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家大小姐柳平姬,自幼跟随母亲学习管理柳月家庞大复杂的帐务,十二岁那年母亲难产而亡,自此柳平姬身兼母职亲自扶养幼弟。
母亲过世后,柳平姬跟着父亲柳如笙跑遍江苏,巡视柳月家各地产业,包含各个镖局商行所有航运船只等等。
可惜不过两年光景,柳如笙染上恶疾猝死,连同柳平姬幼弟也没能幸免,至此柳月家仅剩下柳平姬及其兄长柳仲卿。
柳平姬跟兄长柳仲卿差距约莫十岁,柳如笙死后,长子柳仲卿理所当然继承家业,成为柳月家新一代当家少主。
可惜柳仲卿似乎根本没能传承父亲任何优点,柳仲卿个性暴躁也不懂商道,在他接管柳月家之后,强抢生意、哄抬价格,并且任由手下欺压弱小,闹出事情就撒金撒银的又是贿赂又是威逼,蛮不讲理只晓得以金钱和拳头摆平纷争,短短五年几乎毁了柳月家先前累积二三十年的名声。
根据柳月家老一辈下人们所言,柳平姬似乎十分忌惮兄长,不但鲜少在兄长面前发表言论,柳月家例行聚会时也都十分沉默。
“这些消息还是太少,我要知道所有柳平姬的事,她为什么这么怕柳仲卿?她与张汝寺关系如何?柳月家还有谁与她较亲近?还有,听她遣词用字分明是读过书的,这又跟柳仲卿全然不同,好好细查一下,总之无论事大事小,一丝一毫都得查个清清楚楚。”
耿府两条街外的酒楼包厢内,德贞正聆听如棋整理探子们的回报,一边闲适地端着盖杯喝茶,不过才啜了一口又搁下。
“另外也要注意所有潜伏在耿家的奸细,哪些人接触过柳平姬或她那两个侍女,统统要让我知道,下去吧。”
如棋推门离开后,德贞见怀琴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他。
“有话想说?”琴棋书画四人当中,怀琴怀书自幼就是他的书僮,两人懂事以来就陪着德贞习字学武,关系十分亲厚。
至于年纪较长的如棋如画,则是德贞大哥亲手训练出来的武功高手,剑术拳术甚至比德贞还要高明。
怀琴凑近过去,手脚俐落地将主子换了热茶。“贝勒爷,我真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德贞觉得好笑,明知故问地看着他。
“这一个多月来,主子和柳大小姐表面上相处挺好,结果探子们却说柳大小姐派了人在调查您,主子不阻止他们也就算了,竟还每晚与柳大小姐煮茶聊天,您不觉得她暗地里在图谋什么吗?”怀琴一股脑把心中疑惑说出来。
德贞听了加深笑意。“我能调查她,她当然也能查我,倘若出手阻止岂不是更加引发她戒备?既然她想查就让她去,反正也查不出什么紧要大事。”
怀琴傻住。这什么情况啊,两个人表面上不断释出善意,每天和和气气地聊天说笑,结果台面下却是极尽所能调查对方、滴水不漏地监视对方?
这是各怀鬼胎吗?
不对,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主子,心怀不轨的只有柳平姬,他的主子可是为了替当今皇上做事才不得不这么暗着来。
只是,主子有些陈年旧事打听起来恐怕也不大体面,怎么他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担心?
“贝勒爷。”如棋敲门后入内。“奕格贝勒已在城外,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抵达。”
德贞一听扬起嘴角,露出俊美笑容:“备马,我要亲自去城外接他。”
终于可以松口气,奉命将画拿回北京的人总算来了。
同一时刻,耿家一处冷清院落,柳平姬也在听着青儿禀报探子们蒐集到的消息。
肃亲王府德贞贝勒,自幼与宣哲郡王府的小郡主订亲,却在他十七岁那年解除婚约,同年德贞与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公主订下婚约。
然而,不到一年时间又退了婚,原因不明。
不仅婚姻大事费人猜疑,仕途听起来也挺离奇。
德贞十七岁开始在宫里办事,先是帮三皇子编书,几个月后调去吏部协助办理各项祭典事宜,但过没多久又被调走,自此兵部、刑部、户部,甚至内务府等等都担任过职务,却都维持不到半年,十九岁那年不知犯了何事,遭圣上撤掉内务府职位后自此再也没在宫里当差。
然后从那年起,他就几乎不在北京城内,像是四处晃荡,行踪不定。
“听起来挺怪的,德贞贝勒好像办事不太灵光,怎么被调来调去的?婚事也很曲折,明明是跟小郡主订亲多年,怎么对象忽然换成五公主,最后却两个都没娶到?”青儿摇摇头,着实纳闷啊。
柳平姬静静听着,的确有点雾里看花,愈查反而愈不解,怎么婚姻和仕途没一样顺利的?
但是,德贞不是办事不牢靠之人,这点绝对无庸置疑,否则她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儿与他周旋。
她缓缓将脸上纱布解下,眨了眨眼睛,望向身边的青儿。
“大小姐的眼睛看来好多了。”青儿笑着。可不是吗,大小姐双眼此刻看来清亮许多,终于恢复以往的黑白分明。
柳平姬点点头没讲话,其实,她的眼睛早在五天前就完全恢复了。
这些天来,她好几次想偷看正在煮茶的德贞,但最终还是放弃,毕竟,老是围在他身边的琴棋书画个个精明,而且肯定都死盯着她一举一动。
她真想大胆睁亮眼睛,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她想看清楚德贞的模样,但是,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来,她一手策画的后续行动就要展开,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天晴风暖,德贞领着琴棋书画四人,威风凛凛骑着骏马出城,来到城外郊道旁的空地。
约莫一刻钟时间,果然远远看见一人单骑奔驰而来,却在见到德贞一行五人后急拉缰绳煞住,陡然发出一阵马匹嘶鸣声。
“嘿,你这家伙时间算得真准。”骑马青年与德贞年龄相仿,浓眉圆眼肤色较黑,看来有如一个活泼淘气的江湖少侠。
德贞故意扳着脸看向他。“奕格!你比预定的晚了好几天,肯定是出了京城后沿路玩耍耽误了,要是我告御状看你怎么交代!”
奕格哇哇大叫:“你这个坏心眼爱告状的家伙,老爱欺负人!幸好我这趟带了帮手,这回就算吵架也不怕你了!”
“谁啊?”他愣住。不是只有奕格单枪匹马前来取画吗?
奕格笑嘻嘻比了比后头,果然看见一个白衫青年领着几个随从骑马而来。
“水月?”德贞先是讶异,旋即微笑看向来人:“还以为你替柳月家大小姐画完画像后,就回京覆命了。”
水月模样有如一介书生,他缓缓将马停在德贞和奕格前面。“昨晚巧遇奕格,反正我也得经过扬州,就结伴同行了。”
德贞听他轻描淡写,心知约莫是圣上另有指派他任务,于是也不便细问。
“那好,我已经包下酒馆厢房,今晚就由我做东与你们叙叙。”德贞拉起缰绳就要返回,却见奕格神秘兮兮比了比他后头,德贞向后一看才更加惊讶,竟然还有一人从树林里骑马出来,远远地还跟了两个小厮。
“别怪我,他根本不顺路却硬要跟来,你知道我阻止不了这个混世魔王。”奕格耸耸肩,尴尬笑着。
德贞微眯起凤目,沉着脸看向来人:“瑾凤,没想到你这么清闲,咱们可是办正经事,你干嘛跑来搅和?”
瑾凤生得狂妄眉、嚣张目,气势剽悍一脸无畏,根本不怕德贞的冷脸,手持着马鞭就往德贞胸膛扫过去。
如棋如画正要出手去挡,就见德贞俐落将他鞭子接住,使劲往后一扯才又扔回去。
瑾凤咧嘴哈哈狂笑:“看来你进步不少,去年还得护卫帮忙,现在倒是轻松自如。”
“搞不好是你退化了。”德贞冷冷睨他一眼,两扇长睫毛衬着乌亮眸子,格外晶亮有神。
“拜托你千万不要瞪我,我会异常兴奋,想入非非。”瑾凤笑得更大声,此话一出,德贞绷着脸转身蹬马就走。
“瑾凤,你干嘛老爱惹他!”奕格没好气抗议。
水月却始终在一旁笑看着。
瑾凤向来不在意旁人眼光,仍是一脸猖狂地骑马去追德贞坐骑。“喂!你这小子,竟敢给我摆脸色!”
“别叫我小子!你要骑比我慢就改叫我老子!”德贞忽然转头丢出这句,然后噙着笑一夹马肚向前飞奔。
“呸!你爷爷我几时输过?”瑾凤“喝”的一声,手中马鞭一扬,立刻急驰跟上。
“别紧张,德贞不会认真去跟瑾凤计较的。”水月骑到奕格身边,幽幽说完也骑马狂奔。
奕格模不着头绪,不过既然没事就算了。他看向前方三人扬起的沙尘,哪肯垫底,连忙边喊边追赶。
一时间,城外出现四个锦衣青年骑马直奔,远远的跟着各人小厮随从一堆人,浩浩荡荡烟尘四起,直到进城之前才停歇。
“你们先去酒馆歇息,怀琴怀书陪着好好伺候,我还有点事情去办,晚上会带着好酒再来。”德贞在城门口向奕格等三人说着,然后就领着如棋如画掉头先行离开。
“你们家主子看起来意气风发。”瑾凤看向怀琴怀书。“有什么好事吗?”
怀琴怀书哪肯轻易与人谈论主子,两人都只是摇摇头,礼貌恭敬地推说不知情。
却说德贞骑马返回耿府,边走回自己院落边低声与如棋如画交谈。
“如棋去向耿绪文传话,就说是我交代的,要他母亲今晚务必设宴款待柳大小姐,理由随他自己去想,说是要送未来儿媳妇布疋珠宝什么的都可以。”
“是。”如棋恭恭敬敬点头。
“如画去找两个机伶点、身手又好的护卫来见我。”德贞想了一下:“就找时常跟着你们的那对兄弟,叫做力虎和力诚的,叫他们过来。”
如画应了一声。
德贞脚步一直没停过,此时忽然煞住看向如棋。“你让咱们的人放话出去,说我有京城来的贵客造访,今晚要在酒馆设宴。”
如棋愣了一下,如画听了也讶异,两人却没敢多问,只是点头应着。
“如棋,让你那个小徒弟丁宇去跟柳月家小红说,今晚只有怀琴怀书跟我去酒馆,你和如画会镇守在此。”
丁宇是德贞安排的暗桩,早在柳平姬住进来那日开始,丁宇就刻意亲近小红,不时拿些珍贵糕点过去讨好,却从没开口打听柳月家消息,一个多月来就只是陪小红聊天说笑,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起点微妙的作用。
例如,放点不该让柳月家探子轻易打听到的消息。
“是。”两人领命。如棋又问:“那今晚只有怀琴怀书跟着主子?要不要找两个身手好的护卫暂代我和如画的位置?”
德贞摇头。“不,今晚还是你们跟我去酒馆。”
如棋如画又是错愕,看着主子闪闪发亮的眸子,终于意识到德贞最近精神奕奕的原因,他正乐此不疲地在跟敌人较量,通常遇上的对手愈厉害,他们的主子就愈有斗志。
此刻看来正是斗志高昂啊。
“好了,你们分头去办吧。”德贞下巴一抬,示意如棋如画快快进行。
待两人一走,他迳自返回客居院落又见了几个手下,约莫两个时辰后,眼看即将黄昏,德贞起身闲适地转往隔壁,准备去见见柳平姬,这个再过三天就要成亲的耿家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