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绝对是威胁!这新来的知县太卑鄙了,肚里藏奸,用单老七逼人就范,让人在龙潭跟虎穴中择一。
明知小仵作对上九品主簿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偏是人心黑如墨把她往火坑里扔,把她拖进新官和老吏角力的战场,你扯一下,他拉一下,任人拉扯。
手握十万两白银很棘手,是烫手山芋,她只想扔出去,谁要谁去捡,这根本不是行善积德,而是惹祸上身,包括陈家在内,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恨不得都来咬一口,半点肉末不分人。
知县大人这一招太阴险,不仅拖她上他那艘贼船,还以她为饵分散众人注意力,为的恐怕就是要借机掌管全县,攻其不备树立在民间的威望,让万民景仰,百姓赞许。
太黑了,真是太黑心了!比他们长官赵黑子还可怕,黑子是他的绰号,因为是公认的黑心魔,他也常笑着算计底下人,让他们拼死拼活的加班,集体加入爆肝的英勇行列。
季亚襄气极了,在心里狂打小人的同时,也忍不住磨着牙说卑鄙。
君无瑕耳朵尖,听到她含在嘴里的声音,挑了挑眉,“你骂本官卑鄙?”向天借胆了,果然好胆色。
这人是兔子吗?她磨着牙道:“大人听错了,民女说的是澄碧湖,风景宜人,山青水绿,适合泛舟、垂钓。”
君无瑕似笑非笑地说:“啧!我今日微服出巡,你就改口一声君三爷,别把三爷我的身分暴露出去。”转得真快,这脑子和他有得比,都是机伶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有纵横家的天分。
今日他并未身着官服,而是做寻常打扮暗访民情,不过他自以为很朴素,在平民百姓眼中仍是装束华贵的公子哥儿,游荡街头,把少爷派头摆得十成十。
“是的,君三爷。”她从善如流,把大人当成前世黑心烂肺的长官,顺着他就能少找些麻烦。
“你说的澄碧湖离此多远,初来乍到,多走走看看。”秋高气爽,游湖的好时节,湖水碧绿如洗,倒映着蔚蓝晴空,湖波荡漾催人眠。
“在城外,骑马约一个半时辰。”她话中有话的暗示,大人你一身细皮女敕肉就别折腾了,磨破了大腿皮肉得有多疼,养得娇贵的你可承受不起,不要往断崖扑腾了。
瞧着她眼底的不满轻蔑之意,君无瑕笑了,“我们走。”
看看谁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人。
在君无瑕的强势要求下,季亚襄不得不跟着他到了城外,紧接着先离开一步的顾寒衣带着马匹到来。
季亚襄勉强按捺着脾气,委婉劝说:“大人……君三爷不要逞强得好,到澄碧湖的道路颠簸,坑洞颇多,前些时日连日暴雨将路面冲得不平顺,不好行走,至今没有整修……”他真要自找苦吃,无视当地人的善意劝告?
“季姑娘怕了。”他一跃上马,风姿飒洒。
季亚襄目光冷静,不中他的激将法,“民女不会骑马。”
这年头的老百姓谁养得起马,不会骑马才正常。
拉车的是驴或骤或牛,家里就一辆骤车,父女俩谁出远门谁用,若在县城大多步行或坐车,城内有车马行,远近都载客。
但其实季亚襄的马术精湛,她穿越前得过全国马术竞赛冠军,她的二舅是马场主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无妨,三爷带你。”一说完,他手臂打直将人拉上马,置于身前。
“你……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去。”她心一慌,身子扭动想跳下马。
“季姑娘最好别乱动,男人很容易冲动的,别勾引我。”他俯在她耳畔低喃,嘴里说着轻佻话但面上坦荡如常,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谁勾引你了,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自比凤凰攀梧桐。”她说得咬牙切齿。
“凤楼梧桐……不妨试试。”
她勾起他的兴趣,第一次有女人看他的眼神不是迷恋,让他越发想要戏弄她,他觉得自己病了,若在京城定召太医过府一瞧,被人厌恶着还暗喜不已,真是病得不轻。
“三爷,你此举于礼不合,请放我下马,我可以自行骑一匹马。”她很快的镇定下来,语气软化。
“你不会骑马,不用勉强。”
他用她的理由回她,满是调侃,让她面含霜色,不再与他在口头上争锋。
反正只是同骑一马,她还不放在心上,果泳活动她都参加过,这算什么!
看她不再挣扎,君无瑕双腿一夹马月复,马儿就嗟嗟小跑起来,随行的欧阳晋、宁煜、顾寒衣骑马跟上。
四匹马、五个人出城,一离县城,路面开始高低不平,深一点的坑里还有半寸高的积水,铺路的小石子被雨水冲走了一大半,露出黄褐色的泥土。
尽管如此,前进的方向仍然不变。
这份颠簸让季亚襄心烦,觉得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更烦的是,身后还有人骚扰。
她虽然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喊话,做心理建设,可是马一跑动难免有肢体上的碰触,也不知是无心或有意,挺直的后背一直撞向身后人的胸膛,感觉他身上的热度在攀升,连带着她也热起来。
入秋的天气应该是凉爽的,清风徐徐,前些日子下过雨更清凉无比才是,可是秋老虎从不依季节而行,早晨起床感觉微凉还披了件薄袄,太阳一升起就热了,太阳的热力狂肆地张牙舞爪。
“很热?”看她香汗淋漓,君无瑕轻笑出声。
“不热。”这点热真的不算什么,她在高温锅炉旁验过尸。
“我看你汗流浃背,额头都是汗……”他伸手轻触她眉上薄汗,她头一偏避开。
“三爷请自重。”她可以确定他在戏耍她。
“哎呀!日头太烈,晒得我晕头转向,脑子也糊了,襄儿刚才说什么,没听清楚。”嗯!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香气,非花、非香料,却沁人心脾。
君无瑕微微倾靠向季亚襄,嗅到了人家身上的香气,这一幕自然落在随行众人的眼里。
小舅太可耻了,居然占人家姑娘便宜,瞧他手往哪搁,太不要脸了,他怎么把京里的纨裤作风也带过来了!
可怜的季姑娘真不幸,清清白白的一朵小白花遇上不是人的恶龙肆虐,她只能自求多福,求早日月兑离魔掌。
很想出手相助的顾寒衣一想到小舅昔日的种种恶行,刚成形的胆子就散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不敢多事,静观其变。
他再一看两眼直视前方的欧阳晋,再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宁煜,突然汗颜,瞧他俩多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的历练还太浅了,得多学习学习。
殊不知欧阳晋心中正在咒骂,好个畜生,调戏良家妇女,最好来道雷当头一劈,劈死这登徒子,而宁煜想着君三爷是饿了多久,饥不择食,见到姿色不错的小仵作也想扑,未免太不挑嘴了。
而季亚襄从来不寄望于旁人的帮忙,她面色冷凝,斥道:“襄儿不是你叫的,还有你的头太沉了,民女纤弱的细肩撑不住一颗猪头……”他太得寸进尺!
她面色越来越冷,很想把某人踢下马。
“猪头?”自诩风度翩翩、清逸卓绝,有若谪仙的君无瑕瞧瞧自己,一双勾人的墨瞳带了三分邪气。
“别压我肩膀,沉了。”季亚襄冷着脸将靠在肩上的头颅推开。
知道再闹下去对方就真的要恼了,君无瑕没再贴近,只是含笑道:“三爷头晕。”
“民女有一帖专治晕眩的偏方。”
“什么偏方?”他没想太多,顺着她话语一应。
“那就是……”她忽地取出长针,身子一倾,往马腿上一扎,马儿吃痛仰起马头,前腿往前踢动,事出突然,坐在后头的君无瑕几乎要落马。
季亚襄偏助他一臂之力,手肘往后一顶,大意失荆州的君无瑕双目一睁,人后往翻掉下马,虽然他及时一个后翻双脚站立,但是仍灰头土脸的吃了一嘴泥,头发散乱脸发黑。
“哈哈哈——小舅,你好狼狈,太凄惨了……”
大快人心呀!苍天终于开眼了,恶人有恶报,活该!谁叫他自负才智过人,天下无双,调戏良家妇女,这回踢到铁板了,看他日后还张狂什么!
相较顾寒衣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文人出身的宁煜笑得文雅,嘴角微微往上扬,看得出也心情甚佳,看到君无瑕阴沟里翻船他甚是欢喜,想着要不要过去补一脚。
唯一没笑的欧阳晋忍得面颊涨红,君无瑕秋后算帐的手段他知之甚详,因此一忍再忍,忍得快憋出内伤。
君无瑕脸色黑如墨汁,伤了自尊,不禁恼羞,“闭嘴!”这小子没被抽筋扒皮过,该让他尝尝滋味。
“君三爷,头还晕不晕?”坐在马背上,季亚襄手握疆绳,姿态优美,居高临下的俯视。
她是故意让他吃瘪,但没想到经由此事,揭穿了他会武,而且功夫不错的事。
“清醒了。”他不怒反笑,人生难得一次马前失蹄,他不认为输了,只是大意,把人小看了。
敢拿刀剖开死人尸体的女人确实不容小觑,她浑身是胆,忍让只是不愿招惹麻烦,却不是没有能耐没有勇气,在她骄傲的眼神里,他发现自己错把猛虎当野猫,没弄懂她是在静待时机,吃了她的重重一击。
“既然君三爷清心醒脑了,小女子先行一步,三爷慢行。”她熟稔的控马,一踢马月复扬长而去,让风传来她轻快的指示,“前方树林往左拐,往前三里便是澄碧湖,小女子静候各位……”
余音散去,四周很静、很静……除了风声。
“啊,她会骑马?”看傻眼的顾寒衣忽地大叫,后知后觉的面露惊讶。
“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切记切记。”欧阳晋语重心长的往他肩上一拍,同情小老弟少根筋。
“她骗我?”他真的相信她不会骑马,没想到骑术好到令人侧目,风驰电掣的在眨眼间奔驰至远处。
其实除了顾寒衣外,其他人都晓得季亚襄说反话,她只是不想当别人手中一颗珠子,任人搓来搓去,从上马以来的妥协皆是为了静待最好的反击时机。
只不过他们不敢相信她真敢出手,又快又狠,毫不迟疑。
君无瑕笑了,“你们不觉得挺有趣吗?人生在世缺的是对手。”她让他热血沸腾,整个人活了过来。
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有人嗤之以病。
“有病。”
“病入膏肓。”
“不,他是疯了。”
君无瑕笑着答了一句,“人不痴狂枉少年。”
顾寒衣忍不住回嘴,“小舅,你都二十有四了,不小了。”他都不敢自称少年,小舅哪来的脸痴狂。
君无瑕沉了脸,“下来。”
“什么?”顾寒衣一怔,而不等他回神,人已经被拉下马,一袭白衣的身影翻身而上,当他的面将马骑走。
“小舅骑我的马……”他还有些茫然。
欧阳晋往他后脑杓一拍,“你小舅铁树开花了,还不赶快上马,迟了就追不上人了。”
小舅……铁树开花?顾寒衣蓦地双目发亮,八卦魂熊熊燃烧。
“欧阳大哥,快走快走,我们绝对不能错过小舅的风流韵事,回京后我好说给太后姨母听,包管她笑到肚子疼……”
看他笑得嘴巴都要裂开了,互视一眼的宁煜、欧阳晋当是家族毛病发作了,舅舅疯癫,外甥脑子坏了,甥舅都一个德性,无药可救就别救了,免得疯病传染。
君无瑕几人先后到了所谓一碧如洗的澄碧湖时,湖边已搭起一座石灶,底下烧着干柴,红红的火光照着人面。
“你……”手脚倒是很快。
“捉鱼去。”不让人有开口的机会,季亚襄指向湖面,她煮饭不行,但野炊尚可,抹上调味料把肉烤熟就好。
虽然今天出门匆忙,她只带了不离身的防身长针,没带野炊的东西,用野果的汁液也能凑合凑合调个味。
顾寒衣怪叫,“你让我们捉鱼?”她知不知道他们是谁,三品以下的官员看到他们都要绕路走,她张口就想使唤人。
“澄碧银鱼远近驰名,肉质鲜美细腻带着一股清甜,一抿便化开,刺少肉多,鱼骨头炸酥了还能当零嘴吃,传说常吃银鱼老得慢,肤质细女敕……”
长不长寿、有没有保养皮肤功效她不清楚,但肉不柴、滑女敕倒是真的,鱼吃多了也会让人变聪明,总有益处。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顾寒衣一脸怀疑。
“如若不然,单剥皮……单主簿怎会下禁捕令,不准百姓在湖里捉鱼,可他自个儿倒是监守自盗,每月逢五必命人捕捞,高价卖给城里的逢春楼。”
逢春楼是县城最大的酒楼,一般菜肴穷人吃不起,更别说这银鱼,一盘鱼最少要价二十两,全鱼宴五百两起跳。
“单剥皮?”君无瑕眼角一跳。
季亚襄若无其事的继续升火,“想吃鱼就去捉,民女也就沾沾各位的福,试试银鱼的滋味。”
闻言,君无瑕笑出声,“你这状告得时机正好,拿三爷我做大旗,当一回狐假虎威的狐狸了。”
她还真是会借力打力,知道他想要抓地头蛇的七寸,不可能拒绝,三言两语就把他拉进局里,让官大的出头,以势压人,把小官的贪婪压得消弭于无形。
季亚襄也不狡辩,坦荡荡地说:“澄碧湖是百姓的,不是某人的后花园,你是官,这事归你管,不过还是要有限制,以免竭泽而渔。”
禁捕令一撤势必多了不少渔夫,人一多一阵乱捕,鱼很快就没了,灭种。
“这事我会处理,师爷,传令下去,澄碧湖收归县衙所有,以后由衙门管理,谁要鱼先来衙门登记,依数目多寡择日捕捞,若只是单杆垂钓不在此限。”
宁煜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新身分,而后默然的点头,表情有些悒郁。
新科状元成了狗头军师,想想都糟心,太大材小用了,皇上对这位小舅太宽容了,金口一开文武状元全上场,一文一武随同在侧,辅佐和保护娇贵的小舅。
季亚襄一听,顿时大傻眼,原来他新官上任,举止这么简单粗暴?而且收归县衙所有,不就等于进了他的口袋?贪官还能这般运作,一贪还有一贪高,贪得理直气壮。
“大人不怕得罪人?”
她指的不仅是单瑞麟,还有他背后的人。
“三爷。”此时他不是官,而是不问大事的寻常百姓。
季亚襄差点翻白眼,刚刚都已经用知县的权威下令了,现在计较个称呼有意思吗?
她不理他无聊的纠正,兀自道:“你这般断人财路,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一口气把叫人眼红的暴利抢过去,只怕没人肯接受。
“不善罢甘休又如何,敢咬我一口?”最好牙够利,别咬崩了,他看来皮女敕肉细,实际上却是铜皮铁骨,不是一般人咬得下口。
顾寒衣插口道:“就是呀!我小舅是何许人也,他连皇上都打过……”真打,还是暴打,那时的皇上是不得宠的皇子。
君无瑕眼神扫过,“顾侍卫,你话太多了,捉鱼去。”聒噪。
“咦!我是顾侍卫……呃,好吧!侍卫就侍卫,至少没沦为打杂的……”
在小舅的婬威下,顾寒衣认命地月兑下外衫和鞋袜,哗地潜入湖里,鱼一般的游来游去,不时往岸边丢一、两条巴掌大银白小鱼。
湖边升着火,烤着十数条银鱼,入口的滋味确实令人惊叹,分明只抹了些野果子的汁液,滑细鲜甜,让人一条接一条,胃口大开,每个人都吃得有点肚胀却舍不得放下手上的鱼,一口一口的塞下肚。
湖岸垂柳,风一吹拂,徐徐清凉,让人昏昏欲睡,突地,一句清脆的女声轻扬——
“嫁妆还了吗?”
“什么嫁妆?”
众男子一阵茫然,明明在吃鱼,怎么说到嫁妆了。
谁要嫁人,备妆的事与他们何干,男人不管女人家的事,那是当家主母该去烦恼,旁人休理。
“李家姑娘的嫁妆。”季亚襄补充说明。
“李家姑娘?”几个男人的眼神充满迷惑,不知她指的是何人。
“三爷未老先衰了吗?患了老人家的毛病,记性差,前不久刚办过的案子这么快就忘了?”吃鱼补脑没补到?
李家……君无瑕两眼微眯,“毒杀案的死者?”
季亚襄点头,她去买过米,但和李家女儿不熟,只是同是女子,先前又接了李家的委托,总有几分同情。
“她和嫁妆有什么关系?”难道要再嫁一回,冥婚?
“三爷,人死了夫家就不用归还嫁妆吗?何况事实证明失贞一事纯属诬告,休弃不成立,陈家理应退还李家给的嫁妆,并赔偿死者家属的精神损失和伤害。”逝者已矣,可该补偿的不能免,否则何以慰藉生者。
精神损失……呵!新鲜了,他头回听见这词。
“陈家没还嫁妆吗?”大户人家还贪这点便宜,眼皮子真浅。
“没还。”季亚襄举手一比,“那片地原本是李家的,李老爷给了女儿做陪嫁,足有一百一十七亩,但嫁妆单子上填写为一百亩,隐了十七亩地。”
“这种事你也知道?”他失笑。
“我知晓很奇怪吗?其实,县衙内大部分的人都知情,田亩数量登记在册,记在李家姐儿名下。”很多隐私本该秘而不宣,但事实是宣而不秘,总有口风不紧的人说出去。
“你怎么晓得嫁妆并未归还?”她只是个仵作,管得比他这个知县大人还宽,连芝麻大的小事都想插手。
猫有猫道、鼠有鼠径,她也有她的门道,县城内的大小街道巷弄她几乎全走过,各个大户家宅内的大小事略有所闻,不敢自称万事通,但该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季亚襄没有说真话,只道:“看到田里正在搬运木头的工人没,那是陈家的长工,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是陈家管事,如今该种麦子,他们却在大兴土木,似乎要盖大庄子。”
“有什么不对吗?”他看不出有什么古怪。
“三爷,你眼睛瞎了吗?这是上等良田,用于作物种植最好,原本就有个住人的小庄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加盖一座庄子?而且还偷偷模模,行踪鬼祟,像是怕被人发觉似,沿着山脚堵住所有的进出口……”
换言之,不许人入山。
山是大家的,不属于私人,除非大手笔的买下山头,否则人人都能上山砍柴、捕猎,挖些野菜和草药。
看着一行人行径嚣张的围路赶人,君无瑕的眼中露出一丝深思,“莫非山中有宝?”
“无利不起早,以陈老爷的为人没好处的事不会去做,而且对家财万贯的他而言,一百亩田地不算什么。”如果没有更大的利益,他没必要霸占小媳妇的嫁妆。
“你觉得有鬼?”嗯!似乎有查的必要。
季亚襄吃掉手中的鱼,随手拔了一把青草搓去手上的鱼腥味,“那是三爷的事,你明镜高悬。”
他一滞,彷佛被鱼刺噎了喉,“倒会给人找事。”
“人不动,百病生,别闲着。”她说得像是为他着想,但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一张不笑的娇颜顿时生动了几分。
“那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了吗?十万白银不能浪费。”君无瑕特意提起此事,笑看她脸上的挣扎。
一提到十万两银子,心里堵得慌的季亚襄拉长脸,“能力有限,三爷何不另寻能人,不辜负你惠泽百姓的良苦用心。”
“我看好你。”
她把他拉下水,她也就别想置身事外,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他遍体舒畅。
不过说句实话,他明面上是把烫手山芋丢出去折腾人,可实际上也有保护之实,拉着她当地陪东走西走,形式上已是他的人,单瑞麟再胆大包天也要识相点,别动他的人。
季亚襄前思后想还是拒绝,“我办不到。”
责任重大,她扛不了。
君无瑕故作无所谓的耸肩,学她的作法用草搓手,“那我拿回来自用,反正我也挺缺银子。”
缺银子?
小舅,丧天良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要是没银子,天底下的人都成乞丐了!
真的穷的顾寒衣暗暗饮泪,他已修书一封回京向家里要钱,他债台高筑呀!不好再打秋风——除了握门的小舅,他向所有随行的人都借过银子,少则一两、多则百两,他是阮囊羞涩的世家子,穷呐!
“不行!”
十万两银子能造福不少百姓啊!
可恶,她隐隐觉得此人已经看穿她的脾气,知道她有股要为弱势出头的使命感,看不惯贪官污吏,所以才故意说得一副要中饱私囊的样子。
想到若不是她出手就无法把钱花在对百姓有益之处,她便心有不甘,窝火。
“不行?”他勾唇一眄。
沉着脸,季亚襄咬牙咬得重,几乎把牙磨碎了,“我尽力而为。”
她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走进他的算计中。
“襄儿这份气魄不下男儿,好好干,三爷从不亏待自己人。”
君无瑕本想拍肩,但思及她是女子,手一抬,往她鼻头轻点,过于亲昵的举动连他自个儿都吓一跳。
这跟在马上故意轻佻不同。
那时的他只不过觉得季亚襄跟他以前认识的女子都不同,格外的想逗弄她,试探她的底线,想看她变脸,所以故意做出些无礼举动。
但现在,却是自然而然,没多想的亲昵。
这不是他会做的事。
看似亲和、逢人就笑的君无瑕实则性子冷,不喜与人过于靠近,也很少和人交心,他看似人人皆好友,实际上谁也走不进他内心。
那些嘻笑看似无脾气、好相处的举动都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而非发自内心,真正的他是不能招惹的,一旦招惹到他,他转眼有若罗刹附体,狠得叫人心惊胆颤,魂飞魄散。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老来子,和太后长姊相差了足足有三十岁,他出生时皇上已十来岁了,因此所有人都宠他、惯他,但相对的,也会打着为他好的大旗,仔细检视他身边的人事物,无形中约束着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有许多人寸步不离的保护包围着他,这种情况让他感到窒息。
过度的爱是无形的枷锁,他只想挣开,这才让他有着放肆张狂的一面。
也因为受到宠爱,想要攀附利用他的人也很多,察觉这件事让他筑起厚厚的心防,对谁都不真正交心,更别说发自内心地跟个女子亲昵。
故而君无瑕手指一点的动作不只他自己惊讶,也让顾寒衣等人惊呆了,有种被雷劈中的错愕,久久没法发出声音。
突地,一尾大鱼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无数,众人才回过神,收起眼底心中的诧异,故作无事。
唯一没察觉到这波惊涛骇浪的只有当事人季亚襄,拥有现代人灵魂的她对这举动不当一回事,模个鼻子而已算是事吗?
“你们都吃饱了吧,收拾收拾别留下星火。”
火要浇熄,丁点火星都不能留下,湖边的林子离村子太近,一烧起来顺风吹,只怕整个村子都保不住。
“你倒会使唤人,别忘了这里你的地位最低微。”不满沦为打杂的,嘴快说话不过脑的顾寒衣这话着实伤人。
季亚襄略微停顿了一下,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喜不怒,可却让人感觉她正在筑起一道墙,将他们这些人隔绝在墙外。
她一句话不说的摘了宽大的树叶,将叶子折成漏斗状走到湖边装水。
是她太傻,以为这些人今日抛开官员身分,他们就可以平等相交,分工合作,殊不知,那只是嘴上说说,阶级的差异刻在他们骨子里,只有别人必须侍候他们的分。
“我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了过去,想接过她手中的叶子。
季亚襄却是避开,语气冷然地说:“不用,小女子出身卑微,不劳贵人动手,小心水里有虫咬了你尊贵的皮肤。”
看到她的倔强,君无瑕冷冷的瞪了口无遮拦的顾寒衣一眼,点出这个时代的现实,“人本来就生而不平等,平民是平民,官员是官员,若是混为一谈便乱了套,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乱象横生。”
“……人只有一条命。”不分贵贱。
季亚襄也晓得她冲动了,表现过激,今日所处的年代讲究身分地位,谁的权势大便能主宰一切,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想挑战只是自讨苦吃。
可是来自有人权的国度,她还是接受不了以出身来区分一个人的高低好坏,以出身高低来决定是能宰制旁人的人生或是被宰制。
她很久没受到这样的羞辱,一时之间怒不可遏,脑海中强烈浮现想回去的念头。
她的“回去”不是指有季天魁的家,而是西元二0二二年,她的法医办公室,五0七九号的尸体还没验完,他左胸一刀深入第七根肋骨,右胸骨塌陷,为重物重击……
在那里她为死者发声,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是在这里,套用在她身上的只有低微,必须听从别人的安排,被人呼来喝去,谁愿意如此呢?
只是她回不去了,七年来,她尝试过好几遍,卜卦、问神、求阴司、找道士,全都给了她一句:前世因,今世果,莫问来时路,且看明月光。
意思是既然来了就别想太多,顺天应时,因果事乃天注定,天道自有定数。
“是的,人只有一条命,很公平,不论富贵贫穷终将一死,再多的银两,再大的权势也留不住一世繁华。”
人死后就一口棺,还能占多大的地方,帝王将相也就陵墓大了些,千百年后谁知还在不在,墓造得越大,陪葬品埋得越多,得利者是盗墓者,后世子孙连先人遗骸都守不住。
“三爷,黄金打造的鸟笼好待吗?”季亚襄莫名地冒出这句话,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么说,只觉得他的话中有着乌云罩顶的压抑,让她感觉到深沉的悲哀与不甘。君无瑕倏地脸色一变,眸色深沉,喜怒难辨地看着她,“人都想往外飞,鸟儿亦然,关不住的是人心。”
蓦地,她有些心慌,感觉自己似乎碰触到她不该碰触的阴暗。
她捧着水,生硬地岔开话题,“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季亚襄刚一转身,手腕被人捉住。
“晚了就晚了,我是知县,谁敢不给我开门。”即便是皇城他也敢闯,没人拦得住他。
“我不是你,我爹在等我,我得安他的心。”他爹只有她,若她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