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纽约的班机上,何瞳瞳尽职地执行一个贴身护士必须做的工作。
“阙先生,你已经看报超过三十分钟了,长时间的阅读对眼睛是一项负担,请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边说着,她已手脚利落地收走阙翼杰手上的财经日报。
阙翼杰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口“你很烦耶!飞行的时间这么无聊,你不让我看报纸我要怎么打发时间?”
“你可以听音乐啊。”何瞳瞳尽量挤出一个最甜蜜的笑脸,拿起附在位置上的耳机。“听听轻音乐,放松心情,对你的身体康复有很大的帮助。或者你想睡一下,我的皮包有薰衣草精油,它可以帮助你顺利入眠。”
虽然她心底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陪这个自大家伙回纽约去当他的特别看护。但祸是她闯的,所以当院长跟护理长跟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她完全没有能力拒绝。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害院长为了医院的经费而发愁。
既然已经答应陪他回纽约了,那就尽职点吧!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只要这家伙脚伤快点痊愈,她就可以尽快回加拿大!
“无聊!”阙翼杰毫不客气地回绝她的建议,冷哼着。“我真搞不懂我那两个哥哥在想什么,居然坚持要安排个随身看护才准放我回纽约?多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随时会挂掉,根本就是替我找来个大麻烦!”听着他的抱怨,何瞳瞳尽避也一肚子火,但也只好扭头假装没听见。这家伙真是够讨人厌了!他以为他是谁啊?要不是看在院长的面子上,就算他出一天一万美元的高价,她也绝不当他的看护!
斑!
盯着窗子外头生闷气,她却听到一旁的他又冷冷地丢来一句。
“你现在一定在心底狠狠地臭骂我,对吧?”
拔瞳瞳转过头看着他,干脆问道:“你也觉得自己很讨人厌吗?”话题是他自己挑起的,可不能怪她不客气!
阙翼杰冷漠一笑,眼神犀利如刃。“我并不迟钝,别人是如何看我的我很清楚。不过你放心,我比你更想早日结束这无聊的看护关系,回纽约后,我会尽量找个最合情合理的理由辞退你,让你可以顺利地回加拿大交差,相信这个提议你应该会满意吧?”
“当然,满意之至,很高兴我们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有共识。”
拔瞳瞳的态度也更加冰冷,索性戴起耳机听音乐不再理会他。她再一次地确定
这个姓阙的家伙真是全世界最没人缘的讨厌鬼!脾气古怪又尖酸刻薄,她发誓,只要他的脚伤一好,她一定会火速奔回加拿大,连一秒钟都绝不停留!
???
下了飞机后,因为阙翼杰搭乘的是头等舱,所以享有优先下机的特权。
因为医生建议可以早一点让他练习走路,训练腿部肌肉,所以,阙翼杰舍弃轮椅不坐,而改以拐杖支撑受伤的脚,何瞳瞳则在一旁搀扶着。
他们抵达纽约的时间已是深夜了,所以入境走道显得很冷清,并没有很多旅客等着通关。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惊呼声。
“翼杰?那不是翼杰吗!”
拔瞳瞳扶着阙翼杰转过身子,看到一个长发披肩、模样十分娇美的东方女孩正由另一架飞机的入境口走出来。
“翼杰?真的是你!”罗诗君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来,直直冲入阙翼杰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后又立刻放开,紧张地盯着他的脚。“你怎么了?翼杰,你的脚……”
“我没事。”会遇到她,阙翼杰也相当惊讶,他勉强逸出微笑。“我去加拿大滑雪不小心摔伤了,没什么大碍,过一阵子就完全康复了。”
站在一旁的何瞳瞳则是错愕地瞪大眼睛,嘿,她没看错吧?这家伙居然在微笑?她还以为这个傲慢的男人根本不懂嘴巴也是可以用来笑的!
可见……这个长发美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定很特别,何瞳瞳又好奇地望着罗诗君。
“你没事就好,看到你拄着拐杖我真是差点吓昏了,翼杰,你绝不能出事……”罗诗君深情款款地拉住他的手,这时才看了何瞳瞳一眼。
“这位小姐是……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何瞳瞳双眼瞪得好大,我才没那么倒霉!
“不!”幸好他也很快地否认了。“何小姐是我的随身看护,我的脚伤并不严重,但我两个哥哥却坚持一定要我找个看护随行,才肯让我出院回纽约。对了,你一个人去旅行吗?德彦没陪你一起?”
拔瞳瞳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她总觉得阙翼杰在面对这位长发美女的表情很奇特……好像正努力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罗诗君摇摇头。“不,我并不是去旅行,我只是回台湾探视姥姥,今天刚回纽约。德彦他……我并没有跟他在一起,你知道的……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不见你,也一并疏远我了……”
虽然罗诗君的语气很轻柔,但,阙翼杰的表情却像是突然受到重击,他眼神倏地一变……
“是吗?”他的语调很艰涩。
“翼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罗诗君仰头看着他,眼底已蓄满泪水。“我们三人不该弄成这样的,那只是意外啊,不是任何人的错。为什么事情发生后,我们三人竟形同陌路,明明大家都住在纽约,但却毫无联系。翼杰,我好难过,我多渴望能回到从前……”
无法回到从前了……阙翼杰推开她,阴暗的神色似乎正极力忍受着最大的痛楚。“诗君,我必须走了,再见!”
一说完,他便决绝地掉头,拄着拐杖往前疾走。
“翼杰!”罗诗君泪流满腮地望着他的背影,无助地呼喊。“翼杰,不要丢下我……”
拔瞳瞳则迅速跑上前,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很清楚自己没有立场知道,但她很确定一件事——她必须好好地看护阙翼杰,那是她的本分。
???
翌日,早上八点。
拔瞳瞳是被诱人的咖啡香所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看,天啊!居然八点了?
昨天晚上,可能是刚换环境很不适应,所以她彻夜失眠了。两眼直直地盯着闹钟,一点、两点、三点……还是睡不着。
最后,她好像一直到凌晨五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想不到这会儿又醒了。
唉,算了,别睡了!她翻下床甩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是来当特别看护的,可不是来当千金大小姐。阙翼杰应该也醒了,那么,她最好赶快起来刷牙洗脸。
简单地梳洗后,何瞳瞳换上一身轻便的外出服下楼。
“何小姐,早啊。”正端着一篮牛角面包的刘妈看到她便热络地将她拉入餐厅。“来来,快来吃早餐吧,西式早餐吃得惯吗?要不要我以后帮你准备一些稀饭?想吃什么尽避说,我也是从台湾来的,你想吃什么都难不倒我。”
“刘妈,叫我瞳瞳就行了,不用特意帮我准备什么,我在加拿大住饼几年,什么都吃得惯。”瞳瞳张望着。“少爷呢?他起床了吗?”
昨天晚上阙翼杰带她回来后,曾简单地向她介绍过这栋位于纽约郊区的别墅是他的私人住所,他的三个哥哥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了,也不定居在纽约。别墅里有帮佣的刘妈、门房胡伯和几个女仆及司机等。
“少爷啊,方才我送咖啡去二楼书房时他在里面讲电话,现在人应该还在书房吧。瞳瞳啊,你还是先坐下来,把早餐吃了才有体力去照顾少爷啊。”刘妈硬将她按在位置上,并奉上热腾腾的培根烘蛋卷。
“来,快趁热吃吧。”
“谢谢刘妈。”拗不过她的好意,瞳瞳只得坐下来准备用餐,但她才刚吃了一口蛋卷,便由大片落地窗瞥见——庭院中,阙翼杰正坐人轿车后座内。
“啊!”瞳瞳立刻弹跳起来,抓起餐巾纸胡乱地擦擦嘴后喊着。“刘妈抱歉!我不吃了,少爷要出门了,我得跟着去!”
一说完,她便像风般跑出去,这家伙怎么说话不算话?他明明答应过她,回纽约后,会先在家休养两天再去公司啊!
“唉!”剩刘妈一人站在餐桌边叹气,少爷也真是的,把自己搞成工作狂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带回一个眉清目秀的何小姐,也害得她紧张兮兮地,真是喔……
“等等!”瞳瞳直冲向黑色轿车,眼看着司机即将开动了,她急忙喊着。“等等我!”
“何小姐?”一旁的胡伯看到她连忙挨过来低声道:“你别担心,少爷不是去公司,他……呃,他是去看一个朋友,我想,他不会愿意让任何人跟着他去看那位朋友的……”胡伯欲言又止。
“我是他的护士,我必须跟随他!”瞳瞳很坚持。
“何小姐……”
苞伯还想阻止她,已经开到大门口的轿车突然停了下来,何瞳瞳见状,立刻加紧脚步奔过去。
她跑到车边,车窗便摇下了。阙翼杰坐在里面冷漠地道:“上来吧。”他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会坚持要同行。瞳瞳气喘吁吁地坐入车里。“需不需要带轮椅出去?有了轮椅你走路会轻松一点。”他是她的老板,她无权干涉他是要去公司或任何地方,仅能站在自己的立场提出建议。
“不用。”阙翼杰双眼直视前方,森寒复杂的神色是瞳瞳从未见过的,他浑身像是被包里在一层冰雾中……
“汤尼,开车。”
饼了快一小时后,车子驶入一座私人疗养院的停车场。
瞳瞳疑惑地望着车外,这里是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景色优美,银杏树叶缓缓飘落在如茵草地上……
车子停妥后,阙翼杰没有看瞳瞳一眼便拿着拐杖径自下车,他的表情比方才更加峻冷。
察觉到不寻常的奇异气氛,瞳瞳也没有开口问任何一句话,仅是紧跟上去。
阙翼杰沉默地坐着电梯上了五楼,出电梯后,连续三个拐弯,他走到一间病房门口,熟悉的模样像是已来过这里数百回。
他在门口站定,过了好半晌才举手推开门,在那一瞬间,瞳瞳看到他的手竟微微地颤抖……
两人走入病房里,一个护士也立刻站起来有礼地道:“阙先生,你来了。”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年轻人,瞳瞳猜他的年纪应该只有二十几岁。
阙翼杰视线胶着在病人的脸上,喑哑着嗓子问着。“他还好吗?”
堡士愣了一下后,有些无奈地微笑。“还不错……阙先生,你是知道亚伦先生的状况,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是啊,六年来,他一直是这样……阙翼杰也微笑着,但那笑容却掩不住双眸底的痛苦。“珍妮,你先出去吧。”
“是。”名叫珍妮的护士微微颔首后退了出去。
拔瞳瞳看着阙翼杰,打破沉默道:“我到外面去等你好吗?需要我进来时叫我一声。”
她不知道躺在床上的男人是谁,但,以她在医院实习的经验不难看出这位病人已经是植物人了。阙翼杰的表情非常复杂,她认为也许自己该暂时退出去,让他跟这病人独处。
“不用。”很意外地,阙翼杰却开口叫她留下。
瞳瞳依言守在一旁,房里沉默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阙翼杰终于开口了,语调嘶哑得仿佛含了砂。
“亚伦是我的好朋友,六年前,一次交通意外后,他就变成这样了。”他缓缓地道,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沉睡的亚伦。
“知道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吗?是我害的,是我害他变成植物人!”他的眼神空洞,冷冽的气息让四周的气温降至冰点……
“啊?”何瞳瞳低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阙翼杰无视于瞳瞳的反应继续往下说着,冰寒的气流包围着他,他似乎早将自己的灵魂放逐到遥远的天际。
“六年前,我刚满二十岁,正要由哈佛提前修完学分毕业,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二十二岁的亚伦和耿德彦是我的死党,外人还戏称我们三人是哈佛三剑客。因为彼此从小就认识,因此感情就像亲兄弟一般,除了我们三个男人外,还有惟一的女孩子——罗诗君。”
罗诗君?瞳瞳想起来了,就是她在机场看到的女孩吧?那个外型荏弱、娇美的长发美女。
“诗君是那种男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保护她的女孩子,当时,我们三个男人对诗君都有好感,但如果你要仔细地问我究竟只是欣赏她,还是真的喜欢她?坦白说,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年少轻狂再加上不服输的个性吧,虽然我很清楚,德彦和亚伦两人绝对比我更在乎诗君,但,我还是故意不退让,那时的我,非常好胜。”
他点起一根烟,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中。
“所以,当德彦半开玩笑地提议要办一场赛车大会来分出高下时,我们其他两人居然也同意了。我当时可以阻止的,但我却没有,只因我该死地要胜好强!”
他的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拔瞳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好想抓住他告诉他这并不是他的错。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疏离感却令她不敢再向前,她只能轻声道:“别这样,别责怪自己……”
阙翼杰的表情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外界的任何言语,自顾自地继续述说。“我们三个人到约定的地方赛车,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的车在前,亚伦紧跟在后,慢慢地,一直落后在最后面的德彦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山径上只剩我跟亚伦的车在奔驰……然后,悲剧就那么发生了!前方出现一个大转弯,以亚伦的技术可以轻易通过的,但他的车子却在那一瞬间煞车失灵!整辆车狠狠地撞向山壁后摔到山谷里!”
瞳瞳左手紧揪着领口,惊得连呼吸都快遗忘了!
一直坐在病床边的阙翼杰竟缓缓地扬起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凄惨得令人心碎……
“我跳下山谷把亚伦抢救上来,但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最先进的医术只能救回他的性命,却再也唤不回原来的他。六年来,他就一直这么躺在床上,沉默、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拔瞳瞳听得整颗心都凉了,她痛恨自己的没用,她多想说些话来安慰他,但却找不出任何话语……
阙翼杰也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他仅是脸色阴暗地望着病床上的亚伦,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
饼了许久后,他才起身走出病房。
无暇理清突然涌上心头的陌生情愫究竟是什么,瞳瞳也迅速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