方吓到:吓!我怎么会爱上这个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是她的口气苦涩中带着深深的莫可奈何,说法却又令人不禁莞尔。
“噗!”他已经尽力忍住了。
她惊觉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惊惶和退缩。“你在笑吗?”“没有。”他连忙板起脸,严肃地道:“喉咙有点痒,可能是今天晚上没有喝人参茶的关系。”“啊。对喔,我忘记帮你泡人参茶了!”她一急,就要从他怀里挣扎起身。
真是个老实头,她忘记了每晚泡的人参茶都被他嫌到不行,他连一口也未曾喝过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暗忖。
唉,这个笨瓜……“晚点再说,现在不忙。”他将她抓回怀里,皱眉道:“这样让人听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你要我今天晚上睡不着吗?”咦,这句话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噢。”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点点头,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继续说。”他舒服地将她揽在怀里,像小男孩满足地抱住自己的秦迪熊-样。
戴春梨脑袋总算清醒了一点,小脸悄悄红了起来,别扭地试图将他诱人的怀抱推远一点。
“那个……男女授受不亲,老板跟员工这样好像不太好……天哪!十二点半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应该要去休息了!老板,晚安,你快点去睡吧。”什么?这样就想把他打发走?
雷行云气得牙痒痒,英俊脸庞黑了一半,猛然松开她。“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争相要抢他怀里的位置,却被他冰冷的眼光一个个瞪走,他今天难得好心要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却被她弃如敝屣。
骄傲惯了的雷行云如何忍得住这口气?他固执的暴龙脾气又发作了。
“老板,我只是……”糟糕,他又生气了。
“我不管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哭得唏哩哗啦,但是如果你想要保有你家那片天杀的高丽菜田,你最好多用点精神想着该怎么说服我改变主意。”他站了起来,表情冷硬地道:“还有,我私人投资了一家租书店,老板是我的朋友,他姓陆,你明天早上九点半以前到忠孝东路的“风起云涌租书店”报到,从明天开始,你就到那里去工作。”既然她这么痛恨、这么厌恶他的碰触,那么他就如了她的意,以后他们会见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他发誓自己若不是要比十点下班的她早早回家上床,就是要到半夜十二点等她睡着后再回来。
“可是我不是在这里工作吗?”完了,离道老板这次真的气到要把她赶出去?那她哪还有机会说服他?
她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很难了。
想到以后或许再也无法见到他老爱皱眉的英俊容颜,听见他低沉严峻的声音,戴春梨突然觉得胸口和胃莫名绞痛了起来。
已走到房门边的高大身形微微一频,雷行云回头瞥了她一眼,本来想恶意地说她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可是目光在接触到她澄澈又心慌的双眸时,他的心脏似被重重撞了下。
“我说过,我会给你机会说服我。”他趁自己反侮前抛下一句。“下班自己回家,别指望会有专车接送。”他话说完就走了,戴春梨有些措手不及地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脑子一时还无法从乱糟糟的心绪中厘清楚事情。
但是他说下班自己“回家”……“回家,他是说回家。”她心头一暖,鼻头感动得湿热了起来。
家,这里也是她的家……尽避像在作梦一样,尽避他可能只是口误,但是她却忍不住傻傻地、幸福地笑了起来。
灯光晕黄,她的小脸却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