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台北后,白挚又匆匆出国开会去了。
临行前,他亲自打了一通电话给宝寐。
“等我回国,能请你协助找出冬冬父亲的下落吗?”
“可能会稍微费点功夫,不过要把人找回来还是不难的。”她笑嘻嘻回道。
“好,谢谢你。”他嗓音低沉,简单的致谢依然让人酥颤得耳朵都要怀孕了。
“别客气的呀。”她声音娇娇软软,透着一丝懒洋洋的缱绻慵懒。
“上次的酬金,我已让人汇款进你帐户。”他顿了顿,迟疑而温和地补充道:“是顾问费,你……别多想。”
“多想什么?”宝寐愣了一下,眉开眼笑自作多情地兴奋道:“哦哦哦,我完全不介意把它多想成是包养费呀!”
“……”彼端静滞了几秒,才又传来他隐隐含着忍耐又似叹气的声音。“我要登机了。”
“嗯嗯,一路顺风,早点回来。”她调戏上瘾了,笑孜孜地道:“等你哟!”
白挚有些狼狈地迅速揿断通话,玉白清俊的脸庞浮现浅浅晕红,在对上一众助理和保镖古怪中透着一咪咪狗胆包天的八卦眼神时,神色蓦地冷肃淡然起来,言简意赅地道:“出发。”
“是,先生!”众人一凛,赶紧绷紧神经上紧发条。
宝小姐可不在这里,先生依然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亵渎)的先生啊!
而这一头,宝寐对着结束通讯的手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查询包养费……不,是顾问费这回事儿。
她上网进入自己的网银,娇媚的眸子瞬间睁大了,嘓地吞了一大口口水,抖呀抖地慢慢数着今天汇款进来的最新一笔金额,那个1后面到底有几个零……
个、拾、佰、仟、万、拾万、佰万……仟万?壹、壹、壹仟万?
“嗷呜老娘发了啊啊啊啊啊……”
而此刻站在大稻埕这间老公寓门口,正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让身边司机上前敲门的美丽贵妇,一时间被里头哇哈哈哈哈的狂喜大笑声吓得后退了三步。
美丽贵妇冷汗悄悄冒了出来,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刹时一凉,随即不悦起来——还是算了,她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虽然介绍的人跟她说里头住着的是很厉害的大师,但多半也是敛财骗人的吧?
美丽贵妇自柏金包里掏出了真丝手帕摁了摁额上的几颗汗珠,对身边的司机道:“走吧。”
“太太,可是表少爷不是说——”
美丽贵妇精心描绘的眉毛蹙了蹙。“我这表弟行事作风我是真看不懂,自家的产业不去继承,偏偏跑去临堺集团做先生身边一个小小特助……我当然不敢说在先生身边做事不好,可人家都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临堺集团再大,他能负责掌控的案子再多,堂堂一个柳家建设公司未来的继承人去当先生的小弟,说起来难道比自己作主好吗?唉,总之……算了算了,姨父不管,我在这里闲操什么心呢?”
西装笔挺的司机默然,自己一个小小小小司机,就更没资格说话了。
美丽贵妇也不知是最近被扰得脑神经衰弱外加神经失调了,一扫平日的优雅雍容气质,叨叨絮絮道:“先生当然是不能冒犯,可怎么连一个……一个没没无闻的『大师』,这臭小子也要我态度千万恭敬,而且还要亲自来请?”
此时,恰巧门突然开了……
美丽贵妇被吓了一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瞪着斜靠在门框边慵慵懒懒风情万种的年轻清艳女子。“你、你——是谁呀?”
“你刚刚说姓柳的?”宝寐怀里抱着桶奇福小圆饼干,纤纤素手捻一片塞一片,嚼嚼嚼地边问。“最近姓柳的我好像只认识一个……也是在白先生身边当特助,你就是那位柳特助的表姊?”
美丽贵妇有些背地里说人闲话被当场戳破的难堪,精致完美妆容下的脸色绷紧了,昂起下巴,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道:“小姐就是我表弟柳缰口口声声崇拜尊称的『大师』宝小姐?”
“嗯啊。”她笑吟吟的点头,强忍着补一句——而且还是目前存款余额一千两百一十五万(也不再是社畜穷妖一枚)的大师呢嘿嘿!
不行不行,她要淡定一点,这样才够风范、够气度,日后收起顾问费来才能理直气壮不心虚。
思及此,宝寐还是忍不住仰头对顶上的老天爷和天道偷偷道——
您瞧,我没有伸手要喔,是人家介绍的喔,她自己跑来的喔!
“就是你?”美丽贵妇眼底怀疑和失落更深,甚至有一丝丝鄙视。
这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想打着装神弄鬼的幌子骗钱了?
宝寐身为看遍尝透世间冷暖深知赚钱不易的大妖,担任会计师时期被客户恶意刁难的事也不只二三十桩了,自然对这位中年贵妇人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
总之只要跟钱和食物和美色有关的事,她脾气可好可好了。
“你是不是最近这一个月天天晚上都梦见自己掉进一口井里溺毙?”宝寐又吃了一片奇福小圆饼干,眨眨眼。
美丽贵妇面色震惊万分,颤抖着失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大师(妖)啊!”她嘿嘿笑道。
美丽贵妇下一瞬猛地扑过去抓紧了她的手,苦苦哀求道:“求大师帮我化解这个噩梦,我、我都快疯了!”
冰冷的井水……潮湿烂滑的青苔……幽暗狭窄的死亡感不断压迫吞噬着她的呼吸……死死攀住井边堆叠石头的手逐渐无力松开……冷澈骨髓的水暴力无情地灌进了她的口鼻中……
尖叫惊醒的刹那,她全身冷汗湿透了,大口大口喘息着,唇齿鼻腔间还有浓厚的腐烂青苔泥巴味道……
幸亏她和她先生如许多名门富豪圈中的夫妻一样,各自拥有自己的房间,否则她连月作噩梦的事哪里瞒得住?
“没问题呀。”宝寐安慰地拍了拍美丽贵妇冰冷汗湿的手背。“不过我收顾问费的,看在熟人介绍的份上,就收个同业价……不对,是友情价一百万如何?喔,当然我们是奉公守法的好国民,还要扣掉百分之五营业税的——那个,营业税你付可以吗?”
“……”美丽贵妇一时呆住了。
显然,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大师收费收得这么……正大光明?站门口就喊价了?
“有问题?”宝寐看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忍不住有点气虚地悄悄模了模鼻子。
“没、没问题,只要能帮我解决这个折磨死人的噩梦,多少钱我都付!”美丽贵妇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抖却坚决地道。
“好的。”她笑眼弯弯。“请问怎么称呼?”
“你叫我尤太……杨姊就行了。”美丽贵妇神态已经冷静不少,恭敬道,“不知道大师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帮我化解?”
“杨姊,你可以叫我宝寐或宝小姐。待会儿我打印一式两份的合约,你看过OK的话我们双方用印,你汇完百分之五十的订金后,我就能跟你去你家了。”
“去我家?”杨姊迟疑了一下,面有难色。“非到我家才能解决吗?我婆婆……她要是知道我带了其他大师回家处理这样的事,肯定会生气的,我先生……是出了名的孝顺,我不想他夹在我和婆婆之间为难。”
其他大师?
宝寐挑眉。“杨姊,我长得像大师吗?”
“一点都不像。”杨姊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的,会以为宝小姐您是某位明星之类的吧!”
“杨姊真会说话,”她一脸笑咪咪的,“你平常做投资吗?”
“呃,当然。”话题跳太快,杨姊愣了一下。“平常就买买基金、股票、债券什么的。”
“来,”她指尖倏然夹着一张会计师证照,递到杨姊跟前。“你对家里人可以说,我是你新聘的会计师,到你家是要跟你报告一些投资帐务问题。”
杨姊翻来覆去看着这张会计师证照,上面的大头照正是眼前娇艳如花的年轻女孩儿,不禁月兑口而出。“这张证照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可是凭我自己的能力考出来的,有国家认证呢!”她也没生气,依然好脾气地眯眯笑。
杨姊平常做久了名媛贵妇,见的世面多了,却从没见过像宝寐这样的……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师,她也只能迷迷糊糊地就这样跟着进去签了合约,还喝了一杯往日绝对不可能会喝的×华田,吃了两片小熊饼干,最后恍恍惚惚地和宝寐上了轿车,被司机载回邻近台北植物园的豪宅。
在路上,宝寐手机传来了一则Line的讯息,是柳缰在先生的私人飞机上偷偷在厕所输入的——
“……以上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宝小姐,我表姊的事就拜托您了,事后必定重金酬谢,万分感谢——PS:可以别让先生知道我们又给您找麻烦了吗?(抖)”
……最后那个PS里的(抖)是啥子意思呀?
好好儿的商场菁英到了她这头画风都歪楼到十万八千里,肯定是今年九大行星连成一线,磁场乱乱飞的关系——所以她不背这个黑锅。
宝寐素手翩翩如飞,霸气输入——没事儿,有钱好说话。
不过,临堺集团……或者说,白挚这万丈功德金光之身外围绕的究竟是什么磁场?怎么身边的人撞邪的逢魔的机率这么高?
这,不太合理啊!
她心下沉吟,不过白挚其人身分和前世今生因缘果报,她是怎么掐指也算不出……有趣啊有趣。
轿车拐弯穿过一扇缓缓开启的铸铁雕花大门,经过喷水池,停在一栋小白宫似的三楼独栋别墅前。
但第一个吸引住宝寐目光的不是那栋漂亮典雅又颇有年代感的别墅楼房,也不是宽敞停车场里还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和宾士,反正豪门配备就是拿车当玩具搜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注意到的是,那包围住小白宫的大批芭蕉林。
这片芭蕉林树高叶阔,幽深不见底,恍似外界一切阳光和暖意都止步于密集的林子边缘。
宝寐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瞄了那大片芭蕉林一眼,刚刚下车前就先收敛了大妖的气息威势,此刻的她就像个普通凡人。
杨姊全然未觉,恭敬亲切地领步在前。“宝小姐,目前家里就我和我先生以及婆婆同住。”
宝寐看着她的面相,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暂且隐下。“喔,明白了。”
她俩走进金碧辉煌充满浓浓贵气的大厅,厅中两个穿着干净白制服的中年女佣忙迎上来。“太太。”
“嗯,”杨姊一颔首,有一丝紧绷警戒地问道:“老太太呢?”
“老太太又去精舍禅修了,阿金开的车。”
阿金是老太太专属的司机,和这两名中年女佣一样,已经在尤家做事三十多年了。
杨姊闻言松了口气,对宝寐笑道:“宝小姐,我们不如先到起居室喝杯茶吃个点心,您再慢慢帮我看……咳,看帐吧?”
“好的,尤太太。”宝寐不着痕迹地瞄了两名女佣一眼,摆出工作时最专业有礼的姿态来。
想认真的时候,她的女强人花架子还是很能唬人的。
她们在一楼西翼布置充满富贵流金风格的起居室,英式古董沙发搭配中式明代茶几,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大大的孔雀牡丹刺绣图。
牡丹意喻“花开富贵”、“繁荣鼎盛”,孔雀则是阳鸟,招财引贵,镇邪止煞……孔雀牡丹同图,象征家庭幸福、恩爱美满,是大部分既富且贵的人家最爱摆挂的图面之一。
宝寐凝视着这幅看着彷佛花团锦簇又气势万千的牡丹孔雀图,“这幅牡丹孔雀刺绣图是买的还是人家送的?”
“这幅刺绣我嫁进来时就有了。”杨姊陡地一震,“难道……这刺绣有问题吗?”
“刺绣图是小问题,刺绣的那位才有大问题。”宝寐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端起英国骨瓷杯啜饮了口,香醇的顶级红茶香缭绕口腔间……唔,还挺好喝的。
杨姊心脏狂跳起来,脸色发白,立刻离那幅画好几步。“是、是什么样的问题?”
“牡丹孔雀图中的孔雀通常是一雄一雌,但这幅里只有一只雄鸟,而且这刺绣图里绣的是花毛茛,又名陆莲花、芹菜花、假牡丹。”宝寐拈起了雪白描金骨董瓷盘上装盛的手工女乃油挤花饼干,边吃边赞不绝口。“哟,这是你们家厨子自己烘焙的吗?超好吃耶。”
杨姊勉强挤出了笑来,“宝小姐喜欢的话,我让人装两盒给您带回去当点心;您刚刚说这幅刺绣……”
“那怎么好意思呢?一盒就够了,谢谢你喔。”宝寐在“外人”面前还是有点形象,略懂得矜持一二的。
不过为什么在白挚和他那些助理保镖团面前,她就完完全全没想到要顾及形象过咧?
——果然是她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