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边的茶肆向来是流言汇集之地,天青阴雨,茶肆外的布告栏边围满了人,都挤在一起看官府贴的公告。
“有没有人看得懂这上头写了什么?”一名大汉因目不识丁,声若洪钟地大声问着。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抚了抚脸上的长须,叹了口气道:“还能是什么事?上头写着几天前城里又死了一个人……”
相较之前的战乱,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生活,却出现这般凶残可怕之事,且还一桩接着一桩,让人忍不住恐慌。
“那凶手又犯了案?这次死的是谁?”
茶肆内外全是讨论声,有人气愤、有人担忧,吵杂声不绝于耳,依这情况看来,若不尽快破案,恐会让人心更加浮动焦躁。
听着马车外头的声音,云初夏一双柳眉搂得更紧,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向身旁的楚离歌,“我们为何要去程王府,而不去余府?”
自从那日楚离歌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这句话之后,除了早上上朝外,果真天天陪着她一块出门查案,这段日子两人可以说形影不离。
有了楚离歌的加入,案件的进展异常的顺利,在连日的查探下,两人总算查到了六名被害者的相同之处。
这六人在多年前都曾是国子监祭酒余复府上的下人,然而当年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六人陆陆续续因各种因素离开余府,之后便各奔前程。
这其中除了那卖胭脂的女东家与最后一名被害者彭源替自己赎了身外,其余四人靠关系又投到其他府邸当差。
奇怪的是,似乎有人不愿让人知道这六人曾在余府当过差,特地将这事掩藏,然而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做到完全隐蔽,只要做过,必会有痕迹,更何况楚离歌手段了得,只要是他想查的事,有何查不出?
既然知道凶手极有可能与余府有关连,他们不上余府反倒去程王府参加桂花宴做什么?云初夏不解,十分的不解。
她一心只想破案,虽说楚离歌付了她俸禄,且还十分优渥,可破案之人还会格外获得两百两的破案奖金,这对于寻常百姓可以说是天价了,对沈家庄来言更是好几个月的口粮,她得挣钱呀!
楚离歌见她一脸不满,温声说:“是嘉成坚持让我带你过去。”
“嘉成郡主?”云初夏愣了愣。
程婀娜邀请她?可她们俩也不过才见过一回面呀!
马车停至一间名为玲珑阁的铺子,楚离歌对犹在发愣的云初夏道:“下车。”
她回过神,看着眼前的铺子,“这是要干么?”
“进去便知。”
云初夏一脸莫名的被带进玲珑阁,再出来时,平凡的少年郎成了一名纤美动人、气质如兰的绝美少女。
玲珑阁乃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与其他成衣铺不同的是,它卖的不只是成衣,还有各式首饰胭脂、挂饰鞋袜……总之就是从头到尾都包办到底,不仅如此,还有专人梳化挽发,若让云初夏来看,这压根儿就是后世的整体造型室,在这年代用这样的经营方式,称得上是十分前卫了。
少女梳着流云髻,发上插着一对珊瑚珠花,身着绣长枝花卉的绿色薄衫,腕上戴着翠玉蠲子,女敕生生的娇俏可人。
果然极美。
楚离歌一双眸子浓黑如墨,目光深沉,里头却隐着一小簇火苗。
云初夏小心的抚了抚身下轻软的裙子,“干么特地换衣裳,我觉得我方才那一身衣服就很好了……”
针脚这么密,布料还这样轻软,绣花的丝线至少劈成了八股,也许还不止,一件普通的衣裙都做得这般精致,不愧是皇城最为出名的成衣坊玲珑阁。
前世的她并不差钱,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生,生活除了杀人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唯一富足的就是物质生活。
每执行一项任务,她便能有高额的“薪资”入帐,且从未少于百万。
那时的她吃上一餐都得花费上万元,身上的服饰动辄数十万,随便一个包都是百万起跳,活像一栋移动式的住宅,奢侈得让人嫉妒。
至于住的方面,她有一栋位于市中心要价上亿的顶级豪宅,但却极少回去,几乎都是居住在各个国家的饭店之中。
前世她从不在花钱的地方亏待自己,然而来到这朝代,她的生活却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上辈子即便是待在育幼院那段日子,也是餐餐温饱,从未为了吃而发愁,可在这儿,她三餐不济,时常嘴里吃着一餐,便开始烦恼着下一餐的着落。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直到这些年才稍稍改善。
连吃饭都有问题了,还如何有好衣服穿?因生活条件不允许,她从未穿过如些繁复精美的服饰,今日这一身装扮,可以说是她来到这朝代穿着最昂贵的一次。
衣裳不说,就拿她头上、身上这些首饰来说,随随便便都要好几十两,这一身加一加,少说要几百两,或许还不止。
不是她小家子气,可是一想到身上的衣服能抵上醉香楼好几顿饭菜,她就心疼。
“你今日是受邀的宾客,可不是我的小厮。”楚离歌道。
看着她那小心翼翼抚着衣裙的模样,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疼。
今日带她来此之前,他并未多想,只想着她应该没有什么适合参宴的衣服,如今见她这模样,他才知她之前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苦。
云初夏咬了咬唇,半晌才问:“这些衣服只会穿一次,能退吗?”
她实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送出去。
“不能。”楚离歌额角一抽,忍不住伸出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动作十分的自然,“这衣服是我送你的,你想退给谁?”
他力道虽轻,但这动作却是十分的亲匮,让云初夏耳根子微微发红,“这太昂贵了,我不能接受……”
她又不是他的谁,他何必给她送衣裳?楚离歌没有回话,而是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目光里的热度却像是会灼人似的,让云初夏接下来的话连半句都说不出。
她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楚离歌对她好,对她那若有似无的情愫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吗?
云初夏最后什么都没说,默默的上了马车。
至于原本同坐一车的楚离歌,不知从哪儿弄了另一辆马车,在上马车前又揉了揉她的头,叹道:“阿初,别想太多,不论我给你什么,你都不必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他想对她好,仅此而已。
云初夏张了张唇,最后闭嘴不语,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有,今日去程王府,可不只是让你去当贵客。”
她抬头看他,眼中有着不解。
不是说是程婀娜邀请她去的?她的任务不就是去吃吃喝喝、填饱肚子,再寻机看看能不能打包外带吗?
“今日之宴,余夫人将偕其女余玉兰前去,余玉兰与你年纪相仿,若是可以,试着与她结交看看。”贸然上门拜访只会打草惊蛇,有时旁敲侧击也是方法之一。
更何况,余复虽然官职不高,府中却是出了个皇后,也就是当今的余太后。
闻言,云初夏双眸微亮,“好!我定会做到。”
她心心念念的两百两,若是能早日得到,她自是什么都愿意。见她小脸又亮了起来,楚离歌也勾起唇角,“尽力就好。”
将该交代之事交代好,两人便在玲珑阁分开,云初夏马车先行,楚离歌则隔了一刻钟才跟着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程王府时,大门外已是车水马龙,马车将程王府前的那条大街挤得满满当当,女眷们个个盛装打扮,妇人端庄典雅、雍容华贵,她们身旁的少女则是宛若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青春洋溢。
云初夏率先下了马车,虽有邀请函,可因门房不识得她,并不知该如何通报,只能先将她带至一旁,打算等会儿让人请主子们来确认。
没一会儿,楚离歌的马车也到了。
金秋带着些凉意,日阳却依旧和煦,温暖的金色清辉落在男子身上,为他镀上一圈光晕,让那俊美的脸庞显得更加立体且耀人。
门房一看到下来之人,立马唱名。
“离王殿下到——”
原本百般无聊的云初夏纤细的身子一震,蓦地抬首看向在阳光下显得异常俊美的男人。此时的他正朝着她,露出与以往一样的笑容……
云初夏的心情彷佛天降雷电。
她不是没猜想过楚离歌的身分,端看他一身气质,不难看出他出身世家,她知道他在朝为官,而他虽没自报家门,却也没瞒过她,她若是想查,其实并不难,甚至只要开口问一声便行,可是……
她没问。
她不仅没问,甚至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之事,西楚皇姓为楚,她猜过他是皇室中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是离王本人。
楚离歌……楚少伤……
该死的!她就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偏偏比起他的字,楚离歌这三个大字才是如雷贯耳,她才会一时没发觉。
云初夏此时心慌意乱,压根儿就忘了楚离歌交代给她的任务。
此时突然哗啦一声。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直到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云初夏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罗裙,眼中的茫然渐渐变得锐利。
该死的!她这身衣裳可是值许多银子呢,她还想着等会儿看能不能退钱,竟就这么被毁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将手中的茶盅往那女子脸上一泼。
“啊——”本是得意洋洋的女子顿时尖叫。
一旁幸灾乐祸的姑娘们则全都傻了,看着本来呆愣愣的绝色少女正用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幽深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泼的女子。
“你做什么?”被泼水的女子姓苏,是兵部侍郎之女苏镱拾。
“手滑了。”云初夏淡淡的道。
“你——”苏镱拾大怒,“你根本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云初夏反问。
她回得如此干脆,让苏镱拾一愣。
与她交往的大多是知书达礼的贵女,如今碰到云初夏这样的女子,苏镱拾是又气又恼,想骂人,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你、你这个……”
“云姑娘,你不觉得你这行为太过于失礼了?”坐在苏镱拾身旁的女子突然出声,那嗓音十分的好听,犹如泠泠泉水一般。
云初夏眼神一扫,看向她。
女子一身宝蓝色衣裙,前襟绣着白玉兰,腰间扎着一条素白腰带,系了绿宫条缀白莲玉佩来压裙,梳着牡丹髻,前面别了五朵嵌蓝宝的玉簪花,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清丽月兑俗。
她若没记错,这女子正是余太后娘家的姑娘,闺名余玉兰,也是她今日要“结交”的对象。
“何谓失礼?我倒觉得这是礼尚往来。”别人怕余家,她云初夏可不怕,更何况以她的眼力,可没漏看方才余玉兰扔给苏镱拾那一记安抚的眼神,一瞧便知那低俗的伎俩定是两人合谋。
既是同谋,她又何必客气?再说了,那六条命案可还没了结呢,谁知余家是否清白。
她与楚离歌不同,不会凡事给三次机会,而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精神,这才是她的至理名言。
众女一听,有些定力差一些的,一个不小心便笑出声,被余玉兰眼神一扫,这才忙捂住嘴。
看着云初夏那张堪称绝色的明媚俏脸,余玉兰沉下了脸。
稍早在程王府大门,她看见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画面——
楚离歌笔直朝这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走去,并与她并肩而行,一块进了程王府。
那画面让本是喧闹的大街倏地一静,直至看不到两人的身影,这才爆出一阵讳然。
那可是从不近的离王,是无数人上门说亲,却全数给拒了的离王,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见他亲近过哪名女子,更不曾见过他主动与之攀谈,可她们看见了什么?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今日赴宴之人全都知道了。
虽说楚离歌多年未娶,让他好男风的名声不胫而走,可他在众人心中仍是最佳的夫婿人选,余玉兰自然也不例外。
她今年十八,两年前的一次宫宴,她曾远远见过楚离歌一面,当时便被他一身风采所迷,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后来得知母亲要替她相看,更是连姑娘家的脸面都不顾,央着母亲帮她,她想嫁给离王当他的王妃。
楚离歌这些年来不知拒了多少姑娘,余夫人得知女儿谁不喜欢偏偏喜欢上离王时,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会成,可余玉兰很坚持,余夫人不应,她便求到宫中,请姑母余太后替她与楚离歌说亲,余太后得知此事本是不愿,却拗不过她的哭求,只能应了。
谁知最后楚离歌竟是拒了她。
她当时伤心许久,甚至大病一场,花了好长一段时日疗愈情伤,在往后的日子,得知他不只是拒了她,也拒了无数女子后,她一颗心这才平复许多。
她本以为自己已死了心,可两年来,不论母亲替她相看多少男子,她都是兴致缺缺,总觉得没有一人比得上楚离歌,她的婚事因此一拖再拖,一直拖至十八,在母亲强硬的要求下,这才定下亲事,但她却不觉得高兴。
今日赴宴,再次遇到楚离歌,她才知自己根本不曾死心,看着那风姿俊秀的男子,她感到自己一颗心快得就像是跳出胸口一般,然而当她看见他走向另一名女子,那颗心却是骤然一缩,疼的很……
凭什么?一个连家门都不敢报的女子,凭什么得到楚离歌温柔的对待?
别人不了解,可她却是再了解不过,楚离歌看似谦和,对每个人都好,事实上他的眼底总是冰冷,就像一道高墙,谁也走不进他的心。可就在不久前,她亲眼看见他撤下那道高墙,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女子的存在,可惜那个人不是她……
她嫉妒、她愤恨,而在场多的是曾对楚离歌芳心暗许之人,苏镱拾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她稍稍挑拨一下,那无脑的女子便给了云初夏下马威,可她万万没想到,那外表纤美文弱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呛辣,半点世家贵女的模样也无,当然,她也不觉得她是。
余玉兰深吸了口气,问道:“云姑娘父亲在哪儿当职?若是令尊知道你如此行事,岂不觉丢人?”
云初夏知她在套话,也不吝告诉她自己的底细,“本姑娘无父无母,孤儿一枚,丢不了人,再者,苏姑娘手滑都不丢人了,我为何要觉得丢人?”
孤儿?
这话一出,果然引起一阵骚动。
“离王殿下怎么会对一名孤女这般好?”
“可不是!就是嘉成郡主也将她奉为座上宾。你方才来的晚,没看见她可是嘉成郡主亲自送来的,那模样可亲切了,若不是郡主临时有事离开,这会儿恐怕早一一将我们介绍给她了,那样苏姑娘也闹不了事……”
众女虽暗地嘲笑程婀娜傻,明明样样出挑,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明面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反而奉承的很,毕竟程王府的身分地位摆在那,开国功臣,西楚唯一的异姓王,程王虽有六名子女,却独疼程婀娜这小女儿,这样的身分谁敢招惹?
不仅不敢,且面子一定要给,就算云初夏只是名孤女,那也是程婀娜请来的贵客,她们只能笑着结识,毕竟她们的父亲不仅没有苏镱拾的父亲官大,也不像余玉兰有个太后姑母可以撑腰。
因此众人议论归议论,却也只是议论。
就像众人所想,余玉兰的确不怕程婀娜,别说是不给她面子,就是欺辱她请来的贵客也毫不在意。
就见她勾起笑,轻声道:“云姑娘说的是,虽说今日出了日阳,但衣裳湿了可是会着凉的,你与苏姑娘不如先去换身衣裳如何?”
一旁被程婀娜留下来服侍云初夏的婢女这才敢出声,“姑娘请随我去更衣。”
云初夏看了眼余玉兰那看似无害的笑脸,也回了一笑,“也好,我去去就回。”
她倒是要看看余玉兰要搞什么鬼!
苏镱拾见她离开,这才来到余玉兰身旁,忿忿的道:“余姊姊,你就这么放过她?”
余玉兰暗暗扯了下她的手,温声道:“你也赶紧去更衣,若是着凉了怎么办?云姑娘无父无母,已经够可怜的了,依我看,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苏镱拾接收到她的暗示,这才勉强颔首,“听余姊姊的。”
“走吧,我陪你更衣。”
两人站起身,跟在云初夏后头走了过去。
“余姊姊……”直到离了凉亭,仅剩下两人,苏镱拾这才低声问:“你打算怎么教训那狂妄的贱丫头?”
余玉兰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声道:“你可记得前头有座湖?”
“姊姊是想……”苏镱拾双眸微闪。
两人狼狈为奸多年,余玉兰只要开个头,她便知她想做什么。
余玉兰没有说话,而是加快了脚步,朝前头那纤细的身影走去……
雨又开始下了,从一开始的毛毛细雨一直到雨大如珠,啪啪地打在瓦上,天际沉沉压下如一块幽暗的幕布。
因为这场雨,宴会提早散了,有人冒雨离开,也有人稍作歇息,打算等雨势稍小再行离去。而此时还留在程王府之人并不多,余夫人便是其中一个。
看着眼前哭个不停的女儿,余夫人只觉得头疼的很。
“你别只是一直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落到湖里?”
余玉兰早已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此时一张脸惨白如鬼,缩在床榻中一迳的哭,不管余夫人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余夫人又问了几回,她仍是这样的反应,最后无法,只能退了出去。
“郡主,你可知发生了何事?”余夫人问着在厅堂等待的女子。
程婀娜回头看向她,摇了摇首,“我亦不知,我的婢女前来通报时,只说余姑娘与云姑娘双双落了湖,而苏姑娘因太过慌张着急着要救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晕了过去。”在场除了她们几人之外,并无他人,她的婢女在事发当时走在前头,照她的说法,她是听到落水声才知云初夏与余玉兰双双落水,而苏镱拾醒来之后,什么都记不得,最后被苏夫人给领了回去,因此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余夫人又急又无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名婢女前来通报。
“郡主,离王殿下来了。”
离王?余夫人心一跳,她可没忘了大门那一幕,又想到自家女儿平时的德性,不知为何总有预感今日之事与女儿肯定月兑不了干系,她突然有些不安。
“阿初人呢?可有怎样?”楚离歌一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那总是温和的俊颜此时冷峻非常,浑身上下彷佛覆着一层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余夫人听见那一声“阿初”便知要糟,又闻他语气中的关怀,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却还是忍不住猜想那位云姑娘究竟与离王是什么关系?
“云姑娘还未醒。”程婀娜很是自责。
她是真心想与云初夏结交,不仅仅是因为她救了霍子逾一命,更因她那直爽的个性,与周遭那些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女子们相比,更合自己的脾性。
加上这阵子连续杀人案传得沸沸扬扬,霍子逾虽极力想当甩手掌柜,可楚离歌却是不允,硬是带着他东奔西走,这过程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当楚离歌让霍子逾来同她说,麻烦她安排云初夏与余玉兰结识时,她便知这案子定与余府有关。
事关自家未婚夫的前程,她自然得帮,若不是前头出了点事,她也不会把云初夏一个人扔着,本以为只是一下下的时间,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谁知正好相反,差点出了大事。
如今面对着楚离歌那冰冷的脸庞,程婀娜突然想起霍子逾曾同她说过的话……
楚离歌看似清雅俊美的谦谦君子,实则无心,他的笑看上去真诚,却从来不达眼底,他的态度一贯温和,可当你想朝他靠近一步,却发觉两人之间彷佛隔了重重山峦,就算费尽全身力气,仍是迈不过也跨不了。
楚离歌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与他自小结识的霍子逾也是怕他怕的很,时常与她说,他惹谁都行,就是被他老子给打断腿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便是楚离歌冷下脸的时候。
至于为何,霍子逾并没有说得很明白。
此时看着楚离歌那面无表情的俊颜,程婀娜突然就懂了,那是一股打从心里泛起的寒意,让人冷到了骨子里,彷佛只要一动,便会被冻得粉身碎骨。
楚离歌怒了。
这让程婀娜不知所措,她隐约感觉到云初夏在他心中有些不同,却不知他竟是如此在乎。人是她请来的,也是她照顾不周,楚离歌若是要对她发怒,她竟没有半点立场反驳,只能接受他的雷霆之怒……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一道人影突然冲至她跟前。
“少伤,你缓一缓!婀娜身为主家,要处理的事何其多,谁会知才一会儿的时间便能出了事?这怪不得她,你冷静一点!”追在后头的霍子逾总算赶了过来,忙挡在程婀娜身前,替她遮去楚离歌即将倾泄的怒火。
看着他那宽广的肩膀,程婀娜双眸一柔,心中的害怕、不安与不知无措突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人人都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挑谁不好,偏偏执着于霍子逾这棵歪脖子树上,着实是瞎了眼。
她却不这么认为。
一开始她的确十分厌恶霍子逾,讨厌他的油嘴滑舌二化言巧语,更厌恶他的花心风流、来者不拒,当时她年纪小,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得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了,想想那时,还真是心如死灰,每日麻木的过日子。
可随着她一日日的观察,她发现霍子逾其实并不坏,他没什么本事,唯一出众的便是那张嘴,总能哄得众人哈哈大笑。他喜欢调侃小姑娘,逗得她们脸红心跳,却从不做过分的举动。他流连花街柳巷,是因他喜爱热闹,喜爱美丽的事物,闲来无事便会去听听小曲、看看美人,仅此而已。
他收了许多小娘子,却没有一个往家里摆,他的房内干净得连一只母苍蝇都没有,就是他放在庄子里的那群小娘子,会前去探望,却从不过夜。
程婀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带回的全是无家可归或是被卖入火坑的小姑娘,并非寻常的狐媚子。
忠远公不知详情,气得放话让他有本事收女人便自己养,故一个月除了基本花销外,半毛钱都不给他。
霍子逾也是有骨气,硬是没从忠远公府拿钱,他向楚离歌借了点本钱,开了几间铺子,自己赚钱自己养。
一点一滴、一年一年,程婀娜愈来愈了解霍子逾,原来他并不像外表那般花心,原来他并非一事无成,原来他的心地善良,原来他外表不着调,却也是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子。
尤其霍子逾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很是讨厌她的模样,却总是在她有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有一回,一群女子背着她说坏话,说她没品味、没眼光,才会挑了个全皇城最差劲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身有隐疾才会这般坚持……
那一回霍子逾与她正好在一旁谈判,他听见这话时,转身就走。
当时她还十分失望,没想到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个木桶,蓦地朝她们一泼,顿时尖叫声连连。
就在这时,他跳了出去,道:“你们早上起床时肯定是没洗嘴,让本少爷替你们洗一洗!”说完这话便拉着她从容离开。
那一次,他被忠远公狠狠修理了一回,整整一个月下不了榻。
还有一回,她因一直弹不好曲子,被母亲责骂,一时难过,竟做了件蠢事,离家出走。
那时她不过才十二岁,就是离家出走也不知该走去哪儿,只能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晃,谁知遇上了人贩子。
那些人凶神恶煞,把她吓坏了,被关进木箱的她只能一迳的哭,一边祈求有人发现她失踪,然而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找着她。
眼看那些人就要把她带出城时,她突然听见了马蹄声,不一会儿,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掀开了木箱,把她捞了出来。
她永远记得,在月光下,那个脸上早已看不出五官的少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轻松平常
“傻丫头,弹不好再弹就是了,你这么聪明,有什么事是你做不了的?下回可不能再自己跑出来玩了。来吧!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她永远忘不了,听见这句话时,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一夜,她就窝在他的怀中,一路哭着回去。
那之后她才听二哥自责的说,她时常与母亲呕气,一呕气便躲到假山去,时常躲到半夜才自己回来,他们以为那一回也是这样,若不是霍子逾刚好上门,跑去假山找她,他们也不会发现她不见。
她听见这话时有些懵,她虽然认了霍子逾这个未婚夫,却一直没给他好脸色,而他在被她五个哥哥轮番警告过后,也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每回她听见他来程王府,也不见他来寻她,这一回怎会这般巧?
程二郎一听,才对她说,霍子逾每回前来都会过来看看她,但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们也不知他这么做是为何。
她听完后,不知为何,心里浮出了一个念头。
霍子逾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程二郎又说:“那日霍子逾在假山没见到你,便紧张的满府找,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还跑去找母亲,告诉母亲你只要一难过就只会躲在假山,可假山中并没有人,你肯定是跑出去了,让母亲赶紧派人去找。”
那时程王妃还不以为意,觉得女儿就是跑也跑不远,不一会儿便会自己回来了。
霍子逾见她不理,竟自己跑回府,调了人手满街上找。
程二郎说到这眼眶都红了,告诉她,冲着这点,这妹婿他认了!
程婀娜没想到最了解她的不是她的亲人,而是她一见就厌的霍子逾,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变了。
多年过去,她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傻,知道当年霍子逾压根儿就是在诞她,对一个六岁的女女圭女圭,哪里有失了清白一说?
可她一颗芳心却在这些年丢失了,每个人都说她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傻,相反的,她觉得自己的眼光是极好。
看着那将她护得好好地,连楚离歌半点杀人目光都接触不着的男人,程婀娜一双眼眸柔得像是能泛出水一般。
她这辈子是嫁定霍子逾了,至死不改。
就在三人僵持的时候,一名婢女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郡、郡主,方才奴婢端了姜汤要给云姑娘,谁知、谁知云姑娘却不见了……”
楚离歌一听,立马进了房间,果然看见房内空无一人,仅有一扇窗大开。
外头雨水不断、乌云密布,就像是他此时的心情。
“这儿有张字条。”程婀娜心细,发现桌上有张纸。
楚离歌立马抢过,一目十行的扫过,上头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意便是云初夏与婢女要去更衣时,余玉兰与苏镱拾也跟了上来,当时她正好上桥,听见身后有声响,转头欲看,却正好看见余玉兰绊了脚,身子不稳的往桥下栽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拉,两人便这么落了湖。
她会泅水,便顺手将不会泅水的余玉兰给捞了起来,而她因为家中有要事办,所以先走一步。
众人看完信中所写,顿时有些懵。
这家里有事,不是应告知主家,再让人给送回去吗,怎么会跳窗而行?这要不是心虚就是像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余夫人直觉云初夏是说谎才会心虚逃跑,忙奔至隔壁房,劈头便问起女儿,“……那云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余玉兰此时早已不哭了,脸色却是比方才还要惨白,听完母亲的话,连连点头,“就、就是这样没错……”
余夫人原本的怀疑这才消去,既不是女儿欺侮人,也没被人给欺侮了去,那就没什么大事了。
想到自己方才问了半天,她吭都不吭,顿时没好气的说:“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说?哭个不停做什么?”
余玉兰苍白的脸色倏地憋得通红,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程婀娜倒是觉得很是奇怪,余玉兰生性娇纵,不论谁对谁错,她都能闹点儿动静出来,更何况她那模样明明是有口难言,让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转头,本想向楚离歌问问要去哪儿找云初夏,却发现身后除了霍子逾外,再没看见其他人。
她一愣,“离王殿下人呢?”
“早走了。”霍子逾模了模鼻子。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楚离歌这般心急火燎,不得不说,这样的好友比起之前那像戴着面具一般的模样有烟火味的多。
并没有过得太久,楚离歌便在一条大街上找到了云初夏。
因为大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云初夏走得匆忙,连伞都没打,当然,她也没伞就是了,就这么孤零零沿着屋檐走着,那孤单的背影看得楚离歌心口一缩。
“云初夏!”
他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前头的少女停下了脚步。
少女回过身,她的头发散乱地贴着头皮和肩膀,将那白皙的脖子衬得越发修长纤细,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湿透的衣裳裹着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一双眼慵懒深沉,与这阴雨天气极是相合。
然而在楚离歌眼中,她却是如同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儿,孤单的站在无人的大街上。
他迈开脚步朝她走去,一字一顿的道:“为何躲我?”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楚离歌知道她在躲他,在她听见门房唤他离王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他本想着离开后再询问,谁知会得到她与余玉兰一块落了湖的消息,更没想到她居然一听见他的声音便跑了。
他若还猜不出她是在躲他,他这摄政王便白当了。
被人抓了个正着,云初夏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倒也大方承认,“这不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你的身分嘛……”
她的确是没办法接受,这才会一听见他的嗓音便脑子一热干出逃跑这种蠢事,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丢脸。
楚离歌见她老实承认,紧绷的俊颜这才缓和了些,凝视着那在屋檐下躲着雨水的狼狈少女,他突然开了口。
“阿初,我想娶你。”
远处突然打下一道惊雷,伴着楚离歌的话,让云初夏心头狠狠一颤。
她睁着一双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大眼,问:“你方才说什么?”
楚离歌又朝她走近了几步,来到她跟前,两人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她细致的肌肤上沾染的细小雨珠。
“阿初,你可愿嫁我?”
云初夏睁大眼看着眼前长眉星目的男人,她感觉到自己一颗心重重一跳,再次紊乱。
十几岁的男子是最纯情的时候,海誓山盟张口就来,彷佛一眼就能看见人生尽头似的,却不知未来漫长,这世上真正能永恒不变的正是变化。
而眼前的楚离歌早已过了纯情的年岁,他的双眸中没有少年郎的热情与冲动,有的是岁月的沉淀。
她知道他说出这句话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很清楚他说了什么,然而正是她知道他清楚,所以她乱了。
她听见自己问了句,“为何?”
也听见他说了句,“救命之恩岂能不以身相许?”
突如其来的求婚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她只知自己胡说八道了许多话,把后世男女相亲会用上的调查户口那招都给使用了,就是想打消他那不知从哪来的荒唐想法。
他却是从容不迫的一一反击,那势在必得的凌厉攻势,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分……”她敛下眼眸。
西楚国的摄政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一直到二十五岁仍未娶妻。她记得她当时还与南琴笑话过呢,说他要不好男风,要不就是丑得见不得人,这才会成为大龄剩男,谁知却是恰恰相反。
以他的条件,要谁家的贵女没有?为何偏偏要挑一个门不当户不对,且还是个通缉犯的姑娘当妻子?
不用其他人说,就是她都觉得他傻。
“你就是你,是我心仪的女子,如此而已。”身分?这不是阻挡他娶她的理由。他自小便聪慧,因生于皇室,又是么子,他一直备受宠爱,然而他母后早亡,父皇忙于政事,因此他虽贵为皇子,没有母亲的庇护,就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母后过世后,父皇的后宫便由当时钦王的母妃刘妃掌管。
刘妃自己也有儿子,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可她没办法对日夜跟在父皇身旁的皇兄下手,便打算从年纪尚幼的他下手。
人人都说他早慧,却不知他是如何弹精竭虑,才得以在这这座冷冰冰的皇宫里保全性命,他若是蠢一点,这条命早已不保。
他将后宫那些女人的伎俩看得一清二楚,把后宫形容成一个猛兽园都不为过,所以他自小便对那些表面笑得和气,背地里却能冷血的说杀就杀的女人十分排斥。
他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如同父皇后宫那些女子这般心思歹毒、心机深沉,然而他太过聪明,一个人只消在他面前转一转眼珠子、扬一扬眉,他便能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
正因将人心看得太过于通透,他才会一直到这把年纪,还没能遇上一个合心又合意的女子。
直到云初夏出现。
对于她,他也说不出是何时上了心,或许是在第一眼见到她时,被她那双纯净清彻的眸子吸引住,也或许是因为她总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他于危险之中,又或者是因她在他面前总不隐藏自己的想法,当她知道骗不过、瞒不了,便会大方的承认,再摆出一副“不然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她与他见过的那些尔虞我诈、成日攻心计的女子不同,她有时深沉得让人看不清,有时又像张白纸,让人一眼便能看透。若说前几回见面只让他对她有了好感,那么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在见识过她的聪敏、她的慧黠后,他已无法自拔。
男女之间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不需要事事都条列说明,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抹笑容、一丝心动,便会深深陷入其中,连自己何时交了心都莫名。
这是楚离歌从小到大唯一不想衡量利弊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他一直不曾滥用权力,而如今他想娶一个女子为妃,又有何不能?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云初夏知他并未说谎,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身分,他的目光让她因湿透而有些发冷的身子微微一热,心一横,干脆把自己的身分明明白白的摊了。
“你可知,我并非寻常的前朝之人,而是前朝皇室的唯一后人。”
换句话说,只要抓了她,困扰西楚国已久的乱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不是没有忐忑,却没想到楚离歌的反应居然只是淡淡一笑,“我说了,你就是你。”
望着他眼中的温柔,云初夏敛下眼睫,不语。
女子都要嫁人,若撇去两人对立的立场,楚离歌的确是个好人选……
更何况,她很清楚,她也动了心。
可这朝代有个缺点,男女只要看对了眼,就得先订亲,定了亲之后,要怎么培养感情都行,只要恪守礼节,爱怎么来便怎么来,若是没订亲便自由恋爱,那就是私相授受。
她喜欢楚离歌看着她的眼神,喜欢他用温柔的嗓音唤她阿初,更喜欢他在有危险的那瞬间头一个护着她。
上辈子她得自己护着自己,也只有自己,只要不小心失手,一条命便没了。这辈子倒是一直被人给护着,但那些人护的并不只是她这个人,还有国恨家仇,护的是她这条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只有楚离歌是一心一意想护着她,只因为她就是她,是他眼中再平凡不过的阿初,而不是前朝公主云初夏。
她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不同,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很清楚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困难并不是这么容易跨过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开这一步……
看出她的犹豫,楚离歌只能再接再厉,“阿初,我名下的产业每年产息少说十万,若是嫁我,这些全都是你的,你想怎么使用都随你。”
他心疼她为了沈家庄那些人如此奔波,若是她愿嫁他,那些人便是他的家人,他愿意与她一块承担。
听见这话,云初夏的双眸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有句话说的好,若是爱一个人,便要连她的家人都爱。
对她而言,沈家庄那些人就是她的家人,她们的丈夫、儿子都为了护她而死,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这朝代的上位者,将人命当草芥,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了她不顾性命,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她不能,但她不是神,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只能尽力让他们留下的妻女能有顿饱餐、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这听起来简单,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沈家庄有三分之二的人没有赚钱的能力,这些年来靠着他们几个,其实撑得很是辛苦,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过,干脆给某个暴发户地主当个小妾好了,只要他愿意替她养家人,没想到……这个暴发户还真的出现了。
看着眼前既俊美又多金的某“暴发户”,云初夏脸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这么听起来,似乎不坏……”
楚离歌见她露了笑,也露出笑容。
却见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三张纸,在他面前一摊,一脸无辜的道:“可我才刚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三张纸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摄政王楚离歌之人头,赏银一百万两!看着那榜单,楚离歌没有愤怒,而是扬起了眉,“这就是你方才说的要事?”
云初夏承认她方才是故意而为,见他丝毫不惊讶,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却忍不住问:“你怎不问问我为何去揭榜单?”
他欲娶她,她却要杀他,难道不应该问一问?楚离歌看着她的目光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道:“孤狼的榜单一共三份,你全给揭了,自然不是想杀我,相反的,是要阻止他人揭单。”说到这,他伸出手拂去她颊上的湿发,柔声又道:“阿初,谢谢你。”
虽然刺杀他的人不仅仅是杀手组织,但云初夏的这份心仍让他十分窝心。
云初夏因他这亲密的行为红了脸,嘟呓道:“你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么聪明,连她揭了三张榜单的用意都知道,若是两人以后成了亲,她怎么骗得过他?
不对!她可还没想好要不要嫁他!
楚离歌朝她伸出手,“答应我,可好?”
看着眼前宽厚的手掌,云初夏一颗心跳得飞快,这是她来到这个朝代后最难做的决定,她很想答应他,可一想到胡俊的脸以及那些为了复国而牺牲的人,她只觉得胸口无比沉重,那手怎么都伸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