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池中碧叶连天,在阵阵清风吹拂时,满池荷苞,随风娉婷摇曳。
空气里淡淡的荷花清香和着酒香,轻轻回荡在这坐落于荷花池中的雅致凉亭。
怔怔然望着搁在石桌上的红帖子,宋五郎饮尽杯中物后,暗暗低咒了数声。
云大辅瞥了宋五郎一眼,颇有感触地叹道:“云某没想到,宋兄与卧罗煞寨主会是旧识……”
“唉!我和风运雷两人非但是旧识,还曾歃血为盟,只是我金盆洗手多年,与他分道扬镳已久,原以为,他早忘了两个孩子当年指月复为婚的事。”
十多年前在他决定金盆洗手、做镖局生意的那一天,风运雷与他大打了一架。
自此,两人未曾再有联络。
虽说镖局与绿林向来有着相依的关系,但他押镖多年,却未曾受过绿林好汉的骚扰、劫镖。
宋五郎心想,岁月流逝,风运雷对他金盆洗手、摒弃兄弟情已释怀,且在多年来暗中护他走镖不受干扰。
在分道扬镳多年下来,他们之间已有不骚扰彼此现在生活的默契。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竟因当年的指月复为婚之约,让两人再度有了牵扯。
此刻,映入眼底的那一抹红,着实刺得宋五郎的心慌透了。
“不管如何,这事……十分棘手。”云大辅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卧罗煞以“云岫山”为天然庇护在庾县作恶多年,其剽悍的行事作风一直让官府十分头痛。
日前,朝廷发来欲剿除卧罗煞的公文,更让身负重任的云大辅烦恼着不知该如何调兵遣将,直捣贼窟。
而凛然镖局的总镖头宋五郎,也因多年前为女儿订下的亲事而感到为难。
包让他震惊的是,同宋家小姐订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恶名昭彰的卧罗煞寨主,风运雷的独子风旷淮。
“难道没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剿了卧罗煞寨让你交差,也能让柔柔不用履行婚约。”
云大辅耸肩,无奈的说道:“卧罗煞之恶难除呀!”
“这么说,女儿是嫁定了……”宋五郎黯然低叹了声。
宋家就宋于柔这么个心肝儿,在妻子死后,他心疼女儿从小没有娘亲,所以极尽所能的呵宠她。
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全、无一不奢,其疼宠的程度,简直可比拟皇室公主。
身为爹爹,他怎么舍得让女儿嫁到山寨去当压寨夫人?
宋五郎愈想愈恼,索性丢掉手中的小酒杯,直接抡起酒坛子,藉酒浇愁。
“欸……宋兄……莫急,此事得再从长计议啊!”云大辅瞧他豪饮的模样,扬声劝阻。
岂料,豪放不羁、体格健硕的宋五郎反而提了坛酒给他。“你也来!”
难得两人烦恼皆为同一桩,就……一块儿浇愁吧!
“呃……”瞪着那一大坛酒,深具官儒气质的云大辅心头微微一震。
“干了!”
见宋五郎举坛豪饮,云大辅心一横,索性学着他的方式,咕噜咕噜任酒液滑下胸前,任酒渍湿了一片衣衿。
不远处,驻足在月洞前许久的粉色身影,瞧眼前这情况,气呼呼地跺脚离开。
☆☆☆
重重的踩着石板小径,宋于柔的思绪有些混乱。
她知道爹爹行镖走遍大江南北,交游之阔、人面之广,绝非她一个姑娘家所能想象的。
但让她震惊不已的是,爹爹竟与卧罗煞寨主是八拜之交?
她从没听爹爹提起过这事儿,夸张的是,爹爹竟要把她嫁给卧罗煞少寨主?!难道这些年来,爹爹和卧罗煞寨还有往来吗?
一想到她可能成为压寨夫人,宋于柔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若爹爹心意已决,那么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自个儿免去成为压寨夫人的可能性。
思绪一定,一抹俏丽的笑颜霍地浮现脑海——云少蓉!
云少蓉是庾县县令云大辅的女儿,为人飒爽,活泼刁钻,是个有着巾帼不让须眉之姿,成天做着侠女梦、不像姑娘家的姑娘。
她与云少蓉打小一块长大,若云少蓉得知此事,一定会帮她!
稍稍松了口气,她加快脚步准备出门去找云少蓉,突然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姐、小姐,您上哪去?”
一听到那唤声,宋于柔黛眉轻拧,不耐地道:“出门。”
“小姐要出门?”贴身丫鬟春妞儿闻言,立刻扬声。“夏妞儿、秋妞儿、冬妞儿,快去准备,小姐要出门了!”
意识到“四季”将全体出动,宋于柔娇声斥道:“谁都不许跟。”
春妞儿闻言立即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她在主子很小时便跟在身旁好生伺候着,因此捍卫主子的安危,一直是她生活的重心。
“不许跟就是不许跟,谁不听话,我就罚妳们站在镖局门口顶水盆。”她怒极了,不仅跺脚还出声恐吓。
瞧主子使着性子,春妞儿杵在原地好生为难。“小姐……老爷若问起……”
“妳就同我爹说我出去散散心,马上就回来。”不待她反应,宋于柔轻抿着若樱红唇,疾步离开。
“小姐、小姐……”
主子外表虽看起来优雅、柔弱,但真要发起火来,可没人招架得住呢!
春妞儿大跨了几步,始终不敢追上前去,只有望着主子娇柔的身影,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
翠流居
拣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风旷淮瞧着街上的景象,有些讶异他不过才离开这里十年,这霞华镇竟已变得繁荣许多。
原本狭长的街道早已拓宽,摆在街边的摊子以及沿途叫卖的小贩也增加不少,让整条十字大街显得吵嚷无比、热闹非凡。
连街尾搁着矮板凳、撑着大布棚的面摊也座无虚席,生意是好极了。
丰唇微弯,他将手中的小酒坛举至嘴边,豪迈地仰头饮了一口后,晃了晃被他喝得点滴不剩的小酒坛,朝店小二唤道:“小二,再拿坛酒来。”
店小二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几个空酒坛,怔了片刻才朗声道:“好咧!客倌请稍后,马上就帮您上酒。”
男子的身形十分结实,半敞的衣襟微露出一片精壮的古铜色胸肌,若墨般的发以一条皮绳随意束着,桌上搁着把古朴的长剑。
那落拓、粗犷的模样,一瞧便知男子是个会武功的江湖人士。
希望几杯黄汤下肚,可别闹事才好。暗自思忖了会,店小二这才匆匆忙忙地下楼取酒。
瞧店小二不敢怠慢,却又对他心生警戒的模样,风旷淮的浓眉微微一挑,忍不住露出一抹兴味的笑。
自从他跟着子云道长到御天观习武、读书后,已经许久没人朝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十岁前,他承袭爹爹身为山寨主的霸气,天生就有一股嗜血掠夺的霸王气质。
每回下山,镇民看着他与爹爹的模样,全都震慑于他们的气势,而畏惧得不敢瞧他们一眼。
没想到在他与子云道长学成将归寨之际,竟出其不意地重温儿时威风,让他感到莞尔。
他漫不经心的剥着花生米,率性地抛入口中边嚼边想着。
这时,耳底突然落入熟悉的称呼。
他定了定神,瞥向离他仅有数步之距的另一桌客人后,炯眸略微一瞇。
两个姑娘,一个肤色若桂花蜜,活泼俏丽、英姿飒爽;一个肤白赛雪,眉目如画、温柔恬美。
让他感到有趣的是,两人的话题正是他——卧罗煞少寨主。
他不得不承认,成为姑娘谈话中的“主角儿”,让人感到十分诡异。
毕竟……他踏进霞华镇,也不过几个时辰。
叭完一坛酒,便听到自己成为姑娘话题的重心,这……怎么会如此巧合?
他聚精会神,想好好听听她们对卧罗煞少寨主有什么想法。
这时,那长相柔美的姑娘突然惊声嚷着:“我才不嫁那“卧罗煞”的少寨主,谁知道对方是不是长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满口粗话呢!”
风旷淮闻言,定定望着那姑娘粉雕玉琢的模样,心没来由地窒了窒。
泵娘柔亮的发丝梳成素雅的髻,脂粉不施的脸庞白里透红,那两道弯弯的柳眉儿下,镶着一双慧黠的双眼……
被姑娘的美色所吸引,风旷淮差一点就要忘了她出口污辱他的恶行。
方才是他听错了吗?这小美人儿是他的未婚妻子?而她不愿嫁给他,还说他长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满口粗话?
在这样多重打击下,风旷淮的脸色蓦地一沉,考虑是否要上前问问姑娘,她究竟是眼睛瞎了抑或是脑子坏了。
他虽不算英俊,但至少五官端正、轮廓深邃,粗犷的刚毅面庞没有一丝横肉。
而且他结实精壮、身形挺拔,虎背熊腰压根儿不足以形容他可媲美傲然古松的完美身形。
至于满口粗话嘛……在子云道长的严格禁止下,他已收敛许多,虽称不上文质彬彬,但豪迈的气质却有着百分百纯阳刚的男儿气概。
全数推翻了姑娘毫无根据的谬语,风旷淮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没想到他的心思甫定,两个姑娘却有着惊人之语——
“歼灭流匪、剿除山贼、保“柔”贞洁!”
听那激动喊出的声音,风旷淮愕然得怔了怔,这是哪门子口号?
他瞥着被另一个姑娘拽着手、高举纤纤皓腕,喊着口号的小美人儿,强健体魄下的心脏,突然间失了控,加速奏着有力的节拍。
粗眉乍拧,风旷淮十分不满那不受控制的心跳,巨掌兀自朝胸前拍了两下,闷哼了声。“可恶!猛跳个啥劲?”
这时,宋于柔发现他自搥胸口的异状,瞥了他一眼。
靶受到那水眸的注视,风旷淮侧眸,迎向那粉颊若霞、眸光盈盈的绝美脸庞,小麦色的容颜不禁微微发热。
“哼!登徒子!”察觉到粗犷男子张狂的目光,宋于柔羞赧地横了他一眼后,拉着云少蓉急忙离开。
“登徒子……”风旷淮怔然,好半晌才回神,意识到小美人骂的竟是……他?!
顿时,满腔怒火在胸前沸腾。
“爷,您的酒来了。”
恶狠狠的瞥了店小二一眼,他佯装漫不经心地“咬牙切齿”问道:“方才那两个姑娘是戏班里的角儿吗?那口号,喊得挺有意思的。”
不解客倌的脸部表情何以如此诡异,店小二怔然道:“喔!方才那两个姑娘是云县令和凛然镖局宋大爷的千金,两个姑娘感情好,总是爱闹着玩。”
风旷淮没再多问,轻应了声后,径自喝着酒。
店小二见状,正准备识趣地退下时,风旷淮猛地立起,魁梧的身躯顿时覆住店小二的视线。
“大、大、大、爷……”感觉到那充满压迫感的身驱突然靠近,店小二嘴角抽搐地噤了声。
见店小二惊恐的夸张反应,风旷淮虎目一瞪,没好气地道:“结帐。”
虽然他的体型是高大壮硕了些,但他不过是起身同他结个帐,他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啥……结帐?”
“对。”不待他反应过来,风旷淮便掏出个银锭子搁在桌上,大步走离客栈。
方才姑娘的对话他没听尽,但由她们所喊的口号听来,似乎不若店小二说的那么简单。
他隐约觉得那两个姑娘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大事,而那大事,定是与他、且与卧罗煞有关。
拎着酒坛子,风旷淮踩着微醺的脚步,尾随在美丽姑娘的身后。
他倒要亲自会会那与他有婚约的小美人儿,看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
迅速解决了手中那一坛酒,风旷淮尾随在美丽姑娘的身后。
因为微醺,让他的脚步有些不稳,染着醉意的虎目,情不自禁地为小美人儿那仪态优雅、袅娜娉婷的身段所著迷。
一般说来,会与绿林有所牵扯的,有可能是官府、也有可能是镖局。
那与他有婚约的小美人到底是云县令的女儿,抑或是凛然镖局宋大爷的千金?
与两个姑娘保持着一段距离,风旷淮飘飘然地一路思索着。
当两个姑娘欲各自返家时,他不假思索,继续尾随在那一个“听说”与他有婚约的小美人儿身后。
原以为姑娘会再到街上兜兜绕绕,买买花簪、香粉之类的,谁知她竟转进一条青石板小巷里。
风旷淮不疑有他,也跟着转进小巷。
没想到脚步甫定,一抹娇悍的声音突然落入耳底。
“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双手环胸,宋于柔冷冷地睨着眼前较寻常汉子高壮魁梧的男子,认出他是在翠流居用眼神“轻薄”她的登徒子。
宋于柔自小备受娇宠,镖局里上至亲爹下至镖师、奴仆,无不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遇上这不知好歹的男子,她自然也不惧怕自个儿纤柔的身形与对方粗犷魁梧的体格相差甚距,硬是娇横地呛了他一句。
风旷淮兴味盎然地迎向姑娘闪烁着怒意的翦水秋瞳,掩不住内心震惊的心情,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近一瞧,姑娘那一张粉女敕清丽的脸蛋,美得让他惊艳不已。
她有着柳眉、杏眼、俏鼻,玉靥娇女敕如花,白里透红,透着樱红的朱唇娇艳欲滴,娇颜上的五官让人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瞧他满不在意的模样,宋于柔瞇起眸,娇嗓中带着薄怒。“再敢跟着我,小心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
她那嗔怒的娇态,落入耳底实在万分可爱,若不是想从姑娘身上知道更多关于卧罗煞的事,他或许会逗逗她,再多听几句由她口中逸出的娇言嗔语。
风旷淮表情似笑非笑的扬了扬唇,耸肩不语。
见他诡异的神情,宋于柔娇喝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不待姑娘将话说尽,风旷淮耸耸肩,识趣的退了两步,不想与姑娘正面交锋。
既然明着不成,姑且就来暗的吧!风旷淮转念一想,迅速地转出小巷。
“哼!”宋于柔瞧他心虚的离去,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在她重新挪移脚步前进时,不料,风旷淮竟直接翻掠上小巷旁的檐顶。
苞踪人的方式有很多,这小美人儿显然是被家人保护得极好的千金大小姐,俨然不懂江湖上人心险恶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