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红余晖铺满大地,微风徐徐而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身紫袍的俊朗公子策马入村,停在村中一户人家。
俊朗公子用力一推开门,就是一声怒吼,“陶二,你给我滚出来!若是妹子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刀砍了你脑袋!”
陶西辰眼光闪烁,“一家总得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不然怎么衬得你和老三有出息。”
“你——”陶东朗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了。
陶西辰也顾不得丢人,连忙又跑到陶南轩的身后,“老三,你说说话,二哥知道错了。”
陶南轩将妹妹身上的被子掖得密实,这才语调没有太大起伏的开口,“大哥,经一事长一智,再过个几年,二哥会懂事的。”
“是啊、是啊。”陶西辰一听到陶南轩帮腔,立刻忙不迭的说道:“大哥,日后我会懂事的。”
陶东朗看着陶西辰这个蠢货,眼角一抽——老三是个读书人,说话令人牙酸,明明比陶西辰还小了两岁,如今一副以长者自居的口吻,偏偏陶西辰听不出讽刺,反而满心认同,真的没脑子。
陶东朗不想再看自己的蠢弟弟,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在睡梦中都还紧皱着眉头的妹妹。
陶朔语在一片黑暗之中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的震天喊杀,她想阻止却无能为力,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她挣扎着想要逃月兑,突然眼前一亮,在地牢微亮的火光中看到自己的兄长脸上带着一抹阴冷笑意,一头撞上石墙……
“三哥——”
她尖叫了一声,猛然睁开眼!
“小鱼,别怕,哥哥在。”陶南轩立刻上前安抚。
陶朔语脸色惨白地看着陶南轩,“三哥?”
“是三哥。”陶南轩柔声的说道。
陶朔语木木的转头,目光看向陶东朗,最后落在陶西辰身上,这是她的三个兄长——自从三个月前她大病一场后,她的心始终不踏实,只有亲眼看到三个兄长安然的站在眼前,她才能相信自己真的重活了一世。
陶朔语松了一大口气,真好,三个哥哥都还在。
她急急地想拉紧哥哥的手,却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钝痛,眉头一皱。
“妳的手又月兑位,刚接上,忍一忍。”陶南轩温柔的伸手扶住她。
这阵痛楚使陶朔语回过了神,这才想起二哥看自己这阵子镇日心神不宁,所以特地带她出外走走,两兄妹才到落霞村外的河畔,看到河中的鱼,陶西辰一时嘴馋便下河捉鱼。
她原在岸上看着,却遇上同村的林家兄妹,拉扯之间她落了水,虽说救得及时,但还是让她昏沉沉地在炕上昏迷了一天。
陶朔语无奈的在心中一叹,她这个身子实在太弱,尤其是这手,因为幼时受伤没来得及治,此后只要施力不当,手便会月兑位。
陶东朗一听陶朔语的手再次月兑位,心头一紧,小时家里穷,没钱请大夫导致延误医治,令妹妹一辈子得为月兑位的手烦扰,这始终是他身为兄长心中的一根刺,而今看着娇柔的妹妹,他眼中闪过戾气,原想给二弟一拳,这时眼前突然冒出了把竹扫帚。
就见陶家老三一脸云淡风轻的捉着竹扫帚送到了他的面前。果然斯文都是假象,心是黑的,早早就把竹扫帚给拿进屋里等着,不过这点正合他的心意,陶东朗一把抓过来。
陶西辰见状,来不及喳呼,竹扫帚已经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哇哇叫,连忙闪躲。
“今天我就打死你,让你光长肉不长脑子,十几年都白活了,自己的妹子都不知道心疼。”
“大哥,冤枉啊。”陶西辰抱着头,他长得人高马大,比起陶东朗还要壮实,真要动起手未必只有挨打的分,但是他自小被压制惯了,想都不敢想要还手。
陶东朗力气大,在官府当了几年的捕头,身手利落,打起人来一下比一下狠,不见一丝不舍。
陶西辰看陶东朗打红了眼,目光望向大门,思索着要往门外窜。
陶东朗看他眼神一转,就知道他要逃,立刻喝了一声,“陶西辰,不准动!”
陶西辰又不是蠢的,原本只是想要跑,现在为了小命他是绝对要逃!
只是才转身要往房门的方向奔去,一旁的陶南轩却是淡淡地将脚一伸,不顾一丝兄弟情面直接将他给绊倒在地。
“老三,你……”陶西辰的指责还未来得及出口,陶东朗当头又狠狠地打他一扫帚。“疼!大哥,疼、疼……”
“就是要让你疼。”
陶朔语见状,顾不得自个儿身上的不适,连忙要从炕上爬起来,“大哥,住手……别打了,求你,别打二哥。”
陶朔语想下炕,但是脚一软,一旁的陶南轩见了连忙伸手扶她。
“小妹,妳做什么?”
陶东朗见状也顾不得再打人,丢了手上的扫帚,一把将陶朔语捞起,重新将人放回炕上,“妳好好歇着,别乱动。”
“大哥,别打二哥。”陶朔语连忙拉着陶东朗的手求情,“不关二哥的事。”
陶东朗没好气地看向还倒在地上装死的陶西辰,“你听到了没?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要妹子替你求情,你有脸吗?”
陶西辰疼得扭曲着脸,以前也就罢,但此次……不得不说小鱼受罪确实是因他疏忽,他无可辩驳。
小鱼的身子自小就不好,所以打小三兄弟就特别护着她,大哥更是千叮万嘱的不让她出门。待她长成,性子单纯、长相柔美,别说他们住的落霞村的人看了稀罕,放眼整个云州都少有人比得上,这时,大哥更是不愿让妹妹出去。
只是他虽理解大哥的心态,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认同。
小鱼大了,一个大姑娘,天天被拘在家里像什么话?
小鱼乖巧,向来听从兄长交代,但他这个二哥看在眼里心疼,所以偶尔会偷带着妹子出去晃晃。
今日正好下了场小雨,气候宜人,他带着小鱼也没走远,就在村外的小河处晃了圈,谁知不过一时没留意就让妹子落了水……
“下次不敢了。”陶西辰闷闷地说。
“还有下次?”陶东朗忍不住踢他一脚。
陶西辰连忙闪开,敢情这个家就他是捡来的不成,打他跟打仇人似的——偏偏他跟陶东朗长得有七、八分像,让他想要怀疑自己的身世都不成。
陶家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在对门的林家。
就见林家的二姑娘不请自来的推开了陶家未阖上的大门,像进自家门似的走了进来,一眨眼就进了陶朔语的屋子,看到躺在地上的陶西辰,不由惊呼。
“陶二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陶西辰一见来了外人,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避嫌地闪过她伸过来相扶的手。
陶东朗目光清冷的看着林雪婷,对她的不知礼数感到不喜。
落霞村不过是个三十余户人家的村落,林雪婷是村中林家闺女,上有两位兄长、一位胞姊,余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这人口数在落霞村可是排得上名号。但也因为家中的孩子多,所以林家并不富裕,林雪婷又是个闺女,所以在林家并不受宠爱。
不过林雪婷自小便脑子灵活,知道陶家虽穷,陶家三兄弟却十分疼爱唯一的妹妹,所以懂得与陶朔语交好。
陶朔语性子单纯,也不计较被占点小便宜。只是她是单纯,却不是蠢,所以大了之后,看清林雪婷的本性,就知所进退的拉开彼此的距离。
林雪婷脸皮厚,纵使察觉陶朔语的转变也不以为意,在她眼中,陶家小妹除了一张脸长得好外,根本就是个傻木头,所以依然经常的上门,目光全落在陶家老二身上。
陶家老大陶东朗如今是戎城官衙里的捕头,众人尊称一声陶官爷,名望不单只在落霞村,就连戎城内的城里人遇上他,也要给陶官爷几分薄面。
陶家老三陶南轩,方圆百里内提及此人都要忍不住赞上一句神童,小小年纪就考取童生,如今不过十六就已是秀才,将来考上科举,鱼跃龙门也是时间早晚。
相较之下陶家老二陶西辰显得平淡不出挑,因为陶朔语身子不好,为了给妹妹养身子还特地进戎城的大酒楼学手艺,学成之后也不找份差事,就在家照料妹妹,家中的粗重活儿都他在做。
三兄弟之中,林雪婷最看不上陶二的无所事事,只是她也自知自己的能耐,认为陶西辰较可能被她打动。所以还未到说亲的年纪,她就打着陶朔语的名号,绕在陶西辰的四周打转。
她的心思明白写在面上,陶西辰这人虽然混,但也知道分寸,对林雪婷的示好始终抗拒,未曾逾矩。
“林姑娘怎么过来了?”陶东朗的声音低沉带了丝威严。
林雪婷心中微惊了下,暗暗的看了陶东朗一眼,虽是坐在炕上,但依然不减他的身形挺拔,若他一笑,她便心跳加速,只可惜此人向来只有对着弟弟妹妹时才会露出笑容,平时冷峻威严,一张冷冰冰的脸让人看了发寒。
“陶官爷,我是来看小鱼的。”林雪婷低声的说道。
“妳也看到了,小鱼很好,妳可以回去了。”陶东朗向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们虽然出身不好,爹娘早亡,但是爹娘死时他已知事,所以长兄如父的撑起陶家,他的弟弟妹妹——除了陶西辰外,都是彬彬有礼、婉婉有仪之人,他最不喜的便是没有规矩,言行放肆之人家。
若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听到陶东朗下的逐客令,早就羞得跑了,但林雪婷还是厚着脸皮站在原位,“陶官爷,我是一片真心来看小鱼,今天小鱼落水后,我在一旁可是帮了手的。”
陶东朗闻言,目光看向陶西辰。
关于这点,陶西辰真是没法子否认,陶朔语落水时,他正在河中顾着捉鱼,直到听到了林雪婷呼救才赶紧将人救起,所以他对兄长点了点头。
陶东朗的脸色一沉,“若真是如此,是我们陶家欠了姑娘一个——”
“哥哥,”陶朔语声音软软糯糯的打断了陶东朗的话。“我会落水是因为林聪。”
林雪婷闻言脸色一变,“小鱼,妳是胡涂了吗?这跟我二哥有什么关系?妳这是不顾名声了吗?”
陶朔语静静的看着林雪婷,下意识的捏紧腰间的木雕。爹还在世时,曾经寻得一块好玉,亲手雕琢给她做只小鱼,然后挂在她的身上,说要保她一世平安,只是最后她爹死了,她也把玉雕小鱼弄丢了。
二哥心疼她,所以用三哥寻来的木头重新雕了只小鱼送她,这只小鱼跟爹做的有七、八分像,她还记得二哥说,待将来家里有银两了,他定会寻块好玉再给她做一个……只是最后他们都没有等到这一天。
名声——名声大过于天,绑住了思绪,是非不分……
她的性子向来内向软弱,上辈子在河畔芦苇林中,林雪婷与她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哥林聪遇到她,当时二哥一门心思都在河里捉鱼,没注意岸上动静,林聪上前调戏拉住她的手,她惊吓万分却不敢挣扎,就怕手月兑位。
最后还是因为林雪婷见二哥似乎要上岸,才让林聪最终只是模了几下她的手便放过她,此后她作了好长一阵子的恶梦,个性变得更加胆小,连家门都无法踏出一步……
想起上辈子的自己,陶朔语露出一抹苦笑,当真是软弱得令人厌恶。
所以这世在河畔再遇林聪,她万万不会让他再碰到分毫,可惜她虽有心反抗,但身子骨太弱还是挣扎不开,闪避之间,一不小心才掉进河里。
她微敛下目光,轻声说道:“是林聪意图轻薄,我不从……所以才落了水。”
她的话声一出,满室沉静,在场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林雪婷难以置信的看着陶朔语,这个死丫头向来胆小,一棍打下去都不吭声,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竟会把她二哥给扯出来!
林聪是林雪婷的二哥,确实是他经过河边看到了陶朔语起了色心,当时虽然她在一旁却也没有阻止,反正不过是模模小手或小脸,又不缺块肉。其实内心深处,林雪婷对陶朔语嫉妒又怨恨,妒恨陶朔语的容貌和在陶家得到的宠爱。她原以为为了闺誉,陶朔语就算遇上林聪轻薄也会忍气吞声,却没料到陶朔语竟然为了闪躲林聪而掉进河里。
陶朔语一落水,林聪怕惹了陶家兄弟,一溜烟就跑了,只剩她连忙叫来陶西辰救人。
林雪婷这一天一夜都留意着陶家的动静,等着陶朔语一醒,就要过来说个几句,让陶朔语为了名声将林聪企图轻薄她的事压下不提,然而没料到……
“混账东西!”陶西辰咒骂了一声,飞也似的跑出去。
陶东朗神情铁青地站起身,尾随陶西辰,却见陶西辰才跑到大门,又突然跑了回来,陶东朗见状,不由挑了下眉。
陶西辰没解释,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竹扫帚。害他挨打又害小鱼落水,今天他要去打死林聪那个混蛋!
陶东朗没有出声阻止,陶西辰跑在前头,速度极快,他则慢条斯理的走在后头。
林雪婷吓得脸都白了,僵在原地。
陶南轩倒是沉得住气,与两个兄长相较,他的身子骨较为单薄,笔诛墨伐他在行,拳脚相向他却是压根不成,所以他也不会去给哥哥们添乱。
他安抚地拍着陶朔语的背,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冷冷的提醒,“林姑娘,妳还是快快回家去,不然林聪小命不保。”
林雪婷回过了神,连忙冲了出去。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依然可以清楚听见林家传来林聪的哀嚎声。
“大哥动手打人没事吧?”说到底,陶东朗是捕头,虽说捕头不算什么正经的官职,但他办过几次大案,在乡里之间颇有名望,陶朔语就怕动用私刑会影响陶东朗的名声。
“没事。动手的是二哥,就算真是大哥动手也无妨。”陶南轩对陶朔语温和的浅浅一笑,“若是当上捕头都护不住自家人,大哥这份差也不用要了。”
陶朔语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上辈子她的懦弱有大半原因是顾虑太多,毕竟大哥带着他们三个弟弟妹妹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落脚之处,所以她乖巧听话,不给三位兄长惹麻烦,只是最后才知她的乖巧原来是最无用处。成为一抹幽魂在世间飘荡多年,最终让她悟出了一句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只可惜她的醒悟太迟,她已经死了……
“别多想,再躺会儿。”陶南轩将陶朔语扶躺下,“三哥去给妳弄吃的。”
“我不饿。”陶朔语闻言,连忙摇头阻止。
事实上,她有些饿,但是陶南轩是个读书人,天生就是舞文弄墨之人,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依然是一副翩翩公子之貌,没进过灶房煮食,所以她舍不得让他为了自己进灶房。
陶南轩轻声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一天一夜未进食,岂有不饿之理。放心吧,灶上热的是二哥给妳熬的粥,我只是走一趟,端过来给妳。”
闻言,陶朔语这才露出一个害羞的笑,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