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子稀微,烟岚迷蒙,幽静的梅林内,程喵悠卧长榻,支着颅侧,半闭着眸,一派慵懒惬意的聆听琴音。
一旁,白漪漪抚琴,元玫雪为她剥着果皮,朱萸则负则沏茶,又是一个美人相伴的美好夜晚,宁静、舒适。
此时,数道鸟鸣长啸划破夜空,数只大鸟身形展翅,飞翔过亭台上空。
“那是……青鹫?!”元玫雪探头看清后,颇为惊讶。这种鸟不属于中原,怎会出现在此?
“月主。”十多步外,三名异族服饰的男子,双膝跪地伏身,朝亭内恭唤着。
白漪漪、元玫雪、朱萸,都被这三名无声无息出现的男子吓到。
“我最讨厌聆曲被打扰。”悦耳的琴音中断,再好的心情都受影响,程喵弹弹手指要白漪漪继续。
当琴音再起,元玫雪、朱萸默契相视后,各自继续手中的事。
程喵再次闭眸享受夜空下的宁静、悠闲。品味绕耳的琴音,享用美人送上的果子和热茶,对十多步外的问候没有任何回应,草地上的三名男子也始终恭身伏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再开口。
“你非得这样刁人吗?”递给她果子的元玫雪低声问。
“你忘了尊月族女尊男卑,以喵少的身分,尊月族中的男人要开口对她讲话,得先沉淀好自己的身心,确定干净了才能开口。”朱萸小声提醒。
“那要何时算干净?”元玫雪悄声问。
“看喵少决定罗。”朱萸耸肩。
尊月族的规矩虽不算繁琐,但在女尊男卑上是很彻底的,元玫雪到了尊月族可说是见识到了。在那样的环境,女人是不是很快乐她不清楚,只知道从一开始的新鲜、好奇,到不习惯看每一个男人走路讲话都低着头。
当琴音结束,程喵再次接过一盏热茶就饮,忽拿起桌上的瓜子残壳掷出,落在伏地的男子数步之外,三人连忙再次以伏跪的身形退至瓜壳之后。
程喵又继续掷出几许瓜子残壳,这次却是落在卧榻前没几步,男子们却是怎么样都不敢往前,只是更加伏地。
“本月主有允许你们来到中原吗?”程喵见此只好无奈站起身,步出亭外。
尊月族,唯有女子可自主行动,但出入中原还是要族中长老应允,可是男性不同,没有命令或地位尊贵的女性带领,不得私自行动。
“请月主息怒,我等奉阴姥与红母之令前来。”三人磕头道。
“阴姥和红母呀……”程喵抓头。“好吧,老顽妇和老刁妇……咳,我是说二位尊贵的老公主有什么话要你们传达的?”
阴姥,她的外婆,尊月族的前任月主;红母,红月一族的前任公主,方瑶瑶的生母。两人皆是尊月族中地位崇高的长老,连她这个月主也得礼让三分。
“叛出蓝月一族的少主前来中原,阴姥和红母请月主定夺。”三人说完,再次一磕头。
“哇,那家伙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跑离家乡了。”程喵感到有趣。“不过都逐出尊月族了,还有什么好定夺的?”
“他毕竟还是蓝月一族的少主,违背祖训,不肯成为清月公主的男妻,却想打月主的主意、冒犯月主,罪该万死。”三人同声说完,又是重重一磕头。
白漪漪、元玫雪和朱萸三人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光看都觉得痛,偏偏尊月族中,身分、地位低下的男子,若要直接和月主讲话,都得一句一磕头,才显尊崇。
“其实那小子还挺不错的,只是不是我的菜。”
程喵边讲边闲散的走着,三人也整齐的跟着转换方向,却都维持一定距离。她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方向的草地应该比较厚,停下了身形。
“月主仁心,但这次红母特别交待,不可再纵放。”中间的男子说完,领着另外二人继续磕出有力的声响。
“咳,我说……中原不是尊月族,直接把话说完再磕头。”再厚的草皮,他们也能把头敲得铿锵有力。
却见三名男子面面相觑,像是不知道这样要怎么和月主说话?
程喵只好转为正色道:“本月主不喜欢对话中还夹着这么吵的磕头声。”
“是属下失了分寸,请月主莫烦心。”三名男子便伸出手掌交叠在前,连连磕在手掌上,一时只听到啪啪啪撞在肉掌上的声响。
还有这样的!三名美人看呆了眼,亭外的程喵则嘴角抽搐了好几下。
“你们的传达本月主已清楚,没事可退下了。”程喵干脆抬手挥了挥。
“奉阴姥和红母之令,留在中原协助月主处置蓝月少主,青鹫会帮我们把消息带回尊月族。”灵鸟青鹫为尊月族独有,经过训练后能长途飞行,将消息直接带回尊月族的长老殿。
三人随即奉上尊月族的黑色石牌,上头嵌着红蓝白黑四颗宝石,代表尊月族的四个族落。
程喵看着那块石牌,嘴抿了又抿,牙关磨了又磨,头皮抓了又抓。这代表族中四族长老的令牌,就算是月主,也不得不遵守。
但是……她没兴趣接这块“长辈牌”,接下了,就得按他们的意思行事。
“玫雪,帮他们安排住的地方。你们三人就好好留在中原磨练一下。”程喵双手放到身后,走回小亭。
“月主,这令牌……”要接呀。
三名男子愣愣地看着,不解月主之意。
“喔,你们等会儿拿块布慎重的包起来,然后放在月光下,净化完了再拿给我。”
“可是……”月主不接令牌,就等于没接受长老传达的话。
程喵清清喉咙。“代表四族的令牌尊贵不凡,来到中原,代表你们责任重大,希望你们好好守着它的净化,再隆重的交给本月主,等完成的那一天,我会为你们指个好身分的女子,让你们有个好归宿。”
“感谢月主,我等定不违月主之令,好好净化令牌!”三人激动的捧着令牌,带着崇敬,重重的磕了头。
当元玫雪领着人离开后,白漪漪和朱萸来到长叹一口气的程喵身旁。
“我看尊月族和莲天贯日的疯狂信徒也差不多吧。”朱萸道。
“喵少,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长留中原了。”白漪漪调侃。“只是之前跟你回到尊月族,没那么夸张呀?”
“他们出自红母手下,自当还保留着传统陋习。”程喵扬眉。
“我记得你说过,四族中,红月和清月一直都还坚守着尊月族的陋习传统。”朱萸想起:“弦月峰是尊月族的圣地,由幽月和蓝月守护,这二族好像随着时间破除了不少陋习。”
“这是母亲的努力。她既舍下月主的身分远嫁中原,身为女儿,我就为她再努力下去。”程喵扯唇。“无论男尊女卑、女尊男卑,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男性的刚、女性的柔,都有难以取代的特点。”
金刚般若寺后的野林内,沈云希肃目端详地上与四周所残留的打斗痕迹。
“少门主,凤爷已检视完侍卫和婢女。”朱云栩领着一人来到。
“少门主。”一名年近半百却双目精炯的男子朝沈云希抱拳。
“凤爷奔波辛苦了,六霙道门可有收获?”
幸存的侍卫和婢女留在六霙道门,沈云希派月泉门内最了解北境族群与武学奇招的老凤爷勘验。
老凤爷出身北境小族落,此族有一奇特传统,人死后得将屍体肢解、内脏取出,分别在三个神圣的地方下葬,才能有圣灵的保佑和引领,离苦得乐。
在族中,老凤爷是进行遗体肢解的理屍者,因此非常了解人体和脏器,更擅于处理屍身,因缘际会下来到中原,被月泉门副门主沈心伯赏识而留在月泉门。
“虽有收获,却也充满疑点。从受招者眉心中的天空色弦月形状与身上对应的血脉沉滞,确实是尊月族的独门奇招,但他们所中的蛊毒却来自另一族,上岩窟。”
老凤爷道。
上岩窟?沈云希蹙眉。“是否一支活在奇山岩洞内的族群?”他曾听闻。
“正是。尊月族崇尚大地与月光的能力,不走术毒偏类,也认定术毒虫蛊有违人性与天意。”老凤爷述说北境这两族的族性差异。“但上岩窟却认定虫蛊是上天赐予的一种力量,能知虫蛊之性而运用者,才是洞知天意的强者。”
“听起来两族颇有敌对意味。”朱云栩道。
“在北境,人尽皆知,尊月族与上岩窟有如水火难合。”
“可现下侍卫和婢女身上,却有着尊月族的独门奇招和上岩窟的虫蛊。”
“少管事说到重点了,这两族虽说不上是世仇,却也不可能联手,因为尊月族和上岩窟各拥专属自己的能力与信仰,难有共同的目标,如今要说是联手来到中原,一起干下这种掳劫皇亲的事,实在让人存疑。”
“少门主认为呢?”朱云栩问沉思不语的沈云希。
再怎么说,之前少门主受毒伤前往北境时,受尊月族帮忙极大,程喵的身分更是关键,朱云栩不愿尊月族真牵涉其中。
“那边有些树,树身烙有鸟羽似的印记,我记得北境的大雁河一带的族群,喜欢使用跟鸟有关的图形传递方式。”沈云希请老凤爷前去勘查大树。
“听闻北境奇山海林多,各种奇珍异鸟,几乎可在北境寻觅行踪,尤其大雁河一带的族落都有一套驯鸟之法,鸟头、鸟羽、鸟爪都被视为一种精神或标记。”朱云栩自走了一趟北境后,对北境的环境文化更加清楚。“只是专门到中原犯案,还劫走皇亲贵族,却不曾听闻开出任何赎人条件,又留下这么昭然若揭的线索,到底……是何居心?”
“充满算计的一场野林劫人。”沈云希环胸,眼神凛锐,似乎在这场事件中模到了一点头绪。
“禀少门主,树身那几道鸟羽纹是青鹫的鸟羽印记,代表一种讯息传递,至于是何种讯息……只怕得是尊月族之人才清楚,这种鸟可算是尊月族的传信使。”查探完的老凤爷走来道。
“又是尊月族,这一族不但对男人很有想法,更把不甘寂寞的精神发扬到中原了。”沈云希冷扯唇。
“咳,如少门主所言,这是一场充满算计的野林劫人,太多疑点得弄清楚,才好追查。”朱云栩干笑缓颊,他深知少门主对尊月族一女拥多名男妻的习俗非常受不了,更对身为尊月族之长的程喵言行充满反感。
“要找出失踪的显浩小王爷和荣川郡主,唯有解开他们身上所中的独门奇招,是吗?”沈云希问老凤爷。
“六霙道门的掌门解了虫蛊只是保住他们的命,想要让他们恢复意识,确实得解他们身上的独门奇招。”老凤爷颔首。
“看来,所有疑惑都只能请古城的程堂主解释清楚事由了。荣川郡主下个月将嫁往北楚皇燕,如今下落不明,这可是影响国家邦谊之事。”沈云希正色道。
程喵是尊月族月主,身分虽不算秘密,但也仅于古城上下知情,在江湖上还不属于公开的事,如今,兹事体大,失踪的皇亲必须找到,尊月族到中原犯案的原因也得查清,只能请其来好好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