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了?”
“是,他们雇的马车已出了城门,往南边的官道走。”
纪宽点个头,那报信的随从便退下。
如同平宁郡主一直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他也不忘在武定侯府埋钉子,如若不然,他怎能几次逃开平宁郡主的下毒、陷害,而且都刚好被祖父发现。
他想活着,爱他如命的祖父一定会保住他,以孝道反压制平宁郡主。
世人不知平宁郡主几次朝他下手,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说他幸运,但一个平凡人哪来那么多的幸运?他又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不过是一分的运势加九分的谨慎小心。
懂得一点人心,又顺势而为,他才能平安长大。
科举出仕,让渣爹看到他的价值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有利可图,纪鸣就不会允许平宁郡主毁了他。
说来可笑又可悲,看到他功名有望、与贵女订亲,做父亲的才第一次伸出手想护住他。
只是这个时候父爱不是山,而是鸡肋。
“你给我鸡肋,我也回以鸡肋奉尊亲。”
毕竟是隔代教养,祖父对大孙子慈爱、宽容、恨不能倾其所有,所以他才有钱收买侯府的下人。
纪老夫人病逝时,把自己的私产都留给纪宽,但除了接手打理纪家的祖产,那些私产佟福玥是不沾手的,她知道男人也要有自己的私房钱,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男人有钱不一定会变坏,但没钱肯定窝囊,尤其是当官的人,没钱与同僚交际,一辈子不受重视。
佟福玥亲手沏了杯茉莉花茶进来。
纪宽停笔,接了茶盏,笑道:“你让我画的扇面,瞧瞧,可喜欢?”
圆形扇面上以水墨画了翠鸟鸣夏图。
佟福玥唇边泛起笑涡,“画得真好,桃红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此画有王维的诗中意境。”
“娘子谬赞。”纪宽嘴上谦虚,心里很高兴。
“太美了,我舍不得拿来揭风,收在我的宝贝箱子里,不时拿出来欣赏。”她小心捧着扇面朝外走,怕他抢回去似的。
纪宽无奈地摇头,“不就是一面扇子吗,我随时都能画给你。”但心底雀跃让他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次日陪佟福玥回娘家,昨日的好心情让纪宽一直都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今日临安伯世子夫人慕容氏过四十岁生日,没有大办,只有慕容氏的娘家人和佟家至亲在一起吃饭喝酒,热闹一下。
佟福玥送了一对青白玉的松山贺寿图的挂屏,慕容氏很喜欢,这寿礼喻意好,挂在墙上也体面。
“五姑爷和福玥有心了。”慕容氏笑着道,说完向纪宽夫妇介绍两位她娘家侄儿,一个童生一个秀才,是年轻一辈读书最有天分的了。
慕容氏也担心娘家就这样没落下去,带有几分讨好地笑道:“五姑爷是少年举人,十九岁的探花郎,天资卓绝、才华横溢,我这两个笨侄儿是比不上的,不过胜在勤奋、不偷懒,有机会还望五姑爷指点一二。”
这种话纪宽听多了,眉眼不动分毫,谦和笑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两位慕容兄弟能勤奋进学,已成功了一半,若能考进白鹤书院,有名师指点、同侪激励,相信不用几年便能金榜题名。”
白鹤书院只收童生以上的学子,完全是为了朝廷招揽人才而设置,以科举出仕为目标,没有读书天分是不收的。
慕容氏笑着接纳他的意见,反正先混个脸熟,再慢慢走动起来。“你们年轻小伙子先去外院喝茶,福玥陪我说几句话。”
慕容氏打发他们出去,她留两名侄儿在屋里,除了结识纪宽,就为了给佟福玥看一看,也不打机锋,直接道:“你觉得他们如何,你祖母看得上眼吗?”
佟福玥有点傻眼,但很快就明白大伯母的意思。
“祖母开始给文表妹相看了吗?”
“她明年及笄,孝期也满了,如今慢慢相看也能挑一户好人家,等及笄再来说亲事,条件相当的公子搞不好都订亲、成亲了。”
“说的也是,条件好的都早早订下婚约。”女圭女圭亲的也有,但有风险,最怕成了望门寡或给重病的未婚夫冲喜。
“我就说你是个明白人。”丈夫的侄女、庶女中,慕容氏最看好的便是佟福玥,成亲之前小钟氏让她教导佟福玥管家,她也是尽心尽力。“净岚出落得似海棠花娇美,虽然丧母,但养在你祖母跟前就没人敢挑刺儿。你祖父去信金陵问了姑老爷,你姑父答应由我们这边相看亲事,把净岚嫁在京城,不过必须是有功名的,不要白身。这不,你祖母开始扒拉人选,这样的人可难找啊!”
“姑父的要求挺高的。”佟福玥只能呵呵笑。
“也是咱们佟家在京城根基深,亲朋知交无数,跟几家有文官亲戚的太太透出点风声,有适合的便会来打听。”慕容氏也是与娘家的大嫂、弟妹通过气,才让年轻的侄子来贺寿。
“你二伯母很是积极,可惜她娘家侄儿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佟福玥浅笑了笑,“慕容家到底是书香门第。”
“可惜我那几个兄弟都无心功名,只一味地清高,下一辈可不能再如此,家父执鞭督促孙辈进学,总算有点名堂。”
“是。”佟福玥软软地笑应,反正考不上的都说无心功名,自诩清流。你倒是先考上了再辞官归隐,这才算隐世高人。
慕容氏说起娘家会读书的侄子,眼底含笑,“三郎是我三嫂的长子,十六岁,已考取童生,院试时不巧生病,错过考期,反倒教小一岁的五郎迎头赶上,中了秀才。五郎是我大嫂的幼子,也是家父寄予厚望的孙子。”
佟福玥闻一知十,明白慕容氏较看好五郎。
“我去陪祖母说话。”心里有数,至于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成,我这儿也忙着,得空再聊。”慕容氏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不会只有一个人选,这家不成还有别家。
佟福玥去了祖父母住的正院,花厅里一群人陪着小钟氏。
“祖母。”佟福玥软软地喊,福身行礼。
“我的娇娇儿回来了,快过来我看看。”小钟氏坐在罗汉榻上,招了她上前同坐,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如花容颜,犹如兰花绽开般美好,不由放轻了声音道:“我观你气色好,不见疲惫,心中大安。”
“祖母别担心我,我家没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让人送些蜜瓜给你,仆妇说侯府急召你们过去,真没什么事?”小钟氏就怕平宁郡主又作妖,她的孙女会吃亏。
佟福玥笑了笑说:“是郡主嫁到东鹿县那边的五妹所出的龙凤胎,父母双亡,守孝三年后由大伯家送来京城投亲。到底也算是侯府的表姑娘、表少爷,便叫我们过去认认脸,免得不小心冲撞了。”
“又是表哥表妹的。”佟照月碎了一口,她好不容易又怀胎五个月,丈夫的一名侍妾也有了,是他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东鹿县在哪儿啊?”文净岚是地理盲。
“是不是很乡下?”佟星珠凑趣道,心里想我没收到蜜瓜。
“比昌平田庄还远吗?”佟星妤气嘟嘟,昌平田庄的蜜瓜可甜了,嫁人后反而吃不到。
“为何投靠武定侯府?怎么不去清平王府?”苗氏问。
“一定很穷,才会被伯父送来。”黄氏最烦穷亲戚。
“龙凤胎多大了?是哥哥妹妹,还是姊姊弟弟?”佟星心看大家都出声,才问道。
一人问一句,吱吱喳喳好不热闹。
佟福玥道:“是一对姊弟,与咱们家星心差不多大。”来之前便问过纪宽,他无所谓她拿侯府的事闲话家常。
佟照月呵呵,“哦,那也该说亲事了。”
佟福玥点到为止,转而笑道:“我们家今年还办喜事吗?”
佟守凡年十六,佟星心将及笄,是该操心了。
小钟氏道:“明年再办,你祖父想让守凡下场试一试。”
当嫡母的都不乐意见庶子比嫡子有出息,慕容氏也不例外,比起十三岁通过县试、府试、院试而成为秀才的纪宽,佟守凡起步算晚了,这还是佟靖留在府里长住后,发现佟守凡
会读书,警告佟治别打压庶子,才给了佟守凡冒出头的机会。
佟福玥笑了笑。“家里多个读书人很好。”
苗氏和黄氏都不是滋味,她们是二房的长媳、次媳,偏偏佟玮和佟瑚均文不成武不就,
跟大房的佟琦一样领着闲职,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
但是,佟琦日后有爵位可继承啊,佟守凡若像三叔一样考取功名做官,得利的也是大房。
他们二房就缺一个能在官场行走的人,幸好他们还有佟挽月,佟挽月因怀有龙嗣,已晋正六品才人,常氏婆媳早晚三炷香,只求佟挽月生个皇子。
“同时进宫的十六位秀女,只有我们才人有福气怀上龙胎。”黄氏得意道,炫耀的目光瞄向佟福玥,“你家小姑也没有好消息,说不准很快我们才人就要与你家小姑比肩了。”
佟福玥抿嘴浅笑,“二姊有宠有子,春风得意,难道就不是我的姊姊了?”黄氏哼了一声,“那是。”
小钟氏喝着茶,眼皮都不抬一下,“都给我稳着些,生男生女均是皇家的喜事,我们不做得意忘形的外戚。”
众女答应,但各有心思。
佟家没想过送女儿进宫,所以没在皇宫内院安插人手,没有人脉,佟挽月这一胎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只有天晓得,即使平安生产……呵呵,若是小钟氏的记忆没出错,宣明帝在位前十年没有皇子诞生,只有公主。
阮氏进宫是为了安抚定国公一脉,皇帝不会让她生孩子。
武定侯是新贵,掌一方兵权,纪霞光会受宠,但无子。
佟挽月进宫是前世没有的事,小钟氏无法预测她的未来,但纵观宣明帝的一生,潜邸旧人如敏妃、如妃、顺嫔等人,皆是有宠有子,登基后所纳的新人有宠则无子,有子便无宠,这是提防出现第二个阮嫔呢!
唯一的例外是淑贵妃周氏,前世的宣明帝没有立贵妃,今生却多了位静王侧妃,深得静王宠爱,登基后直接封贵妃,这是要立后的前兆啊!
小钟氏不敢想像有人跟自己一样重生了改变命运,到死也要守住这个秘密,如同她不会揭穿文净岚是穿越女。
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想的那样,待金秋九月,佟福玥回娘家参加佟星心的及笄礼,便听说了佟挽月不幸小产的消息,常氏婆媳如丧考妣,险些搞砸了及笄礼。
佟福玥用过饭躲在祖母屋里,吐舌道:“二伯母在生什么气呀?二姊保不住龙胎,皇上不怪罪便是万幸,娘家人难道还能上门兴师问罪?”
小钟氏笑着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皇家的事别多言。”
“我错了,祖母。”佟福玥又道:“二伯母那样您也不说她,您偏心!六妹及笄是喜事,难得出风头一次,二伯母婆媳却故意败兴。”
“不让她在家里撒气,难道要出去多言惹祸?你没看你大伯母也不吭声,一个庶女凭什么出风头?一个想出气,一个不在乎庶女,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只消不丢脸丢到外头去,你祖父也不会说什么。”
“柿子拣软的捏。”佟福玥叹息。
“这是人之常情,你看她们敢在你的喜庆日子里作妖吗?我直接撕了他们!”小钟氏的语气淡淡,却更显得无比认真。
“祖母对我最好了。”佟福玥挽住她的胳臂,整个人贴上去撒娇。
小钟氏环抱着她入怀,在她耳旁细声询问日子过得可舒心,可有遇上什么为难事,纪宽待她是否真诚或只是面子情……絮絮叨叨,完全将佟福玥当成自己生的小闺女在疼。
“有祖母在,我什么也不怕。”佟福玥老实回答后来上这么一句,恃宠扬威呢!
“傻孩子,祖母老了。”
“才不老,祖母最美了。”佟福玥坐起身,扬起脸,头上一支金簪子垂下的细细流苏晃出华彩。
小钟氏抬手捋起她鬓角的碎发,笑而不语,让丫鬟捧来一个长方盒,里面躺着一支垂着细细银丝串珠流苏的翡翠簪子。
“给星心挑及笄礼时也挑一件给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可是太贵了。”
“贵什么?祖母的钱花不完。”小钟氏让春芽收好长方盒,才笑道:“我就喜欢打扮小姑娘,看你们一个个如花骨朵盛开,嫁个好人家,我心里舒畅。”
“有祖母在,是佟家姑娘的福气。”
佟福玥真心感激,祖母不只偏疼她,对其他孙女也尽力保护,尤其是庶女,不许与人为妾、不做填房,最大程度保障了庶女嫁人之后的地位。
“六妹的亲事有眉目了吗?”
“慕容家三房为三公子求娶佟六姑娘。”
佟福玥想了一下,才道:“大伯母家三嫂的长子,十六岁的童生,不是对表妹有意?”最后一句很小声。
小钟氏轻轻道:“慕容家只有长房是元配所出,二房庶出,三房是继母所出,偏偏继母难产而亡,慕容老太爷最喜欢的沐姨娘是二房的生母。”
见多了内宅门道的她忍不住叹道:“这家够复杂的,娶他们家的姑娘还好,嫁进去谁知是狼窝还是虎窝?净岚的性子直爽,一听我这么说,不论是长房的幼子或三房的长子,她直接回绝了你大伯母。”
佟福玥瞠目,这的确是文净岚会做的事,不知她哪来的底气直接慰大伯母?正常的姑娘家由长辈出面婉言回绝不好吗?有祖母这把保护伞,何须得罪大伯母?
“那他们怎会转眼看上六妹?”
并非佟星心不好,而是出身摆在那儿,慕容三郎是嫡出长子,求娶文净岚是门当户对,娶填房才会考虑庶女。
“听闻三公子考院试前不幸染病,对应如今愿低头求娶你大伯母膝下的一位庶女,应该是那场病不单纯,只不知是长房或二房出的手。”小钟氏的笑容有些凉,“男人再偏爱妾室,对长房长子也会看重三分,二房有生母沐姨娘护着,只有三房处境尴尬,爹不疼娘不在,不想法子保存自身,只怕日后连庶出的都能踩他们一脚。”
“慕容老太爷不如祖父多矣。”老糊涂一个。
“老牌世家的分支嫡脉,落魄的多,出息的少。”
“他们三房是想讨好大伯母吗?”
“你大伯母是长房嫡女,又是咱们佟家的世子夫人,连慕容老太爷都要捧着,三房若能与她结为儿女亲家,就不再是透明人,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吞。”
“祖父应了吗?大伯大伯母可愿意?”
“多个会读书的孙女婿,你祖父乐见其成。我倒是劝你大伯大伯母,真想结亲便做得漂亮些,将星心记在名下充作嫡女,嫁回娘家更能得到三房的感激。”
“大伯母肯定不乐意,六妹若记名成嫡女,那三姊呢?她姨娘不闹才怪。”看来慕容氏是憋了一股气,今日才由着常氏婆媳险些毁了及笄礼。
瞧,嫡母想作践庶女,都不用自己出手呢!
“人各有命,星妤都嫁为人妇了还闹什么?说到底是你大伯母想得不够远,将三房扶起,与长房互相依靠,若是三郎、五郎这对兄弟能同朝为官,慕容家便起来了,总好过让一个姨娘搅风搅雨的,败坏伦常。”
佟福玥不好回嘴,笑了笑。
“这些事你听一听便罢,待接了喜帖再回来赴宴。”
“好。”嘴角扬起美丽的笑容,佟福玥道:“祖母最头疼表妹的亲事吧?”
小钟氏笑得温婉,“我告诉她,要挑一门合适的亲事不容易,她可以回绝三次,三次之后只能派人送她回金陵,或许她的姻缘在南方。”
“外祖母——”文净岚领着丫养送茶食进来,正好听了这话,跺脚道:“我不回金陵,我要一辈子留在这里,陪伴外祖父外祖母。”
她从丫鬟扶着的托盘里上了一盏杏仁茶奉于小钟氏,转身托起另一盏茶要给佟福玥,却见小钟氏将自己的杏仁茶先给了佟福玥,笑道:“你尝一尝味道,很不错,你表妹的确心灵手巧,对我们也孝顺,就是孩子气重了些。”
小钟氏毫不在意的接过文净岚手中另一盏杏仁茶,却不知文净岚心中哀嚎:那一杯加了好几滴灵泉水,您却便宜了佟福玥!
小钟氏的舌头多灵,一尝便知文净岚的区别对待,心中不喜却不便说什么,那是文净岚的金手指,她不贪心。
佟福玥不知不觉将一盏杏仁茶喝完,讶异道:“真好喝呢,都忘了自己不太喜欢杏仁的味道。表妹煮杏仁茶可有秘诀?”
文净岚冷淡道:“没有秘诀,简三娘便是高手。”
但她神色间带着一丝骄傲的自矜,彷佛在说;没有我,你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杏仁茶。
小钟氏轻笑一声,“福儿若喜欢简三娘的手艺,今日便将她带回去。”
简三娘痴迷厨艺,因为一心向佛,只做素斋素点心,她不会去注意文净岚的异样,换了另一位厨娘,久而久之文净岚难保不露馅。
文净岚嘟嘴道:“外祖母,简三娘给我打下手挺好的。”
带金手指的穿越女大多对自己有一种迷之自信,她不是非简三娘不可,只是使唤习惯了。
“是你给简三娘打下手吧,瞧你那双手就不像会下厨的。”小钟氏打趣两句,对佟福玥道:“喜欢简三娘的饭菜点心便将她带回去。”
“祖母这儿不缺人吗?”
“会做素斋的还有程胖子,平安家的,我也想换个人换换口味。”
佟福玥一笑,眉眼都缀上了点点柔光。“多谢祖母。”
小钟氏拍拍她的手,命崔嬷嬷将简三娘的卖身契找出来,“卖身契你先拿着,明天我派人送她过去。”由佟福玥领人回去,怕有人嚼舌根。
“我听祖母的。”佟福玥对祖母是迷之信任。
文净岚不依道:“那我呢?外祖母,您不喜欢我做的点心了?”
“我喜欢。”问题是你愈来愈舍不得把灵泉水加入点心里,让吃到的人都受益,只精明的在茶水或补汤中加几滴,用来讨好对你有利的人。
小钟氏自己也是得利的人之一,没法子说她什么,只是想到前世她病得快死了,出嫁后的文净岚没想过给她一滴灵泉水,她最后的利用价值是听文净岚吐露心声,因为死人不会泄密。
“净岚别担心,我们家的厨子多,简三娘只做素菜,太单一,你也该学些别的。”小钟氏只要不想撕破脸,绝对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文净岚被安抚住了,得意道:“说的也是,不论是哪位厨子给我打下手,都是便宜了他们沽名钓誉。”
佟福玥一脸莫名,文表妹还是这么“直爽”啊!
“听说表妹回绝了大伯母提的亲事?”反正直爽人嘛,佟福玥便直接问。
“五表姊自己嫁了探花郎,我就只配做童生娘子?”文净岚有点不爽,语气不善道:
“五表姊的亲事恰是最合我心中所想,可惜我来得晚了。”
佟福玥呆怔住了,她怎么敢?
“放肆!”小钟氏怒斥道:“文净岚你不要脸面不要闺誉了?再敢胡言乱语,这话传了出去,京城有哪户人家敢娶?你只能回金陵了!”
文净岚分辩道:“我没有要抢表姊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那样条件的夫家,我不爱公婆管束,有自己的小家最好。”
终于,她勇敢说出了自己理想中的婚姻,曾经无数次遗憾自己年岁尚小,不能让纪宽等自己长大,在古代要再寻一位纪宽谈何容易?
她也想过找上门和纪宽接触,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许他愿意冒大不赵的非她不娶呢?
无奈守孝与闺训困住了她的脚步,小钟氏轻易不放她出门,即使出门也不会去哪个出嫁的表姊家里,纪宽只怕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过,又怎能发现她有多么特别?
文净岚默默忧伤,为什么穿越文中的女主明明是身处乡间田野的种田文,还能遇到落难的皇子、王府世子或将军等等,她在富贵的京城都没偶遇过一个呢?虽道她不是女主角?
她是低调的穿越女没错,因为金手指不够粗,不敢张扬,但她一定可以过得比土着女好,否则何必穿越一遭?
她嫉妒佟福玥嫁给纪宽有什么错?她若真要勾引纪宽,佟福玥争得过她吗?佟福玥要惜福感恩才对。
可惜这一切古代女子佟福玥都不理解,只觉得她疯了,不知廉耻。
小钟氏庄严道:“净岚,跟你表姊说你错了,你一时童言无忌。”
文净岚不服,她被管教得再严也有现代人的毛病,讨厌长辈说教,喜欢据理力争。
“外祖母,我哪里有错?您就是偏心,真是……”白费了我的灵泉水!
文净岚沉住气,争辩道:“你们给我找亲事,不该问一问我的意愿吗?我只是羡慕五表姊,想比照她亲事的条件来,何错之有?没公婆管束多好……”
佟福玥站起身,眸光冷了冷。“文表妹,我公婆健在呢!相公与我时时请安,聆听教诲。”
说完,她朝小钟氏福身一礼,“祖母,我归家去了。”
“去吧,时候不早了。”小钟氏牵了她的手朝外走,一边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点心吃食送上马车。“别在意她的胡言乱语,祖母不会让她乱来。”
“我怕因为她而毁了祖母的贤德名声。”毕竟如今文净岚由祖母教养。
“你祖父在家呢,别担心。”
“祖母要去找祖父说一说,文表妹的言行举止太怪了,您别一个人担着。”
“好,我听娇娇儿的。”
送至垂花门,望着她离去,小钟氏才由崔嬷嬷扶着往回走。
崔嬷嬷道:“老夫人放心,屋里的人敲打一顿,不会朝外说表姑娘的事。”
“你说,她怎么一点也不像我养大的沁儿?”小钟氏故意说道。
崔嬷嬷见过佟沁,心里也迷惑。
小钟氏没期待崔嬷嬷敢评价主子,自去佟靖的书房寻他说话。
佟靖听得直皱眉,这外孙女是傻子不成?不要公婆管束,莫非想嫁给孤儿?孤儿想出头是难如登天,她看得上眼?
哦,只想要男方的财产不想要男方的父母,真是自私自利得令人厌恶。
“将她拘在家中,别让她出门,省得在外头胡说八道、丢人现眼。”佟靖眼带冷戾,一身威严。“明年有秋闱,便在中举的书生里挑一个家世清白的,将她嫁出去,以后无须太常往来,脑子拎不清的,离远些。”
“我听靖哥的。”小钟氏眉宇间满是依赖。
*
冬雪纷飞,人们贪着雪中白梅的雅致、红梅的冷艳。
临安伯府传来六姑娘佟星心许给了慕容三郎的好消息,佟治将佟星心记在慕容氏名下充作嫡女,算是门当户对。
佟福玥和纪宽回娘家庆贺一番,转眼便要过年了。
过年前是主母们最忙碌的时候,佟福玥两次上门想帮忙,都被平宁郡主回绝了,沉声道:“我们是两家人,你只须管好自己的小家,陪老爷过来吃团圆饭便成。”
若非老头子健在,她连团圆饭都不想让他们吃,看了就心烦。
佟福玥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却一句话也不敢辩驳,只垂下眼睑,恭敬应是。
平宁郡主心里舒坦了,挥手让她回去。佟福玥灰头土脸的出了武定侯府,心里却笑开了花。
感谢平宁郡主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摆明了就是讨厌他们小夫妻在侯府晃来晃去,要不然做婆婆的把大媳妇指挥得晕头转向,忙得脚不沾地,谁又能说什么?佟福玥回到纪府,书房里纪宽在提笔写春联。
纪宽看她回来得早,泰然微笑,“郡主又赶你回来了?”
“相公神机妙算。”
“明年世子夫人进门,更不能教你沾手侯府的丁点事。”
“郡主防着我们,我们又何尝喜欢吃力不讨好?”
“小人心机,总以为旁人想攀附权贵,巴着侯府不放。”
“如此倒好,省得我两头忙。”佟福玥噗嗤一笑,“还不用准备年夜饭呢!”
“如此甚好。”纪宽悠悠道:“今年的团圆饭,想必比往年热闹。”
自己的小家也是要过年的,准备吃食,给亲友长辈送礼、收回礼。
小钟氏给了她几大盒的蜜饯干果,有杏脯、乌枣、桃脯、福橘饼、蜜樱桃之类的,十分精致。佟福玥便分了一些,用剔红花开富贵的食盒装了,带去侯府吃年夜饭时当伴手礼,饭后消食可甜甜嘴。
纪老爷子等纪鸣亲自来请,才领着小夫妻和随从丫鬟过去。
平宁郡主领着一众儿女和妾室在宴客厅相迎,互相问安,说些吉祥话,方一一入座,这是姨娘们难得能在一起用膳的时候。
丰盛的宴席,温暖了胃,也温暖人心。
纪宽与诸位弟弟温和对谈,不动声色的关注沈怀安,观他衣着穿戴与侯府公子一般无二,腰间垂挂荷包和玉佩,装得像模像样。
佟福玥与诸位小姑子言笑宴宴,重点关注沈妙兰这些日子的惊人变化,侯府小姐有的她都有,着锦衣华服,缀缨络朱钗,小家碧玉也有了千金小姐的姿态。
哎呀,平宁郡主在给龙凤胎招仇恨呢!
试问,武定侯膝下的庶子庶女哪个能心平气和?人家的姨娘看了难道不会暗地里做文章吗?
但平宁郡主从来不在意那些庶出的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也给她憋着!
她深信自己对侯府内宅外院的掌控力,一点也不担心龙凤胎会遭人算计,她甚至巴不得有人出手,被她逮着了正好赶出去!
她没想过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精明,人家不一定要出手暗算,拐个弯儿挑拨人心,教龙凤胎慢慢滋生出野心,自己惹出是非呢?
平宁郡主一辈子的心计均用在纪鸣身上,除了自己生的儿女,对其他人都懒得用心,也不信有人敢对她不利,只要纪老爷子别来气她,她无所畏惧。
用罢团圆饭,一家人喝茶闲聊。
纪鸣感激地向郡主笑了笑,总算吃了一顿舒心的团圆饭,郡主不挑剔长子,纪老爷子也不会找磴,甚好甚好。
来年一定富贵太平,好吉兆。
纪鸣笑道:“好教父亲同喜,儿子替世子与长英县主定下鸳盟。”
平宁郡主得偿所愿,柔声道:“长英气质高洁、秀外慧中、知书识礼,与世子十分相配,来日必能成为辅佐世子的贤内助。”
难得见她口吐莲花,因为那是她的亲侄女,清平王世子穆麟的嫡幼女,年十六。
清平王健在,世子的嫡女也不得请封郡主,只得长英县主的封诰。纪宽朝纪东霖拱手道:“恭喜世子喜得良缘。”
“大哥客气了,喊我的名字或二弟就行,我们可是亲兄弟。”纪东霖被纪鸣亲自教育得很好,看重家族传承和政治利益,大哥有出息,就不能教他生了外心。
“二弟。”纪宽从善如流。
平宁郡主咬了咬牙,忍了。
纪鸣大感欣慰,纪老爷子也不惹人厌的再反对亲事,皆大欢喜。
守岁后,各自回房补眠,纪宽他们回纪府。
每年这个时候,纪老爷子最是意难平,他生了一个顶顶有出息的儿子,每回过年却只能像客人一样吃完饭就走,他和他的大孙子到底算什么?
“祖父,我真开心。”纪宽扶着纪老爷子的胳臂,声音轻快道:“今晚世子当着郡主的面让我直呼二弟,郡主没有跳脚,待长英县主进门,相信郡主不会再盯着我们府里,只是委屈祖父不能住在侯府……”
“委屈什么?我可不想每天见到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臭脸。”意难平的情绪一扫而空,纪老爷子呵呵笑道:“你爹再混帐也不敢不孝!他请我过去,不也要恭敬地送我回来?他爱娶新妇搅得家宅不宁,就由得他折腾去!”
“我爹到底像谁呢?”
“他在军营里学坏了,不关我们纪家的事。”纪老爷子平静甩锅。
“那倒也是。”
送纪老爷子回鹤寿堂安歇,他们才慢慢回了正屋,喝了温水就沐浴歇息了。
*
转眼,二月二龙抬头。
伏羲氏重农桑,历代朝廷也鼓励春耕务农,勤劳刻苦待秋收,演变到后来,富贵人家借着逢春纳福的由头,办春宴来热闹一下。
武定侯府也要办,纪鸣想跟同僚部属饮酒作乐、联系感情,他打算在世子夫人进门之前将纪东霖引进禁卫军虎威营,当个小小的把总也好,迎亲时面子好看。
平宁郡主当然愿意,有朝一日儿子的官位压在纪宽上头,她就开心了。
趁着办春宴,郡主也考虑沈妙兰、沈怀安的亲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尤其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子,拖延不得。此外,家里的庶子女也一个一个长大,可以联姻的名单要张罗出来,以便为儿子铺路。
平宁郡主把家里的管事、嬷嬷指挥得团团转,务必将春宴办得比别家好。
佟福玥过来请安,想搭把手帮忙一下,平宁郡主照例不许她插手,不过给了她一张请柬,冷淡道:“送回你娘家,请伯府的人来热闹热闹。”
佟靖的人脉更胜纪鸣,加上佟清民在文官之间的名声和书院的同侪,同届科考的进士们,多少有些香火情。
纪鸣把道理揉碎了讲给她听,她才明白光有皇室血脉是不够的,宣明帝根本不吃这一套,这位大儿媳看似不太引人注目,但她身后站着佟靖和佟清民,一个武将、一个文官,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的好。
儿女都是债啊!平宁郡主觉得自己太伟大了,为了儿女好,不得不委屈自己给大儿媳好脸色看。
佟福玥没感觉自己被善待了,接过请柬便回家。
翌日,她亲自送请柬回临安伯府,小钟氏见她回来很高兴,看了请柬,派人请慕容氏和常氏过来,被困了一冬很少出门的女眷都想出去玩乐一番。
小钟氏的声音徐徐缓缓、优雅沉静地道:“春宴那日,我们婆媳三人一起去给福儿壮胆。”
慕容氏讶异,这是小钟氏头一回亲去孙女的婆家。
佟福玥开心道:“祖母您要亲自登门?太好了,有祖母在,我心里踏实。听说清平王府那边有好些人过来,我一个也不认识,有点担心被人小瞧了。”
小钟氏的笑容温煦,点点她的额头,亲遁道:“你爹娘不在京城,我们娘家人更要多护着你些。你们说是不是?”朝儿媳看去。
慕容氏笑道:“母亲说的是。”
常氏撇了撇嘴,只是不语。
小钟氏让她们各自回去准备,懒得与她们多交谈。
在一旁当摆设的文净岚捧着一束绿梅来插瓶,安静地等两位舅母离开才凑上前笑道:“外祖母,我也想去开开眼界,成吗?”
佟福玥有点诧异,文净岚竟然收敛了自信张扬的神态,变得有些恭谨,发生了什么事?好想知道呀!
文净岚自然不会说,小钟氏心里有数,却聪明人装糊涂呢。
原来简三娘去了佟福玥家后,厨娘平安家的调过来陪文净岚练厨艺,没想到表姑娘是个光说不练的,总是等成品快好了才接手过去算是她做的。
平安家的活了四十年,见过不少偷懒耍滑的,但是像表姑娘这么沽名钓誉还真没见过,人人都夸她做的东西特别好吃,重点是她没有半点心虚或不好意思,彷佛东西好吃完全是她的功劳,平安家的都被表姑娘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但文净岚是主,平安家的只是一名仆妇,除了私下在仆人间抱怨一下,也没有多想。就好比某大官的孙女为卧病在床的祖母抄写千部佛经,人人夸她是大孝女,但实际上有多少是大孝女亲手抄写的,没人会深究。
平安家的心里不爽,便时时留意文净岚的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她转身取汤匙又回过身时,刚好瞧见文净岚的食指滴出水落入那碗药膳中。
“表姑娘,你的手流汗了——”平安家的尖叫出声,故意风风火火的抢过那碗药膳,气急败坏道:“这可是给伯爷补身子的,表姑娘你的手会流汗就不该端,这下好了,这碗汤脏了,怎能送去正院?倒掉倒掉,重新煮一碗。”
她不由分说就倒入汩桶中,不给表姑娘留面子。
文净岚一开始吓得心跳快停止,她的金手指被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会不会被抓去解剖?还是被抓去关起来,天天榨光灵泉水?
直到平安家的把药膳倒掉,又一直念着“表姑娘的手也太会出汗了”、“哎哟,一双会出汗的手做吃食干净吗”,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没有露馅?但平安家的嚷嚷得厨房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又瞄向她的手,似乎想看看多会出汗。
文净岚下意识将手缩在身后,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我警告你们不许再谈论我的手会出汗,否则我告诉外祖母!”
气呼呼的出了厨房,文净岚的膝盖才开始发软,吓死她了,还以为金手指将暴露于人前,给自己带来祸端,原来并没有。
幸好古代人想像不出有指尖灵泉这种神仙手段,只以为是手出汗了。
庆幸之余,文净岚再不敢小看古人,他们一样精明、狡诈、手段百出。
小钟氏得到消息,便知文净岚露馅了,心中好笑,让人去厨房警告他们不许再议论表姑娘的手会出汗,坏了表姑娘的名声。
文净岚这才安心了,便想尽快将自己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