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是界王们返回菩提宫参与早朝及述职的日子。结果这一次,早朝才一开始,整个议事堂里就凝结了一股化不开的沉重气氛——今日朝臣们有志一同,一开口,就全绕著娶后的事打转。
坐于上首的南宫旭似笑非笑,湛黑的瞳眸里读不出思绪,冷冷看著底下滔滔不绝的朝臣们。以前朝臣也曾逼婚,但都被他以国事繁忙和其他理由轻易转了开,今天他们却是带著搜集好的名册,有备而来。
喻千凌坐在那儿,底下的人又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去。刚刚朝臣的话,震惊了她。听到他们要南宫旭娶那些名册中的某个女人时,她的胸口好闷,直想把那些名册全夺过来,一把火给全烧了!
她怔怔看著南宫旭那张俊逸的面容,即使因不悦而变得沈冷,仍散发著魅力,让人挪不开目光,她的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总是陪在她身边的厉炀已经够杰出了,挺拔结实的身形,阳刚深邃的五官,再加上沉稳细腻的心思,她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次姑娘家为他兴奋尖嚷的情景了。
南宫旭却是和厉炀完全不同的类型。他偏向冷淡,和人总保持似有若无的距离,但就是这样,更增添一种神秘俊傲的气质,让人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青睐。
她以前怎会那么怕他?他是那么优逸啊!她不要他娶别人,她比那些名册里的姑娘都还优秀百倍,配得上他的人只有她!
“王,名册里所列,全是经过臣等精挑细选,您只要看过,一定会满意的。”朝臣拚命推荐。
南宫旭几不可见地挑眉,扬起诡谲的笑。“稍候一下。”他站起,朝风豫乐示意。“豫乐,过来。”
两人定到王位后方密谈,站得极近。只见面对大家的南宫旭,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为难;而背对的风毫豫乐,头越来越低;末了,南宫旭还伸拍了拍他的肩,感情之深厚,尽在不言中。
那暧昧的场景让朝臣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喻千凌忍俊不禁,急忙掩唇。她知道这是他们用来当障眼法的伎俩,营造出断袖之癖的误解,好让那些啰嗦的朝臣们闭嘴。
知道南宫旭没把那些名册里的人放在眼里,她的心情变得很好。难怪最近的界王会议她都好用功,侃侃而谈,因为她想让他另眼相看,想引起他赞赏的眼神。
原来她喜欢上南宫旭了……从不晓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发现,让她震惊,心里又盈满了甜蜜和娇羞。她的视线只能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久无法挪移。
当风豫乐回到自己位子时,整个议事堂里,已鸦雀无声。
“本王刚刚和风王讨论过了,”南宫旭边说,那双魅惑的黑眸,还深深看了风豫乐一眼。“我们觉得都国事刚定,暂时还不是选绑的时机。”
风豫乐忍著想笑的冲动,也含情脉脉地望了回去。“是啊,幻王还得代理地王的领地呢,哪有时间管这种小事?火王,你说是吧?”他看向对面的厉炀,使了个眼色。
怎么把他也拖下水了?厉炀颇觉好笑,霸气十足的俊容却一派正经。“没错,谁还有疑问?”冷冽的视线在朝臣们绕了一圈,目光所及,全都一片悄然,没人再敢吭声。
跋作无间!彼此间的默契,让南宫旭很满意。“继续奏禀其他事吧!”
避开了这个话题,接下来的早朝和界王会议都相当顺利。散会后,风豫乐被南宫旭留下来制造更深的假象,厉炀则和喻千凌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马车只能停在菩提宫外围,原本宫中备有软轿接送,但喻千凌讨厌一个人孤单坐在轿里,他们都是一边闲聊一边散步,这段路程,也不觉得远了。
时值春季,长廊外开满了花,但厉炀没看进眼里,他的心思,全放在身边的可人儿身上。
千凌怎么了?以往在界王会议时,说到自己的领地计划,她都会侃侃而谈,今天却反常地沉默。
“你不舒服吗?”满怀的担虑,让厉炀开口问道。
喻千凌顿住,脸一红,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第一次见到她这种含羞带怯的表槽旧,厉炀心神一震,觉得四周突然变得好热,想要她的念头,拚命地在脑海里呐喊。
他等不到初九了,他想现在就跟她说!见四下无人,他的心跳得好快,咽了口口水,向来沉稳自信的他,鲜少有这种慌乱的时候。
“千凌……”才一开口,话就被攫住袖子的小手阻断——
“厉炀,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娇艳的丽容染上一片嫣红,即使对象是无话不说的他,她所要说的事,仍让她好不自在。
“什么事?”厉炀整个心神都迷眩了。她好美,美得他忘了身在何处。
“我发现……”喻千凌菱唇勾笑,俏皮地吐了下舌尖。“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厉炀全身的血液被那小巧的丁香点燃,沸腾得几乎快要爆开!她也喜欢他吗?所以才会用这种神情对他说话?他不敢呼吸,怕只要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成了自己的幻想。
“……谁?”他太紧张了,整个喉头干哑,只说得出这个字。
“你也认识的……”没和他谈过这种事,喻千凌一顿,脸更红了,她深深地吸口气。“是……是幻王。”急促说完,她羞得双手蒙脸,背过身去。
别热的心在瞬间变得冰冷,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厉炀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她喜欢南宫旭?!
沿著背脊上窜的凉意,冻得他全身僵直,无法动弹。
“我以前怎会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紧紧掩脸的喻千凌没察觉他的异状,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还好他没答应娶后,不然我一定难过死了!”
罢萌芽的情意,还来不及倾吐,就已夭折。厉炀说不出话来,四周的花香变得离他好远,地在虚浮,他仿彿被推入地狱,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她的声音,残忍地在耳边不停回荡。
他从来不曾想过屈于南宫旭之下,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地方,但,在这一刻,嫉妒在蚀心,他恨自己不够优秀,恨自己只是个火王,而不是全能的幻王!
“我真的很喜欢他啊……”喻千凌总算放下手,还是不太好意思回头看他。“怎么办?朝臣们在逼婚了,我却不晓得他对我的看法。”
怎么办?这三个字,问住了厉炀。他该怎么做?南宫旭和他情同兄弟,他怎能嫉妒他?怎能有贰心?
“你帮我问问幻王的口风吧?”喻千凌回头握住他的手,却突然一顿,忙不迭地摇头。“不要不要还是不要,要是他说不喜欢我,那就惨了,连妹妹都没得做!”
厉炀怔站原地,她说的话,字字都切中他的心坎。他刚刚如果真沈不住气地说了,会有什么结果?连陪在她身边都不成了吗?一思及此,他沁出一身冷汗。
“我希望是让他也喜欢上我,而不是我自己开口。”想起心上人,喻千凌娇俏一笑。“在他面前,常帮我说点好话,好不好?”
厉炀无法反应,他只能看著她,看著那张不属于他的笑容。
“你怎么了?”不明白他的表情,她困惑拧眉,随即睁大了眼。“你觉得我太不自量力,高攀了幻王吗?”
不自量力的人是他……厉炀摇头,不停摇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没有人比得上你。”他听到笑声从他的喉头发出,干哑、苦涩。
喻千凌再次展露了笑颜。“答应我,要帮我哦!如果我和幻王真的成亲,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媒人礼!”
能释怀吧?就当成妹妹一样,或许他没自己想像的那么喜欢她……
“我会。”厉炀点头,允下让他心痛的承诺,勾扬的唇好沉重,重得让他无法负荷,而向来和他交好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因她的心,全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两小无猜的他们,都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他的是苦,她的是甜,他们的眼里都只容得下一人,却不是彼此。
多年后,这两段感情依然紧紧缠绕,化解不开……
夕阳西下,一辆马车停于水王府前。
“千凌,到家了。”厉炀轻轻摇蔽倚在他怀中睡得正甜的可人儿。
“别吵……”喻千凌轻呓一声,反而将螓首靠在他大腿上,睡得更沈。
那不设防的态度让厉炀勾起了笑,大掌温柔拂去她颊上的发丝。
弯长的眼睫覆住了眸,却反衬得白皙如雪的肌肤更加惹人爱怜,秀气的眉惯性地微微上扬,带著抹倨傲,将原该柔弱的气质转化为冷艳。即使脂粉未施,仍是美得炫人神目。
厉炀深情的视线在她沉睡的艳容流连,像看不够似地,将她的一颦一笑全刻于心版,原本以为岁月的流逝会让感情淡去,结果陪在她身边,她的绝美与独特,反让他更交出了自己的心。
这些年的成长,只让他学会一件事——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做到不被她察觉,令她依然信任他,让他陪在她身边,看著她深爱别人。
眸色转暗,厉炀闭眼,须臾,再睁开时,已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推开车门,抱著她,步下马车。
“火王。”一见到他,门房立刻躬身行礼。
厉炀微一点头,狂傲的俊容已不见丝毫柔情,在众人面前,他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王,举手投足间,尽是慑人的气势。
他缓步朝她厢房走去,小心地没惊动她。一路上,往来仆婢不断向他行礼,对他的出现及他对她的呵护,早就习以为常。
走过长廊转角,看到一名美妇带著婢女朝他的方向走来。
厉炀停下脚步,朝她颔首。“伯母。”
那名美妇正是水王夫人,有著与喻千凌神似的细致五官。
“厉炀,你来了?”水王夫人笑道,看到睡倒他怀中的喻千凌,摇头苦笑。“这孩子,真是太依赖你了。”
“今天到洛州整治河川,忙了一天。”怕她受到责怪,厉炀虽没直接言明,但隐含的言外之意已为她的疲态解释了一切。
水王夫人慈祥一笑,眼里满是心疼。厉炀这孩子,连回话都舍不得大声,就怕吵到千凌,还一心帮她说话。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想得到一个霸气傲然的男子,竟会如此细心体贴?
“你不也跟著千凌跑了一天?她累你也会累啊!”
水王夫人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厉炀见状,缓步跟在后头。
“你娘最近还好吧?我好久没去拜访她了。”她开口问道。
厉炀沉默了会见,才缓声答道:“还是老样子。”
他和千凌,是四位界王中最幸运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娘亲依然健在,只是……眸中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泽,他随即将之掩下。
即使没见他的表情,水王夫人也明白他现在心里想著什么,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真该跟你娘学学,要怎么把孩子教到像你这么好。”她笑道,把话题岔了开。“看看千凌,都二十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爱撒娇又任性。”
厉炀低头望向怀中那张沉静的容颜,微微勾扬的唇,柔化了刚毅冷峻的线条。她像朵牡丹,娇艳矜贵,需要人呵护,捧在掌心。
她虽任性,却和那些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完全回异,她倔、她傲,又与逞强绝缘,她只是用最适合她自己的方式来择善固执,识大体,不会无端蛮求。
即使她只要一没了笑容,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外表,但奇妙的是,下至领地百姓,上王朝臣,心全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拢络了。
“她这样很好。”这才是她,如此独特引人。
听他这么说,水工夫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息。十三年前,逃离的他们被幻王带回菩提宫,经过六年,才让他们各自回府。
这些年的相处,厉炀对千凌的了解,甚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深。只是,他们也都明白,千凌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她真的很希望千凌能发现厉炀的好,但情感这件事,是半分由不得人的。
走到厢房门外,水王夫人停下脚步,示意婢女打开房门,她回头看向厉炀。“进来吧!”
厉炀没往前进,反而退了步。即使有旁人在,他依然不愿踏进她房里。“她也该起来用膳了。”他低头唤道:“千凌,起来了,千凌……”
喻千凌好梦正酣,被人唤醒,有点不悦,稳定又温暖的臂弯,让她睡得舒服极了。“你好吵。”她咕哝埋怨,额抵著他宽阔的胸膛,不想下来。
“人家厉炀都送你到房门口了,你还想怎样?”水王夫人看不过去,板起脸。
“娘?”喻千凌睁大眼,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所在位置。她娇俏吐舌,攀住他的颈项下来,仍小小地抗议了下。“干脆直接把我送上榻不就好了吗?”
“你呀,得寸进尺。”水王夫人轻啧,点了下她的额头。“厉炀怕你没用晚膳会饿着,才不让你一直睡的。”
“伯母,小侄先告辞了。”属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进我房里坐一下嘛!”喻干凌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我买了颗夜明珠,你不进来瞧瞧?不用点灯,就亮得跟白日一样呢!”
他想,但他不能。这是他用来约束自己的防线,一旦跨越,他就会找到借口,让自己再有踏进的机会。
“改天吧。”厉炀淡淡扬唇,扯回袖子,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厉炀……”喻千凌来不及阻止,只能望著他离去的背影,粉拳握紧,气得跺脚。“他是怎么了?!最近都阴阳怪气的,早上要我别进他房,现在又不进我房间了!”
这傻丫头,完全不懂人家的一番苦心。水王夫人无奈摇头。
“你们都大了,当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她点到为止,在喻千凌背后一托,推她进房。“去洗把脸,然后陪娘用膳,快。”
喻千凌拧眉,还要再问,水王夫人却已走远。
大了?会有什么不同?不一直是这样过日子的吗?她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拭脸,心里仍满是疑问。
夜已深,喻千凌坐在镜台前,看到镜中的可人儿黛眉轻颦,茫然地回望她。
她一直努力,但南宫旭对她的态度却不曾改变,在他眼中,她看不到一点男女之情的悸动,这样的状况,让她感到无力。
她从没讨厌过自己,也没怀疑过自己,但一直盼不到她渴望的眼神,她变得不懂自己了……
以前能待在菩提宫时,她还太小,对南宫旭只有敬畏,直到长大了,大到能够明白那俊冷的气质是一种魅力时,已经太晚,她离开菩提宫了,只能苦苦等著每月初一的相会。
她起身走向床榻,仰身躺下,看著上头的板梁发呆。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心浮气躁?如果南宫旭和她的关系,能像她和厉炀一样,她也不用这么烦恼,她可以常常见到他,而不是为了能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而绞尽脑汁。
她好怀念小时候大家都待在宫里的日子,她还记得,刚进宫中的她。有多怕南宫旭呢!喻千凌闭眼,心思随著回忆飘离,菱唇弯扬,童年的画面在脑海不断地往前转,带著她渐渐沉入梦乡。
杯面却突然定住,定在当年说要保护她的小小人儿身上,和如今的高大身影重叠——几乎已陷入睡梦的她美眸倏地睁开,因气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厉炀最近不晓得怎么了,除了处理领地的事情外,只要她约他,十次里总有七次都说不行,再笨的人都晓得他在推拖。
懊多事,她只想和厉炀商量,他的思想和她相近,他的地位和她相当,他都懂的,懂身为界王的责任,懂南宫旭的喜好,他却不给她机会,而且连她厢房都不进。
她不懂,他还是跟她有说有笑啊,却为何逐渐对她疏远?
转头望向柜上的夜明珠,喻千凌嗔怒咬唇。她兴高采烈地想跟他分享新奇的玩意儿,他却连看也不看,以为可以任意操纵火就不在乎这点光明了吗?
可恶、可恶!满腔不悦无处发泄,她气得将锦被蒙住头脸,翻身蜷缩成一团。
你们都大了,当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
大了又怎么样?她依然是她啊!他承诺过要保护她的!
喻千凌将脸埋进枕里,过往及现今的场景在脑海不住交替,思绪纷杂缠绕,直到沉入梦乡,对他的怨,还是气愤难消。
臭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