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笠帽,孤标傲世的全身漆黑,就这一闪间,丁厨瞥见郭桐那半垂的眼激过电光石火。
他的眼瞳又黑又深,烁得人不敢正视。
丁厨心里怦怦跳。完全忽略一旁器宇轩昂的林修竹。
这男人有股令鬼神也震慑的力量,最教人一见难忘的是他的眼,漆深如墨,如夜一般苍凉、萧索、迷茫,上一秒由他身上迸发的挟人威赫,下一秒里,即收放自如的消匿无踪。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无言地瞅着你,他的人如夜般虚无,复杂的是你却无法少害怕他一些些。
一个极端矛盾又可怕的男人。
丁厨是老江湖,对人,从不曾看走眼。
明教若有这样的人才来当教主,哗,那简直是帅呆了!
但可不知他人品如何?
“放她走。”郭桐的神情看来更疲惫了,好像随时随地都要躺下来般。
“少侠认识敝教的圣姥姥?”丁厨微蹙眉。
“原来你以下犯上。”他横了眼丁厨仍牢抓水当当不放的手。
“呃,不……”以下犯上,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名,他忙像烫手山芋的放开手。
“丁叔,你结巴的样子真拙。”为她被扣了顶大帽,她还有心情糗他。
“小姐!”丁厨真想封住她的嘴。
冰桐和林修竹全因他这称谓愣生了下,然后很硬地再将之驱逐脑海,装成听而不闻。
“小姐,你怎么认识那位公子爷的?”丁厨不得不问。
唉!他就不能挑别的时辰再来问,净拣她想吐的时候。
她勾勾手指头。“桐儿,你告诉他,我没力气,要吐了……”
桐儿?这次换丁厨被唬得成了木桩。不过他没有戳破什么。
“既然你没事,我就不奉陪了。”他是多此一举了。撂下话,斗篷一掀,他无礼地旋身就走。
“站住!”想吐的意念全没了,她揪住冰桐的斗篷。“你不准丢下我不管。”
“放手!”他不是出手抱不平,是自找麻烦。
“你敢过河拆桥,枉费我们相交一场,你让我一个‘弱’女子留在虎口,你到底有没有见义勇为的骑士精神呀你。”她跳到他面前数落起他。这乱没诚意一把的家伙,哪有救人救一半的?
“你不需要我相救。”他一针见血。
需要人出手救援的可能是那个大巨人吧!
她索性像只章鱼般地搂住他任何她抓得牢的地方,使出耍赖的手段。“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我打定主意非跟你不可。”言下之意,她是一项天大的赐予。
别说外人眼中的表情是如何怪异,只论林修竹一人就够惊讶的掉了下巴。
只要郭桐不愿意,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近他身的,包括丑不拉叽的老太婆。
“小姐!”丁厨嗫嚅地。
水当当转过头。“丁叔,我有没有逼你做不愿做的事情、问你不愿回答的事情?”
“没有。”丁厨老实得很,完全想像不出这样的话里会有啥子陷阱。
“那你为什么要追究那么多?这家伙害我追丢了四川唐门的人,我赖定他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不把那通风报讯的家伙揪回来,难雪我的耻辱。”
她是争强好胜的,若从她手中逃逸的是武林高手,她虽败犹荣,但不是,对方只是个三脚猫,这口气太难忍下。
最重要的是怕牵一发动全身,四川唐门不足为惧,但要沆瀣一气——她绝不允许她出生前的惨剧再重演一遍。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必须全力阻止。
丁厨静静瞅着她好一晌,轻轻道:“我明白了。”
水当当点头。“寿诞取消,一切善后问题全交代你,另外,将在外的三堂五坛负责人召回,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教主之位由锐全旗旗主暂代。”
“是。”
“去罢!”水当当轻松摆平了苦头陀丁厨。
他躬身应命而去。
林修竹不由咋舌地拍手。“婆婆,您好大的派头啊,比我大哥还威风。”
水当当不喜欢他那轻浮的态度。“你大哥是什么东西,敢拿来和我明教相提并论!”
她根本不买账,林修竹的马屁全拍到马腿上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至。
“你是……魔女?”所谓正邪不两立,他不屑和邪魔歪道的人走在一起。
“魔女又如何?我是比旁人多了只胳臂或眼睛,看你大惊小敝的!”她最讨厌这种一开始便预设立场的人,红五类或黑五类只有她有权决定。
“林兄,你少说一句。”就当“敬老尊贤”吧!
“郭兄,这老太……人家沾不得,武林同道要知道她的出身,你我都休想再有安宁的日子过。”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何苦找个麻烦背。
“魔教中人或许多有良莠邪魔,但你也不能一竿打翻一船人。”郭桐信得过她。“再说,我的确欠她一份情,欠债不还,不是我辈中人该做的事。”
林修竹苦着脸。“你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咱们的行程里都要多出一个她来?”
带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在身边,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有我跟他,你闪一边凉快去。”水当当口气极差。
林修竹凝向郭桐,却见他不反驳也不答辩。
“郭兄?”
冰桐眼中的悒郁沉浓起来。“林兄,道不同不相为谋,等我把此间的事处理完,惊虹峒庄再见吧!”
他已自由习惯,圣姥姥的事易了,惊虹峒庄的事却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解决的。
两天后,他便能送走圣姥姥,而惊虹峒庄一日不到,林家兄妹的纠缠便无法善罢,两相权衡,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这又何苦?”对他的坚持己见,林修竹已感技穷。
冰桐又沉默了,他也不同圣姥姥装扮的水当当招呼,斗篷微掀,旋足走人。
太阳炙烈,大晌午的,秋老虎张牙舞爪,就连街边水沟旁常见的癞痢狈也全躲进人家的屋檐下或石狮座荫下乘凉。
这时要有人傻不楞登站在大太阳下,铁定不是白痴便是疯子。
就有两个人,慢吞吞地在艳阳下步行。
“喂,桐儿,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腿吧,我快吃不消了。”如酱汁的汗在她的假发内造反,她的袖子因为擦汗变得又黏又重,最不幸的是,她还身带一根纯钢铸的龙头拐杖,现在如果有人开口跟她要,她绝对会免费奉送,外加一个感激的飞吻。
冰桐理也不理,仍然埋头温吞吞地走他的路。
痹僻,怪胎!水当当在后头狠狠地咒骂,这种没人爱的性格会是那个一喝酒凡事就好商量的人吗?
水当当确信那是她醉酒才导致的“错觉”。
自从她长鼻子、长眼睛至今,还没见过那么忧郁的男子,他的神情经常限于深思之中,思绪总飘在她到不了的地方,这由她十问九不答的地方可看得出来。
此刻的他,额上不见一滴汗,怒阳下仍穿着那件大斗篷,眼神幽微如故,黑乱的发丝垂在鬓旁额前,有时拂过眼瞳,他也毫不在意。
巴昨日一比,他显得更落拓了。
要和这样的人种相处,首先要有颗坚强的心脏和厚比城墙的脸皮,再来,还要自立自强,未雨绸缪他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因为打从她一巴上他起,他既没反对,也没采取任何激烈的手段,只当她是不存在的隐形人。
“好,你不理我,我就当街月兑衣服给你看。”她的声量不大,恰巧让郭桐听得到。
冰桐的背僵了下,但脚步不变。
然后,他真听到背后传来叮叮当当的衣料摩擦声。
他回头的同时,水当当正和领口上的盘扣奋战。
是谁发明这种麻烦的扣法,一排十几个扣子,真是麻烦得紧。
“你做什么?”他根本不以为她能带给他什么麻烦,不过,这会儿,却结实被她吓了一跳。
当街月兑衣,不管她是不是已经老得“毫无看头”,这种疯狂的举动,实在太惊世骇俗了。
“天气好热,我月兑件衣服,比较凉快啊!”她的手可没停,索性将龙头拐杖丢给郭桐。“帮我拿着,一只手,难办事。”
“婆婆……”他忍耐着。
“我说过,叫姑姑,我没老到那地步。”他不止乖僻,而且固执,教了好几次都记不牢,笨!
他咽下陡生的怒气。“好,姑姑,这里是大街,除了八大胡同里倚门卖笑的妓女,没人敢袒胸月兑衣的。”即使一颗扣子也不准。
“可是我热啊,叫你雇顶轿子你又不肯,马车又嫌麻烦,说来说去,这全是你的错。”她抱怨。从没见过这么“咸”的人。
冰桐不敢相信地瞪着她胸口那片如雪凝脂,他不假思索地扑向前,肃声:“把扣子扣回去,否则别怪我用斗篷把你包成一颗粽子。”
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婆居然有一片引人遐思的凝脂雪肤,实在太过吊诡了。
他穷紧张个什么劲?“至少你要买点清凉解渴的东西让我解暑吧!”
“现已入秋。”根本是借口敲诈。
水当当干脆一坐下,也不管自己正在马路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走不动了。”剩下的问题,她全扔给了他。
她赢了。
半个时辰后,她和郭桐坐进了舒适的马车里。
“你瞧,这不是很舒服?”她坐向靠窗的位置。“何必跟自己的脚过不去。”
冰桐不答,用沉默表示他的不赞同。
“别愁眉苦脸的,咱们来吃西瓜。”她从车座底下模出一颗西瓜。“还冰着呢!”
那可是她趁着他去叫车的时段里,跑了几条街去搜罗来的。
她横掌为刀,轻轻一划,瓜成了两瓣。
“喏,这比较大的一半给你。”她硬往他怀里塞。
“为——什么我的比较大?”他盯着红滟滟的瓜肉问。
“你是男人肯定吃得多嘛。”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一面狼吞虎咽的大啃冰镇西瓜。
冰桐看了好一会儿她的吃相,这才斯文的搿下一片来,仔细品尝。
毕肉吃完,她很顺手地把瓜皮往外扔。
“哎唷!”想来那片瓜皮砸中某一个人的脸皮了。
水当当脸上没半点愧疚,她又把手上剩下的往下抛。
不知道是后头的那个倒楣鬼反应太差或中奖率太强,反正,鲜汁淋漓的西瓜皮全蒙他“物尽其用”个够了。
冰桐无言地看着她那似小阿般取闹的行为。“你故意的。”
水当当震了下,振振有词地说:“我讨厌他。”
“你不该记仇的,林兄或许在言语上冒犯了你,但他是无心的。”
“我才没这么小心眼,我讨厌他自然有我的理由,更何况就几片西瓜皮而已,他的武功也太烂了吧!”林修竹是长得一表人才、面貌温文没错,错在他没她的缘,对于水当当看不顺眼的人,她可没心情敷衍理会。
那家伙讲话时一对眼珠子贼溜贼样的,心术不正的人,眼必也不正,这观人术,水当当十次九用,全没出差错过。
“郭兄……”林修竹不死心的声音又由后头追来。
水当当嘴角浮出狡黠的微笑,眉毛微轩。
跋“狗”一计不成,她还有二计、三计……无穷计。
冰桐看见她那灵活得过了头的黑瞳又滴溜溜地转,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马夫,停车。”他敲了敲隔座的车墙。
水当当就等这一下。
趁着马车未稳未平的那瞬间,她把随身的龙头拐杖往外笔直伸出去。
冰桐要阻止,已慢了一大步。
顿时,马鸣、人的哀嚎声交织成一片。
冰桐临下车前给了她颇具深意的一瞥。
嗤!没想到这人脾气出奇的好,同样的恶作剧要换作是丁叔,不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待在车里。”他淡淡地交代那么一句,继而走开。
什么嘛?她还想下去“耀武扬威”一下的,他居然给她一道禁制令,他以为他是谁啊?她长这么大可没有谁敢命令她。
于是乎她很“大剌剌”地探出个头,打算先一窥究竟再说。
不过也止于那么一下下,因为她想到更妙的办法来瞎整林修竹。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灵魂的人通常不记得许多事,就连日子也是模糊不清的过——但,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你又何必替那相识不到两天的婆婆——姑姑粉饰太平呢?不过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就当是“敬老尊贤”吧!
“是不是那老妖——”他的“婆”字还没有月兑口而出,一张气急败坏的俊脸突然发亮。
林修竹的表情变幻太快,令郭桐不由得也往身后望去——
如果说她的打扮怪异,已经超乎社会礼教所能接受的尺度,倒不如说她存心要惊世骇俗,蓄意叛逆来得恰当。
她穿一件簇新的藕合纱衫、紫缎团花短裤,脚底是一张豹皮制的凉鞋,由脚背到足踝膝盖上方各用两条皮绳交叉缠绕固定,露出大腿及至光洁白皙的脚指头,一头油光乌亮的发绑成一条粗瓣,未端绾着血象牙雕成焰火状的细丝线。
最特别的是她右手右脚踝各戴一圈发亮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直响,万分引人注目。
她一下马车,就连赶车的马车夫也看傻了眼。
若要仔细追究,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完美无瑕的大美人,她的个子太小、眉太粗、眼太大,全身上下看起来都不够细致温柔,可她就是能攫住众人目光,就像发光体,自己毫无所觉,却能完全掳获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连郭桐,也有那一瞬的失神。
水当当从不曾以美女自居,她只是自然的呼吸、自然的走路、自然的笑、自然的做一切她想做、爱做的事。
如今,她就叮叮当当地翩迁走来。
林修竹望着她黑玉一般的眼眸,心中连连惊叹。
依他惊虹峒庄少庄主的地位,见过的美人不胜枚举,穿着暴露、风情冶艳的女人更不用谈。可她不一样,她的腿圆润白皙,如粉藕的手臂修长晶莹,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像一块上古的阗玉般。
她露人所不敢露,却一点也勾不起旁人的婬念,横竖只觉得她美得特别。
林修竹的一颗心顿时失其所在,飘飘飞走了。
他浑然忘记自己一身狼狈是拜谁所赐了。
“郭兄,你真不够意思,马车里藏了个天仙佳人,连知会我一声都不曾。”他不是之徒,而是纯然的一见钟情。
冰桐仍不见反应,只拿一双更形闪烁的眼瞅着水当当看,脸上波涛不惊。
林修竹也不巴望能从郭桐的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他主动出击,迎向水当当。
“……姑……姑娘,请问芳名?”
水当当回眸一笑。“‘姑娘’这两字可不是你叫得起的喔。”她指着郭桐,神秘的若有所指。
“……这……”他一头雾水,觑向郭桐,只可惜他仍是八风吹不动,什么表示都没有。
“别来问我。”仿佛他除了这句台词,什么都不会。
“桐儿,我们再不赶路,傍晚可到不了预定地喔!”撇下林修竹,她铃铛清脆的走向郭桐。
备受冷落的林修竹再接再厉黏上去。“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小生愿效犬马之劳。
水当当笑意不灭,漫声应道:“惊虹峒庄。”
这下林修竹的脸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了。“你……你……”
“别你呀我的,姑娘我就是你昨天见过的那‘老妖婆’,少庄主好眼拙啊!”她不留情面地嘲讽他。
林修竹宛如被蛇咬,蹬地退了一大步,一时消化不了这消息。
“小心,别靠我太近,我是魔女,歪门歪道的招数多得你招架不了,你堂堂明门正派的少庄主,离我远点,免得玷污了你的名气。”她存心呕他。
“姑娘……”令他动心的姑娘居然是……这教他如何甘心?
他朝她移近。
水当当似真似假的掀眉。“别靠我太近,我全身上下全是毒。”
保地,林修竹不进则退,硬生生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砰然有声的撞上马车。
冰桐看她诡计百出的修理林修竹,表情不自觉的放柔,怎奈眼底仍留有一抹阴冷。
“我居然看走眼。”他自嘲。
那般微妙微肖、巧夺天工的易容术是他生平仅见。
“不要用那备受打击的脸看我,人有失眼,马有失蹄,只不过被我骗了一次,不算丢脸啦!”天地良心,她打一开始就无意瞒他。
“行走江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丢脸我倒是不怕,只是不该有的轻忽,不可原谅。”一个小小的错误通常便能要人命。
看来,这些年的山隐生涯磨钝了他的观察力。
“我的易容术就算江湖盛名的‘千面狼’胡冠庸也未必能识破。”她很好心的安慰他。
她一身易容术绝技来自神秘老翁恨世生辜不全。
奔不全因缘际会和水银钩夫妇成为忘年之交,曾在明教停留过一段时间,后来明教被毁,他见一双娃儿伶俐可爱,破格收她们为关门弟子,所传授的工夫中就包括了易容。
她姊姊水灵灵因为体质特殊,只能学习静态的药物研磨、采撷、毁造,及人皮面具的成型制造。至于她,动静皆宜,自然从毒药、暗器、人物模仿、个性揣摩,小至衣饰配件、临摩人物背景,甚至一条皱纹、一块老人斑都在研究功课之内。
也亏得学习过程不算乏味,又迫于现实情况需要,她便一路钻研了下来,造就今天这样的局面。
所以,对她来说,除非她本身愿意,否则被外人识破是绝不可能的事。
“放眼江湖,易容术能超越胡冠庸的也只有恨世生辜不全老人。”郭桐喃喃自语。
那恨世生辜不全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砺剑王”北堂春,北堂也只收了个徒弟,那就是他郭桐。
至于他师祖的事迹郭桐完全听自他师父的口中,他曾自豪的坦言恨世生老人之易容术独步天下百年,无人能比。
“谁告诉你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名讳。”恨世老人来无影去无踪,怪僻一箩筐,生平最忌讳人家拿着他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所以曾严令吩咐不准在外轻易提及他的任何事。
冰桐这下不惊讶也不成了。
“你是我师祖的徒弟?”这辈分一论,他要改口叫她师姑了。
“你不信?”
“我从未曾听师父提及。”
“我也没见过师兄。”她并不在意这事,一个明教就够她忙的了,哪还有余暇时间追本溯源联络感情。“更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徒孙。”这下能名正言顺吃他豆腐了。
冰桐心里有数,眼前这叫水当当的姑娘有可能是他的师姑。
稗世生辜不全老人挑徒弟奇严,个性怪异奇诞令人无法捉模,年老之时在外又收个徒弟之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就像他师父“砺剑王”在收郭桐为徒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大发奇想远渡重洋到暹逻,一去数年,消息全无,她那古里古怪的个性可想而知十分符合辜不全老人的脾胃。
不过,要他称呼年纪几乎小他一轮的丫头做师姑,实在有点为难。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他们之间这层突破性的关系。
不过,有个人挺乐的。
不消说,林修竹可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滴水不漏,他喜孜孜地说:“郭兄,恭喜,真是可喜可贺。”
压根儿他是贺喜自己去掉一个情敌。据他观察,这俏姑娘对郭桐的兴趣远胜自己,这一来,他反败为胜的胜算多了许多,怎教他不“可喜可贺”?
林修竹怪异的亢奋没逃过郭桐的眼,显而易见,他的好友迷上了他的小师姑。
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的眼涌起如潮的深邃忧郁。“我的年纪大得足以当她的大叔。”这“姑姑”两字,他怎么也叫不出口。
“天地君亲师,咱们大汉民族最是尊师重道,俗谚说论辈不论岁,你这筋斗是栽顶了。”林修竹眼儿子邬咧成缝,乐得很。
“你不怕我叫你姑姑,把你叫老了?”他轻轻转头,正视水当当那爱笑的脸。
“就为这句话,咱们该好好喝它一杯去。”原来当人家师姑是这般有趣的事,难怪当年辜不全老人死求活求的巴着要收她姊妹俩为徒。
冰桐蓦然一笑。
水当当只觉他的笑容古里古怪,宁可他维持原来的表情,但林修竹可不然。
他呆呆觑着郭桐的笑,心中感慨万千。
他记忆中的郭桐是从来不笑的,即便带笑,也夹着轻愁淡忧,自幼坎坷的身世遭遇造就他不快乐的个性,一直到发生那些事后,更难见到他的笑靥了。
他不笑则矣,笑起来连潘安也难赛其一,天下女子没人逃得过郭桐一笑,他妹妹和嫂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外人眼中,或许只瞧见对郭桐恨之入骨的林倚枫,身为哥哥的他却清楚,单纯的恨意不会教人又哭又笑。没有爱,哪来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