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年之事,至今仍历历在目,对般若而言是如此,对齐云而言更甚。
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在成为沈冰堂之后,又看似拥有了比以前更好的一切之后回来找她,还扬言报复,绝不会让她幸福度过此生。
如此,足以可见他对她有多恨。
只不过当年在齐云的事情过后,她并没有从此过上享尽富贵荣华的日子,她娘似乎洞悉了些什么,等到病一好就要求跟她一块离开,之后她们就又回到了那个僻陋偏远的小村。
其实当时她曾对她娘有过无限的感激,她很感谢她娘什么都没有要,若要了,她恐怕会更加怪罪自己,日日不得心安。
后来又过了几年,娘体虚羸弱的身躯终究是挺不过。
娘在临终前曾把她唤到床前,跟她说,不管之前有过什么,她都希望从此之后她能过得心安理得、光明磊落。
她把娘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在帮娘处理完后事便离开了那里。
她想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也想要那里是一个没有齐云和她回忆的地方。
起初她只是在一间乡间小店当一名普通的酿酒师,她所酿的酒不算出色,只是按照寻常酿酒师都会的方式去酿造。
直到某天,聆风楼的楼主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你应该还能酿出更好喝的酒是吧?真正拥有技艺的人是想藏都藏不住的,我能喝得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在这里过得寂寂无闻,但我觉得你的手艺值得更好的。到我的酒楼来吧,那里很热闹,也很能让你更好地发挥你的酿酒技艺。”
“我……不喜欢热闹。”最初她回以楼主的是拒绝。
那时候的她才刚及笄,是宛如花儿般含苞待放的年纪,也是齐云说了要娶她为妻的年纪。
她的脸上却不见半点豆蔻少女该有的青涩,有的只是沉寂与对一切都不抱希望的幽沉。
“有时候,热闹并不是吵杂,而是掩饰,它能掩饰很多东西,包括人心里的伤口、难过、逃避、悲伤。难道你不觉得吗?”
她从不知道楼主说的那些话,只因从未有人对她说过那些。
但是她知道她过得不快乐,就连初次见面,初次喝她酿的酒的人都能看出她不快乐,或许、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她需要的不是被谁开解,也不是忘记,而是……能被掩饰。
所以她认同了楼主说的那些,她同意跟着他来到金乌城,成为了聆风楼的酿酒师……
般若睁开眼从梦里醒来,那个既有快乐也有伤感的梦境。
或许对她而言,那个梦是悲伤要多过快乐,不然她在梦醒的此刻就不会感觉自己半张脸都已经被眼泪濡湿。
“唉……”她虽然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可床幔的缝隙之中有强光透入,想来已经不早了,她也该是时候起来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正想着起身,外面就突然传来房门被开启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快步来到窗前,“唰”的一下打开了床幔……
“你……”
来人是沈冰堂,或者说她该唤他齐云。
在已经让她知晓一切的现在,他的脸上不再有以往每每见到她便会展露的和煦笑容,只有面无表情的冷漠,让人猜想不透他到底在些什么。
“你怎么还没起来?”沈冰堂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蕴含着极大的不耐。
“我不是……我只是因为没有人来叫醒我,我也不知道时间,所以才会……”
“你还想有人来叫醒你?”沈冰堂冷冷地哼嗤出声。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般若才把话问出口就忍不住多加猜想,他所指的,说不定不只今天,而是今后都不会有人来叫醒她,如此想来,让她当一个连府中下人都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少夫人,确实很符合他报复她的方法之一。
“我是说没有任何一名下人会在没等主子应允的情况下就直接开门进屋。如此,会进来的就只有身为你丈夫的我,既然知道是自己丈夫回来,你不急着伺候,还想着有人叫你伺候?”
“我、不是……”她想否认。她知道他是说她太懒惰,完全怠慢了他,又没有尽到作为妻子的职责。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需要她做好妻子该做的吗?他真的……有把她当成是他的妻子吗?
“你还想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给我起来。”沈冰堂二话不说就把她从床上拉起,在瞅见她身上穿着之时,禁不住又发出一声冷哼。“看来就算昨天晚上我不在,你也不会委屈自己。”
他是指她先前分明坚持要让他掀盖头,如今却自个儿换掉了一身嫁裳,换成了舒适的里衣就寝。
“若今日你回来,看到的是我还穿着一身累赘的嫁衣在等你,等了你一个晚上,等到睡着却又睡得不安稳,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你了。看着那样的我,你会愿意给我几分怜惜吗?”
“你想要我给你怜惜?”他问得很嘲讽。
“我……”不,她不想。
她跟他之间如今也无法谈论这些,他也说过她不配,于他,她能有的就只有许许多多的不配。
“你一回来就急着叫醒我,是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算了,她并不想跟他争论,反正不管争什么都是她理亏,她直接选择问清他的意图。
“我爹从别苑那边过来了,你说我想要你做些什么?”
“你想要我给你爹敬茶?”她问得充满不可思议,但在接触到他那个彷佛在说她在废话的眼神瞪视时,她又忍不住改了口:“你都没想过要把我当成你真正的妻子,你只是为了报当年之恨,不想让我从别人身上得到幸福才娶我,昨天你甚至不让任何人观礼我们拜堂成亲,可你现在却要我去见你爹?”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就算我没拿你当妻子,但只要我们之间名分还在,我就永远都是你的丈夫,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得去做。”
她都忘了,丈夫是天,身为妻子自然要顺从他说的话,不管他说啥她都不能反抗,他在娶她之前自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为我更衣?”他粗着声催促着,模样不像是在跟自己的妻子说话,倒更像是在吩咐一名奴仆。
她对他本来就感觉亏欠,在他开口之前,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现在他要的不过就是要她给他换衣服,然后跟他一块去给他爹敬茶罢了。
可是,当她取来衣服,当她与他靠得忒近,正要动手为他月兑去身上的衣裳之时,她又忍不住退缩……
“你……昨晚去了哪里?”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闻到了他身上夹杂着香气的阳刚气息。
那股香味不是用来熏衣的熏香,而是属于女子的脂粉香。
“你在质问我?”
“我没有想要质问你,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你身上的那个味道。”她从以前就一直很不喜欢他身上沾上那种庸脂俗粉的味道,他不可能不清楚。
“我昨晚去了风月楼。”他并没有再用言语多加刁难,直接便给了她答案。
但是,风月楼是金乌城中最大的青楼,创始人或许连名字都懒得想,反正是风月之地,便直接给它冠上风月之名,哪怕人没踏进去就能猜想得到它里面的春色有多么“风月无边”。
“你、你……”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跟他说什么。就算他没把她当妻子,可他分明昨天才跟她拜堂成亲,他马上又跑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被一大堆乌烟瘴气的女子包围。
一想到这里,他身上仍在微微飘散的脂粉味就莫名教她作呕,她一时忍耐不住,下意识就苍白着脸后退。
可她才退出去一步,他就把她拉了回来。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给我换衣服。”
他好可恶,他明知她的不适,还故意把她拉到贴在他的胸膛,他的气息和别的女子的脂粉香一下子勐灌进她的鼻腔,她差点就想要晕厥过去。
“如果你不想闻到我身上的味道,那就立刻给我把衣服换掉。不然你一直磨磨蹭蹭,反而会让我觉得你很喜欢你的丈夫身上有别的女人的气味。”沈冰堂扣住她有些虚软的腰,故意不让她挣扎逃离,无温冷嗓更是毫不留情地从她头顶降下。
“我……我帮你换。”她也只能选择帮他换了。
☆☆☆
她以最快的速度月兑掉他上身的衣物,那股难闻的脂粉香似乎就此淡化了许多。
她本来还想为他月兑掉其他,可当她才想着蹲下,就蓦地瞅见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又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
“你的这些伤……”
她本想伸手去碰触,可她都还没碰到,就因他所说的话而停下动作。
“这是当年坠崖留下的,很丑是不是?”他才说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讥讽一笑,“对了,我都忘了你还没看过。”
不是她没看过,而是他没想过要给她看。
之前他每一次拥抱她都没有月兑去上身的衣服,起初她只以为那是他跟某些男人一样拥有某些恶劣的情趣,却不知原来他只是不肯给她看他身上的伤痕,他不屑给她看,此时只不过是碰巧被她看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