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姜黎穿着一袭大红色绣满蝴蝶的小裙子，头顶绑了两个小鬏鬏，系着粉红丝带。
随着她欢快的跑动，丝带飘来飘去，打在她肥女敕的小脸上，更显白里透红，可爱至极。
“姑娘，慢点！”女乃娘气喘吁吁地追在她身后。“前头是小公子的抓周宴，人来人往的，可别被客人冲撞到了。”
因今日府里事忙，婢女们都被借调到前头去招呼客人，只剩女乃娘一个人照顾精力充沛的姜黎，居然有些力不从心。
“弟弟的抓周宴，有好吃的！”姜黎女乃呼呼地道，脚步却没有慢下。
“哎唷，好吃的菜给姑娘另外备着呢，外头是大人们吃东西的地方，姑娘若一定要去前头，不若奴婢带姑娘去找夫人？”
“不要，我要找爹爹！”姜黎顺畅地翻过门坎，一个拐弯，竟真的往男宾的宴席方向跑去。
女乃娘倒吸口气，也不敢再大呼小叫，连忙闷声加快脚步。
跑没一会儿，姜黎的面前出现了人来客往、宾客满座的情景。
或许是众人都专注于应酬，竟没发现一个小女娃偷偷地溜了进来，直接模向主桌。
来到这里，女乃娘就不好追进去了，只能站在入口干著急。
姜黎一眼就找到坐在主桌的忠勇伯姜子涛，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笔直的冲过去。
此时终于有客人发现她了，还不待发问，就见姜子涛起身亲自迎了过去，一把将小女娃抱起来。
“爹爹！”居高临下，姜黎看到满桌子好菜可兴奋了，小脚丫子还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蹦了几下。
姜子涛抱着可爱的女儿，问道：“黎儿怎么来了？”
“黎儿要吃好吃的！”姜黎圆圆的眼儿直看着桌面，那不断咽口水的小模样令姜子涛不由失笑。
“那就一起吃吧。”他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表情惊慌的女乃娘，比了个手势让她退下，便抱着女儿回到了宴席上。
姜黎生得实在可爱，主桌的客人即便都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见到她也忍不住逗一逗。于是不怕生的她爷爷伯伯叔叔的叫了一整圈，还收获了好几样贵重的见面礼。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桌面上那一支颤巍巍抖动着的大蹄膀啊！姜黎偷偷吸了口口水。
此时小厮已送来姜黎专用的木头小碗和小筷子、小汤勺，姜子涛亲自替女儿夹了块鸡肉，还不待说什么，外头竟通传陛下的贺礼到了。
这可是所有人皆要至前门迎接的，于是姜子涛连带众宾客都站了起来，只有姜黎一脸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黎儿乖乖的在这里等一下爹爹，爹爹去去就回。”姜子涛只来得及迅速地交代一句，便领着众人到大门口迎接圣眷了。
转瞬间一片寂静，宴席上空无一人，姜黎眨了眨眼，一口把碗里的鸡肉吞了，然后站上椅子，努力拉长身子替自己添一碗鲜鱼羹，又用小筷子奋力夹起一块大蹄膀上头晶莹剔透的肥肉。
“真好吃啊！”入口即化的油脂与爆开的肉汁瞬间掳获了小女孩的心。
姜黎吃得心满意足，又忍不住将小筷子伸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宾客熙熙攘攘而回，姜子涛与主桌的宾客也一一归位，然而当众人终于将注意力投向桌上的好酒好菜时，却只见几个被扫得精光的大空盘。
主桌十六道大菜竟被吃得连菜汤都不剩，谁干的？
“伯爷，这……”众人疑惑地想问姜子涛。
姜子涛却是一言难尽地看向唯一留在现场的小女孩。
众人也忍不住一起看了过去，只见姜黎乖巧的坐在那儿，朝所有人绽开一个可爱的笑容。
不可能。众人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纳闷着。
姜子涛无奈，命小厮将空盘撤下，重新上一份新菜。幸好主桌的菜色都有另外预备，才不至于丢脸。
当晚，姜子涛语重心长地向自己的妻子崔氏说道：“咱们以后若要把黎儿嫁出去，一定要选一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啊……”
五年后。
姜子涛时任济南卫指挥使，趁着带兵上山操练时猎了一头大山羊回来。因为此次将士们猎物不少，他也不分给其他人，直接叫侍卫扛回家里，给家眷们开个小灶。
他也早早下值，换下戎装穿着一身长袍，与妻儿坐在院子里等着享用香喷喷的烤全羊。
羊宰杀好去了皮毛，架上烧烤的木架子，负责烤羊的便是十岁的少女姜黎。
小姑娘不像幼时那样肉墩墩的，抽了条之后显出了一点少女芳华，杏眼桃腮，清妍可人，在家中受宠的程度甚至胜过了唯一的弟弟。
她年纪虽小，厨艺却受到全家人认可，加上她自己也喜欢做菜，所以众人很放心地将烤羊肉的重任交给她。
只见她动作熟练的一手微调羊肉与火源的距离，另一手在羊身上均匀的涂上蜂蜜，洒上调料，时不时拿小刀在羊肉上割一刀确认熟度，虽然整个人没比山羊大多少，动作却一点也不显吃力，反而行云流水，相当利落。
姜子涛一边喝着小酒，一边与妻子讨论儿子的开蒙问题。“……我看也不用等到明年了，毅儿聪慧，有学文的资质，三百千虽不是全都会写，至少也熟读了，今年底就可以先去拜师。”
“去长生书院好，还是平湖书院好？”崔氏问，这两家都是济南赫赫有名的书院，师资风气各有千秋，其他的她看不上。
姜黎切了一小盘肉递到父母面前。“爹娘请用。”
“黎儿乖，这些妳先吃。”姜子涛摆了摆手，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她身上，反而思索着妻子方才的问题。“长生书院的山长是京城有名的大儒，可谓桃李满天下，在这里就读有益日后人脉；平湖书院的山长虽然没有长生书院的山长那般出名，但在那任教的夫子个个都是举人出身，学生中试的数目也较长生书院多些……”
“那就看我们对毅儿的期待是什么了。”崔氏说道。
此时，姜黎换上另一盘刚割下来的羊肉，热腾腾地冒着烟，肉上汁水四溢。“爹娘可要吃了？”
崔氏朝她一笑。“没关系，黎儿先吃，爹娘谈好了再找妳要。”
“对，妳先吃，不用招呼我们。”姜子涛也朝女儿点点头，而后继续说着：“我个人会偏好长生书院，毕竟日后万一我被调回京城，咱们家是要在京城发展的，在京城没有人脉，要做什么都难……”
“但我觉得平湖书院更适合毅儿。毅儿才五岁，若在平湖书院学习，能早早考上秀才举人，之后可是要转到县学或府学就读的，那时的人脉才更有用不是？”
“长生书院的大儒我见过，当真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那巧了，我认识平湖书院的山长，山长可是当过学政的，对于科考那一套相当了解……”
在夫妻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姜黎又将羊肉翻了一个面，割下几块肉来，小声问道：“真的不吃？”
姜子涛与崔氏辩得正欢，哪里有空理会她。
小姑娘耸了耸肩，叉起一块肉便吃了起来。
片刻后，院子里突然爆出一阵响亮的哭声，原来是五岁的小娃儿姜承毅哇哇大哭起来，一下子把父母激烈的争辩给打断了。
“毅儿，怎么了？”崔氏轻轻抱起儿子问道。
姜承毅指向姜黎的方向，边哭边指控。“姊姊、姊姊把肉吃完了……”
姜子涛与崔氏齐齐大惊，看向了姜黎，只见原本在烧烤架上的全羊只剩一副骨架，而女儿正心满意足的吃下最后一块肉。
“哎呀，我问了你们好几次，你们叫我先吃，不必招呼你们的呀！”姜黎也很无辜，睁大眼睛口中嚼呀嚼呀。
众人无语问苍天，那可是烤全羊！一只完整的烤、全、羊！
姜子涛与姜氏不再继续儿子启蒙的话题了，先解决眼前女儿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我们还是先替黎儿去宫里求个教养嬷嬷吧，不求她少吃些，只求她吃得好看些，否则这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
十六岁那年，姜黎出阁了。
她嫁的是卫国公世子萧驿，虽说两方家世不太对等，不过女儿高嫁男儿低娶，真要论起来这桩婚事倒也还在京城人接受的范围内，不会引起太多风言风语。
要不是鞑靼来犯，萧驿可能不时要领兵出征，没人敢嫁给他，嫁入卫国公府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姜黎。
此时在忠勇伯府内的姜黎已经开面画好妆，戴上了凤冠霞帔，只有盖头还没上，因为崔氏舍不得，想在女儿待在家这最后的一小段时间内多看她几眼。
“外面的人虽然都说萧驿前途未卜，但妳爹保证他武功高强，不是那么容易阵亡的，妳尽管放心嫁过去。”
姜黎点了点头，眼中同样是对母亲满满的不舍。
崔氏想模模她的脸，但不免破坏妆容，只好作罢。“卫国公府的老夫人和蔼可亲，妳过去后多多孝顺，而国公夫人庄氏，也就是妳的婆婆，是一个很注重规矩的人，为人虽然冷淡了点，却不苛刻，妳只要在庄氏面前拿出嬷嬷教的那一套，贤淑端庄，事不违逆，守好规矩，庄氏就不会干涉妳的事。至于妳私底下要做什么，她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妳不是？”
“在国公府，能吃饱吗？”这是姜黎最关心的。
“国公府战功累累，由祖辈累积到萧驿这一辈的战利品只怕价值连城，比咱们伯府有钱多了，光是给世子的月例，国公府就是我们家的三倍，妳说养不养得起妳？”崔氏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就算妳真的把萧驿的月例都吃完了，娘替妳准备的嫁妆也不是摆设，里面多是会生钱的铺子庄园，每个月的收入足够养活好几家子的人了！”
姜黎听完也放心了。
此时外头鞭炮大响，随即听到有人呼喊着卫国公世子来了，她不由内心紧张起来。
房中只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是萧驿通过拦门的第一关，做了好几首催妆诗，喜钱喜糖什么全洒了出去，弄得热闹非凡，没多久的时间就走到了姜黎的门前。
姜黎忍不住紧握住母亲的手，说不上自己内心是对未来的无措多些，还是对娘家的不舍多些。
守在房门口的是长山书院的小神童姜承毅，只听他还带着些童音的清朗声线大声问道：“世子，我问你，你日后可会对我姊姊好？”
“会。”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竟意外地平抚了几分姜黎不安的心。
“在我姊姊害怕时，你可会保护她？”
“会。”
“在我姊姊哭泣时，你可会安慰她？”
“会。”
“在我姊姊想吃时，你可会赞助她？”
“嗯？”话声显然迟疑了一瞬。“……会。”
此话一出，房门里里外外同时松了一口气。
“世子，你可以进去了。”姜承毅满意地说道。
与此同时，崔氏也终于甘愿替女儿盖上了盖头，然后豪气的往女儿背上一拍。
“黎儿，出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