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庄白家今儿个大喜临门,是自田庄建立以来迎来第三回的招婿大婚。整座丰庄张灯结彩,大红喜色的彩缎能挂多少是多少,风一吹,满田庄红彤彤地张扬。百桌以上的席面更是从白家大宅的堂前大院一路摆到外头来,贺客多,看热闹的也多,于是外围自然而然聚来不少小贩摆摊,比起每月一回的市集还要热闹滚滚。
这场喜宴,虎霄当真什么都没做,诸事不劳他动手,一切皆在白大小姐的掌控中。
真如白荼蘼所承诺的,他仅在时候到了换上成套的新郎喜服,让人将他散乱惯了的头发整齐梳妥,系上红绸发带,两只大脚丫再套上锦袜和锦靴,以红彩喜缎牵着新娘子进到大厅堂上拜堂成亲。
外头鞭炮声大响,白家两位长辈高坐堂上正位,一旁喜婆唱念着成串吉祥话,观礼的贺客们里三圈、外三圈将偌大的厅堂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虎霄有一瞬间感到迷茫,怀疑自身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真就跟一名凡人女子拜堂成亲结为连理?
“千百年修炼,我要的不过是一场婚礼,盼着那人来求娶,想成为他的新妇、他的妻……”
脑中乍然浮现的,是谁说过的话?
啊!姑婆……
他记起了,在许多许多年前,在姑婆尚未走火入魔、丧失心智的彼时,曾在夜月下独自喃喃被他听了去。
那时姑婆的神情寂寥无端,落寞之色浓沉到彷佛已万念俱灰,但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到他这儿却变得不费吹灰之力。
“大虎哥哥,莫惊莫害怕,就按着喜婆说的做,要不你就跟着我做,再坚持一会儿啊。”新娘子扮起娇弱行云流水得很,藉机虚攀着虎霄的单臂,凑近便低低耳语。
隔着红盖头,虎霄虽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想像此时她是何表情,肯定眨着水亮杏眸,翘着可爱的鼻头和秀颚,一脸灵动。
这女子即要成为他的新妇、他的妻……心头顿觉宁定,这是她要的,亦是他目前需要的,既然如此,做就对了。
于是拜了堂、成了亲,众目睽睽下,礼成。
一回到布置成喜房的香闺,新娘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连苹香和橙蜜两婢子都被自家主子赶出去吃喜酒。
外头有贺客们的宴席,白家的仆婢们也有自个儿的席面,府里的大伙儿轮班歇息流轮吃吃喝喝,与主子们同喜。
香闺内就剩一双新人独处,端坐在喜榻上的白荼蘼笑嘻嘻道:“大虎哥哥,那边桌面上是不是摆着一根亮晶晶的铜秤?上头应该还系着一朵大红喜彩呢,你快去拿来,然后用喜彩铜秤帮我把盖头撩起来,要慢慢撩,慢慢的,不可以太快。”
虎霄往桌上瞥了眼,果然瞧见那把铜秤,他探臂取来,将秤子搁到盖头底下,听话地徐徐挑起。
当那一抹喜红渐渐撩高,一张细致妆点的娇容呈现在眼前,女子表情便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灵动,再添上那露出小虎牙的可人笑暦,虎霄一时间心音鼓动,胸中滚着一团热。
“这叫『称心如意』。”白荼蘼说着吉祥话边解释。
红盖头一掀,见高大魁梧的他一身喜服竟格外俊俏,胸前仍挂着牵起两人命数的长命锁,心头不禁暖热。
她起身拉着他的大手,将人拉到桌边,取起早已让贴身婢子备好的一壶果酒,将晶莹剔透的酒汁倒进一剖为二的两只瓠瓢内。
两只瓠瓢用长长的彩缎相系,白荼蘼递了一只到虎霄面前。“给你。还要一块儿喝合卺酒呢,这一瓢酒你拿好。”
虎霄听其摆布,放下喜彩铜秤,改而接下那只瓠瓢。
“来,要这样……要手臂勾着手臂,对,就像这样。”她边说边动作,拿着另一瓢酒与他交杯对饮。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对饮时,两人的视线近近对上。
虎霄大口饮酒,炯俊双目瞬也不瞬直盯过来,白荼蘼只觉他那模样有点儿傻气,不禁扬着眉边笑边啜饮,幸得她有先见之明,给他的那一瓢酒有七、八分满,她自己的这一瓢则不满三分,所以他灌完酒的同时,她也已喝完自个儿瓢中的酒汁。
“合査合欢,已结永好。”她继续说吉祥话,面颊泛红,放下见底的瓠瓢子,另一手仍牵着虎霄的大掌没放。
她仰望着高大的他,抿抿朱唇笑道:“大虎哥哥,这合卺酒是把一个瓠瓜剖成两个瓢,新郎新妇各拿一个用以饮酒,瓠瓜味苦,用以盛酒必是苦酒,夫妻共饮合卺酒,意指两人从此合而为一,更需同甘共苦。”顿了顿。“我会待你好的,必不让你吃苦。”
她是真心要拐他当夫婿,但事儿不能挑明了说,得温水煮青蛙那样慢慢来。
虎霄面庞亦泛红潮,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也拿不准自身的心绪,是飘飘然的、从未经历过的起伏跌宕。
“嗯。”末了他头一点,感觉耳根也微微发烫。
白荼蘼欢喜得又笑,拉着他回到榻边并肩落坐。“事还没完呢,咱们得把该吃的东西都给吃了,如此才圆满。”说着,她手往被褥底下模索,东模模西模模,模出一大把的乾果花生和核仁儿,把虎霄都给看怔了。
一小堆的乾货中,白荼蘼捏起一颗红枣乾抵到虎霄嘴边。“大虎哥哥,吃。”
虎霄乖乖张嘴被喂食,本能地咀嚼,见她也捏了一颗吃起,只觉她捏着红枣的手指格外白皙。
待他将口中食物吞咽下去,她这边已剥好花生米再次喂来,他继续张嘴吃掉,不疑有他。
接下来是剥除乾壳的蜜桂圆,她递来什么,他照单全收了,等他把桂圆的籽儿吐出来后,紧接着又被喂进一颗挑去苦心的乾莲子。
白荼蘼自个儿也边剥边吃,见他把乾莲子咽下去后,才以聊天般的口吻问:“大虎哥哥在世间走踏这么多年,可知凡人男女于成亲这一日,在喜榻上撒了这么多乾果花生米究竟有何用意?”
虎霄活得虽久,知晓的事物虽多,但毕竟是头一遭入世生活。
他融入人世间过起平凡日子,凡人的婚礼习俗他以往不曾留意,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身体悟,对于这一方面事物的认知,他自是贫乏得很。
然踌躇几息,他仍认真答道:“拜堂后入洞房,据我所知,新郎官还得在外敬酒招呼贺客,新娘子则安静待在喜房里……新郎官穿梭在席面间有饭菜可吃,新娘子却连碗粥都吃不上,那、那倘若肚饿了,还能随手抓一把乾果,剥来吃个尽兴?”
“噗哧——”白荼蘼掩嘴若掩得慢些,真会喷得他满脸唾沫。“新娘子哪有你说得那样可怜,大喜之日竟连碗粥都吃不上!不会好吗?”
见他深邃五官又是一脸可爱的茫然,她忍住笑,好心解答,“大虎哥哥吃的乾果是有按照顺序的,红枣乾、花生米、蜜桂圆、乾莲子……如此串成一气便是『早、生、贵、子』,成亲之日依序食下,就盼着新郎新妇合查为一,早早生个大胖小子,眼下大虎哥哥全吃了,咱就盼着你早生贵子啊。”
“噗——”虎霄猛然喷气,整张脸涨得通红。白荼蘼却是没脸没皮又没心没肺般笑得前俯后仰。
女子耍起恶霸流氓样儿来,当真拿她没皮条,这一边虎霄好不容易稳下,瞠圆炯目瞪视着,可女儿家的那张瓜子脸还是一副小奸小恶的懒惫样儿,既娇且蛮,搅得他心头隐隐作乱。
两人似乎离得太近,太过亲曜,惹得视线一直被她的眼、她的唇吸引。
他倏地立起,还有些矫枉过正般退开一大步,阔袖下的双掌握成拳头,两片嘴皮摩挲着蹭出话来,“我是知道的,新郎官这时候得到外头转转,跟贺客们敬酒,我去转转、去敬酒,让大伙儿都识得我,你……你在这儿歇息,把厚重的喜冠、喜服和首饰都卸除下来吧,等天色稍暗,我、我就来找你,一会儿就来找你,今夜我俩得干点活儿,我会领着你,你安心候着便是。”
虎霄一脸严正地说完话,旋身就走,大大步伐把正红的袍摆掀得猎猎作响,但掩饰得再好,多少仍嗅得出丁点儿落荒而逃的气味。
把堂堂山君大人逗弄成这般模样,换作寻常时候,白荼蘼肯定是要笑到泪光闪闪、满面通红……这会儿她脸蛋是红了没错,却非笑到泛红,而是因为虎霄撂下的话。
什么叫……他一会儿就来找她?
好吧,他们确实每晚都在一起修炼,但都是她主动晃进密室里寻他,成亲的这一晚他却说要来找她,还说两人得干点什么活儿的……
白荼蘼努力稳住思绪不乱想,但一颗心还是不受控地怦怦乱跳,犹若迎风大扬的断线纸鸢,蓦地腾云驾雾而去,寻不到丝毫落脚的地儿。
噢,他竟然说他会领着她!
他还要她安心候着呢!
欸欸,试问如何安心?
这是洞房花烛夜啊,千金万金都无法相比,她的大虎哥哥这是开窍了?真能懂得,真是想跟她要好在一起了?
☆☆☆
白荼蘼心怀忐忑,捧着发烫的脸蛋在房里转来转去。
吟苹香和橙蜜被她赶出去吃喜酒前已把诸事诸物都备妥了,所以即便两婢子不在身边伺候,香闺内有热水净布,有热茶和小食,白荼蘼能照顾好自个儿。
她想着,今晚两人要干活儿,不管干什么活儿,总要有体力才好,于是她按捺心绪坐下,把三盘有咸有甜的小食吃了个七七八八,配着热茶食用,小肚子吃饱饱。
吃饱喝足后,她开始除下珠钗首饰,卸掉浓妆,并月兑去身上繁复厚重的大红喜服,用热水净过手足好好漱洗了一番。
今儿个大喜之日,她的中衣亦是正红颜色,有点踌躇不知该不该再套上其他常服,但想着等会儿八成是要月兑掉的,毕竟不月兑掉不好干活,于是脸红红的她最后仅披上一件薄裘保暖。
天色很快暗下,这期间苹香和橙蜜轮流跑回来探看,就怕她需要人服侍又或者临时有什么需求,结果还是被她赶出去玩了。
等到她把香闺的门关起,一个转身,就见虎霄悄无声息现身,以虎首人身的模样伫立在五步外。
白荼蘼一手捂着胸口,吁出一口气。“太阳都下山了,我正担心你呢。”
虎霄没有应声,却道:“过来。”
他的声音彷佛带着魔力,白荼蘼下意识走去,与他面对面靠得甚近。
虎目垂敛,他轻沉又道:“抱紧我,别放手。”
噢……白荼蘼内心不禁哀叫了声,此时心境难以言喻,当真是既刺激又害羞,觉得好生猎奇却兴奋无比。
他顶着一颗老虎脑袋,还有一条藏在喜服底下的长尾巴,两人真要这样好在一块儿吗?
唔,是说如果真要洞房,虎首人身的他绝对不成问题,而且她好喜欢他的老虎尾巴,那根尾巴若扫过她的赤果身子,一定很舒服,只是……只是……啊啊啊——无声大叫,她在想什么啊?算了算了,不管了啦!
她遂一头埋进他怀里,藕臂牢牢箍住他的劲腰,“你想怎么干活就怎么干吧,我奉陪到底便是。”害羞娇嚷。
结果下一瞬,白荼蘼尖叫声活生生冲喉而出!
她整个人在急速飞行,比风还快,比光还快,比什么都要快,无须谁提点,她死命抱住能抱住的“东西”,而这个“东西”除了虎霄再无他物。
或许久、或须臾,她厘不清时间如何流动,待一切静止下来,她整个人就挂在虎霄身上,双手双脚巴得紧紧。
虎霄双臂亦托着她,此时那埋在胸前的小脸蛋略僵硬的仰起,杏眸都像渗出水来,鼻翼明显歙张,俨然受了惊吓的模样。
她朱唇颤颤可怜兮兮地指控。“你欺负我……”
虎霄原要否认,出声却道:“……是我不好。”一掌拍抚她的背部,轻轻抚着,很抱歉也很怜惜似的。
白荼蘼哼了声,终于放下双腿,靠在他怀里又赖了一会儿。“你要我抱紧你别放手,原来是要带着我移形换位,你、你事先知会一声是会怎样?把我吓坏了,你就不心疼?”再次仰望他,眉眸间的惊慌已淡,多了抹娇嗔。
宽宽的虎嘴略掀,虎霄答不出话,皱了皱鼻头,那模样让白荼蘼联想到自家那两只猫儿,想打喷嚏却偏偏打不出的瞥扭样儿。
她忽而笑出,决定不逗他了,放松的双手仍轻环在他腰上,开始四处张望。
拜月光清皎之赐,她看出他们正杵在林边一块巨石上,耳中可听到潺潺流水声,说明近处应有河川经过。
“大虎哥哥,这儿是哪里?离咱们丰庄很远吗?”
虎霄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此处是西川的中段。”
白荼蘼眉尾微挑。“李家屯位在西川上游,距离咱们丰庄不远,而这儿已是西川中游……”她想着曾看过的地方舆图,脑中迅速计算了下,眸子惊奇地眨了眨。“大虎哥哥,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洞房花烛夜,咱们竟出现在距离丰庄百里外的地方呢!”想到自个儿等在香闺喜房中,内心又害羞又忐忑的,结果全都白搭,不禁好气也好笑。
这一边,浓密兽毛掩饰了虎霄的脸红,他轻咳一声道:“我说过要回礼的,今晚有些动静,恰能让你看清楚来龙去脉。”
白荼蘼立时反应过来。“是青山派的道士又出来胡闹了?”
虎霄沉静道:“今夜你且看着,该出手时我自会出手,你别出声别涉险,可好?”
白荼蘼用力点头。“好,都听你的。”
宽阔狰狞的虎嘴隐约扬开一抹笑弧,虎霄这次晓得要提前示意,低声道:“我们又要移形换位了,你……”
尚未完话,白大小姐已无比配合地贴靠过来,双臂再次牢牢抱紧他的腰。
“嗯,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小脸埋在他胸怀中,嗓声因而闷闷的。
这种被全心全意依附之感,虎霄顿觉高大的自己加倍高大起来,那根老虎尾巴若非掩在袍服底下,此际很可能要高高翘起。
他无声唾弃自己古怪又莫名的心态,稳下思绪,带着怀中人儿再次施术。
有了头一次的惊吓和经验,白荼蘼适应得很快,第二次移形换位她整个人仍巴在虎霄身上,但没再颤抖,尤其发现虎霄正托着她立在高耸树梢上,她当真豁出去,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他了。
循着虎霄的视线看去,居高临下俯视,她竟觑见类似的场景……不!不是类似,根本可说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景象!
水势湍急的西川河畔,用圆木筑起的祭台,祭台上的年轻女子被五花大绑,道士正有模有样地起坛作法,围在台下的数十名男男女女有的漠然看着,口中跟着念念有词,有人正嘤嘤哭泣,也不知是真心不舍还是假慈悲。
挥舞桃花木剑作法的道士正是青山派的玉麟道长。
白荼蘼恨得牙痒痒,心想着,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的宝贵性命断送在这厮手中,尽管已答应虎霄作壁上观不作声、不出面,她仍焦急得很,眸光不住往虎霄看去,但后者的虎首神态显得平静无波,虎额上的王字黑纹动都没动一下。
白荼蘼只得忍住,一忍再忍,再三忍耐,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在玉麟道长的指示下,那年轻女子被人合力抛进西川湍流中。
似乎明白她忍得有多辛苦,虎霄在她耳边低语宽慰。“没事的,信我。”
白荼蘼又一次被护在那强壮温暖的臂弯里,当真心有灵犀,立时明白两人将再次瞬间移动,果然才一个眨眼,虎霄带着她出现在顺流而下的某个河段,同样隐身在树上偷觑。
她看到三名大汉拉起大片鱼网守在这地势落差相对较小、水势也较为平缓的河段,三人的对话清楚传来——
“俺胡二大对这一带可说了若指掌,听俺的准没错,顺着上头的地势和水流一路漂下来,那玩意儿自会自投罗网。”
“到底还要等多久?玉麟道长不会摆咱们一道吧?”
“他敢?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他倘若又像上回在李家屯那般把事办砸了,咱们就把他青山派的道观给砸喽!”
那个自称胡二大的瘦汉子忽道:“来了来了!有东西流过来啦!”
白荼蘼一颗心怦怦跳,手心都渗出汗来,就见西川河面上荡来一物,定睛再看,竟是在前一小段河段被抛下水的年轻女子,她仍被绑在木板子上,板子如筏顺水而下,流到此处后被拉网等候的三名汉子捞个正着。
拦截成功后,他们将女子连人带板抬到岸边,割断女子身上的束缚,但并未松开女子双手和双脚上的绑绳。
“还有气儿,心跳声也强,挺好,只是昏过去罢了。”胡二大迅速检查过,甚是满意似,蓦地语气变严厉,开骂了,“孙阿狗你兄弟俩发什么疯?手都给俺收回去,再敢凑上来乱模乱掐,老子剁了你俩的狗手!这玩意儿是县太爷要的,可值钱了,弄坏了谁赔?”
身形粗壮的孙氏兄弟嘿嘿怪笑。“也就模几把解解馒,爽一下,哪里会弄坏?这玩意儿女乃子真大,腰真细,月兑光了都不知有多好看。”
“操他娘的,这些年那位县太爷陆续弄了那么多姑娘家进府,都六十好几的老头儿了,还真他娘的龙精虎猛,到底是要玩死多少个?真真浪费!”
胡二大语气凉薄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县太爷肯大把大把撒出白花花的银子,俺这只恶鬼就愿意推这个磨,老头儿偏爱开苞年轻姑娘家,玩些变态花样,都随他。”
白荼蘼再次全身颤抖,但绝非受惊吓,是气到眼前都要生红雾。
她十指揪紧虎霄身上的喜服,把上好的绸缎面都抓得皱巴巴。
他要她信他,那她就相信,信他绝不会让眼前的糟污事加剧,但即便信他,要她当个旁观者见无辜之人受欺凌,仍是相当考验她的脾性。
孙氏兄弟拉来一辆马车,胡二大将兀自昏迷的姑娘家用毯子裹起送进马车内,然后孙氏兄弟负责在前头赶马驾车,一行人离开河岸。
虎霄在他们离开后直接抱着白荼蘼从树上跃落,当两只大脚稳稳落地,虎霄一时间不敢乱动,因为发现怀里的人儿……似乎在哭!
……为什么哭?他思绪顿了一下,但很快想通,她这是被狠狠气哭了。
那,他该做什么?他思绪再顿第二下,没再多想,摊开大掌拍抚她微颤的纤背,轻揉她秀气的肩头。
彷佛被灌饱勇气一般,白荼蘼猛地抬起脸蛋,湿漉漉的小脸甚是狼狈,但眼睛闪闪发亮,充满精气神与战斗力。
她握紧粉拳,信誓旦旦。“大虎哥哥,我要揍扁他们!我要砸掉整个青山派!我还要把那个该死的县太爷去势后再倒吊起来放光他的血!”
虎霄先是一愣,随即应声。“好。”他牵唇笑了,确实笑了,只是虎嘴无唇且又宽又大,看不太出来,但两只耳朵明显动了动,显然被她的“雄心壮志”所感染。
白荼蘼理直气壮又道:“你要帮我出气。”
虎霄不知自己在暗爽什么,但确实很爽很受用。“好。”
☆☆☆
今夜落入歹人手中的那名年轻女子,既然是某位大人物指定的“玩意儿”,想来处境暂且无虑,胡二大贪财无良,绝不会让“货品”受损,有他负责看管,孙氏兄弟应该难以越雷池一步。
正因如此,白荼蘼才能耐下性子一路跟踪,而非想方设法将姑娘家抢过手。
她明白眼下尚不能打草惊蛇,然这一群相互勾结的肮脏货,骗得愚蠢百姓以活人献祭,而这名成为祭品的女子必然是处子之身,不仅被亲友们牺牲掉了,结果竟非一了百了,还被人逮了去偷偷卖掉,高价卖给那些以玩弄处子为乐的浑蛋!
浑蛋!浑蛋!浑蛋——
当日要是没能打上李家屯,没能带走闺中好友李维瑛,那、那阿瑛的下场不是单纯丧命而已,都不知要被如何糟蹋欺凌、受多大的折磨!
一思及这些,白荼蘼后怕得厉害,疼得一颗心都要纠结扭曲,不过胸房中倒一直是暖的。
在这初冬夜里的野外,她四肢百骸暖呼呼,很显然是虎霄藉着拍抚安慰她的举动渡了点什么到她体内,让她丝毫不觉冷。
这一路两人手牵着手,白荼蘼被带着走,感觉足不沾尘、步履如飞,即使已过去两个时辰仍不觉疲累。
此际虎霄带着她再度跃上林边一棵大树,远远可见蜿蜒的山道上,孙氏兄弟正赶着马车上山。
“大虎哥哥……”她轻唤他一声,见他询问般望来,她浅浅露笑,抬起两人相握的手,朱唇凑近,在他粗扩手背上亲了一记。“你不会知道我心中有多么庆幸,庆幸此刻有你在我身旁。”
突然被表白,虎霄不可能不脸红,两只耳朵上的软毛蓦地竖高,被啄吻的那一小块皮肤热到发麻。
他欲要言语,结果滚出喉头的却是“呼噜噜”、“吼呜呜”,那是野兽被安抚得很舒服时才会无意间发出的可爱声音。
虎霄自身似乎无感,但白荼蘼好喜欢,抓起他的手一亲再亲,并暗自决定等眼前的事拨乱反正了,她要对虎霄大爷加强“攻击”力道,都把人拐进家里来了,接下来总该有她“一亲芳泽”的机会吧?
这时马车迅速经过他俩所在的林边山道,解救了内心正不知所措的虎霄,他拉着她再度尾随上去。
白荼蘼不再造次,甫上到山腰便见到青山派的道观,门外两排五行令旗随夜风张扬,但孙氏兄弟并未将马车大剌剌停在道观大门前,而是沿着外墙绕到后头的一座五重塔,模黑把马车内的“货物”卸下。
白荼蘼亲眼目睹胡二大将那年轻女子扛上肩头,带进五重塔内,孙氏兄弟停好车、喂了马之后亦跟进塔中。
她主动抱住虎霄,眨眼间两人移动到五重塔内的某个制高点。
虎霄托着她稳稳踩在一根斗棋上,底下的太极八卦地砖上摆着几个蒲团,一人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擦拭着桃花木剑,一旁矮几上正用小陶炉煮着茶汤,配着几色茶果糕点,荧荧烛火下甚是悠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结束作法回到老巢的玉麟道长。
见胡二大扛着姑娘进塔,玉麟道长眼皮子抬也没抬,却用手中的桃花木剑在一块地砖上连敲三下,镶嵌在地面上的太极图地砖突然打开,出现一条通往地窖的石阶。
胡二大走下石阶,一会儿上来时已不见那姑娘,摆明被逮来的女子应都先关在这座五重塔底下的地窖。
孙氏兄弟这时候早就进到塔内,没在跟玉麟道长客气,提起茶壶就给自个儿倒茶喝,边喝边抱怨,说为啥子不准备一些烧酒。
玉麟道长不理会孙氏兄弟,徐声对胡二大道:“道观里又有两名弟子偷溜进县城,把这儿的事都报给官府知晓,县令大人把那两人送回并捎来话,让咱们往后办事需得小心再小心。”
胡二大冷哼了声。“那两名弟子呢?又被你灭口了?”
玉麟道长收起桃花木剑,面无表情道:“今晚事忙,那两具屍首还在塔上二楼,交给你们善后了。”
孙氏兄弟闻言不痛快了。“凭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咱们干?你这臭老道只需装神弄鬼,凭什么?”
“就是就是!人明明是你杀的,两个都还是你青山派的弟子,你拉了屎还要咱们几个帮你擦,你想得美!”
胡二大冲着玉麟道长又一声冷哼,挖苦道:“咱瞧啊,阁下的青山派可以收山解散弟子了,肯跟你同流合污的太少,溜去官府举报的又一个个遭你灭口,你这是何苦来哉?”
玉麟道长淡然道:“咱需要青山派这门面,有了门面才好糊弄那些愚民,你们也才能从中获取暴利,不是吗?”
胡二大撇撇嘴,嘟哝了几声,倒是对处里两具屍首之事没再多说什么。
孙氏兄弟一向以年岁较长的胡二大马首是瞻,见胡二大没有拒绝玉麟道长,两兄弟便也不再骂骂咧咧。
安静片刻,待胡二大也坐下来饮了杯热茶润过喉,才又出声,“咱瞧这阵子就消停些,县令大人讨要的玩意儿,这地窖里就养着四口,咱们一个月卖他一口,一口要价五百两,总共两千两白银按之前说好的成数分一分,也够大伙儿花用一段时候,这段时间你青山派就别再搞事。”
孙氏兄弟光是听到可以分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发亮,相互对视间尽是藏不住的喜色。
这一边,玉麟道长在沉吟两息后却道:“要暂时停手不是不成,得先把那名女子弄了来,把她弄进底下那座地窖关起来,咱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像那日带人打上李家屯抢人时那般嚣张猖狂?”
胡二大粗眉深拧,双臂盘在胸前。“你是说丰庄白家的大小姐?你想逮她?”
玉麟道长枯瘦的老脸上露出绝对恶意的奸笑。“你们说啊……咱们把白家大小姐用天价卖给县太爷玩到死好呢?还是以贱价卖进最末流的低等妓户,让咱们大小姐日日光着身子,任那些下九流的货色一次又一次裔翻她来得好呢?”
“吼——”
一声虎啸震天地,石破天惊!
玉麟道长脸上那抹恶意的笑还不及深深咧开,整张脸变僵化了。
他竟然在此宁静深夜、在自个儿地盘上、在这座没有他允许谁也不得踏进的五重塔内,再次听到当日在西川李家屯那儿曾经听到的诡异虎啸?
怎会?怎么可能?这、这不可能!
但,再怎么不可能,更诡异的事还是发生了!
伴随惊天动地的一声虎吼,一道巨大黑影从天而降,“砰”的一响稳稳落在那太极图形的地砖上,整片地遂“啪啦、啪啦”一阵脆响,地砖连着地砖全数龟裂开来。
这一刻,玉麟道长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眼力,他看到“虎首人”现身。
那日在西川李家屯,白家的那位陆大教头武艺尽管高超,打得他险些难以招架,他眼角余光仍能觑见在那大火高台上有谁出现在白家大小姐身边。
那人最后与白大小姐一同坠进西川中,映入他眼中的那具身影,正是虎首人身的诡异模样。
而今“虎首人”再现,他没有看错,这世间果然有妖孽横行!
那他要……他要……他要他的桃花木剑啊!
他会念咒会画符会摆阵,他其实真有本事也真能收妖……但,太迟啊太迟……
玉麟道长突然发现,自个儿五官僵化,舌根也僵化,四肢与躯干更是僵化到不得半分动弹,五感已被对方彻底掌控……
原来他弱到什么也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