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喀。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墨泽终于能放下手中的钢笔。
揉揉酸涩的眉心,随意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他才惊觉已经过了一个上午。
这种忙碌的行程他早已经习惯,就连累也不觉得有多累,就是有些事情闲下来的时候才能想起。
比如丁心颐失忆的事。
回想起数天前在医院里发现的事实,他的表情益发肃穆。
就这么巧,他跟她约了在公司签字离婚的时候,她就车祸失忆了?
可是,别说那天的丁心颐反常得不像是在演戏,就连他自己也打从心底不相信她会骗他。
不是因为他有多爱她,而是因为五年的时间足够他看透她这个人。
连丁心颐都不知道,在那场雨夜之前,他其实早就见过她。
那时是在学校里,他高三,偶然在体育馆里遇上的。身旁的同窗告诉他今年的新生多了个漂亮妹子,一边说一边指给他看。
他视力好,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她的容貌。
确实长得很好,一对酒窝在漂亮的脸蛋上若隐若现,两道弯月般的笑眼灿若星辰。
他当时全副心力都放在升学考试上,倒也没有对她有其他想法,只是默默听着同窗说她叫什么名字,不但家世好,人漂亮又聪明,是跟他一样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进他们这间私校的。
他以为这样的她这辈子就会这么顺风顺水过下去,却没想那天会让他遇上这么狼狈的她。
他向来不是心软的人,当时脑海里却浮现初见她的模样,对比之下,她当时的样子十分刺眼。于是鬼使神差之下,他们在那台车里达成了秘密协议。
他承诺保她免于丁世恒的骚扰,她则是要嫁给他,帮他终结无穷无尽的相亲饭局。期限当然由他说了算。
他的家人虽然催他结婚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待说服他们相信他俩是情投意合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一晃眼,两人的婚姻之路也走了五年了。
要离婚不是因为哪一方倦了或是有了新欢,而是他想。
这五年来,丁心颐作为他的妻子十足安分,安分得似乎有些过头了,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没想起她的存在。
倒也不是他在抱怨,事实上他很满意。
他们婚姻里的一切都是他部署的,丁心颐只是照做而已。
就像婚后不住本家也是他的提议,他在一个守卫森严的社区买了两户,相隔两栋大厦,社区进出当然是同一个大门,如此虚晃一招就连好事的狗仔也不会起疑,方便两个人各过各的日子。
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生活的平静,作为墨氏接班人,他的感情状况甚至可以影响公司股价,所以这个假婚姻绝对不容他人看出破绽。
很显然丁心颐是个聪明人,五年来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从没让他为此烦心过一次。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呢?
思及此,墨泽的眸色沉了沉,想着做出这个决定当下的心情——因为他忽然觉得够了。
这桩婚姻比白开水还要索然无味,维持五年够久了。
离婚之后他的生活自然不受影响,只要没有丑闻也影响不了墨氏。
至于她……他让丁家破产,彻底解决她的后顾之忧,那么她应该也不受影响了。
后来也如他所料,她果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没有过问她能拿到什么额外的好处,只说丁氏破产当天就去办。
那一天早上,丁氏宣布破产,他们通过电话约定下午各自带一个证人办妥离婚,怎知道到了约定时间不见她的踪影,他等足了五分钟才给她打了电话,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到那日她眉眼弯弯望着他笑的样子,跟多年前体育馆里的那一幕竟是如此相似,他……
叩!叩!
敲门声打断墨泽的思绪,他很快便把脑海里的那对笑眼摆在一边,注意力拉回到现实。
“进来。”
得了他的允许,门外的人就迫不及待闯了进来,一溜烟就跑到他跟前。
“大堂哥,接下来没行程了,我们下班吧?”
“我说过在公司不要这样叫我。”墨泽神情淡淡,他不苟言笑这脾性一视同仁。
墨白撇撇嘴,抗议道:“这里就我跟你而已,我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啦!”
叫破喉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怎么他了。
“你要走就走,废话少说。”墨泽瞪了口无遮拦的堂弟一眼,懒得跟他抬杠。
“不行!我答应了女乃女乃今天跟你一起回去的。她还让你带上堂嫂!”墨白这才说出来意。
“不简单啊,你现在都能替我作主了。”什么叫话里藏刀?墨泽开口就知道。
“我哪敢啊?”他要是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墨泽,人家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得罪他,明枪暗箭两种享受一次满足。
“你跟堂嫂好一阵子没回去了,她老人家自然会担心罗!她一担心就找上你的金牌贴身助理也就是我本人,询问了你接下来的行程,我能骗她吗?当然不能嘛!”
“你堂嫂她不方便跟我们回去。”墨泽皱眉,终于意识到丁心颐失忆这件事确实带来了后遗症。
恐怕还有点棘手。
“今天不方便?那明天呢?”墨白想得很简单。
他们夫妻感情向来不错,回婆家吃一顿饭也就一通电话的事情而已嘛!
“她前几天出车祸住院了,暂时不会出院。”
“蛤?!”墨白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还好吗?”
他对这堂嫂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更不会讨厌,谁会讨厌像她那样安安静静的美女?至少他不会。
家族里对堂哥这段婚姻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不少,最爱拿出来说嘴的就是堂嫂那冷冰冰的性子。
不过没听过冰山美人吗?人家不想跟他们那些八婆打交道哪里错了?他反倒觉得堂嫂这性子跟堂哥简直是天生一对,他们住的房子应该连冷气都省了吧?一年四季恒温控制——冷到可以养企鹅的那种。
想远了。总而言之,他是很关心堂嫂的。
“她手脚伤得比较严重,而且……没事。”想了想,墨泽还是先不说她失忆的事情了,等他想清楚之后要怎么做再说。
“都住院了还说没事?”墨白好震撼。
要不是伤势过重,医院哪有可能留她住这么多天啊?大堂哥居然还说得这么轻松?
说好的商界模范夫妻呢?堂嫂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堂哥这做老公的不该心急如焚吗?怎么还能天天上班加班,雷打不动一样给公司卖命?
“难道你下班后都还去医院照顾堂嫂?”墨白说完,心中就冉冉升起一股敬畏之意。
正常人按照这种作息操个一天,不死也半条命了啊!但他大堂哥的气色看上去还是好得不得了,简直神人!
“我又不是嫌命太长。”墨泽很干脆地否认墨白的臆测。
“你该不会都没去看过堂嫂吧?”说着,墨白用一种看渣男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渣吗?
墨泽想了想。如果不知情的人来看他把丁心颐丢在医院不闻不问这件事,是挺渣的。
不过他是商人,凡事习惯利益最大化。没有感情的老婆跟价值连城的合约,他当然选择后者。
“她出车祸当天我去过,但你跟着我也知道我有多忙。”墨泽点点桌上成山的文件证实自己所言不假。
墨白立刻就把看渣男的眼神收回去,给他出主意,道:“要不今天就去看?反正下午没事。我也正好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墨泽竟是一口回绝。
“可是——”
墨白还想说点什么,墨泽的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双双探头看向闪个不停的手机萤幕,上头写着丁心颐三个字。
啧啧,大堂哥真没情趣,连帮老婆取个亲密的来电显示都不会,这种性格也就堂嫂受得了了。
墨泽对墨白咂着嘴皮,一副嫌弃的样子很是不解,但搞懂墨白在想什么永远是他待办清单的最后一项,有那种闲工夫,他不如听听丁心颐打来做什么。
难道她恢复记忆了?
“喂?”
“喂喂喂?你听到了吗?”
喳喳呼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倘若不是来电显示,他一时还真不确定这是丁心颐的声音。
看来她记忆还没恢复。
“嗯。找我有事?”
“那个……就是……你在忙吗?”她似乎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挤出这个问题。
“还好。”他不置可否,想听听看她要做什么。
“那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这声音……隔着萤幕都能感受得到她的委屈。
娇滴滴的,像娇嗔又像在撒娇,丁心颐什么时候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了?
墨泽愣了一下,蓦地想起医院里的一幕,她睁着纯净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没想到他会把这一幕记得这么清楚。应该是一时新鲜才会久久不忘。
他还记得她的眼神带给他的满足感,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她依依不舍的神态就好像一只漂亮的小女乃猫在他掌心里拱了一下,等他来抚模一样。
无法否认,那样的丁心颐给他心中的某一处空虚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私欲,因为只有认清自己才能克服一切。
那么要去挠一挠这只小女乃猫吗?
“我要是很忙呢?”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想知道十八岁的丁心颐会怎么回答。
“你很忙啊?那……那……那你忙吧!”她的失望一点也没掩饰,让他听得一清二楚但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那我挂电话了。”他说,无视墨白在一边跳脚。
他大堂哥是脑子被门夹到了喔?怎么对堂嫂这么无情?
“欸欸欸你等等……”
“还有事?”
“没事……就是……就是你忙归忙,不要忘了吃饭啊!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知道吗?哎呀我说这些做什么?嘟嘟嘟……”
结果反倒是她先挂他电话了。
没待他这个被挂电话的人搞清楚自己现在作何感想,刚躺平的手机又开始铃声大作。
还是丁心颐。
“喂?”
“还是我……我刚刚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
“我知道。”他的脑海忍不住浮现她表情丰富的小脸,心情莫名愉悦不少。
“你知道就好。还有……我是想跟你说……说……”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完全。
要换做是平常,他早就不耐烦了,但今天却是耐性十足。
他确实对现在的丁心颐很好奇。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好整以暇,没人知道他这是本着逗弄小动物的心思在跟她讲电话。
事实证明,存着坏心眼是会遭天谴的,下一秒他就被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给弄得耳鸣一瞬。
“我要说我每天都有想你啦!嘟嘟嘟……”
丁心颐一古脑儿吼完就挂电话了,徒留这边的墨泽呆若木鸡。
原来十八岁的丁心颐是这样的?
“哇!没想到堂嫂不是冰山,是一座活火山啊!她对你都这么热情的吗?”把丁心颐最后那句听得一清二楚的墨白也傻了。
墨泽没理墨白,倒也不因丁心颐的没头没脑而生气,反而想像起她现在在电话那头是怎样的一个手足无措。
肯定是慌慌张张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点也没了他熟悉的冷静淡然。
这样一想,去看看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人已经站起身,拿过西装外套穿上。
“要回去啦?”墨白还以为他是要回家。
“去医院。”墨泽也不隐瞒。
“咦?不是说不去吗?”墨白一时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直到他看见他大堂哥微微掀起的嘴角,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嗝!”猝不及防吃了一顿狗粮的他表示好撑。
就说这两个人这么恩爱,大堂哥怎么可能不肯去探病?原来是故意忍着,要堂嫂这样哄他才要去啊!
啧啧啧,不愧是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