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芬,顾名思义,是形容桂花清新芬芳的香气。
清芬居的桂花庭,植有十几棵比人还高大的桂树。夏芸这会儿漫步在庭间,任桂花随风飘落在头上、身上。
这里的桂树比家里后院的要大多了,不知道家中后院的桂花开了没?不知道玉娘怎么样了?元安村的人怎么样了?还有……方大哥回去了吗?方大哥若把她留在这里的真相告诉玉娘,玉娘会怎么想?一定会担心她吧!她从不后悔与裴奕定下这个约定,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身后一阵细小的声音吸引了夏芸的注意,夏芸循着细碎的音量转过身寻找声音来源,她在树干后面地上的落花堆里找到了她的目标——一只幼鸟。
夏芸蹲仔细看,小乌压在地上的那一边翅膀好像受伤了,另一边完好的翅膀仍奋力挥动,想飞,可惜不从它愿 …很像她,是吧!心里担心、害怕,却一个人苦无方向。
小心地捧起小鸟放在手心。
它好小,只有她手掌的一半大,身上的羽毛还没长齐,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鸟。
恐怕是从巢里掉下来的。夏芸捧着小鸟站起身,抬头看向头上的树枝,果然在上头树枝间发现一个鸟巢,距离有点高,她看不到巢里的情形。
“你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吧?”夏芸问。
小鸟啁啾的浅叫声好像是在回答夏芸的问题。
“很痛吗?”半卧在夏芸手心里的小鸟挣扎的动了动翅膀。
“你忍一下,我马上找人替你疗伤,再送你回家。”此时在夏芸脑海出现的人选就是裴奕,没有多想,她捧着小鸟就往裴奕的书房走去。
书房
几天以来,裴奕翻遍书房中所有的医书,甚至连父亲四五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所蒐集珍藏的奇奇怪怪非正统的医书都拿出来翻,就是找不到有关夏芸身上的病症和处方。
一向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裴奕踢到“铁板”,还是特大号的“铁板”,不免心情烦躁,又加上接到远在外地的双亲寄来的“问候信”,问他选上了之前他们寄回来的卷轴中的哪家女子,裴奕的心情更是荡到谷底,然而怒火的岩浆却是愈爬愈高,随时有火山爆发的可能。现在的书房成了紫竹山庄内的禁地,除了李瑞麒以及裴宇,进去打扫的仆人都会被裴奕轰出来,山庄里的仆人和婢女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工作开玩笑,裴宇是裴奕的徒弟,自是不会被轰出来,而李瑞麒则是裴奕怎么骂也骂不走的厚脸皮。
不过这会儿,和李瑞麒系出同门的另一个厚脸皮,也不怕死的在低气压笼罩的书房里挑战李瑞麒口中的“史上最残暴动物”。
“裴大哥,别一直待在书房里啦!好闷喔!”娇女敕的嗓音如银铃般悦耳,这种撒娇的声音任钢铁般的汉子也会变成绕指柔。
“闷的话,你可以出去。”裴奕还是专注在书堆里,不过还是分一点点心应付杵在书房不走的年轻少女。
由裴奕的态度看来,这个挑战者幸运多了,不是因为她是女的,而是她的身分使然。胆敢在裴奕的脾气像炸弹的时候入侵裴奕周围,也只有和李瑞麒是兄妹的李瑞珊了,她正斜斜的坐在太师椅上,听到裴奕的回答后不以为然的嘟起小嘴皱了皱鼻头。
“欸呦!我不要。”
持续的翻书声显示裴奕并没有搭理她的抗议,被宠惯的李瑞珊当然不满裴奕的忽视,但刁钻如她更是不会轻易投降。
“无聊,无聊,无聊,好无聊喔!裴大哥,陪我出去走一走嘛!人家好不容易能出门来你家,走嘛!走嘛!我们去看会发紫光的竹子,好不好?”见裴奕又开始惜言如金,李瑞珊索性跳下太师椅,自动“黏”到裴奕身边,扯住裴奕的衣袖,展开她驾轻就熟的“ㄋㄞ”功。
“那样的竹子山庄内到处都有,你从小看到大,还要我陪吗?”更何况在夏芸的病还没头绪之前,他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说的也对,裴大哥对自家的奇景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不要看竹子好了,去哪儿呢?啊!我们去药园——”
“昨早和今早不是让你去过了?”她连他整理花草也要跟,也就是她已经缠他两天了。
“药园也不成,那带我去洛阳城里玩。”
“瑞珊,我很忙。”就算他再疼爱这个小妹妹,也不代表他能任她为所欲为。
“不管!不管!我要、你、陪、我!”最后三个字不但拔高音调,还拉长拍。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无法配合,我会下逐客令。”他的耐心有限。
李瑞珊刁钻归刁钻,倒不会蛮横无理,聪明如她,很懂得看人脸色。
听哥哥说,裴大哥为了一个女人,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迎风居睡觉了,裴大哥虽然身强体壮又武功高强,但总归是肉做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
“裴大哥,你休息一下吧!”这千真万确是李瑞珊的肺腑之言。
眼光重回书本上的裴奕当然没遗漏这句说给他听的话,但他不发一言。
夏芸的病始终一筹莫展,苦无对策又如何?他的理智一直告诉他就这样算了,别再找了,乐得不需要离开这里、不需要面对自己的恐惧,可是他的心却不听使唤,硬是对夏芸牵肠挂肚……
“再这样下去连我都头疼了啦!”李瑞珊有气无力地埋怨。
“谁!”书房门口细碎的声音引起裴奕的全副注意,伴随裴奕出声的是他猛然拉开房门的飞快动作。门一打开,是夏芸急欲转身离去的背影。
“站住!”裴奕因为夏芸想要离开的表现让他口气不善。
她就这么想离他远远的吗?
夏芸僵在原地,不晓得该不该转身面对裴奕,她发觉她老是惹裴奕不高兴。
刚才她走到这里来听到书房里有其他人的声音,所以她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最后想一想还是算了,书房里传来的对话,足见娇柔女声的主人与裴奕的感情甚佳,她还是别进去打扰人家了。不过,天不从她愿,才刚转身要走,手中的小鸟就是自顾自的叫了几声才甘愿,然后,门就被打开了。
“找我什么事?”
“没事。”她维持原姿势不动。
她是在报之前打发她的仇吗?没事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该不会是想我,所以晃到我书房门口吧?”裴奕促狭地问。
“不是!”她才不是!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为什么要用后脑勺对着我?转过来。”
她应该转过去吗?若是被他知道她拿一只小鸟来打断他们,他会不会更生气?
“夏芸,转过来!”他自认超凡的耐心一碰到她全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夏芸依言转过身,手中的“发声物”自然而然见了光。
好耶!好耶!趴在窗棂上看好戏的李瑞珊暗自为夏芸喝采。
原来眼前这位纤细月兑尘的美人就是哥哥口中赞不绝口的女主角夏芸呀!平常裴大哥若遇到让他烦躁的事,除了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外,就没有别的了,夏芸真厉害,三两下就让裴大哥暴跳如雷兼“变脸”还外加开玩笑,好佩服啊!嗯!她喜欢。
“为了它来的吗?”他看得出来,被捧在夏芸手心里的是一只受伤的幼鸟,想必是为了替幼鸟治疗,她才来找他,完全与他个人无关。说真的,他挺吃味的,对一只小鸟。
夏芸点头又摇头,她不想打扰他们。
“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这只鸟不需要包扎吗?”
“是谁呀,裴大哥?”李瑞珊迫不及待要加入好戏,娇女敕柔软甜腻的嗓音增添女人性感。“咦?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再加上半挂在裴奕身侧的亲密行为,说明她和裴奕关系的不寻常。
“我找裴宇帮忙就可以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夏芸转身就跑。
裴奕则因李瑞珊的举动愣了一下,待他看到李瑞珊的大眼中写着满满的恶作剧,他扔下一句话后便往夏芸跑去的方向追过去。
“李瑞珊,我回来再教训你。”
教训她?裴大哥才不会呢!她是在替他制造机会耶!他感谢她都来不及了,哪会教训她!
裴大哥,加油啊!瑞珊在这里支持你。
为什么?当她看到那美丽灵秀的女子靠在裴奕身边的画面,她竟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要驱除那个画面,原以为看不到那个画面心口就不会酸楚苦涩,但那画面却不断进驻她空白的脑中,填充、再填充。
裴奕和那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能匹配裴奕这样优秀出色的男人,必定是名门闺秀,就像她看到的那位女子一样。可是,她为什么一这样想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不可以再想了!她只不过是到洛阳来请求裴奕,她和裴奕也仅止于交易的关系,但为何这项再正确不过的认知却带给她心口淌血的痛?这样的疼痛比起身体发病时的疼痛还要酸涩上好几倍。
她到底是怎么了?夏芸停下脚步。
她只想着要逃离,不知不觉跑了一大段路,她现在要做的事是去找裴宇帮小鸟疗伤啊!
“你在害怕什么?我这么可怕吗?”裴奕一个轻功点地,轻松落在夏芸面前。
他对自己直觉追过来的行为感到烦乱,她都已经说要找别人帮忙了,他还跟过来干什么!但一听到她要找别的男人帮忙,他便觉得醋意横生,虽然裴宇是个小孩子,也不可以。于是他的双脚硬是比脑子下达命令抢先一步行动,自动自发追了过来。他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夏芸误解他和瑞珊的关系吗?
不可能的!裴奕告诉自己。就算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这是他的自由,又不关夏芸的事!何必在乎夏芸的想法和感觉。可是——天杀的!他就是不想看到夏芸绝尘而去。
“没有。”夏芸心虚地说。
“师父,夏姑娘。”是裴宇。他结束药园里的采药工作,提着装满药草的篓子从药园走出来。刚踏出药园就看到裴奕及夏芸,便走过来打声招呼。
“裴宇,可不可以请你看看这只小鸟?它是我在清芬居的庭院捡到的,好像伤得不轻。”太好了,裴宇的出现正好可以让她避开与裴奕间的奇怪气氛。
真尴尬,师父就是大夫耶!夏姑娘怎么会舍“神医”而就“小徒”?
“宇儿,鸟的翅膀内侧有折伤,翅膀和月复部也有轻微擦伤,你上完药后再送回夏姑娘的房间。”裴奕迳自下达命令,说出小鸟受伤的情况,对夏芸的“视而不见”不以为意。
“好的,我知道了,顺便喂它几只药草上的小虫好了。夏姑娘,把小鸟交给我吧!我保证它回到你手上时不会这么病恹恹的。”
裴宇依言接过夏芸手中的小鸟,离去前却被夏芸叫住。
“裴宇,我和你去。”想到裴宇离开后她还得面对裴奕的责难,虽然对裴奕有些无礼,夏芸还是提出要求。
“宇儿去忙,你留下。”裴奕示意裴宇先离开,接着又问:
“不害怕,为什么急着逃?”
“因为我不想打扰你们的谈话……那位姑娘身体不要紧吗?”她好像听她在喊头疼。
“不用理她,死不了。”他还想好好教训瑞珊一顿。这丫头愈长大反而愈不像话,连他也敢耍。
“你是大夫,怎么能对病人不闻不问、甚至放任病人的生死痛苦不管呢?”就像对元安村的人一样。
她在质问他吗?裴奕不屑地说:
“我从来就没有要当一个仁心仁术的大夫,别人的死活根本不关我的事,就是有些吃饱没事做的愚民自以为是的把我拱成神医,『神医』,很好,既然与神构得上边,我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不正是顺应民意吗!”这些话,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现在却因为夏三言两语而全盘托出。
“你错了!神是为了渡世人的苦厄、解救世上苍生而成为神的。大家尊称你为神医是因为你的医术足以解救人免于病痛,而你却扭曲你的天职,浪费你过人的天分,我不相信你这么以为的『信念』能让你比较快乐。”
“什么苦厄、什么解救苍生,这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你少用救苦救难的口气来『渡化』我,我不信这一套。神医,哼!”裴奕自嘲地冷哼。
若他真是理所当然的神医,为什么解救不了湘儿的苦?为什么让湘儿自他眼前死去?
“你知道你这样带给多少人痛苦吗?赋予了病人希望,又残忍的把希望夺走,为什么?”
“我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希望,只要付得起我要的代价,一切都好谈。你还没付出代价就判定我的罪,是不是言之过早了?”别忘了,他也从商,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市侩的商人。
“我的病,不,你说过的,我根本没病,无病从何再论起色?可不可以请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付不出我应付的代价?”这几天她按照裴奕开给她的处方服药,结果很清楚,都是白费。
裴奕不语,因为夏芸说中事实,他连日来的收获是零。
“你说话呀?难道你默认了?那元安村的人不就……”
“你就只顾那些人而不顾自己?你就只想着要减轻他们的痛苦而放弃自己?他们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凡事为他们着想,不替自己想一想!”恼怒的火苗窜升,让裴奕对着夏芸咆哮而出。
他痛恨夏芸一心为了别人而不顾自己。是的,她远道而来是为了元安村的人,她苦等他也是为了元安村的人,她甘愿付出自己的身体还是为了元安村的人,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她才是那个适合当“神医”的人!她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
该死!他竟然为她强烈感到不舍。
“就是因为明白身体痛苦的难受,所以才不希望他们和我一样必须承受痛苦,我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们难受的样子。”村民发病的情形她是见识过的,月复痛如绞,忍受不住的甚至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她不想要他们这样下去,他们都是好人,不应该受这种折磨。
“那你自己的痛苦呢?就这样让它下去吗?”湘儿也是因为要让他放心到远地去医治别人,所以迟迟不告诉他她的身体状况,才酿成大病。
“该死的别人!该死的好心!全都该死!”裴奕连番咒骂,理智紊乱失序,一心只想惩罚夏芸的善意,借此发泄他的不满。
裴奕强硬地拉过夏芸纤细的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