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云从龙、风从虎”,那一声震得天地欲裂的虎啸一出,风起,云涌。
不,错了。
确实起了风,但并非云涌,而是大火引发的浓烟被风一吹,竟汇聚成一大团云状物体,再一阵狂风扫来,“嗖”一声顿时消散。
说得再简单些,就好像灭了烛火那般简单。
火在瞬间被风吹灭,不是控制火势,而是眨眼间直接弄熄,是谁有这样的能耐和力气?
圆木高台的支柱已烧至焦黑,幸得实心木头够粗够硬犹未断裂,底下丰庄白家与西川李家的两边人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震慑住,不管是忙打架还是忙救火的,纷纷停了手边的事,拉长脖子往高台上张望。
最能看清楚这其中变化之人,非白荼蘼莫属。
“大虎哥哥……”那魁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上次是替她挡掉黑虎妖的攻击,这一回是为她扫荡浓烟与烈焰。
原来大虎哥哥真能回应她的呼唤!她与他在冥冥中结缘。
她望着他那一副宽肩厚背兀自怔忡,忽地留意到他顶着的是颗虎毛蓬松的脑袋瓜,身上虽套着朴素衣衫,衫摆下端仍露出一条长尾巴。
白荼蘼思绪立刻动起,一来身边的李维瑛仍持续未醒,二来此时正值夜中,大火被灭后,底下几簇火炬之光也照不到高台上来,众人要看清楚他的模样并不容易,她较担心的是那个老道士。
“是河神啊!西川河神亲临,亲自来接新娘子!”
当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听到玉麟道长斩钉截铁如此高嚷,不要脸到这般程度,白荼蘼眼角直抽,这会儿能肯定了,老家伙果然是骗吃骗喝、谋财害命的货色。
“大虎哥哥你听我说——”她起身跳到他面前,一手拉着他,放低音量迅速道:“底下有不少人呢,我会跟他们说,你戴着老虎头套,反正夜色沉沉又有距离,他们一时间难以看清,然后我再安排你溜进马车内,你……听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突然察觉出他不对劲,那一双彷佛有流金圆圈的虎瞳明显涣散,眼神飘动,好像无法理解身处何处,意识浮荡着,亦听不进她所说的。
“大虎哥哥……哇啊啊——”白荼蘼才欲进一步探看他的状况,那高大身躯竟朝她倒下,她探出双臂本能抱住,结果彻底体验了一回何谓“螳臂挡车”。
她抱是抱住了,但没能挡住他倒下的重量和力道,于是就这么往后栽下高台。
他们掉下去的那一边,底下正是西川河。
尖叫声格外响亮,是她家苹香和橙蜜,白荼蘼听在耳中,内心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本以为小命要没了,结果得救了,以为不用冒险跳河了,岂料还是没避过此劫。老天爷实在太够意思也太不够意思啊!咚!砰砰——
跌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并不觉疼痛,毕竟水势太过湍急,身子一下子就被水流带走,冲刷、旋转、翻搅,头昏脑胀,什么感觉都来不及生成。
西川的源头始于雾隐连峰,河床的高低落差甚大,而李家屯这一带多坡地和梯田,流经此地的西川河不管是水量或水势皆不容小觑。
白荼蘼都不知自个儿在水中翻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终于能冒出头来换口气,她一手仍揪着虎霄身上的薄衫,载浮载沉间感觉那衣料陡裂,气儿还没换好,她整个人又被疯狂水流卷走,挣扎间忽见河面突出一颗巨石,当真避无可避,眼看着即要迎面撞上。
白荼蘼下意识紧闭双眸,内心无声尖叫,然,似乎过去好一会儿,她急促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撞击的疼痛迟迟未发生。
等等!是说她此刻怎能顺利地呼吸吐纳?还能连续好几回?
她倏地张开眼睛,狠狠怔愣了会儿才接受自己正身处在一座岩洞中的事实。
岩洞是半开放的地形,洞口很宽,她侧目一瞥便能瞧见流过洞外的西川,月光在湍流上破碎成光点,泠泠音色无比生动。
能够瞬间移动、化险为夷,定然是大虎哥哥再度出手相救。
她四下张望,无奈夜晚以及洞中暗黑有碍目力,她从怀中模出用桐油纸包裹的火摺子,庆幸仅外表些微潮湿,火摺子的蕊芯仍十分乾燥,她挥动燃火,凭藉着一点火光寻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不太深的洞底角落找到虎霄。
他盘腿静坐,不动如山,敛目收颚,似在调息行气。
白荼蘼唤了他两声,见他依旧动也不动便不敢再出声打扰。
想他回应她的呼唤现身相救,在高台上时状况明显不好,两人落水后他又被迫再一次施术,都不知是否哪里受伤?而眼下是不是伤上加伤了?
平凡如她,此时又能为他做什么?
想了想,她遂模到洞外乱拾了一些枯木和细枝,还抱回几堆枯叶,这深秋时节落水可不是开玩笑的,庆幸自个儿的身子骨还算强壮,颤抖归颤抖,尚能抖着手燃起一小堆篝火,让彼此取暖。
岂知,等到火堆点燃了,火舌热烈跳跃,火光将这角落染开一小片温暖明亮,她才看清楚他全身上下乾乾净净、半点不湿。
大虎哥哥不但身上不带分毫水气,就连一颗大脑袋瓜都乾燥蓬松得很,虎须根根分明,根本不需明火来烘乾取暖。
唔……好吧,好歹是修行逼近仙级的大妖,振衣涤尘应是基本功夫,那想来个“振衣速乾”应该也易如反掌得很。
欸欸,所以需要生火取暖的绝非是他,她这凡人思维也把大虎哥哥的能耐贬得太低。
白荼蘼摩挲巧鼻牵唇自嘲,笑无声,心里却已安定许多。
既如此,她就陪着他。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迷昏了,他的那两个大妖同伴红少和蓝冰若是寻来,她首先就要躲在大虎哥哥身后,拿他当挡箭牌,再不让自己又遭施术睡去。
好不容易逢妖,能一而再、再而三遇上他,实是无与伦比的珍贵,她真的、真的不想再错过深识彼此的机会。
于是她挨着他的身侧屈膝而坐,方便有“突发状况”时能立刻躲在他背后,眸光难以克制往他身上瞟,觑见犹挂在他胸前的长命锁,心中不禁泛暖,想着加上今次遇火劫再遇水祸,她都被他救下三、四回,这缘分结得实在甚深。
此时肆无忌惮端详着,她内心不无疑惑——本以为“虎头人身”的模样不会维持太久,但今儿个再见,他竟还是没能完全幻化成人形,不可能是有意为之吧?究竟哪里出了错?
“……大虎哥哥,别来无恙否?”白荼蘼低声呢喃,越是努力想扯住意识,眼皮沉重得越是难以负担。
她知晓陆叔定会带着自家护卫沿着西川一带搜寻过来,届时得想想法子把大虎哥哥先藏起来,要不也得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出一套解释,令大伙儿信服他当真仅是顶着一颗虎头头套。
欸,是说到时候能说服得了那么多双眼睛吗?她家陆叔的眼力又格外毒辣,该如何是好?
边胡思乱想边担忧着,白荼蘼最后还是累到睡着。
醒来时,她并非挨在虎霄身边,而是倒在对方身上,脑袋瓜以他的大腿为枕,她亲手燃起的那一小座火堆早就熄灭,有淡淡清光照进洞里来。
天要亮了。
“大虎哥哥,我先出去探探,你暂且……哇啊!”侧卧的姿势转正,眸光自然而然朝他望去,瞬间吓愣,因为虎霄也在看她,用一双炯炯有神的人类眼睛专注看她。
这双男性眼睛是如此奇特,黑黝黝的瞳心彷佛被流金圈围着,正如她记忆中的那般深邃美丽,带着似能穿透人心的野性力量。
认出这双眼、这张脸,白荼蘼突然回神惊呼,“你的头不见了呀!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虎头不见了,你现下是人的脸……啊!是说还有那条老虎尾巴呢?还在吗?我瞧瞧!”说着,一骨碌翻身坐起,随即探手去扳男人的肩背并往人家腰后模去。
虎霄一把逮住她的手,俊目微眯,双耳悄悄又悄悄地……发热。
一张眼就见大姑娘家枕在他盘起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他想他应付得了女娃儿,多么年幼都不成问题,即便是嗷嗷待哺的小娃子都不怕,独独不知该如何对付一个大姑娘家。
毕竟这人世间对于一个成年女子的束缚太多,尤其是在花样年华且尚未出阁的女子们,受的礼教约束更是多如牛毛,如他这般让她枕着大腿睡大觉,还共度了一夜,按这世间的说法她已然身败名裂。
值得庆幸的是,他是妖非人,无须按人间的规范行事,不然的话他就得对她的贞节负责到底了。
感觉她试图要挣开掌握,他又瞪了她两息,终于沉声道:“一到破晓时分,我便能完全幻化成人形,灵力亦会跟着转强,此刻天光已现,虎头和老虎尾巴自然消失不见。”
白荼蘼双眸眨了眨,思绪一动,问道:“所以白日时候你可以幻化自如,到得夜晚就又变回虎首人身的模样,连体内灵力也跟着变弱了,是吗?”
“是。”虎霄颔首。
“你回应我的呼救跳出来灭火,那时见你神识似不清明,你倒下,我没能撑住,咱们从高台上掉进西川河里,这跟你在夜中灵力弱化也有关,是吗?”她向来很能举一反三。
虎霄再次点头,此刻才缓缓放掉她的手。
“为何会变成这样?”白荼蘼抿唇沉吟了会儿,轻声道:“我幼时被一头白色大虎妖叼走,是你救了我,我隐约听到你唤对方『姑婆』……既是姑婆,她定然活得比你久,道行也一定比你高,大虎哥哥是因为跟虎姑婆打了那一架,重伤未癒,灵力才会如此不稳定,是吗?我记得那时候,你口鼻一直溢出血来,定是很痛很痛……”
女子正下意识揉着手腕,应是方才被他握疼了,却未听她喊疼。
虎霄望着她,适才她尚未醒来,他其实已看了她许久,直到此时才算看清楚她的模样。
她双眸十分清亮,眼波灵动流转,菱唇轻抿不语时彷佛在笑,掀唇说话时就会露出两颗小小尖尖的虎牙,初见时会以为是个婉约的大姑娘家,瞧清了便能觉察出神魂中那抹活泼涌动、那份生意盎然。
他记起当年受重伤、孤伶伶被弃在洞穴时的女娃儿,便是她灵魂中那股昂扬生气令弱小的她得以支撑。
虎霄道:“我确实重伤未癒,但造成自身灵力不稳、无法变身自如的真正原因,应是出在你身上。”
白荼蘼眨眨眼,眸珠溜了两圈后才确定听到什么,一指指向自个儿的巧鼻。“……我?我对你做了什么?”
虎霄的心思荡开一瞬,只觉得此际凑到面前来的女孩儿,这张瓜子脸上的五官格外生动,竟让指尖发痒,生出想捏捏那粉女敕映颊的古怪念头。
见他神情凝重不答话,白荼蘼不禁倒吸一口气,豁出去般问:“大虎哥哥,莫不是……莫不是我不自觉间对你干下什么天理难容又不可告人之事,你说不出口吗?你别不好意思啊,你说,我都听着,该负的责任我定然一肩扛起,绝不逃避。”举三根手指起誓。
“咳、咳咳——咳咳——”虎霄听得都岔了气,耳朵再度发烫。
还好披头散发的他犹能遮掩变红的耳朵,只是她一双手又探过来想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又教他给一把扣住。
这一次他的力道猛然一出立时收敛,不想弄痛她。
白荼蘼只得乖乖跪坐,等着他调稳气息,也不觉得一双秀腕落在他粗糙掌心中,如此与他“肌肤相亲”有何不妥。
幼时逢妖的奇遇,加上他对她的救命恩情,在她内心早将所谓的“大虎哥哥”视作亲近之人,即便自个儿如今已长成大姑娘家,对他这个“成年男子”亦毫不设防。
这一边,虎霄又低咳两声清清喉咙,终于出声,“不是什么天理难容、不可告人之事,白姑娘当真多虑了,仅是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尚不能尽数厘清,一时间难以全盘说明罢了。”
白荼蘼道:“那简单,你把知道的说与我听,还没想通的咱俩可以一起想,大虎哥哥这样厉害,我又这么聪明,两人凑在一块儿琢磨,总能慢慢厘清。”吁出一口气,直接便问:“所以我对大虎哥哥究竟干下何事,才使得你虎首人身幻化不全?”
姑娘家直率夸赞他,也不忘直率自夸,虎霄真没遇过她这样的凡人。
掌中的一双细腕扭动,似欲反握他的手,他心头一凛,赶紧松开五指,撤开。
他抿抿唇道:“当年与姑婆一战,内丹裂损,元神破碎,险些命殡当场,之后得以幸运存活,我便闭关于雾隐连峰的深山老窝中修补一切,此后一十五年,出关之日尚不知何时,但那一日传来你的呼喊,待我意会过来,人已去到你身边,在现身瞬间杀掉那头地灵虎妖是本能之举。”
一顿,浓眉微敛,语气更沉,“那一夜我被迫出关,之后就一直是这般模样,灵力与外貌随日夜变换,本以为再次闭关修炼便能恢复,岂料第二回的闭关甚是艰难,神识难以入定,全然事倍功半,然后今夜耳畔又响起你的呼喊……”
白荼蘼越听眸子瞠得越圆,静了会儿,喃喃接话道:“于是你又被迫出关,又一次凭本能施术救我,夜中时分,正值你灵力衰弱之际,莫怪……莫怪后来会晕乎乎地跌下高台,噢,还得庆幸底下是西川河,要不然这一摔的后果……想都不敢想啊。”
若非掉进西川,很可能“螳臂挡车”的她会变成肉垫一张,坠地后摔个不成人样外加被他压得扁扁。
好吧,就算她没被压扁,但虎霄的神识确实一度陷入昏迷,如此跌下高台直接躺地上,待大伙儿围聚过来近距离察看,他的虎首虎尾哪里藏得住?
说不准他尚未醒来,便要莫名其妙死在众人惊惧胡砍的乱刀之下。
这般看来,他实在挺惨,被她折腾得好惨。她心中歉疚,神情郁郁,觉着理应道歉,唇瓣掀了掀却是无语。
然虎霄竟道:“直到今夜才确知,白姑娘实是我的福星。”
嗄?他说啥呢?
“……我?福星?”白荼蘼又指向自个儿鼻头。“你的……福星?”
虎霄宽宽的嘴勾起一道浅弧,轮廓深明的面庞透出几分洒然神气。
他点点头道:“姑娘幼年时傻乎乎将长命锁相赠,定不知此长命锁收拢多方祝福,蓄积满满善意,所谓心诚则灵、心想事成,此长命锁因虔诚善念与海量祝祷,实已成为一枚宝器,充满朴拙无华却再紮实不过的能量,凡人配戴在身能趋吉避凶,于修道者而言确实能助其修炼进级。”
白荼蘼有些怔然,趁他此时一顿,她嗫嚅着唇不禁问出,“那对于你而言呢?可有助益?这十多年过去了,长命锁一直挂在大虎哥哥脖子上是吧?你、你觉得如何?”
“我活下来了。”他嘴上的笑弧略深。“原以为内丹裂损到难以修补,终将魂飞魄散,是这一枚长命锁起了聚灵效用,令我留得一线生机。”
闻言,白荼蘼的眸光来来回回看着他的脸以及胸前那枚长命锁,似是不敢置信,眼里明显浮现欣喜之色。
“这长命锁是姥姥当年特意请工匠老师傅打给我的,也是姥姥亲自替我戴上,那时候取下来往你头上套,是真心想你好,却不知这枚长命锁本身真能助你、护你……这样真好,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她咧嘴笑开,小小虎牙好生可爱,双颊微红。
虎霄不动声色地掠开目光,一会儿忽问:“我能听见你的呼喊、受你召唤,白姑娘可有想通其中缘由?”
白荼蘼沉吟下来,想了想便道:“莫非是因为这枚长命锁?”
虎霄重新看向她,语调徐沉。“许是如此,然不敢完全断定,毕竟之前从未遇过这样的事,在姑娘取下长命锁为我挂上之际,你我很可能在无意间结下契约,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灵契。”
被他这么一提,白荼蘼思绪动得飞快,一下子把前因后果都想遍。
她定定望他,又是抿嘴又是咬唇,忽地脑袋瓜一甩大叹,“完了完了!那我是不是把你给坑惨了?真如大虎哥哥说的这般,那长命锁套在你的颈项上不就似套了个紧箍咒,我一呼唤就把你召了来,还由不得你不来,才使得你一再被迫出关,无法专心修炼。你、你都这样重伤虚弱了,还得被我呼来唤去地折腾,你也太命苦啊!”
虎霄被她这一番结论给小小弄懵,他真心觉得眼前这张瓜子脸上的表情好生丰富,连荡在雪额上的发丝也颇有戏,随着她的叹息晃动轻飘,荡出某种诗意。
这一边,白荼蘼扭着秀眉想想便问:“那要是大虎哥哥把长命锁还回来给我,是否就能解掉结契?”
不等他作答,说风就是雨的,她直接朝他探手。“我帮你戴上去的,如今亲自来取,来来来,把长命锁还给我,别再让我欺负你。”
这姑娘待他当真无丝毫戒心,更无惧意,倒像相交多年的亲友一般,她想碰就碰,再次靠近过来,那双手当然又一次被他扣住。
虎霄对她摇了摇头,表示她此举无用,“那时候你重伤命危,我亦重伤命危,我以所剩不多的灵力为你癒合伤口,你则赠出自身的长命锁相护,我并无意结契,你也无意,但天地之间无边无际、无形无相的灵力在那瞬间应了此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不自觉间的结契最是牢不可破,毕竟是众灵所驱,天地为证。”
白荼蘼微张小口,杏眼圆瞠,歙张的鼻孔亦圆圆,这会儿换她懵了。
虎霄险些被她的模样逗笑,硬是控制住自个儿的五官神态,淡然道:“我虽不知解此结契之法,却知白姑娘实是我的福星,绝非坑我、欺负我。”
“福星”一说再被提及,白荼蘼眨眨眼瞬间回神,听虎霄接着往下道——
“适才说过,在历经了第一回的被迫出关后,第二回的闭关修炼状况着实艰难,但这一次又被你召唤出关,不仅先施术灭火,姑娘与我还一同落水,之后逼得我稍微清醒又得施术救下你我二人……”
“都这么惨了,大虎哥哥还说我是福星。”她双肩一垮,郁闷叹气。
虎霄轻抿着宽宽薄唇再次忍俊不禁,轻愉而隐晦。
他慢悠悠道:“然有你在身边,实能助我修炼。这一夜,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练功修补,竟较之前闭关容易许多,且成效亦丰,入定与出定顺遂似如臂使指,有姑娘在,气场便也不同。”
一丝灵力,一枚长命锁,许是结契之因,彼此间有着极强的连结,他甚至能觑见将两人圈拢在一块儿的淡淡金辉,在厦黑无光时更为明显,自成一个空间,彷佛在他的修炼中她已不可或缺。
白荼蘼原是一脸忧郁,忽地颓丧表情一扫而空,眸底闪闪发光,“……你说真的?只要有我在,气场都不一样了,能让你大大好转,让你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是真的吗?”
“嗯。”虎霄颔首,随即见她脸绽笑花,两颗酒窝加两点梨涡全显露出来,这般生动跃然的笑暦令他气息窒了窒,不禁有些看怔。
“大虎哥哥——”白荼蘼原被扣住的双腕轻松挣月兑,反手握紧他的粗获大掌,如祈祷似祈求般真挚包握,笑问:“你就跟着我过活吧,可好?来跟我住一块儿,吃吃喝喝修炼玩耍什么的,你想干什么都好,我把气场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准能把你养得头好壮壮、比谁都美,好不好?”
虎霄这会儿不是有些发怔,而是狠狠愣住。
人间走踏,千年修为,他还是头一回遭遇上这等脾性古怪的女子。
见他怔愣不语,白荼蘼颊浮暖色,喃喃轻叹,“幼时初遇,我便一直记得你,一直想着你,好不容易重逢又重逢了,就舍不得你轻易离开,如今既知有结契存在,那、那你就暂且留下吧,我养着你,你只管修炼养伤,好不好?”
凑近在前的女子是如此娇小,包裹他粗掌的双手即便用尽吃女乃的力气,对他而言亦是无比的绵软纤细,明明柔弱娇女敕如一朵野地小花,迎阳而绽却能生出柔韧命体,开出强烈的芬芳。
他能嗅到强大的力量,从她毫无保留的笑颜、从她点点肤孔中散出的热力发出。
她的气味无比诱人,是珍饶中的珍馑,极品中的极品,对于修炼进级与修补养伤中的妖灵精魂而言,根本是天王大补丹无误。
明明很弱,却又无比强悍,他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好半晌只能望着她发愣,最终来了一句——
“有人来了。”
“……嗯?什么?”与她设想的答覆完全无关。
“有人寻你,来了不少人。”虎霄语气淡定,瞳底烁光。“我若不走,你得想好说词了。”
白荼蘼先是一愣,很快便意会过来。她要将大虎哥哥这么一个大男人留在身边,带他回丰庄白家生活,确实得想出一套说词来“粉饰太平”啊。
便在此际,岩洞外传来声声呼唤——
“小姐!呜……”
“小姐啊,您在那儿呀?”
“大小姐啊——”
“白大小姐——”
“陆爷,这边草丛都捜过了,没有任何踪迹。”
“知道了,让下水搜寻的人手再轮一批,岸上的人把绳子扯紧了,绝不能失手。”
果然有人寻来。
白荼蘼听到两个贴身丫鬟混着泣音的唤声,还有众人此起彼落的呼叫,也听到自家护卫陆大教头沉着冷肃的嗓音。
“陆叔,我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白荼蘼扬声回应的同时,果断地一手牵起虎霄的大掌,毅然决然拉着他走出岩洞外。
见她一头热地嚷嚷着要留下他、养着他,虎霄是有意将难题丢给她,就想着她该如何跟众人解释他的存在和身分,却未料她会大剌剌拉着他走出去。
他一个分神,人当真就被带出去,带到灿烂的天光下。
“小姐!小姐啊!太好了,小姐没事,呜呜……呃?”
“小姐啊,可把橙蜜吓破胆了呀!呜呜呜……咦?”
苹香和橙蜜两丫头乍闻主子的声音,倏地循声望来,禁不住边哭边跑,只是一脚高、一脚低冲过来之际,猛地又煞住脚步,连哭声都憋回去。
现场不只两名婢子吓住,即使像陆腾这种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在瞥见落水失踪了一整夜的自家大小姐毫发无伤出现,身边还多出一名大汉,再沉稳冷静的心思也要暗暗抖三下。
待仔细再看,陆腾大教头的眼角亦暗暗抽搐。
眼前这大汉的体格生得是高大魁梧、臂壮腿长,发丝乱糟糟散着,麦色脸上浓眉深目,鼻挺唇薄,乍然一看绝非善类,但表情不知因何有些憨……然,这些皆非重点,重要的是,他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竟落入大小姐的掌握,不仅被牵手,还是十指紧扣的那种牵法。
“小姐能平安无事,当真万幸。”陆腾语调略缓。“却不知这位兄台是……”
“陆叔,他就是大宝口中的虎头叔叔,名叫大虎,就是大老虎的大虎,安嫂子家的大宝被黑虎妖偷走的那一次,我与大宝险些祭了妖物的五脏庙,当时多亏他出手相救。”白荼蘼坦率作答。
大宝在逢妖被寻回后,每每被大人们问到此事过程,总会提到“戴着大老虎头套”的“虎头叔叔”,只是这位“虎头叔叔”究竟何方神圣,生得是圆是扁,没人知晓,唯一知道的只有白家大小姐一人,但大小姐没打算解释清楚,众人也拿她没辙。
未料“虎头叔叔”会突然冒出来!这倒是解了陆腾内心一个疑问。“小姐昨夜从高台上跌落之际,属下不及相救,紧急间确实觑见一名顶着虎首头套的男子一同坠下,原来正是这位大虎兄弟吗?”
白荼蘼笑着直点头。“是啊是啊,就是他呀。他跳上高台想救人,结果我没留神一脚踩空,拖着他也跟着掉进西川河里了,这回一样多亏有他相护,又救了我一命。”
“如此说来,大虎兄弟实是丰庄白家与我等的大恩人。”陆腾尚有几个疑惑待解,但该谢的还是要谢。
他圈臂抱拳一揖,才欲开口邀对方同行,也好让他趁机模清底细,自家大小姐却眉开眼笑抢先向众人发话——
“他于我有救命大恩,大恩不言谢,所以本小姐决定以身相许了。”
“嗄!”
“什么?”
“啥?”
“小姐啊!”
“呃?等等……”
“这是……”
惊疑之声似合奏般齐刷刷响了个遍,响得众人耳鼓都泛麻,好几个人还瞬间石化。
反观虎霄,他能开智修炼成大妖,自觉先天本性中本带着三分凉薄,与万物皆情浅缘淡,能以旁观之姿看尽人间百态,所行之事不过顺应天地而心无波澜,便如古井不生波,明镜不惹尘。
然,这世间的修行之道果然一劫还有一劫,都说福祸相倚,原来他的福星亦是他的大劫。
在被白大小姐宣告要以身相许的此际,虎霄山君不是露出憨相而已,却是大受惊吓,那似古井又像明镜的心,惊到都快从喉咙中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