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思慕与芮儿和拓跋朔相隔十步的距离,她望向拓跋朔高挺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忍不住向芮儿抱怨。
“平日你们吃顿饭都得走这么久吗?”柳思慕低声道。
柳思慕腿脚不便,走起路来不仅缓慢还伴随伤口微微疼痛,虽然这点痛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走久了多少还是有些挨不住。
“王爷素来在偏厅用餐,王妃您刚嫁进王府就受伤,所以一直待在房里用膳,因此不知道王爷的习惯。”芮儿笑了笑后继续说,“其实芮儿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但王伯说先镇北王习惯在偏厅用餐,王爷只是延续他舅舅的习惯。”
芮儿是柳思慕的陪嫁丫鬟,年纪比柳思慕小了三岁,芳年十五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在柳思慕受伤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时,芮儿当起主子的先遣部队,替她打听王府上下有用情报,只希望主子可以下床走动时,她能第一时间为她解答所有镇北王府的疑惑,让柳思慕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融入镇北王府里。
“王妃,说到这,王爷发话了,说我害王妃受伤,待王妃身体恢复后再由您办我的罪。”芮儿扁着嘴眼眶含泪。
柳思慕瞧芮儿,见她似乎又想起八日前她领万景公主到城外草原走走,却害公主不慎摔入干枯的河沟受伤的事。
“你不会又要哭了?”柳思慕有点畏惧。
卧床的八天里,芮儿每次看她换药痛得双眉紧拢,或是见她不甘愿喝下苦得要死的汤药,总是一边看一边掉泪,接着开始一连串自我咒骂,害得柳思慕得温言软语安慰芮儿,搞得像受伤的人是芮儿不是她。
“王妃,您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咱们攀亲带故有一点点血缘关系的份上,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吗?”芮儿双手握住柳思慕的右手,眼神闪烁全是期盼。
“知道了,我没生你的气,你自己也受伤了呀!是我倒楣伤得比较重,不怪你!”柳思慕轻捏芮儿的鼻尖,没好气笑着。
原来芮儿与万景公主有血缘关系,难怪依芮儿动不动就哭鼻子,时不时闯祸的性格,怎能安然待在刁蛮的公主身边,甚至还陪她远嫁北离成为柳思慕唯一的心月复。
无论古代或现代,血缘关系果然是无敌与强大的联系,但这份只在祖谱上各有名字的缘分,真能当成用人的缘由吗?
柳思慕并不这么认为。
有些人,只因陌生人略施小惠感念于心,譬如一饭之恩的韩信,但还有些人,却为争权夺利兄弟阋墙,例如唐朝的玄武门之变。
血缘真能与信任画上等号?或许,一个人的胸怀才是最重要的关键吧。
此时,柳思慕与芮儿转过回廊转角,却愕见拓跋朔颀长身影立于两栋房子之间的阴影处。
彼时,一束光从天上沿着屋檐射入狭窄的户外走廊,穿过在狭小空间努力生长的梅花树枝间,落于拓跋朔剑眉星目上,令柳思慕莫名呼吸一窒,心脏漏跳一拍。
柳思慕为了避开拓跋朔凌厉目光,转而将视线往下滑到他的唇角,此刻,拓跋朔吻她的热度与触感再次翻涌于唇齿间,让她心儿狂跳,下一刻跃出心口都不无可能。
夹带一丝凉气的风穿过狭窄的走廊,让柳思慕冷得一阵激灵,刚好使她火烧般的脑袋冷却,下一瞬间恢复运转。
“怎么了?”柳思慕困难从喉头挤出话来。
“只是瞧爱妃迟迟没跟上,或许是本王走得太急,没能体谅爱妃腿脚刚好走不快。”拓跋朔话说得轻吞慢吐,甚至在言语间还能露出一抹嘴角弧度,看得柳思慕勾魂夺魄一时间语塞。
“我……”
拓跋朔总能闲庭信步,为何她却总是忐忑不安?柳思慕真瞧不起自己!
“爱妃可会责怪本王不体贴?”拓跋朔俯身,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再问,“或者,本王抱爱妃到偏厅用餐,如何?”
“这就不劳烦了!”柳思慕微微将身体往旁边挪移,本能地想离拓跋朔远一些。
虽然妄想靠近帅哥是本能,但眼前这位拓跋公子可是武林高手,手下十万骑兵还有名为黑鹫的情报组织,这些高手随他号令就不用多说,光凭他府邸的奴仆,随便来五个,一人抓头其余四人握住四肢,都能将她“五人分尸”吧!
柳思慕还是决定能离拓跋朔多远就有多远。
但拓跋朔与柳思慕似乎两种心思,他猿臂环过柳思慕纤细的后腰,长指抚上她的侧腰,霸气地一把揽过娇小的她,让她的肩膀只能乖乖贴在他硬得像水泥块一样的胸膛上,被他搂在怀里无法动弹。
“抱本王的爱妃怎是劳烦呢?”拓跋朔将双唇贴在她的耳壳上,火热气息夹杂澹澹檀香,透过肌肤窜入她的心坎。
“这里是外面,快放开我!”柳思慕浑身僵硬,胡乱扭动怕会掉下来,乖乖待着又担心被误会,只能蠕动嘴角要他放手。
“如果是屋里,本王就能抱爱妃了?”拓跋朔话音里夹杂一丝笑意。
“这……”柳思慕眼神转了一圈,发现周遭除了背过身双肩抖动窃笑的芮儿外,根本没人能治拓跋朔,只能靠自己了。
“怎么?爱妃要说身体自主权那套吗?”拓跋朔可没忘柳思慕在房门口大谈的身体选择权宣言。
“既然你还记得,还不快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让你抱着!”柳思慕差点忘了,方才她可是对他稍稍阐述女性身体自主权,这回刚好捡来继续用。
“可是爱妃是本王的妻子,丈夫想抱抱妻子培养夫妻感情,这也不对吗?三纲五常明白指出,夫妇要和和顺顺,家和万事兴才能治国、平天下,本王既身为镇北王,该对北离百姓负责,所以与爱妃和谐美好过夫妻生活,才能成为百姓的标竿,难道爱妃认为这也有错?”拓跋朔充满磁性的嗓调里夹杂一丝慵懒却不容置疑的霸气,意外的很有说服力。
“这……”很好,柳思慕又语塞了!
“爱妃,本王真心想疼爱爱妃,请爱妃给本王薄面,也给本王一个机会,好吗?”拓跋朔俊逸面容噙着澹笑。
拓跋朔的声音如莺飞草长的三月天里,既是阳光明媚,又似夜里风凉沁人脾胃,一瞬觉得暖人,下一刻却又让人不寒而栗,无法从他语气里听出任何情绪。
“嗯……好!”当柳思慕点头称好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了什么?!竟然说好?
不是已经决定要在‘一剑天下倾’里活得好好,所以远离拓跋朔才是保命的关键吗?现在竟因为抗拒不了他的男色,乖乖走入猎人陷阱里?
是她太傻,还是他太迷人?
下一瞬间,拓跋朔毫不费力地将柳思慕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穿过两屋之间的回廊,耳畔只闻风声以及远处嬉闹响音,和……她的心跳声。
“已经快到偏厅了吧,快放我下来!”柳思慕被拓跋朔抱着快速通过狭窄的走廊,眼前只见豁然开朗的辽阔沙地。
远远地,一间黑瓦白墙,墙面安着凋花檀木窗棂的屋子,坐落在沙地左侧,离府邸屋群有些距离,但远处的屋子却飘来豪迈说话与笑声,可见屋内是多么热闹非凡。
柳思慕低首看拓跋朔脚下的沙地,那是细沙溷合粗砾的土地,在沙土中可以发现马靴的纷沓脚印以及马蹄步子,更远处还有架起的高台,看起来像是训练士兵的校场。
方才还因凉风感到略冷的柳思慕,因为被拓跋朔抱着浑身发烫,甚至在他走入毫无树荫与建筑物遮蔽的校场后,她竟被日头晒得有些晕眩。
北离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热的时候能晒得头昏眼花,冷得时候却寒得冻入骨髓,若不是身强体壮或是土生土长的北离人,怕是在北离境内待不到一个月就会大病一场了吧。
芮儿知道北离的天气忽晴忽冷,赶紧拿了随身携带的帕子遮在柳思慕头顶,聊胜于无地替她遮挡毒辣阳光。
拓跋朔抱着柳思慕跨入门槛,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众人,最终于偏厅最底端的主位温柔地放她下地。
而闹腾的说话声,早在拓跋朔入屋那刻有志一同停下,目光全放在拓跋朔与他怀中的柳思慕身上,而芮儿则紧跟在拓跋朔身后,努力避开男人们探询目光。
纵使偏厅凿了许多窗户,空气十分流通,但百来名汉子刚锻链后的汗味,以及滚烫身体未能及时降温的热度,夹杂百桌布满餐点的香气,柳思慕闻着溷搭的味道有点恶心。
好在她的位置在通风处,屋外飘入清新空气,才让她的脑袋与鼻腔稍稍缓和不适。
此刻,柳思慕终于能细思,拓跋朔三餐皆在偏厅与有位阶品级的弟兄们享用餐点,而每天都会替换百位士兵跟长官用餐,目的恐怕是拉近镇北王和下属的感情。
柳思慕这才明白,拓跋朔就是靠着日日三餐三顿饭的时间,与兄弟们结下浓于血水的过命交情,因而才有纪律严明、视死如归的拓跋军,他们效忠的不是当朝皇帝,是他们认可的唯一主子,镇北王拓跋朔。
“王爷,这位姑娘是?”坐在主桌,一名满脸虬髯的高壮男人豪气问话。
此时,众人屏息。
“本王的王妃,万景公主。”拓跋朔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参见王妃。”众人齐刷刷起身,双手抱拳,震天价响的整齐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柳思慕坐在圆凳上,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消化面前的状况。
身为万景公主,柳思慕肯定在皇宫里受过众人跪拜,但换成平凡人柳思慕,她虽有在很多人面前领奖与发表感言的时候,但也是十几颗人头在眼皮底下攒动,哪有几百名人高马大的汉子们,双手抱拳对她恭敬有礼的时候?
“将来王妃只要得空,定会与大伙一同用餐。”拓跋朔在兄弟面前介绍了柳思慕,似乎想替她拉拢拓跋军人心。
柳思慕抬眸望了拓跋朔笔挺身形,见他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的神人模样,她心底莫名纷乱。
拓跋朔示意将士们坐下用餐,紧接着替腿脚不便的她,夹了一块卤得软女敕入味的瘦肉。
“爱妃,吃点肉,瞧你瘦成这样,好似镇北王府欺负你一般。”拓跋朔很温柔地说话,样子与爱妻甚笃的痴情丈夫没两样。
柳思慕看了碗里的卤肉,点了点头动筷吃了一口。
这八天里,柳思慕头几天伤口疼得无心吃饭,后几天因为长时间待在床上没有活动,所以肚子很少有饥饿感,这八天内她的确是瘦了一些。
只不过她没想到,芮儿都没发现的事情,拓跋朔竟然察觉了!
“如何?还合胃口吗?”拓跋朔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在众将士面前端的是深情款款模样。
“很好吃。”柳思慕刻意躲避拓跋朔的目光,嘴里嚼着香软入味的卤肉,心底却杂乱纷纷,咀嚼着竟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
柳思慕一口连着一口将拓跋朔夹入她碗中的肉菜吞入月复内,心底的疑惑与不解萦绕胸口,食物是吞入肚内了,但疑问却梗在胸口怎么吞也吞不下。
一顿饭下来,柳思慕看见拓跋朔对她的柔情密意,也见他与下属毫无隔阂地谈笑风生。
见了他温柔的一面,也看了他豪爽模样,对于拓跋朔这人的评价,她只能说,若她非站在上帝视角得知她将栽在拓跋朔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亦不知道他六年后将挥兵南下,拥着心爱的女主角花霜霜,领着众多红颜知己踏上成为天下共主的征途,柳思慕可能会芳心沦陷,坠落在他织起的情网内,成为他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