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父看了江语棠的草图后,轻而易举地做出了那个相嵌而成的麂皮小盒子,而且怕盒子太软,主动用了两层麂皮相黏,嵌入铁线反复锤打,这可是连她的设计都没有提到的部分,成品完美得令江语棠叹为观止。
她眼中的卫父,立刻由憨厚迟钝变为鲁班再世,如果他脑袋再好一点,堪堪直逼皮匠界的宗师级人物了。
有了这么个专家做后盾,还有卫母打的包票,江语棠便放手一搏,全心栽进了麂皮小饰品的设计。
这天晚上,卫澈的房间里亮了一整晚的油灯,而卫母少见的没有过去拍门骂人,而是听之任之。
隔日卯时初,卫家的人就都起身了,卫巧去煮早膳,卫母到后院喂鸡,卫父劈柴、卫逢挑水,几人忙和好一阵之后,早膳也完成了。
如今卫巧的早膳可不若以往那样,清粥加两个腌菜就打发了,她学会了煮咸菜粥,搭配萝卜干和油条正是绝配,有时候早上吃烙饼,她还会在里头夹些菜料和蛋,做成煎饼果子。
当然,这些都是江语棠教的,虽然她只动了动嘴,但卫巧做出的成果全家人都很满意。
“娘,早膳做好了,要去叫大嫂出来吃吗?”卫巧问道。
江语棠已说以后会出来和大家一起用膳,也不必特别准备她的,而江大成前两日送来的那些肉蛋蔬果等物,直接让她充了公。卫家的膳食因此更上一层楼,但卫母也不白吃江家的,回送了一些土产的咸蛋腌菜干蘑菇什么的,虽然价值比不上,总是一分心意。
卫母知道卫巧为什么会这么问,平时江语棠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但昨夜她显然熬了一夜,现在可能都还没入睡,所以考虑片刻后,卫母断然说道:“去叫她吧!让她稍停一下,也不能一直撑下去。”
卫巧乖乖地到卫澈的房间去叫人了,不一会儿,江语棠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好几张纸。
卫巧以为自己会看到大嫂无精打采、面容憔悴的模样,想不到江语棠一如往常的艳光照人,头发都没乱一根,衣着整齐,脸上那妆容不知怎么画的,看不出一丝熬夜的痕迹。
只是从她的眼神,还是能看出她很疲倦就是了。
江语棠挥了挥手,熬了一夜,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她随着卫巧来到正厅,此时其他人都在桌前坐定了,江语棠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不过先将手上的纸拿给了卫母。
“那张麂皮,应该能利用得淋漓尽致了。”江语棠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上头可都是她绞尽脑汁,将未来许多流行且合于时宜的图案给画出来。幸好她大学主修的是美术,国画也有些底子,拿毛笔画东西还不算太为难她,否则拿着枝笔尖软趴趴的笔,光这些图案,不画个三天三夜哪能完。
卫母看了看,越看心跳越加速,而坐在她身边的卫父原本只顾着吃,但余光瞄到那些准备做小饰品的图稿后,一时也忘了吃,竟是愣愣的就盯着不放。
黄纸上的图案,比昨日更清楚明了,样式自然也更多,还有清楚标明了什么图案可以用在什么地方、哪些适合搭配络子或荷包、哪里要打洞……等等,还有很多复杂拼接的图,更是让卫父看直了眼,差点就伸手把图抢过来看个清楚。
不过在卫母长久积威之下,他自然是不敢,只是整颗头都伸过去了。
卫母的视线全被卫父的后脑杓挡住,不由啼笑皆非,一把拍下去后,索性把纸全推给了他,然后略带喜意对着江语棠道:“光这些就要做好几天了,妳可以休息一下。”
江语棠点点头,她也真是没精神了,胡乱地盛了半碗粥喝掉后,便道:“爹,娘,二郎,小丫,我去补个眠,接下来用膳就不用叫我了,我起来自己会找东西吃。”
说完,她又像幽灵一般飘离餐桌,朝着房间方向消失。
“行了,等会儿吃完后,咱们就开始做这些东西。”卫母吩咐着,不过声音显然小了很多。“等会儿都轻点声,可别把我媳妇儿给吵醒了。”
卫逢与卫巧听到这句,都险些没呛到,但有了卫母要求轻声,他们连咳都不敢太大力,在卫母的瞪视下,只能摀着嘴无声地咳着,憋得脸都红了。
之前还是大郎媳妇,现在已经变成我媳妇儿了,变心都没这么快的,顿时卫逢与卫巧都有种失宠的感觉。
用完膳后,卫母一声令下,大伙儿有了新工作全来劲了。卫母将自己私藏的丝线全拿了出来打络子,她女红没有卫巧好,但编络子倒是精巧。卫巧则绣起了荷包,还参考着江语棠给的图案,务必使麂皮饰品做出来更好看。
卫逢拿起了弓箭,到隔壁去找柱子,准备再猎头大家伙回来,只因为卫母说,这门生意若做得好,可以一直做下去,皮子可不能少。
至于卫父,拿着硝制好的麂皮,就着江语棠那几张黄纸,便开始制作各式各样的皮件。
卫家就这么扎扎实实忙了一整天,午膳根本也不会有人去吵江语棠,因为连其他人自己都忘了吃。一直到卫巧和卫母都觉得头昏眼花了,抬起头来,才发觉已经差不多申时了。
“哎都这么晚了,娘,我去蒸些粗面馒头!”卫巧吓了一跳。
卫母也连忙去叫卫父停工,倒了杯水给他。这个呆子只要忙起来就没日没夜,而且这还是他有兴趣的事,没叫他停他都不会停的。
卫巧馒头都还没蒸好,卫家又来了不速之客。
前几天才被江语棠吓走的卫如松夫妇,竟然又上了门,因为乡下人家的大门一向都是不关的,卫如松与黄氏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院子,看到卫父蹲在一旁,还想打探他在做什么,一副当自己家的样子。
卫母眼捷手快的用簸箕盖住卫父方才做好的一些半成品,转身不客气地问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黄氏一点也没有前两天才被人骂走的那种羞愧,竟然还能腆着脸笑道:“唉哟,二弟妹,听说妳家二郎昨天打了只麂子啊?”
“那又怎么样?”卫母并不否认,因为昨天卫逢和柱子两人扛麂子回家那么大阵仗,村子里许多人都看到了,否认并没有意义。
“麂子那么大的家伙,不是怕你们吃不完吗?”黄氏一双贼眼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像是想将那只麂子找出来。“爹也好久没吃顿好的了,他叫我们来跟你们要些肉呢!也不必多,五斤十斤的就好了。”
还五斤十斤呢!卫母简直都气笑了,一只麂子能有个三十斤就不错了,黄氏一开口就要去三分之一,怎么不去抢?
卫母直接冷下脸来。“麂子已经卖了,没剩肉。”
她就不相信依大房将田佃出去的田租,加上他们二房每年的孝养金,老人家会好久没吃顿好的,肯定他们鬼扯蛋想着讨好处来了。
这种事大房屡试不爽,卫母一开始还会看在老人家的分上给点东西敷衍一番,但卫老太爷已经好一阵子没出现了,听说是病倒了,老太爷那病大家知道是需要忌口的,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喊吃肉?何况老太爷只是性子弱了点,也不是那种看别人好就眼红的人,大房若真要了什么回去,最后一定都只肥了他们夫妻俩和卫富那小胖子。
“没有肉了?”一旁卫如松可不高兴了,卫母的话一听就是搪塞。“那卖了麂子应该也不少钱吧?怎么不拿些来孝敬一下爹呢?”
卫母冷笑起来。“我们两边可是断绝关系了,你竟有脸来要钱?别忘了我们每年还是给孝养金的,那几两银子最后到了谁口袋,我们不与你计较,就算我们一分钱都没给,你也没资格说什么!”
“放屁!”卫如松气得脏话都说出来,反正已经撕破脸,他也不怕把自己丑陋的居心表现出来。“总之那只麂子卖了多少,妳得分一半给爹,否则我就告你们卫澈不孝!”
又是这一招!卫母咬牙切齿。“这又和卫澈什么关系了?”
“卫澈现在有了功名,他不就代表你们二房吗?”卫如松总之是胡搅蛮缠,“为了你们卫澈的前程,拿个几两银出来可是很划算。也不多,我就要十两!”
十两银在北河子村这样的地方,已经能让一家四口省吃俭用过上一年了!卫母想到了前几日江语棠将大房逼走的理由,便依样画葫芦道:“我儿媳妇可是说过,你们敢告卫澈不孝,她就告你们卫富杀人!”
原以为卫如松会害怕,想不到他与黄氏一同笑了起来,他们早就防着这一手。“妳去告啊!上回卫澈不是说什么,没告成的话还要先挨板子?妳儿媳妇落水那天,我们卫富在家里呢!而且他也没有妳儿媳妇说的什么补红布的破鞋,我还怕她告?”
那日被江语棠吓唬回家,他们夫妇俩就把卫富叫出来问了,原来卫富成天听父母说二房的坏话,耳濡目染之下就觉得二房都不是好人。那日他见到江语棠匆匆的往村口跑,因为卫澈成亲那日,揭盖头时他凑热闹去看了,知道江语棠是二房新媳妇儿,于是坏心眼一上来,他就冲过去将人推到河里。
待江语棠溺了水载浮载沉,他才发现自己祸闯大了,吓得转头就跑。不过卫富保证他推人时没有旁人看到,所以大房夫妇认为这事死无对证,连忙将卫富那双补了红布的鞋处理掉。昨日听到二房猎到了麂子又有了进项,便厚着脸皮毫无顾忌地再次来讨好处了。
听到大房竟说出如此无耻的话,卫母也是服了。虽说她就是不拿好处出来,大房的人总不能强抢,但他们一直不依不饶的站在这里,家里的事全不用做了,也是很令人困扰。
要知道现在可是二房所有人全力赶工做饰品的时机,和大房纠缠的时时刻刻,都是浪费时间啊!
就在卫母挣扎着要不要拿个几两打发卫如松夫妻时,江语棠又默默地由屋内飘出。她似乎没睡饱,一脸的面无表情,松松的垂髻让她看起来有些慵懒,却又别有风情。
但她这么懒洋洋的一站出来,却震慑住了卫如松夫妇,后者不知为什么本能的心虚起来。
“吵什么呢?你们怎么又来了?”
江语棠只是没好气地问了这么一句,卫母就劈里啪啦的将大房两人如何看到了自家猎了麂子,就无耻前来讨要好处的事全说了。当然,她更没忘了暗示自家儿媳妇,那大房可能已经将卫富推她下水时,她看到的那双鞋子处理掉了,所以要用和上回一样的理由,可是再吓不走他们。
“是这样吗?”江语棠彷佛不当这是多大一回事,淡然地望着大房夫妇。“你们来讨卖麂子的钱,是要给爷爷用的?”
“那是当然。”卫如松说得理所当然,他哪次不是拿卫老太爷当借口,虽然时灵时不灵,不过还是灵的时候多。
“然后如果我们不给,你们又要用爷爷的名义,告我夫君不孝?”她说得很是无奈。
“如果你们乖乖拿银子出来,自然就不告了。”卫如松笑了起来,已不想掩饰自己的贪心,因为他看出江语棠的不耐。这女人可是个有钱的,说不定嫌烦了,从指缝里漏一些出来,也足够他们挥霍好一阵子了。
讵料,江语棠根本不按他的剧本走,反而语出惊人地说道:“我才嫁来没多久,就听了几次爷爷要告我夫君不孝,我听得都烦了。这样好了,既然爷爷认为夫君没尽到孝道,那就将他接到二房来让我们养,这样夫君可以直接尽孝,也省得你们一天到晚上门,弄得两边争吵不休,反正我们不差钱养得起。”
她这番话,不只卫如松夫妇听呆了,连卫母都怔愣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卫母是本能的反对,但往深点想,当年死命吵着要将二房分出去的是卫老夫人,可不是卫老太爷,相反的老太爷还阻止过。以前老太爷对于卫澈这个长孙也是很喜欢的,只是近年来因为大房的阻挠,老太爷身体又不好,才没能再见到卫澈几回。
如果依江语棠的提议,干脆将老太爷接来住,倒真可断了大房老是用老太爷当借口来讨要好处的妄想。反正自家也不反感老太爷,每年给的孝养金,直接转为奉养老人,并没有多增加什么花费。
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卫母现在对江语棠当真有些钦佩了,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于是她二话不说的赞同道:“是啊!既然你们一直嫌我们不孝,那就接爹过来二房,我们还可以找来里正作证,以后也不用你们出一毛钱供养老人!”
如今的卫老太爷可是又老又病,能将他推出去,以后还不用再奉养,按理说大房应该欣然接受。但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卫如松夫妇听到了这个提案,竟是脸色大变,直接就恼羞成怒了。
“哼!想接爹过来,你们作梦呢!爹……爹在家里过得好好的,可不想和你们一大家子搅和在一起,他嫌烦!”卫如松有些气弱地道。
卫母手扠在腰上,忍不住便开骂了,“你们不是说爹病重了?病重了不需要看大夫吃药?这些都是钱吧!还嫌我们一家子烦呢,你家卫富可是比我们都闹腾多了!让你们把爹接过来我们养你不要,这不摆明了来讹我们二房吗?难道爹根本没有生病?”
卫如松脸色阴晴不定地道:“爹、爹当然生病了!”
江语棠听到这番对话,亦是疑心大起,说道:“那还不简单,我们一起到大宅去看爷爷,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病了!”
“不准去!”卫如松大吼了一声,反应激动得过度了,居然还有些喘。“爹的病怕吵,你们去吵他,是要害死他吗?”
一旁的黄氏也显得很紧张,急急忙忙附和,“就是!大夫说……大夫说爹要静养,一点声都吵不得,你们去了大宅,万一闹了起来,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所以你们不准去!”
“我们只是去看一眼……”
“不行不行!”卫如松断然拒绝。“算了,你们不想拿钱出来就算了。总之你们不能回大宅吵爹,听到了吗?”
说完,他拉着黄氏匆匆忙忙地走了,脚步快得令人诧异,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
江语棠只觉一头雾水,不由望向了卫母。“娘,他们这是……”
卫母脸色难看地朝着大房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只怕大郎爷爷真的没生病,被大房用来当成讹钱的借口,大房怕我们发现呢!”
是这样吗?如果这么简单,卫如松与黄氏会惊慌成那个样子?
江语棠思忖片刻,索性向卫母问道:“娘,大宅是往哪里走?我去看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
卫母想这村子也不大,总共就那么一条大路几条小路,也不怕她走丢了,便干脆地点头。
“妳想去就去,不过大宅都不开门的,怕妳也看不到什么。”她指着西边的高坡。“大宅就在那上头,妳走大路过了柱子家,在柱子家和里正家之间那条小路弯上去直走就到了。”
有了准确的方位,江语棠便出了门,经过了柱子家后遇到了小路便转弯,走了一会儿,四周都没有别的人家,直到她看到小路尽头那间规模不小的青砖房。
不用靠近,她就知道那一定是卫家大宅。
她深吸口气,闭上右眼,再定神望去,落入眼中的画面却令她吓得退了两步,心跳都加速起来。
因为卫家大宅的屋顶,泛着滚滚的黑色光芒,一眼望去恍似群魔乱舞,几乎要盖过底色的褐光。
“我的娘啊,只怕爷爷的情况,和妳猜想的正好相反啊……”江语棠一张俏脸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喃喃自语道。
她想,自己应该不用过去看了,这卫家大宅之中,一定有天大的秘密!
忙了整整七天,卫家才将一整张麂皮用完,而江语棠设计的饰品也做出来了七七八八。
卫母的心可大了,这些东西虽然在丹朱镇上也能卖得出去,不过镇上的人毕竟财力有限,比不得县里的人都有些小钱,而且这样新奇的款式,就连县里也没有,必然能让那些人看得上眼。
所以卫母直接舍了镇上,决定直接到县里销售这些饰品。
恰好明日就是集市,卫母和卫父起了个大早,天都还没亮,先打包了卫巧做的十几个饼子,因为卫父这个人食量奇大,但只要让他吃饱那可比牛还好使。接着拎着两个大包袱,出门蹭着刘家的牛车便进县里了。
一进到县里,卫母便去占了她平时卖东西的摊位,和两旁熟识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后,便打开了包袱,将里头的饰品整齐摆好。
别说来来去去的百姓了,就连附近摊商们都好奇地凑过来看。都是认识的人,卫母也不怕丢,拿了几个让他们模模看,发现真是麂皮做的,图案又这么新奇精巧,个个都是爱不释手。
卫母也是个有眼力的,见状便开出了一个至少三十文的价格,按做工的繁复和用料多寡决定往上加多少价钱。要知道一个馒头也才一文钱,一个汉子挑一天的货,也就赚个五、六十文,这一个小东西,可等于半天的工钱啊!
听到这价格如此昂贵,许多人都讪讪地将东西放了回去。卫母也有耐心,相准了街上那些衣着不俗的客人招揽,要不就凑到那些看上去是有钱人家的下人前拚命介绍。
可别说,这策略还真奏了效,在县里主簿家的婢女买了两个要回去给夫人玩赏后,一群观望的百姓全炸开了。
连主簿家都有的饰品,怎么也要弄一个在家里,而且以往也没见过有人卖这样新奇漂亮的玩意儿,怕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县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家境尚可的,买个一、两个挂在身上炫耀炫耀,遇上了大户家的小姐,买个十几个回家,若自己玩腻了,还能赏给下面的侍女。
所以才刚到午时,卫家忙了好几天做出来的饰品便全销售一空,有些想着逛完集市再回头来买的人,向隅之际也不由悔恨自己干么不一开始就买。
卫父和卫母袋里满满的铜钱,也不敢算,就这么抱着走到回村的路口,等着谁家的牛车骡车要回村的,顺带搭上一回。
恰好今日刘家人带来县里卖的土产也卖得快,所以卫父卫母又能搭上同一辆牛车回村。
待他们回到家里,太阳都还没下山,卫巧马上就端了用井水沁凉的绿豆汤,还是加了糖的,一人盛了一碗。
卫父一个人咕噜噜地就喝掉了一碗,马上又添上第二碗;卫母则是一边喝绿豆汤一边问道:“小丫怎么会做了绿豆汤?像是算准我们这时候会回来似的。”
“可不是算准了吗?”卫巧笑咪咪地道:“大嫂说咱们家的东西一定好卖,过了中午爹娘就会由县里启程回来了,算算时间不就差不多现在到家吗?”
“妳们倒是个灵巧的。”卫母瞥了眼卫巧,喜孜孜地说道:“去叫妳的嫂子出来,咱们来算钱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今日收获不会小了,卫巧惊喜地一拍手,急急忙忙冲到卫澈的房间去敲门,里头的江语棠也午睡起了,整理了下仪容后,便从容不迫地由里间出来。
正厅里,卫母已经将两个布袋的铜钱全倒在了桌上,堆成一座小山,每个人都看着这座钱山双眼放光,心头都不知怎么火热了。
卫巧瞪大了眼。“这么多怎么算啊?”
“有什么难的,十个一堆,百个一串,很容易就算完了。”
江语棠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卫巧的难题,她大概是唯一没被钱迷了眼的人。别说她自己嫁妆就堆了半个房间,就算在现代,她的信用卡还是无限卡呢,对这点钱还真看不上眼。
不过这也符合了这时代江家大小姐该有的作派,所以大伙儿对她的平静都觉得理所当然,自顾自地喜孜孜的算钱。当然算钱的主力是卫家母女俩,瞧她们兴高采烈的恨不得在铜钱里游泳,江语棠想插手都觉得多余,而对于算数一窍不通的卫父,就负责将百个铜钱串成一串。
“二十两又八十七文!”卫母激动了起来。“二十两啊!这平时要赚上一年多的钱,居然让我们一天就赚到了!”
卫巧的双眼也都快变成铜钱的样子了。“娘,妳说如果哥哥每天打只麂子回来,我们一个月莫不成能赚个上百两?”
卫母虽然兴奋,却也没被冲昏了头,只是颇为无语地望了自己女儿一眼。“妳以为麂子自家养的这么好打?”
卫巧吐了吐舌。“那二十两就够了。娘,有了这些,今晚总能杀只鸡吧?”
卫母挑了挑眉。“看妳二哥能不能又猎些什么回来,如果有猎物,咱们还能省只鸡,他现在干劲可足了。”
也就是说,卫母并不反对吃肉庆功,于是卫巧已经心花怒放地开始在心中盘算晚上要做什么肉了。或者再去找大嫂请教一番?她上回教的那糖醋味儿简直是一绝,她做的饼都快不够配了。
此时卫逢回来了,他的猎物现在可是全家人的期待,只是在门口稍有些动静,屋里的卫家人就像箭一般冲了出去,将他团团围住,让来不及跟上的江语棠目瞪口呆。
待她出去,就看到卫逢一脸傻眼的被全家人围着,然后就见他举起了手,上面是两头野兔。
“今儿个就这些了,没看到有什么大家伙。”众望所归之下却让大家失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卫母和卫巧一副泄了气的模样,卫父倒是好整以暇,还记得指着屋内叫儿子进去喝绿豆汤呢!
不过江语棠已经帮他端出来了,接过她手上绿豆汤的卫逢,对于还有人关心他累不累,当真感动得一塌糊涂,那副热泪盈眶的模样又令江语棠一阵好笑。
“猎到了兔子啊?”江语棠看了看那两只灰兔子。“兔毛可是好东西,一样可以做饰品的,戴在女孩子头上一定可爱!尤其接下来天要冷了,如果我们用兔毛做一些围巾、帽子还是手套之类的东西,应该也不错。”
她现在的思路,已经从装饰品拓展到服饰配件了,想当初在现代她还曾经应邀替慈善走秀,当时从头到脚的衣服、鞋子、包包、项链等配件,甚至是妆容发型,都是她自己搭配的,获得了极大的好评,她的审美眼光可是力压众多造型师的。
所以要设计一些配件出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江语棠立刻向卫母和卫巧形容她想到那些配件的样子,上头还可以做什么变化等等,只不过现在碍于货源只有卫逢,无法把东西做多。
卫母一听,光是个兔子毛还能有这么多花样,简直火力全开,立刻拍板道:“没问题!明儿个卫逢不要上山了,先去村子里的猎人家里收皮子,不够的话,到附近十里八乡的收,我就不相信没有!”
横竖她今儿个赚了二十两银子,底气可足了!
然而此时卫逢却提出了个关键问题。“可是再几个月到了冬天就没人上山打猎了,到时候一定收不到皮子怎么办?”
这倒真是个困难,虽说冬天卫家也可以就不做了,反正届时银子应该也攒了好些,可是做生意哪里有人嫌银子少的?尤其这种东西很容易被人模仿,他们赚的也就是个新奇与精巧,一个冬天不做,那仿冒的都满大街了,他们要等到来春开始卖,谁还会买单?
卫母越想越不对,不由将自己的担忧这么一说,所有人果然都沉默了下来,一天赚了二十两银子的兴奋也消失不见。
唯有江语棠仍是不疾不徐的道:“那也没什么难的。首先,大家都知道是我们卫家开始卖新奇的饰品,以后就算有新品推出,那也是我们卫家先开始,几次之后,就算市面上有类似的东西,但大家都认准了卫家的东西就是比别人新、比别人好,那就没问题了。
“而要做到这些,我们的商品就要多样化。比如我们现在的材料只有麂皮和兔毛,等二郎去收皮子之后,又会有更多花样,就算一样的图案,用不一样的皮子,甚至染上不一样的颜色,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甚至是用石头、金属、木头等,什么不能做成饰品?我们的新花样源源不绝,不怕人家模仿的。何况会买我们东西的人都有些财力,等我们有了口碑,那些不是买卫家饰品的人,说不定还会被笑话买到假货呢!”
江语棠的话,很轻易地安抚了卫家众人,卫母现在对她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那江老爷不愧是大富翁,怎么生的女儿也这么聪明、会做生意,赚钱的路子一波接一波的。
卫家的发达之路,好像在江语棠轻描淡写的话语之中,快要一步步的走出来了……
每个人都雄心万丈,恨不得马上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可是……”然而此时江语棠突然话锋一转,又变得有些不确定,听得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只不过是一个转折语,所有人立刻齐刷刷转过来瞪着她,一脸踩了狗屎的模样,令江语棠有些无语,只得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我刚刚那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有些窒碍难行之处。像那些木石金玉等等的材料,处理起来要比皮子难多了,几种材料还能互相搭配,搭配起来还得好看,能达到我要求的工匠只怕不多,要去哪里找呢?”
原来又是这个问题,卫家的人肩膀一松,全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这副情景看在江语棠眼中,只觉似曾相识。
“难道……”江语棠挑了挑眉。
“可不是吗?”卫巧光看她的眉毛,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咭咭地笑开。“妳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 ”
随着她的话,卫家人的手又整齐划一地指向了呆站在一旁的卫父。
“……妳公爹啊!”
而再次成了众人目标的卫父,依旧笑着抓抓自己的头,把头发都抓乱了,不过问的问题依旧如往常般的傻。
“又有好吃的要给我了?”
就在卫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很快来到了秋收的时节。
北河子村有大片的农田,所以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忙着收割、月兑粒、晒谷等。寥寥几户没动静的,不是像卫家大宅那样将田地佃给了别人,就是像卫家二房这样根本没有地的。
不过这两种情况在村子里都是极少,卫家大房的卫如松是懒,二房的卫如柏是穷,北河子村在这一带的村子里算是比较好过的,这时只要进了村,就能依次见到高粱红、大豆香、麦浪摇曳,田地里到处是农人挥汗如雨地收割,就连小孩子也帮忙将麦子搬上车,运到村里的大广场,翻晒一个上午后,就可以打谷月兑粒了。
月兑粒之后,那些没下田的妇女们,会将麦桔挑开堆成一个个的麦垛,这便是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候,因为那麦垛往往是他们玩捉迷藏的地方。有时候孩子们玩疯了不小心冲了进去,撞翻了麦垛,就会招来大人的一阵骂,但他们却乐此不疲。
当放了田假的卫澈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派热闹景象。
他喜欢秋收,因为这时候的气氛是欢愉的,大家虽然累,却都是带着笑在迎接忙碌了大半年的成果。不过现在村子里却有着更吸引他的东西,让他的脚步更加轻快,恨不得立刻就能到家。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的小媳妇儿了,不知道愿意走出房门的她,在家里和村里的生活是否习惯?能不能和大家和平相处?有没有被娘的大嗓门给吓着了?或者……她是不是又变回了以往那冷冰冰的模样,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带着忐忑的心,卫澈进了家门。
殊不知,打从上回做皮革饰品时被卫家大房闯进来,卫家工作的地方便改到了后院,因此前院一片静悄悄,让卫澈有种不安的感觉。
“娘?巧儿?”他边唤边进屋里,左瞧右看,这时候家里不该没有人啊,这情况令他觉得更不对劲。“棠儿?棠儿?”
不管其他人在不在,他相信江语棠总该在的。
这时候卫母突然急匆匆地从后院冲出来,一反平时他休假回来时的嘘寒问暖,反而兜头就一阵骂,只不过,是压低了声量的骂。
“你这孩子怎么嚷个不停,怕人家不知道你回来了?小点声,你媳妇儿在睡觉呢!”
这时候都快午时了,江语棠还在睡觉?卫澈脸色微变。“娘,棠儿莫不是生病了?”
“人给你顾得好好的呢,哪里有生病?”卫母啐了一声。
“那棠儿怎么还在睡?难道……”卫澈原本只是微变的脸色,已经显得铁青。“难道她又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卫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等会儿进房轻点声,可别毛毛躁躁的吵到我媳妇儿,她早上才刚睡下。”
说完,也不给他任何解释转身便走,弄得他一头雾水,踌躇片刻,才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当初为了不吵到卫澈读书,他的房间是与主屋分开的,占了后院的东半侧,白日光线充足,也因此当卫澈悄声进了房后,便很清楚地看到自己想念了大半个月的娇妻,正平躺在床上,连他进门都没动一下。
他放下书袋,静静地走过去,江语棠像是作着美梦,嘴角微微带笑,在窗子透进的阳光下,她的睫毛纤长根根分明,像最精致的翎羽,樱唇吐气芬芳,脸上肌肤晶莹剔透,毫无瑕疵。
这是他魂萦梦牵的女人啊!但在那双眼眸张开之后,会是冷漠或是温柔,他真的不敢去揣测。
就像在呼应他内心的挣扎,江语棠眼睫动了动,突然睁开了,那迷蒙大眼定定地瞧着他。
卫澈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等待着她的反应。
江语棠忽地笑了起来,纤手伸了出来,在他俊脸上模了两把,口中喃喃说道:“人帅真好啊……”
卫澈被她模得有些懵了,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不好的反应,一颗心渐渐雀跃起来,觉得满心满眼都被她占据了,有种充实的美好。
“妳醒了?”
“你回来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接着又各自笑了开来。
江语棠可爱地伸了伸懒腰,由床上坐起身来,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他是真的回来了,不是在作梦。
她起身走到镜台前坐下,拿起篦子交给他,明媚的大眼眨了两下,不语。
卫澈像是着了魔般接过,本能的就开始替她梳发。她的头发又黑又浓,光滑柔顺,就算是刚刚在床上翻了一阵,还是能一梳到底,令他越梳越爱不释手。
“我刚刚回来,前院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遇到了娘,她警告我别吵醒妳,我还以为妳病了。”他自嘲方才进房前那阵疑神疑鬼,也顺便调侃她。“结果妳在房里躲懒睡觉,害我白担心了一回。”
他这么说,江语棠可不依了,随即转过身来,“我才没躲懒,我今天早上才睡的,熬了一夜画设计图呢!”
“设计图?”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江语棠拉长了身去拿一旁大桌子上的几张纸,那凹凸有致的身躯在这瞬间一览无遗,让卫澈都看直了眼,但随即她又坐了回来。
在卫澈遗憾的小心思下,她将那几张纸交给他,一边解释道:“这就是设计图啰!上次二郎猎了只麂子回来,这就是用麂皮做饰品的设计图,你看像这个可以做扇坠,这个可以做手环,还有这个拼起来的麂皮小盒子,可以收藏耳饰之类的小饰品……”
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创意,卫澈也越听越心惊,因为其中一个独特的图案他似乎看过,是同窗的妹妹送给自家哥哥的腰挂,当时还让书院里的人好生羡慕了一阵,听说所费不赀。
原来是出自她的手?
“……我画出来后就让爹去做,娘负责打络子,小丫缝荷包,二郎负责打猎,做了好几天呢!待我们做好后,就让爹娘拿到集市上卖,专门针对那些富户,一个最少也要卖三十文,你猜卖了多少钱?”她俏皮地问。
卫澈停下了梳头的动作,在心里计算了下麂皮的大小,斩钉截铁地道:“应在二十两银左右。”
“唉呀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猜得到!”江语棠笑得眉眼弯弯,纤指轻轻在他胸膛一点,她可不知道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后来我们觉得这生意可以做大,就让二郎去收购更多的皮子,也试着开始用金石木头等等材料做出更多的饰品……”江语棠不知他现在正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还兀自说着自家对这门生意的愿景。
听到后来,卫澈除了情潮涌动,更多的是感激。“谢谢妳,棠儿。”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抱住她。“谢谢妳替家里多了进项,以后爹娘弟妹不必再为了存我未来赶考的费用而拮据度日。”
他以为她会推开自己,也做好了唐突佳人后被责怪准备,想不到她顺势倒在他怀中,自然得像是时常这么做似的,曲起纤指开始细数起来。
“我也不过出了张嘴,但你爹才是真的厉害!他做出来的手工艺品,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过!还有娘简直是商业奇才,她身为女子当真可惜,如果给她资金发挥,她搞不好比我娘家的爹还有钱!还有小丫那绣的花啊,唯妙唯肖,让我都觉得惭愧了;对了,卫逢也是不得了,你说他年纪轻轻,怎么身手就能那么好,三天两头的打回来各种猎物呢……”
听她细女敕的嗓音说着自家人是如何的好,娇娇柔柔的躺在自己的怀抱里,卫澈觉得天下最好的享受莫过于此了。
还好还好,她依旧还是她,没有变回之前冷冰冰的样子,甚至这次再聚首,他觉得她已经很适应当他的妻子这个角色,两人的关系似是前进了一大步。
“妳也很好。”他望着她的目光中,那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在我心目中,妳是最好的。”
“可不是。”她得意地抬起头看他,他怕她掉下去,只能无奈地放开手,倒也没有毛手毛脚。江语棠悄悄地笑了,挺享受这种小年轻谈恋爱的暧昧气氛。
“帮我梳个髻吧!”她挑眉暗示着他手中的篦子,可是停手很久了。
想不到卫澈一张俊脸微苦,讨饶道:“我只会梳文士髻,妳不会想梳那个吧?”
江语棠咭咭笑了起来,笑得直抱着肚子,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我得庆幸你只会梳文士髻呢!要是你熟练地帮我梳个飞仙髻,我才真要哭了。”
“妳真顽皮。”卫澈自然听懂了她的暗示,摇头哭笑不得。“妳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怎样的?”她刻意回问。
“简单说一句,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突然表情变得有些紧张。“棠儿……妳不会变回以前那样吧?”
所以,他喜欢现在的她?江语棠觉得心肝儿都颤抖着,一阵一阵地往上飘。这男人虽不是在告白,但她却听出了他的情意,矜持却浓烈。
她并不会去纠结卫澈喜欢江语棠这张脸才与她成亲这件事,毕竟她也知道以前的江语棠当真不讨喜。而如今的她,有自信将江语棠的美丽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所以卫澈喜欢现在的她,那是他有眼光。
她收回他手上的篦子,语带玄机地道:“我只说一次,如无意外的话,现在的江语棠,就是以后永远的江语棠,这样你明白了吗?”
至于所谓的意外,就是她也控制不了的那部分,就如她一缕芳魂为什么会由遥远的现代来到古代,这种意外就是无解,真要撞上大运再遇到一次,她也没办法。
现在她绾髻已经很顺手了,她去县里逛街那天,可是找了家首饰店恶补了一下,还让老板替她介绍了几种当今流行的发式。巧手一挽,她替自己梳了个桃心髻,髻后连绵交迭了几个鬟,再拨一些头发由侧边倾泄而下,看上去娇丽妍美,姿态妩媚。
简单的抹了点胭脂后,她与他出了房门。
和家里人都见了面,瞧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的做着活,他们也帮不上忙,多聊几句还被嫌烦,小夫妻两个一起被卫母赶到了外头去。
无奈的卫澈只好带着江语棠开始在村里绕圈子,只是走着走着,才刚过柱子家没多久,江语棠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在一条小路的交叉口前停了下来,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夫君,我有事要告诉你,你能到卫家大宅去看一下爷爷吗……”