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十楼的护理站内,芭芭拉对着何瞳瞳道:“这一份是前几天的护士日志,里面纪录着你每天要替病人检查的项目,这一份是主治医生所交代我们必须注意的状况……
“就是这样喽,总而言之,这位病人只是要好好休养,让腿部伤口更快痊愈,其他方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你行吧?”
我不行,不行啊!呜……何瞳瞳欲哭无泪地盯着芭芭拉。“学姐,你知道我一直很乖的,到医院实习以来,虽然‘偶尔’会出个小差错,但也从没惹出什么大麻烦,而且我对学姐们更是谦恭有礼,每次吃宵夜时,最大的那只鸡腿我一定留给学姐吃……”
“好啦!”芭芭拉拍拍瞳瞳的肩膀。“小瞳瞳啊,学姐知道你的处境很可怜、很水深火热,不过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再叫我回去照顾这位病人,我宁可当场从十楼跳下去!放心啦,学姐对你很有信心,以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的。而且那个阙先生原籍台湾,你也来自台湾,有共同的语言更好沟通嘛,去吧!”
像推她上战场似地,芭芭拉一路把何瞳瞳推到角落最前头的豪华头等病房门外,门牌上的纸板清清楚楚地标明“阙翼杰”。
“学姐!”何瞳瞳更可怜地拉着芭芭拉的衣角。“不要丢下我……”
“别婆婆妈妈的,这位阙先生只是脾气坏了点,吃不了人的,进去吧!”是吃不了人,不过我还是得逃远一点!芭芭拉又把小学妹更往前一推后,便像逃难似地火速逃离现场。
拔瞳瞳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病房外。
呜呜呜,她为什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排出假期才能去滑个雪,被这冒失鬼撞伤搞得兴致全没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来服侍这个臭家伙?
而且从被他赶跑的那几位学姐口中,她不难想象这个姓阙的脾气有多坏、多难缠、多顾人怨!
呜,讨厌死了!
但再怎么不甘愿,这可是护理长亲自交代下来的工作,她也只好乖乖去做,毕竟关系到她的实习成绩啊!
调整头上的护士帽后,她对自己说:何瞳瞳,在医院里你就是护士,不可以有任何私人情绪,好好地工作吧!
深吸了一口气,她如壮士断腕般地举手敲门。
连续敲了两次里头都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好道:“阙先生,我是你的特别看护,我要进去了。”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才一进门就有一只大花瓶凌空朝她飞过来,还是让何瞳瞳吓了一大跳!幸好她反应够快,迅速一躲才躲开。
“锵!”一声,瓷器花瓶狠狠地砸在门板上后掉地摔个粉碎,鲜花散了一地,满地都是水。
男人的咆哮声也随之响起。
“让我出去!我要办出院!他妈的,我只是脚受伤又不是整个人都废了,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拔瞳瞳心有余悸地瞪着床上的男人,没错……那张可恶的脸化成灰她都认得!他果然就是在滑雪场撞到她的冒失鬼!
努力压下满腔怒火,她试图以最专业的口吻道:“阙先生,请你别激动,这样不利于伤口愈合,现在我要帮你量个血压。”
“量什么血压,妈的!你聋了是不是?我好得很,脚受伤坐轮椅一样可以回去工作,我要出院,我要回纽约,我不要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甩甩满头乱发,阙翼杰暴躁地一抬头瞥了何瞳瞳一眼,短暂几秒的错愕后,他严厉地拧起浓眉。
“你是……没有错!就是你这混帐突然冒出来,才会让我摔伤脚!”他语气非常肯定,自小就对任何事物过目不忘的他有着绝佳的记忆力,就算只是匆匆看过一眼的人他还是可以立刻认出来。
“我不是混帐,请你注意你的措辞。”何瞳瞳只觉胸口一把火正往上窜,语气也变了,她双手插腰瞪着他道。“阙先生,对于那件意外我只能说很遗憾,不过那绝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严格说起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一个人好好地在那边滑雪,是你突然从山坡上像疯狗般冲下来才会害我受伤!而且我还不像你这种公子哥儿那么好命,一受伤就可以躺在医院休息,我还要工作,还要带着伤势上班,看,这就是我被你撞伤的脚踝!”
她指着自己肿得两倍大的脚踝,凶巴巴地吼回去!什么护理长的叮咛啦、专业的素养啦、护士的温柔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她看到这个欠扁的男人就讨厌,就想捏死他!
“你说什么?你竟敢骂我是疯狗!”阙翼杰危险地眯起锐眸,第一回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后,嫌恶地撇撇唇。“你们医院都没人了是不是?换个像样一点的看护来!”
“你……”何瞳瞳气得七窍生烟,双手紧扭着手上的病历表,在心底幻想着手上抓着的就是这混帐的脖子,她可以狠狠地把它扭碎!
“很抱歉,阙先生,你别无选择,从现在开始我何瞳瞳就是你的特别看护,我希望你最好合作点,这样我们配合起来会比较愉快。”
阙翼杰冷漠地撇撇唇。“我要抗议!你们这间医院想医死我是不是?居然派个笨手笨脚的护士来服侍我,我要换人!”
“我哪里笨手笨脚?请你说清楚!”何瞳瞳只觉得头顶快喷火了!事实上,她很遗憾自己不是恐龙不能一口咬死这混帐!
阙翼杰的目光更加嫌恶。“如果不是你的笨手笨脚,会害我摔成这样吗?”
拔瞳瞳嗓门也拔高了。“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是你来撞我,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不跟你要求赔偿就不错了!”
“你还好意思跟我要求赔偿?”阙翼杰语气霸道,完全发挥了他在商场上的强悍犀利。“全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像蠢猪一样杵在滑雪道上,我才不会撞上你,更不会发生这一次的意外!无论如何我要换人,再怎么样我也不要一个跛脚的护士!”
闻言,何瞳瞳气得差点拿点滴瓶砸他的头!啊!他居然敢嫌弃她的跛脚?也不想想这究竟是哪个没长眼睛的造成的!
一、二、三……她在心底默数到三,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快要发作的脾气。冷静!冷静!拔瞳瞳!你是一个护士不是杀人凶手,快冷静!包何况就算要杀人也不能挑医院这么多人的地方!
她以最理智的语气道:“阙先生,如果你真的很讨厌看到我,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快做完检查。现在请你躺下来,我要替你量血压和体温。对了,你颈上的项链可以先拿下来吗?你是病人,一直带着这条项链可能会妨碍许多医疗行为。”她注意到他身上还带着一条项链,不过链坠很奇怪,居然是一枚戒指。
拔瞳瞳伸手想解开他的项链。
“别碰我的项链!”她的手都还没碰到他,阙翼杰却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怒吼着。
瞳瞳很错愕,不明白为何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不过既然他这么坚持她也无计可施。
“好,我不碰你的项链,那请你把电脑给我好吗?你是病人,请专心养病。”这一回,她抽走了阙翼杰手上的超薄笔记型电脑。
“你做什么?”阙翼杰更加愤怒。“把我的电脑还我!”他正和纽约办公室的助理连线,交代着今天要进出哪几支股票,关系着可是数亿美元的交易啊。
“不!”何瞳瞳断然地拒绝。“你的主治医生已交代过了,你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好好静养,任何会干扰你休养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病房里。”
“我再说一次,把我的电脑还我!”阙翼杰脸色更加铁青。
拔瞳瞳却更坚定地摇头。“我也更清楚地回答你——绝不可能!这台电脑就由我暂时替你保管。现在,请你躺下来量血压。”
她把水银血压计移到病床旁,想抓起阙翼杰的手臂来测量。
“去你的——”阙翼杰忍无可忍地大手一挥。“把我的电脑还给我!至于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他的力道过大,水银血压计被他推得跌落在地,应声变为无数碎片!
“你——”何瞳瞳杏眼圆睁地瞪着一地的凌乱,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地指着阙翼杰破口大骂。
“姓阙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给我识相一点!你敢再乱摔东西试试看,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阙家,你最好乖乖听我的!”
“你这臭婆娘才要给我闭嘴!”阙翼杰气得由病床上坐起来,愤怒地按着床头的叫人铃。“这是什么烂医院?我要转院!我要出去!”
“你叫人来也没有用,我就是你的特别看护,不管你满不满意都要乖乖听我的!”
两人正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咆哮,病房门却在此刻被打开了,走在最前头的是院长,一旁跟着护理长,两人正殷勤地对着身后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道:“请两位尽避放心,阙先生在本院一定可以得到最妥善、最完备的照顾,我们已经调遣本院最优秀的特别看护负责照顾的工作,这位护士不但拥有完整的专业背景,而且深富爱心及耐心,一定可以给予阙先生最妥善的照顾……”
院长和护理长带领的正是阙氏集团的龙头老大——阙洛麒和排行老三的阙仲勋,他们特地由纽约飞过来探视老四阙翼杰的病情,至于老二泷泽浩也,则陪日籍娇妻回日本待产。
四个人这时已经走入病房了,一地的凌乱让院长霎时住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最有“爱心及耐心”的护士小姐正双手插腰地对着病人破口大骂。
“你按啊!就算你把叫人铃按烂了也不会有人来理你的!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量不到血压和体温,无法完成工作,我绝对不会走出这间病房!你敢再不乖乖地合作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不要以为自己有钱就了不起,在我的眼底你不过是个只知道工作的可怜虫,一点生活情趣都不懂……”
院长的脸色倏地惨白,而护理长则是一副快晕眩的模样,根本不敢回头看背后那两位贵客……
这时,骂得正痛快的何瞳瞳也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而回头,一转身,她吓得差点摔到地!
“院长!堡理长……”她手上的纪录表吓得都掉了。“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啊啊……一切全完了!她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悲惨的命运,这下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何瞳瞳……”护理长绝望地发出怒吼,忽青忽紫的脸色好像即将在下一秒宣告休克!“你你……天啊!你究竟在做什么?!”
???
堡理长办公室。
“护理长,您振作点,振作点啊!快快,快拿水来!”
一群护士挤在里面忙成一团,护理长脸色发青地瘫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护士则手忙脚乱,有人帮护理长煽风、有人去拿毛巾、有人倒来温开水,还有人已经准备好氧气筒了……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何瞳瞳则瑟缩地躲在角落,两眼泪汪汪地,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懊不容易,等护理长的脸色逐渐恢复为正常的红润后,她挥挥手道:“好了,我没事,你们全都出去吧。”
“可是,护理长您……”
“不用担心,我说没事就没事,先出去,我有事要对何瞳瞳说。”
“好的。”
一群护士出去后,黛博拉盯着躲在角落的何瞳瞳,半晌才重重地叹气。“你……我真的会被你气死!”
“护理长……”瞳瞳泪汪汪地走到她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次真的错得太离谱了,请您千万不要为了我而气坏身子,我愿意接受院方的任何处罚,也愿意自动回到护理学校去向校长报告此事。”
实习生被实习医院遣回母校是很严重的事,代表这个学生的实习成绩全完了,这对她未来的专业前途有很大的影响。可是,就算受到这么大的处分,瞳瞳还是没有任何怨言,她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事了,竟然在院长、护理长,还有病人家属面前像头母老虎般对着病人破口大骂!
“唉,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护理长长吁短叹地。“你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啊,你可以搞定小儿科病房里最顽劣的病童,也可以和疾病缠身的老年病人相处得十分愉快,为什么你竟然会对阙先生大吼大叫?”
堡理长抹了抹脸后又叹气。“你知道阙先生是谁吗?我们医院不单只以营利为目的,也常帮助许多贫苦病人,所以这几年来的营收状况其实不是很理想。能一直撑下去都是靠加拿大和北美地区几个实力雄厚的财团长期赞助,而阙翼杰所代表的阙氏集团正是本院最重要的一个幕后赞助者。少了它的支持,相信本院的经营一定会变得很困难,瞳瞳,你这次闯的祸真是闯太大了……”
“护理长,真的非常对不起,我知道我再怎么弥补也无法减轻医院的损失,但我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去试试。”
又对护理长深深一鞠躬后,何瞳瞳毅然地转身走出去——祸是她闯的,她决定亲自去向阙氏集团的人道歉,她希望能一人承担所有的后果,不要波及到院方。
???
“阙先生,真的很抱歉,那个护士只是实习生,完全不了解本院的规定所以才会有这次的错误产生,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情形发生了,我会亲自挑选最优秀的护士前来看护。”院长神色惶惶地解释着。“院长,你别担心,我们并没有怪你的意思。”阙仲勋拍拍院长的肩,微笑地道。“我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阙氏集团会继续对贵院经济支援。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三兄弟想聊一聊。”
“啊,好的,好的!那我先失陪了,我待会儿就派最优秀的护士过来。”
把拼命道歉的院长请出去后,阙仲勋转头看着阙翼杰。
“怎么样?老四,你要不要换个看护啊?”
“我不要看护!”阙翼杰阴沉着脸吼着。“你们两个耳朵有问题是不是?我已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要看护,更不要继续待在医院,我只是脚受伤,脑子可没受伤,我要回纽约工作!”
“好,你想出院就让你出院。”先前一直坚持要他住院检查的大哥阙洛麒突然开口。“不过,你的脚伤还没好,为了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有个条件——必须找一个护士跟你一起回纽约,住在家里照顾你,一直到你伤势痊愈为止。这也是老妈一直坚持的,同意吗?”
“大哥?”老三阙仲勋有些错愕,不明白为何老大的口风突然变了,原本他们是希望籍由这次机会强迫工作狂老四好好休息一下的。
“好,我没意见。”阙翼杰也很干脆地应允,只要能立刻离开这个闷死人的地方,老大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我现在就去帮你办出院手续。”阙洛麒优雅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西装后,开门走了出去,阙仲勋也紧跟着追出来。
“喂,老大,你搞什么啊?为什么要答应让那小子出院?”
阙洛麒双眼直视前方,不疾不徐地回答。“他想出院就让他出院吧,他是天生的工作狂,一天不接触电脑就会死。而且,他也答应了我所提出的条件不是吗?找个护士贴身照顾他!”
“那你打算找哪一个护士陪他回纽约?”不愧是阙家的人,阙仲勋马上嗅到不寻常的气味了。
阙洛麒缓缓地勾起唇,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呢?”
“你……老大!不会吧?”阙仲勋瞪大眼睛,活像是看到大哥的头上长出两只角来。“你要找刚才那个‘恰北北’的护士?”
“聪明。”阙洛麒笑着拍拍他。
“你在打什么主意?”阙仲勋更加惊骇。“你开玩笑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小堡士的脾气有多坏,我们一进门就看到她双手插腰地对着阿杰大吼大叫,你还敢把她请到纽约去,万一哪天她拿刀砍了阿杰怎么办?而且,阿杰绝对不会答应的。”
“杰会答应。”阙洛麒很有把握地回答。“他已经答应让我安排护士在他身边,这是让他出院的交换条件。”“可是……老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阙仲勋还是无法理解。“安排个护士给那小子我赞成,毕竟他的脚伤还没全好。但天底下护理人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挑那个脾气暴躁的小堡士?”
阙洛麒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阙仲勋,淡淡地道:“老三,你在还没结婚之前也是个处处留情的男人,男女之间的特殊感觉你不会比我不清楚,不是吗?”
“这……也还好啦,我交过的女朋友是‘多了一点’,呃,老大,你这话可千万别在语茉面前乱说啊!”阙仲勋霎时面河邡赤,也听不懂老大这话是褒是贬,不过幸好他那醋劲一流的宝贝娇妻不在现场,不然他可惨了!
“但是,老大,我还是听不懂你的意思,这跟找那个小堡士陪阿杰回纽约有什么关系?你是说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有很特殊的感情吗?不像啊,她第一天来照顾阿杰就可以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看她那么泼辣,如果阿杰不是病人,她铁定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阙洛麒还是沉稳地浅笑着。“那位何小姐对杰是什么心情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一点——她绝对可以改变杰对女人的偏激看法!也许你没有留意到,这么多年来,她是惟一引起杰全副注意力的女人。之前我们帮杰请的护士,他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遑论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了。可是这个女孩一出现,不但可以摧毁长久以来他对女人的冷傲,更激起了许多反应——只要有反应,就代表这个女人在他心底占有不太寻常的地位,不是吗?”
阙仲勋的表情慢慢由困惑变为恍然大悟,这倒也是,自从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阿杰对感情的看法就变得很偏激,如果这位恰北北的何小姐真的可以带给他一些改变的话……
阙洛麒眼底的笑意更深。“我们目前别想太多,我只希望何小姐能扭转杰对感情的态度,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也该好好地交个女朋友了,我不希望他把工作当成人生的惟一。”
“我明白了。”阙仲勋嘿嘿直笑,拍了大哥一把。“老大,真有你的啊,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替那小子办出院手续。对了,顺便向院长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