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领到薪水就立刻花光光的他,现在居然愿意提拨一部分的钱,跟颜小姐成立共同帐户,当成结婚基金。而且,他终于不再提什么要自己创业当老板的事了。母亲对儿子的转变非常惊喜,一天到晚期待他快点结婚。看来,安婕的恶梦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这几天,因为美国总公司那边出了大问题,他们的一个合作厂商无力对抗这波金融海啸,宣告破产,造成了数目惊人的呆帐无法回收。
虽然这件事对台湾分公司的影响不大,不过,被倒了那么大一笔呆帐,纽约总部还是弥漫着低气压。
因为杜维臣是在哈佛大学拿到财经和法律双硕士学位,很懂得该如何处理这类的事,因此,纽约总部的财政主管一直拚命打电话给他,猛开越洋视讯会议,要他在这非常时期帮忙救公司,尽量循各种管道把公司的钱要回来。如果有必要,纽约总部甚至希望杜维臣先回纽约一趟。
安婕知道杜维臣这几天忙翻了,他常常搞到十二点,甚至凌晨一点才回家,隔天还是九点就到公司,继续协商对策。看到他吃也吃不好,睡眠也不够,经常眉头紧锁,安婕好心疼。
这天中午,知道杜维臣一早就跟总经理外出办事,午餐大概又会随便乱吃或是没吃,于是安婕特地利用午餐时间外出,跑到一家他很喜欢的馆子,点了他爱吃的无锡排骨、腊肉炒饭、烫青菜和清炖鸡汤这些菜肴,悄悄溜入他的办公室,放在他的桌子上后又溜出来。
那间餐厅离公司有一大段距离,为了买他爱吃的食物,安婕连自己的午餐都没时间吃。无妨,她买了三明治上楼,啃一啃就当午餐充数。
下午一点半,安婕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她赶紧悄悄走入空无一人的小贬议室,压低声音道:“喂?”
杜维臣的声音疲倦中又带着感动。“宝贝,过来跟我一起吃嘛,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他当然猜得出这些菜是安婕准备的。
“不行啦。”安婕道:“最近总经理和协理常常进入你的办公室跟你讨论纽约那件事,我突然出现在你办公室跟你一起吃饭,谣言一定会满天飞。而且,我待会儿要跟研发部开个会议。”
“啊……”杜维臣的声音好闷。“这几天我快累死了,为了纽约那些猪头,我快变成人干了。其实,我能帮的忙都帮得差不多了,干脆下午请两个小时的假,出去兜兜风好了。”
他原本沮丧的嗓音添了抹活力。“就这样吧!婕,你也请假,就说你身体不舒服,随便掰个借口,然后你坐捷运到前一站的出口等我。”倘若他们下班后要直接约会,安婕都会坚持自己搭捷运到别的地方,再上他的车跟他会合。
“可是……”安婕很犹豫。
“我真的很闷、很烦。”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累了好几天,我也该放松一下了,这样才有办法继续拚。婕,陪我嘛,我只希望你陪我。”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的心情就能豁然开朗。
听到他这么消沉的嗓音,安婕动摇了,可偏偏这时小茹走过来,递了张字条给她——
安婕姊,研发部的人说产品出了问题,要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希望你五分钟后可以到会议室。研发部的人已经全部在会议室里集合了。
她对小茹点点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是没办法跷班了,总不能突然说要请假,丢下研发部的同仁不管吧?
小茹已经出去了,安婕道:“不行耶,研发部突然说要跟我们开紧急会议,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请假。马上就要开会,我该回去准备资料了。”
杜维臣听了好失望。“不行吗?我真的累坏了,好想出去喘口气。”
安婕很内疚。“对不起,我真的该去准备资料了,晚上回家再说吧。”说完,她很无奈地切线。唉,她好想好想陪他啊,可是天生的责任感让她无法就这样撇下紧急公事。
小茹又跑过来。“安婕姊,张经理又打内线来了,问你可不可以马上去会议室?”
看来真的要忙了,安婕只好匆匆往外走。“好,我现在立刻过去,你帮我把要带的资料带过来。”
“是,我立刻准备。”
接下来,安婕一直开会开到六点半,好不容易处理完问题,她想打手机给杜维臣,拨通后却直接被转入语音信箱。看来,他应该还在跟纽约公司的人开视讯会议,不然就是他真的请假外出了。
杜维臣的办公室在楼上,没有特殊理由,安婕也不好上楼找他。“只好过一会儿再打给他了,今天等他一起下班吧,陪他去吃他最爱吃的麻辣锅。晚上也可以跟他去pub喝杯调酒,放松一下。”
才这样想,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安婕一接听,彼端却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安婕。”
“沈经理?!”她非常意外,没想到会在这时接到前任主管的电话。
沈冠钦道:“不好意思,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啊!经理,不要这么见外嘛!”安婕道:“对了,你不是在伦敦吗?怎么会打电话来?”沈冠钦以前很照顾她,是安婕非常尊敬的主管。
沈冠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前几天就回来台湾了,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赶回来的,因为我母亲生病了。前阵子她觉得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没想到居然是肺癌末期,医生说她没多少日子了,现在已经住进安宁病房……”
“什么?怎么会这样?”安婕难过地道。
“安婕,我现在人在公司附近的XX咖啡,你可以过来吗?我整个人好乱好乱,而且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安婕犹豫了两秒,原本她是打算等杜维臣下班的,但沈经理以前对她非常好,几乎是毫不设防地把商场上应对的秘诀全部传授给她。他难得开口要求帮忙,而且他母亲又重病,她实在无法拒绝。
应该不会耽误很久吧?安婕想,她还是可以在咖啡馆等杜维臣,然后再陪他去吃晚餐。
“好,我马上到!”
币掉电话后,她传了个简讯给杜维臣——
我要跟一个朋友在附近见面,不过应该一个小时就会结束了。晚上一起吃晚餐吧!
句末,她还附上一个可爱的笑脸。
传完后,她关好电脑,拿起包包匆匆下楼。
咖啡馆内,安婕向侍者点了咖啡后,望着坐在对面的沈冠钦。“你怎么瘦成这样?”沈冠钦原本是个俊秀斯文型的男人,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他整个人就变得好瘦、好憔悴。
沈冠钦眼里满是疲倦。“我母亲的状况很差,已经住进安宁病房了……医生告诉我们,她是末期,来日无多,就算做气切或一些比较积极性的治疗,也无法改变病况。我不忍我母亲再受折磨,所以跟家人商量后,决定不再做侵入性的治疗,徒增母亲的痛苦。”
他的眼神好哀伤,继续说:“医生还请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说以我母亲的情况,随时会走……她的状况很差,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就算清醒了,也无法交谈太久,但只要一清醒,她总是会拉着我的手,一直流泪说没有看到我娶新娘,她觉得愧对沈家的列祖列宗,无颜去地下见祖先……你也知道我的性向,我……该怎么让她明白这些事?这太残忍了。”
“……”安婕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以前她就隐约感觉得出沈冠钦的性向,后来,有一次公司聚餐后,他送她回家,那天可能是有感而发,或是非常想找人谈谈吧,他突然问安婕能不能再陪他去喝一杯咖啡?
在咖啡馆里,沈冠钦告诉她,他很爱一个男人,两人也处于热恋中,但他深知保守的家庭无法接受同性恋这种事,而且他还是家中的独子,母亲一天到晚催促他赶快结婚生子,为沈家传宗接代,倘若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双亲恐怕会气晕。
辈事快两年,沈冠钦很信任安婕,他知道她是一个很体贴,而且绝对不多话的好女孩,他信任她,所以把自己积压已久的痛苦都向她倾诉。安婕听了很为他难过,因为沈冠钦一直是她非常敬重的上司,他温文儒雅,谦冲斯文,对于她这个后进更是提携有加,而且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安婕一点都不认为同性恋有什么过错,毕竟爱情是无法控制的,更不该受限于世俗的眼光。只不过,安婕可以理解,沈家两老是绝对无法接受独生子居然是同性恋的事实。
这段恋情一直持续着,后来,沈冠钦从事视觉设计的男友申请到伦敦的一笔奖学金,要去至少一年。爱得难分难舍的两人不愿两地相思,再加上因为没有经济压力,所以沈冠钦决定离职,跟着男友到伦敦去。
但,没有料到,他到伦敦没多久后,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因为身体不适去大医院做彻底检查,结果居然发现得了末期肺癌,医生也束手无策。所以,他立刻飞回台北来。
安婕问:“伯母的状况真的很差吗?”
他点头,眼下的黑眼圈说明这几天他都睡眠不足。“噩耗来得太快了……我妈的身体是比较虚弱,但这几年顶多就是有些小靶冒而已,也没有什么大病。我出国前她的气色还很好,直喊着过一阵子要跟我爸到英国看我,叫我当导游,没想到因为身体不适去检查后,居然发现是肺癌末期,医生建议直接住安宁病房,不要再增添病人的痛苦……”
他痛苦地握拳。“我真的很恨自己,倘若我早一点带她到医院做健康检查就好了。也许,只要早几个月,就还有治疗的机会,而不是……直接被宣判死刑,告诉你来日无多了!”
安婕安慰他。“经理,别责怪自己,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
他叹了口气。“眼前,我只能为我妈做一件事,这也是她这辈子最渴望、直至现在都无法放下的事——找个女孩,告诉她,我会跟那个女孩结婚。”
“啊?”安婕傻住了。“这样做……好吗?”
他苦笑,笑容无比凄凉。“当然不好,但眼下的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前天,我受不了这种煎熬,终于私下找了个机会,对我爸和我妹坦承一切,告诉他们,我爱的一直是男人,从来不曾改变过,而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女人,更不会有婚姻。
“结果我爸跟我妹听了后吓坏了,还抱头痛哭,然后,他们两个双双对我下跪,恳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对我妈说出实话……他们说我妈受不了的,搞不好还会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接归西。我爸说他太了解我妈了,她打死都无法接受同性恋,说不定还会责怪自己没把儿子教好,都是她的错。总之,我爸对我说,倘若我这时跟我妈坦承实情,等于是狠狠给了她一刀,会让她死不瞑目的。”
说着,他的眼眶都红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我爸竟跪在地上求我,要我带一个女孩来假扮我的女友,就说我跟那个女孩已经有了结婚的共识。我爸说,这不是欺骗,而是给我妈一个美好的答案,让她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摆月兑病魔,安心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