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邊的茶肆向來是流言匯集之地,天青陰雨,茶肆外的布告欄邊圍滿了人,都擠在一起看官府貼的公告。
「有沒有人看得懂這上頭寫了什麼?」一名大漢因目不識丁,聲若洪鐘地大聲問著。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撫了撫臉上的長須,嘆了口氣道︰「還能是什麼事?上頭寫著幾天前城里又死了一個人……」
相較之前的戰亂,這幾年好不容易有了安穩生活,卻出現這般凶殘可怕之事,且還一樁接著一樁,讓人忍不住恐慌。
「那凶手又犯了案?這次死的是誰?」
茶肆內外全是討論聲,有人氣憤、有人擔憂,吵雜聲不絕于耳,依這情況看來,若不盡快破案,恐會讓人心更加浮動焦躁。
听著馬車外頭的聲音,雲初夏一雙柳眉摟得更緊,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向身旁的楚離歌,「我們為何要去程王府,而不去余府?」
自從那日楚離歌說了「我會一直陪著你」這句話之後,除了早上上朝外,果真天天陪著她一塊出門查案,這段日子兩人可以說形影不離。
有了楚離歌的加入,案件的進展異常的順利,在連日的查探下,兩人總算查到了六名被害者的相同之處。
這六人在多年前都曾是國子監祭酒余復府上的下人,然而當年不知發生了何事,這六人陸陸續續因各種因素離開余府,之後便各奔前程。
這其中除了那賣胭脂的女東家與最後一名被害者彭源替自己贖了身外,其余四人靠關系又投到其他府邸當差。
奇怪的是,似乎有人不願讓人知道這六人曾在余府當過差,特地將這事掩藏,然而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做到完全隱蔽,只要做過,必會有痕跡,更何況楚離歌手段了得,只要是他想查的事,有何查不出?
既然知道凶手極有可能與余府有關連,他們不上余府反倒去程王府參加桂花宴做什麼?雲初夏不解,十分的不解。
她一心只想破案,雖說楚離歌付了她俸祿,且還十分優渥,可破案之人還會格外獲得兩百兩的破案獎金,這對于尋常百姓可以說是天價了,對沈家莊來言更是好幾個月的口糧,她得掙錢呀!
楚離歌見她一臉不滿,溫聲說︰「是嘉成堅持讓我帶你過去。」
「嘉成郡主?」雲初夏愣了愣。
程婀娜邀請她?可她們倆也不過才見過一回面呀!
馬車停至一間名為玲瓏閣的鋪子,楚離歌對猶在發愣的雲初夏道︰「下車。」
她回過神,看著眼前的鋪子,「這是要干麼?」
「進去便知。」
雲初夏一臉莫名的被帶進玲瓏閣,再出來時,平凡的少年郎成了一名縴美動人、氣質如蘭的絕美少女。
玲瓏閣乃興安城里數一數二的成衣鋪子,與其他成衣鋪不同的是,它賣的不只是成衣,還有各式首飾胭脂、掛飾鞋襪……總之就是從頭到尾都包辦到底,不僅如此,還有專人梳化挽發,若讓雲初夏來看,這壓根兒就是後世的整體造型室,在這年代用這樣的經營方式,稱得上是十分前衛了。
少女梳著流雲髻,發上插著一對珊瑚珠花,身著繡長枝花卉的綠色薄衫,腕上戴著翠玉蠲子,女敕生生的嬌俏可人。
果然極美。
楚離歌一雙眸子濃黑如墨,目光深沉,里頭卻隱著一小簇火苗。
雲初夏小心的撫了撫身下輕軟的裙子,「干麼特地換衣裳,我覺得我方才那一身衣服就很好了……」
針腳這麼密,布料還這樣輕軟,繡花的絲線至少劈成了八股,也許還不止,一件普通的衣裙都做得這般精致,不愧是皇城最為出名的成衣坊玲瓏閣。
前世的她並不差錢,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孑然一生,生活除了殺人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唯一富足的就是物質生活。
每執行一項任務,她便能有高額的「薪資」入帳,且從未少于百萬。
那時的她吃上一餐都得花費上萬元,身上的服飾動輒數十萬,隨便一個包都是百萬起跳,活像一棟移動式的住宅,奢侈得讓人嫉妒。
至于住的方面,她有一棟位于市中心要價上億的頂級豪宅,但卻極少回去,幾乎都是居住在各個國家的飯店之中。
前世她從不在花錢的地方虧待自己,然而來到這朝代,她的生活卻有著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上輩子即便是待在育幼院那段日子,也是餐餐溫飽,從未為了吃而發愁,可在這兒,她三餐不濟,時常嘴里吃著一餐,便開始煩惱著下一餐的著落。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幾年,直到這些年才稍稍改善。
連吃飯都有問題了,還如何有好衣服穿?因生活條件不允許,她從未穿過如些繁復精美的服飾,今日這一身裝扮,可以說是她來到這朝代穿著最昂貴的一次。
衣裳不說,就拿她頭上、身上這些首飾來說,隨隨便便都要好幾十兩,這一身加一加,少說要幾百兩,或許還不止。
不是她小家子氣,可是一想到身上的衣服能抵上醉香樓好幾頓飯菜,她就心疼。
「你今日是受邀的賓客,可不是我的小廝。」楚離歌道。
看著她那小心翼翼撫著衣裙的模樣,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疼。
今日帶她來此之前,他並未多想,只想著她應該沒有什麼適合參宴的衣服,如今見她這模樣,他才知她之前的日子過得有多麼的苦。
雲初夏咬了咬唇,半晌才問︰「這些衣服只會穿一次,能退嗎?」
她實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送出去。
「不能。」楚離歌額角一抽,忍不住伸出手彈了彈她的額頭,動作十分的自然,「這衣服是我送你的,你想退給誰?」
他力道雖輕,但這動作卻是十分的親匱,讓雲初夏耳根子微微發紅,「這太昂貴了,我不能接受……」
她又不是他的誰,他何必給她送衣裳?楚離歌沒有回話,而是靜靜的凝視著她。
他雖什麼都沒說,可目光里的熱度卻像是會灼人似的,讓雲初夏接下來的話連半句都說不出。
她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楚離歌對她好,對她那若有似無的情愫她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嗎?
雲初夏最後什麼都沒說,默默的上了馬車。
至于原本同坐一車的楚離歌,不知從哪兒弄了另一輛馬車,在上馬車前又揉了揉她的頭,嘆道︰「阿初,別想太多,不論我給你什麼,你都不必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他想對她好,僅此而已。
雲初夏張了張唇,最後閉嘴不語,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
「還有,今日去程王府,可不只是讓你去當貴客。」
她抬頭看他,眼中有著不解。
不是說是程婀娜邀請她去的?她的任務不就是去吃吃喝喝、填飽肚子,再尋機看看能不能打包外帶嗎?
「今日之宴,余夫人將偕其女余玉蘭前去,余玉蘭與你年紀相仿,若是可以,試著與她結交看看。」貿然上門拜訪只會打草驚蛇,有時旁敲側擊也是方法之一。
更何況,余復雖然官職不高,府中卻是出了個皇後,也就是當今的余太後。
聞言,雲初夏雙眸微亮,「好!我定會做到。」
她心心念念的兩百兩,若是能早日得到,她自是什麼都願意。見她小臉又亮了起來,楚離歌也勾起唇角,「盡力就好。」
將該交代之事交代好,兩人便在玲瓏閣分開,雲初夏馬車先行,楚離歌則隔了一刻鐘才跟著出發。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程王府時,大門外已是車水馬龍,馬車將程王府前的那條大街擠得滿滿當當,女眷們個個盛裝打扮,婦人端莊典雅、雍容華貴,她們身旁的少女則是宛若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朵,青春洋溢。
雲初夏率先下了馬車,雖有邀請函,可因門房不識得她,並不知該如何通報,只能先將她帶至一旁,打算等會兒讓人請主子們來確認。
沒一會兒,楚離歌的馬車也到了。
金秋帶著些涼意,日陽卻依舊和煦,溫暖的金色清輝落在男子身上,為他鍍上一圈光暈,讓那俊美的臉龐顯得更加立體且耀人。
門房一看到下來之人,立馬唱名。
「離王殿下到——」
原本百般無聊的雲初夏縴細的身子一震,驀地抬首看向在陽光下顯得異常俊美的男人。此時的他正朝著她,露出與以往一樣的笑容……
雲初夏的心情彷佛天降雷電。
她不是沒猜想過楚離歌的身分,端看他一身氣質,不難看出他出身世家,她知道他在朝為官,而他雖沒自報家門,卻也沒瞞過她,她若是想查,其實並不難,甚至只要開口問一聲便行,可是……
她沒問。
她不僅沒問,甚至沒想到世上竟有這麼巧之事,西楚皇姓為楚,她猜過他是皇室中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離王本人。
楚離歌……楚少傷……
該死的!她就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偏偏比起他的字,楚離歌這三個大字才是如雷貫耳,她才會一時沒發覺。
雲初夏此時心慌意亂,壓根兒就忘了楚離歌交代給她的任務。
此時突然嘩啦一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直到一道尖細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雲初夏才回過神,看向自己的羅裙,眼中的茫然漸漸變得銳利。
該死的!她這身衣裳可是值許多銀子呢,她還想著等會兒看能不能退錢,竟就這麼被毀了!
她什麼話也沒說,將手中的茶盅往那女子臉上一潑。
「啊——」本是得意洋洋的女子頓時尖叫。
一旁幸災樂禍的姑娘們則全都傻了,看著本來呆愣愣的絕色少女正用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幽深眼神,居高臨下的看著被潑的女子。
「你做什麼?」被潑水的女子姓蘇,是兵部侍郎之女蘇鐿拾。
「手滑了。」雲初夏淡淡的道。
「你——」蘇鐿拾大怒,「你根本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雲初夏反問。
她回得如此干脆,讓蘇鐿拾一愣。
與她交往的大多是知書達禮的貴女,如今踫到雲初夏這樣的女子,蘇鐿拾是又氣又惱,想罵人,一時間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你、你這個……」
「雲姑娘,你不覺得你這行為太過于失禮了?」坐在蘇鐿拾身旁的女子突然出聲,那嗓音十分的好听,猶如泠泠泉水一般。
雲初夏眼神一掃,看向她。
女子一身寶藍色衣裙,前襟繡著白玉蘭,腰間扎著一條素白腰帶,系了綠宮條綴白蓮玉佩來壓裙,梳著牡丹髻,前面別了五朵嵌藍寶的玉簪花,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清麗月兌俗。
她若沒記錯,這女子正是余太後娘家的姑娘,閨名余玉蘭,也是她今日要「結交」的對象。
「何謂失禮?我倒覺得這是禮尚往來。」別人怕余家,她雲初夏可不怕,更何況以她的眼力,可沒漏看方才余玉蘭扔給蘇鐿拾那一記安撫的眼神,一瞧便知那低俗的伎倆定是兩人合謀。
既是同謀,她又何必客氣?再說了,那六條命案可還沒了結呢,誰知余家是否清白。
她與楚離歌不同,不會凡事給三次機會,而是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精神,這才是她的至理名言。
眾女一听,有些定力差一些的,一個不小心便笑出聲,被余玉蘭眼神一掃,這才忙捂住嘴。
看著雲初夏那張堪稱絕色的明媚俏臉,余玉蘭沉下了臉。
稍早在程王府大門,她看見了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看見的畫面——
楚離歌筆直朝這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姑娘走去,並與她並肩而行,一塊進了程王府。
那畫面讓本是喧鬧的大街倏地一靜,直至看不到兩人的身影,這才爆出一陣諱然。
那可是從不近的離王,是無數人上門說親,卻全數給拒了的離王,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見他親近過哪名女子,更不曾見過他主動與之攀談,可她們看見了什麼?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兒,今日赴宴之人全都知道了。
雖說楚離歌多年未娶,讓他好男風的名聲不脛而走,可他在眾人心中仍是最佳的夫婿人選,余玉蘭自然也不例外。
她今年十八,兩年前的一次宮宴,她曾遠遠見過楚離歌一面,當時便被他一身風采所迷,回去之後左思右想,滿腦子都是他的模樣,後來得知母親要替她相看,更是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顧,央著母親幫她,她想嫁給離王當他的王妃。
楚離歌這些年來不知拒了多少姑娘,余夫人得知女兒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離王時,第一個反應便是不會成,可余玉蘭很堅持,余夫人不應,她便求到宮中,請姑母余太後替她與楚離歌說親,余太後得知此事本是不願,卻拗不過她的哭求,只能應了。
誰知最後楚離歌竟是拒了她。
她當時傷心許久,甚至大病一場,花了好長一段時日療愈情傷,在往後的日子,得知他不只是拒了她,也拒了無數女子後,她一顆心這才平復許多。
她本以為自己已死了心,可兩年來,不論母親替她相看多少男子,她都是興致缺缺,總覺得沒有一人比得上楚離歌,她的婚事因此一拖再拖,一直拖至十八,在母親強硬的要求下,這才定下親事,但她卻不覺得高興。
今日赴宴,再次遇到楚離歌,她才知自己根本不曾死心,看著那風姿俊秀的男子,她感到自己一顆心快得就像是跳出胸口一般,然而當她看見他走向另一名女子,那顆心卻是驟然一縮,疼的很……
憑什麼?一個連家門都不敢報的女子,憑什麼得到楚離歌溫柔的對待?
別人不了解,可她卻是再了解不過,楚離歌看似謙和,對每個人都好,事實上他的眼底總是冰冷,就像一道高牆,誰也走不進他的心。可就在不久前,她親眼看見他撤下那道高牆,他的眼里終于有了女子的存在,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她嫉妒、她憤恨,而在場多的是曾對楚離歌芳心暗許之人,蘇鐿拾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她稍稍挑撥一下,那無腦的女子便給了雲初夏下馬威,可她萬萬沒想到,那外表縴美文弱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嗆辣,半點世家貴女的模樣也無,當然,她也不覺得她是。
余玉蘭深吸了口氣,問道︰「雲姑娘父親在哪兒當職?若是令尊知道你如此行事,豈不覺丟人?」
雲初夏知她在套話,也不吝告訴她自己的底細,「本姑娘無父無母,孤兒一枚,丟不了人,再者,蘇姑娘手滑都不丟人了,我為何要覺得丟人?」
孤兒?
這話一出,果然引起一陣騷動。
「離王殿下怎麼會對一名孤女這般好?」
「可不是!就是嘉成郡主也將她奉為座上賓。你方才來的晚,沒看見她可是嘉成郡主親自送來的,那模樣可親切了,若不是郡主臨時有事離開,這會兒恐怕早一一將我們介紹給她了,那樣蘇姑娘也鬧不了事……」
眾女雖暗地嘲笑程婀娜傻,明明樣樣出挑,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明面上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反而奉承的很,畢竟程王府的身分地位擺在那,開國功臣,西楚唯一的異姓王,程王雖有六名子女,卻獨疼程婀娜這小女兒,這樣的身分誰敢招惹?
不僅不敢,且面子一定要給,就算雲初夏只是名孤女,那也是程婀娜請來的貴客,她們只能笑著結識,畢竟她們的父親不僅沒有蘇鐿拾的父親官大,也不像余玉蘭有個太後姑母可以撐腰。
因此眾人議論歸議論,卻也只是議論。
就像眾人所想,余玉蘭的確不怕程婀娜,別說是不給她面子,就是欺辱她請來的貴客也毫不在意。
就見她勾起笑,輕聲道︰「雲姑娘說的是,雖說今日出了日陽,但衣裳濕了可是會著涼的,你與蘇姑娘不如先去換身衣裳如何?」
一旁被程婀娜留下來服侍雲初夏的婢女這才敢出聲,「姑娘請隨我去更衣。」
雲初夏看了眼余玉蘭那看似無害的笑臉,也回了一笑,「也好,我去去就回。」
她倒是要看看余玉蘭要搞什麼鬼!
蘇鐿拾見她離開,這才來到余玉蘭身旁,忿忿的道︰「余姊姊,你就這麼放過她?」
余玉蘭暗暗扯了下她的手,溫聲道︰「你也趕緊去更衣,若是著涼了怎麼辦?雲姑娘無父無母,已經夠可憐的了,依我看,此事就這麼揭過了。」
蘇鐿拾接收到她的暗示,這才勉強頷首,「听余姊姊的。」
「走吧,我陪你更衣。」
兩人站起身,跟在雲初夏後頭走了過去。
「余姊姊……」直到離了涼亭,僅剩下兩人,蘇鐿拾這才低聲問︰「你打算怎麼教訓那狂妄的賤丫頭?」
余玉蘭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聲道︰「你可記得前頭有座湖?」
「姊姊是想……」蘇鐿拾雙眸微閃。
兩人狼狽為奸多年,余玉蘭只要開個頭,她便知她想做什麼。
余玉蘭沒有說話,而是加快了腳步,朝前頭那縴細的身影走去……
雨又開始下了,從一開始的毛毛細雨一直到雨大如珠,啪啪地打在瓦上,天際沉沉壓下如一塊幽暗的幕布。
因為這場雨,宴會提早散了,有人冒雨離開,也有人稍作歇息,打算等雨勢稍小再行離去。而此時還留在程王府之人並不多,余夫人便是其中一個。
看著眼前哭個不停的女兒,余夫人只覺得頭疼的很。
「你別只是一直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你會落到湖里?」
余玉蘭早已換了件干淨的衣裳,此時一張臉慘白如鬼,縮在床榻中一逕的哭,不管余夫人怎麼問,她就是不說。
余夫人又問了幾回,她仍是這樣的反應,最後無法,只能退了出去。
「郡主,你可知發生了何事?」余夫人問著在廳堂等待的女子。
程婀娜回頭看向她,搖了搖首,「我亦不知,我的婢女前來通報時,只說余姑娘與雲姑娘雙雙落了湖,而蘇姑娘因太過慌張著急著要救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暈了過去。」在場除了她們幾人之外,並無他人,她的婢女在事發當時走在前頭,照她的說法,她是听到落水聲才知雲初夏與余玉蘭雙雙落水,而蘇鐿拾醒來之後,什麼都記不得,最後被蘇夫人給領了回去,因此無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余夫人又急又無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婢女前來通報。
「郡主,離王殿下來了。」
離王?余夫人心一跳,她可沒忘了大門那一幕,又想到自家女兒平時的德性,不知為何總有預感今日之事與女兒肯定月兌不了干系,她突然有些不安。
「阿初人呢?可有怎樣?」楚離歌一得到消息便趕了過來,那總是溫和的俊顏此時冷峻非常,渾身上下彷佛覆著一層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余夫人听見那一聲「阿初」便知要糟,又聞他語氣中的關懷,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卻還是忍不住猜想那位雲姑娘究竟與離王是什麼關系?
「雲姑娘還未醒。」程婀娜很是自責。
她是真心想與雲初夏結交,不僅僅是因為她救了霍子逾一命,更因她那直爽的個性,與周遭那些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女子們相比,更合自己的脾性。
加上這陣子連續殺人案傳得沸沸揚揚,霍子逾雖極力想當甩手掌櫃,可楚離歌卻是不允,硬是帶著他東奔西走,這過程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當楚離歌讓霍子逾來同她說,麻煩她安排雲初夏與余玉蘭結識時,她便知這案子定與余府有關。
事關自家未婚夫的前程,她自然得幫,若不是前頭出了點事,她也不會把雲初夏一個人扔著,本以為只是一下下的時間,應該出不了什麼岔子,誰知正好相反,差點出了大事。
如今面對著楚離歌那冰冷的臉龐,程婀娜突然想起霍子逾曾同她說過的話……
楚離歌看似清雅俊美的謙謙君子,實則無心,他的笑看上去真誠,卻從來不達眼底,他的態度一貫溫和,可當你想朝他靠近一步,卻發覺兩人之間彷佛隔了重重山巒,就算費盡全身力氣,仍是邁不過也跨不了。
楚離歌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是與他自小結識的霍子逾也是怕他怕的很,時常與她說,他惹誰都行,就是被他老子給打斷腿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便是楚離歌冷下臉的時候。
至于為何,霍子逾並沒有說得很明白。
此時看著楚離歌那面無表情的俊顏,程婀娜突然就懂了,那是一股打從心里泛起的寒意,讓人冷到了骨子里,彷佛只要一動,便會被凍得粉身碎骨。
楚離歌怒了。
這讓程婀娜不知所措,她隱約感覺到雲初夏在他心中有些不同,卻不知他竟是如此在乎。人是她請來的,也是她照顧不周,楚離歌若是要對她發怒,她竟沒有半點立場反駁,只能接受他的雷霆之怒……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際,一道人影突然沖至她跟前。
「少傷,你緩一緩!婀娜身為主家,要處理的事何其多,誰會知才一會兒的時間便能出了事?這怪不得她,你冷靜一點!」追在後頭的霍子逾總算趕了過來,忙擋在程婀娜身前,替她遮去楚離歌即將傾泄的怒火。
看著他那寬廣的肩膀,程婀娜雙眸一柔,心中的害怕、不安與不知無措突然就這麼平靜了下來。
人人都說她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挑誰不好,偏偏執著于霍子逾這棵歪脖子樹上,著實是瞎了眼。
她卻不這麼認為。
一開始她的確十分厭惡霍子逾,討厭他的油嘴滑舌二化言巧語,更厭惡他的花心風流、來者不拒,當時她年紀小,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得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了,想想那時,還真是心如死灰,每日麻木的過日子。
可隨著她一日日的觀察,她發現霍子逾其實並不壞,他沒什麼本事,唯一出眾的便是那張嘴,總能哄得眾人哈哈大笑。他喜歡調侃小姑娘,逗得她們臉紅心跳,卻從不做過分的舉動。他流連花街柳巷,是因他喜愛熱鬧,喜愛美麗的事物,閑來無事便會去听听小曲、看看美人,僅此而已。
他收了許多小娘子,卻沒有一個往家里擺,他的房內干淨得連一只母蒼蠅都沒有,就是他放在莊子里的那群小娘子,會前去探望,卻從不過夜。
程婀娜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帶回的全是無家可歸或是被賣入火坑的小姑娘,並非尋常的狐媚子。
忠遠公不知詳情,氣得放話讓他有本事收女人便自己養,故一個月除了基本花銷外,半毛錢都不給他。
霍子逾也是有骨氣,硬是沒從忠遠公府拿錢,他向楚離歌借了點本錢,開了幾間鋪子,自己賺錢自己養。
一點一滴、一年一年,程婀娜愈來愈了解霍子逾,原來他並不像外表那般花心,原來他並非一事無成,原來他的心地善良,原來他外表不著調,卻也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子。
尤其霍子逾雖然總是表現出一副很是討厭她的模樣,卻總是在她有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
有一回,一群女子背著她說壞話,說她沒品味、沒眼光,才會挑了個全皇城最差勁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身有隱疾才會這般堅持……
那一回霍子逾與她正好在一旁談判,他听見這話時,轉身就走。
當時她還十分失望,沒想到他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上多了個木桶,驀地朝她們一潑,頓時尖叫聲連連。
就在這時,他跳了出去,道︰「你們早上起床時肯定是沒洗嘴,讓本少爺替你們洗一洗!」說完這話便拉著她從容離開。
那一次,他被忠遠公狠狠修理了一回,整整一個月下不了榻。
還有一回,她因一直彈不好曲子,被母親責罵,一時難過,竟做了件蠢事,離家出走。
那時她不過才十二歲,就是離家出走也不知該走去哪兒,只能漫無目的在大街上晃,誰知遇上了人販子。
那些人凶神惡煞,把她嚇壞了,被關進木箱的她只能一逕的哭,一邊祈求有人發現她失蹤,然而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沒人找著她。
眼看那些人就要把她帶出城時,她突然听見了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鼻青臉腫的少年掀開了木箱,把她撈了出來。
她永遠記得,在月光下,那個臉上早已看不出五官的少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輕松平常
「傻丫頭,彈不好再彈就是了,你這麼聰明,有什麼事是你做不了的?下回可不能再自己跑出來玩了。來吧!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她永遠忘不了,听見這句話時,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那一夜,她就窩在他的懷中,一路哭著回去。
那之後她才听二哥自責的說,她時常與母親嘔氣,一嘔氣便躲到假山去,時常躲到半夜才自己回來,他們以為那一回也是這樣,若不是霍子逾剛好上門,跑去假山找她,他們也不會發現她不見。
她听見這話時有些懵,她雖然認了霍子逾這個未婚夫,卻一直沒給他好臉色,而他在被她五個哥哥輪番警告過後,也是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每回她听見他來程王府,也不見他來尋她,這一回怎會這般巧?
程二郎一听,才對她說,霍子逾每回前來都會過來看看她,但都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他們也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何。
她听完後,不知為何,心里浮出了一個念頭。
霍子逾只是想看她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程二郎又說︰「那日霍子逾在假山沒見到你,便緊張的滿府找,鬧得雞飛狗跳,最後還跑去找母親,告訴母親你只要一難過就只會躲在假山,可假山中並沒有人,你肯定是跑出去了,讓母親趕緊派人去找。」
那時程王妃還不以為意,覺得女兒就是跑也跑不遠,不一會兒便會自己回來了。
霍子逾見她不理,竟自己跑回府,調了人手滿街上找。
程二郎說到這眼眶都紅了,告訴她,沖著這點,這妹婿他認了!
程婀娜沒想到最了解她的不是她的親人,而是她一見就厭的霍子逾,從那一刻開始,她就變了。
多年過去,她早已不像當初那般傻,知道當年霍子逾壓根兒就是在誕她,對一個六歲的女女圭女圭,哪里有失了清白一說?
可她一顆芳心卻在這些年丟失了,每個人都說她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不傻,相反的,她覺得自己的眼光是極好。
看著那將她護得好好地,連楚離歌半點殺人目光都接觸不著的男人,程婀娜一雙眼眸柔得像是能泛出水一般。
她這輩子是嫁定霍子逾了,至死不改。
就在三人僵持的時候,一名婢女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郡、郡主,方才奴婢端了姜湯要給雲姑娘,誰知、誰知雲姑娘卻不見了……」
楚離歌一听,立馬進了房間,果然看見房內空無一人,僅有一扇窗大開。
外頭雨水不斷、烏雲密布,就像是他此時的心情。
「這兒有張字條。」程婀娜心細,發現桌上有張紙。
楚離歌立馬搶過,一目十行的掃過,上頭只有寥寥幾句話,卻將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意便是雲初夏與婢女要去更衣時,余玉蘭與蘇鐿拾也跟了上來,當時她正好上橋,听見身後有聲響,轉頭欲看,卻正好看見余玉蘭絆了腳,身子不穩的往橋下栽去,她下意識伸手去拉,兩人便這麼落了湖。
她會泅水,便順手將不會泅水的余玉蘭給撈了起來,而她因為家中有要事辦,所以先走一步。
眾人看完信中所寫,頓時有些懵。
這家里有事,不是應告知主家,再讓人給送回去嗎,怎麼會跳窗而行?這要不是心虛就是像在躲著什麼人似的……
余夫人直覺雲初夏是說謊才會心虛逃跑,忙奔至隔壁房,劈頭便問起女兒,「……那雲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余玉蘭此時早已不哭了,臉色卻是比方才還要慘白,听完母親的話,連連點頭,「就、就是這樣沒錯……」
余夫人原本的懷疑這才消去,既不是女兒欺侮人,也沒被人給欺侮了去,那就沒什麼大事了。
想到自己方才問了半天,她吭都不吭,頓時沒好氣的說︰「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說?哭個不停做什麼?」
余玉蘭蒼白的臉色倏地憋得通紅,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沒說。
程婀娜倒是覺得很是奇怪,余玉蘭生性嬌縱,不論誰對誰錯,她都能鬧點兒動靜出來,更何況她那模樣明明是有口難言,讓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她轉頭,本想向楚離歌問問要去哪兒找雲初夏,卻發現身後除了霍子逾外,再沒看見其他人。
她一愣,「離王殿下人呢?」
「早走了。」霍子逾模了模鼻子。這還是他頭一回看見楚離歌這般心急火燎,不得不說,這樣的好友比起之前那像戴著面具一般的模樣有煙火味的多。
並沒有過得太久,楚離歌便在一條大街上找到了雲初夏。
因為大雨,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雲初夏走得匆忙,連傘都沒打,當然,她也沒傘就是了,就這麼孤零零沿著屋檐走著,那孤單的背影看得楚離歌心口一縮。
「雲初夏!」
他的聲音不大,卻正好讓前頭的少女停下了腳步。
少女回過身,她的頭發散亂地貼著頭皮和肩膀,將那白皙的脖子襯得越發修長縴細,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濕透的衣裳裹著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一雙眼慵懶深沉,與這陰雨天氣極是相合。
然而在楚離歌眼中,她卻是如同一只被人拋棄的小貓兒,孤單的站在無人的大街上。
他邁開腳步朝她走去,一字一頓的道︰「為何躲我?」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楚離歌知道她在躲他,在她听見門房喚他離王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他本想著離開後再詢問,誰知會得到她與余玉蘭一塊落了湖的消息,更沒想到她居然一听見他的聲音便跑了。
他若還猜不出她是在躲他,他這攝政王便白當了。
被人抓了個正著,雲初夏只能默默的嘆了口氣,倒也大方承認,「這不是一時沒辦法接受你的身分嘛……」
她的確是沒辦法接受,這才會一听見他的嗓音便腦子一熱干出逃跑這種蠢事,現在想想,自己都覺得丟臉。
楚離歌見她老實承認,緊繃的俊顏這才緩和了些,凝視著那在屋檐下躲著雨水的狼狽少女,他突然開了口。
「阿初,我想娶你。」
遠處突然打下一道驚雷,伴著楚離歌的話,讓雲初夏心頭狠狠一顫。
她睜著一雙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大眼,問︰「你方才說什麼?」
楚離歌又朝她走近了幾步,來到她跟前,兩人的距離足以讓他看清她細致的肌膚上沾染的細小雨珠。
「阿初,你可願嫁我?」
雲初夏睜大眼看著眼前長眉星目的男人,她感覺到自己一顆心重重一跳,再次紊亂。
十幾歲的男子是最純情的時候,海誓山盟張口就來,彷佛一眼就能看見人生盡頭似的,卻不知未來漫長,這世上真正能永恆不變的正是變化。
而眼前的楚離歌早已過了純情的年歲,他的雙眸中沒有少年郎的熱情與沖動,有的是歲月的沉澱。
她知道他說出這句話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她很清楚他說了什麼,然而正是她知道他清楚,所以她亂了。
她听見自己問了句,「為何?」
也听見他說了句,「救命之恩豈能不以身相許?」
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只知自己胡說八道了許多話,把後世男女相親會用上的調查戶口那招都給使用了,就是想打消他那不知從哪來的荒唐想法。
他卻是從容不迫的一一反擊,那勢在必得的凌厲攻勢,讓她差點招架不住。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分……」她斂下眼眸。
西楚國的攝政王,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卻一直到二十五歲仍未娶妻。她記得她當時還與南琴笑話過呢,說他要不好男風,要不就是丑得見不得人,這才會成為大齡剩男,誰知卻是恰恰相反。
以他的條件,要誰家的貴女沒有?為何偏偏要挑一個門不當戶不對,且還是個通緝犯的姑娘當妻子?
不用其他人說,就是她都覺得他傻。
「你就是你,是我心儀的女子,如此而已。」身分?這不是阻擋他娶她的理由。他自小便聰慧,因生于皇室,又是麼子,他一直備受寵愛,然而他母後早亡,父皇忙于政事,因此他雖貴為皇子,沒有母親的庇護,就像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母後過世後,父皇的後宮便由當時欽王的母妃劉妃掌管。
劉妃自己也有兒子,怎麼可能沒有野心?可她沒辦法對日夜跟在父皇身旁的皇兄下手,便打算從年紀尚幼的他下手。
人人都說他早慧,卻不知他是如何彈精竭慮,才得以在這這座冷冰冰的皇宮里保全性命,他若是蠢一點,這條命早已不保。
他將後宮那些女人的伎倆看得一清二楚,把後宮形容成一個猛獸園都不為過,所以他自小便對那些表面笑得和氣,背地里卻能冷血的說殺就殺的女人十分排斥。
他知道這世上並非所有女子都如同父皇後宮那些女子這般心思歹毒、心機深沉,然而他太過聰明,一個人只消在他面前轉一轉眼珠子、揚一揚眉,他便能猜到他們心里的想法。
正因將人心看得太過于通透,他才會一直到這把年紀,還沒能遇上一個合心又合意的女子。
直到雲初夏出現。
對于她,他也說不出是何時上了心,或許是在第一眼見到她時,被她那雙純淨清徹的眸子吸引住,也或許是因為她總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救他于危險之中,又或者是因她在他面前總不隱藏自己的想法,當她知道騙不過、瞞不了,便會大方的承認,再擺出一副「不然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她與他見過的那些爾虞我詐、成日攻心計的女子不同,她有時深沉得讓人看不清,有時又像張白紙,讓人一眼便能看透。若說前幾回見面只讓他對她有了好感,那麼這一個多月的相處,在見識過她的聰敏、她的慧黠後,他已無法自拔。
男女之間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需要事事都條列說明,有時只是一個眼神、一抹笑容、一絲心動,便會深深陷入其中,連自己何時交了心都莫名。
這是楚離歌從小到大唯一不想衡量利弊的時候,人人都說他貴為攝政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他一直不曾濫用權力,而如今他想娶一個女子為妃,又有何不能?
看著他真摯的眼神,雲初夏知他並未說謊,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身分,他的目光讓她因濕透而有些發冷的身子微微一熱,心一橫,干脆把自己的身分明明白白的攤了。
「你可知,我並非尋常的前朝之人,而是前朝皇室的唯一後人。」
換句話說,只要抓了她,困擾西楚國已久的亂黨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在說出這句話時,她不是沒有忐忑,卻沒想到楚離歌的反應居然只是淡淡一笑,「我說了,你就是你。」
望著他眼中的溫柔,雲初夏斂下眼睫,不語。
女子都要嫁人,若撇去兩人對立的立場,楚離歌的確是個好人選……
更何況,她很清楚,她也動了心。
可這朝代有個缺點,男女只要看對了眼,就得先訂親,定了親之後,要怎麼培養感情都行,只要恪守禮節,愛怎麼來便怎麼來,若是沒訂親便自由戀愛,那就是私相授受。
她喜歡楚離歌看著她的眼神,喜歡他用溫柔的嗓音喚她阿初,更喜歡他在有危險的那瞬間頭一個護著她。
上輩子她得自己護著自己,也只有自己,只要不小心失手,一條命便沒了。這輩子倒是一直被人給護著,但那些人護的並不只是她這個人,還有國恨家仇,護的是她這條命背負著沉重的壓力。
只有楚離歌是一心一意想護著她,只因為她就是她,是他眼中再平凡不過的阿初,而不是前朝公主雲初夏。
她看得出他對自己的不同,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很清楚阻擋在他們面前的困難並不是這麼容易跨過的,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邁開這一步……
看出她的猶豫,楚離歌只能再接再厲,「阿初,我名下的產業每年產息少說十萬,若是嫁我,這些全都是你的,你想怎麼使用都隨你。」
他心疼她為了沈家莊那些人如此奔波,若是她願嫁他,那些人便是他的家人,他願意與她一塊承擔。
听見這話,雲初夏的雙眸閃過一抹驚訝,緊接著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動。
有句話說的好,若是愛一個人,便要連她的家人都愛。
對她而言,沈家莊那些人就是她的家人,她們的丈夫、兒子都為了護她而死,她不是鐵石心腸,也不是這朝代的上位者,將人命當草芥,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了她不顧性命,她如何能無動于衷?
她不能,但她不是神,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只能盡力讓他們留下的妻女能有頓飽餐、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這听起來簡單,卻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沈家莊有三分之二的人沒有賺錢的能力,這些年來靠著他們幾個,其實撐得很是辛苦,她甚至自暴自棄的想過,干脆給某個暴發戶地主當個小妾好了,只要他願意替她養家人,沒想到……這個暴發戶還真的出現了。
看著眼前既俊美又多金的某「暴發戶」,雲初夏臉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這麼听起來,似乎不壞……」
楚離歌見她露了笑,也露出笑容。
卻見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三張紙,在他面前一攤,一臉無辜的道︰「可我才剛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三張紙上的內容都是一樣的,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攝政王楚離歌之人頭,賞銀一百萬兩!看著那榜單,楚離歌沒有憤怒,而是揚起了眉,「這就是你方才說的要事?」
雲初夏承認她方才是故意而為,見他絲毫不驚訝,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卻忍不住問︰「你怎不問問我為何去揭榜單?」
他欲娶她,她卻要殺他,難道不應該問一問?楚離歌看著她的目光柔得像是能掐出水來,道︰「孤狼的榜單一共三份,你全給揭了,自然不是想殺我,相反的,是要阻止他人揭單。」說到這,他伸出手拂去她頰上的濕發,柔聲又道︰「阿初,謝謝你。」
雖然刺殺他的人不僅僅是殺手組織,但雲初夏的這份心仍讓他十分窩心。
雲初夏因他這親密的行為紅了臉,嘟囈道︰「你這腦袋究竟是怎麼長的……」
這麼聰明,連她揭了三張榜單的用意都知道,若是兩人以後成了親,她怎麼騙得過他?
不對!她可還沒想好要不要嫁他!
楚離歌朝她伸出手,「答應我,可好?」
看著眼前寬厚的手掌,雲初夏一顆心跳得飛快,這是她來到這個朝代後最難做的決定,她很想答應他,可一想到胡俊的臉以及那些為了復國而犧牲的人,她只覺得胸口無比沉重,那手怎麼都伸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